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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那讨厌的东西又在她唇上缓缓攀爬而过的时候,她还不犹豫地张口咬住了它!

耳边传来男人闷闷的笑声,虽然很轻,可她却感觉到头枕着的地方随着那笑声在缓缓的颤动着。舌尖尝试性地缓缓舔过那咬住的东西,却感觉那东西被咬住的一头,圆圆滑滑的,实在很像是手指!

明明就像是一根手指,可她这么一舔,却像是一点火星,不经意间引燃了什么东西,蔓延出了燎原的焰火。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原本枕着的地方突然一阵翻天覆地,然后,她似乎是被人牢牢钳制在了身下,粗重的喘息缓缓地靠近,近到她能感觉到那呼吸的灼热刷过她的肌肤,带来燃烧的感觉。那犹带着火热的唇开始在她颈部敏感的肌肤上不断舔摩,吮吻,一只手也已经覆盖到了她的胸前,缓缓地轻拢慢捻,像是要她再一次回顾昨夜那些娇羞的记忆…

可是,梦,怎么会有一直延续着的如此清晰的触觉?

她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乍然一惊之下,她立即松开咬住那手指的牙齿,睁开眼,却恰好在此时正对朱祁钰的脸!

怎么会是他?!

那深邃浓黑得如墨一般的眼眸专注地锁住她,纯然男子的健硕体魄一寸一寸紧紧熨帖着她,如刀剑般凌厉的气势全然笼罩着她,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浑身上下升起一种战栗和胆怯。某种说不出的感觉突然凉凉地袭上心头,她只觉得胸口闷疼着,脑海中的记忆不仅残缺不全,更是乱得完全理不出头绪。

…她向殷心姐讨来了怀梦草…她把怀梦草浸在酒里…她把酒全都喝光了…她果然梦见了七哥…然后…然后…然后…

然后,她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原来,昨夜那春梦一般的彻夜交缠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对象并不是七哥,而是朱祁钰!

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在她错愕得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时,他极为缓慢的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近到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个儿的倒影。他把手指伸到她眼前,轻轻弯了弯,却见上头有着极清晰的牙印子。那是她方才半梦半醒之间的杰作。

“你不咬,可就换我咬了…”他揶揄地挑起眉,可眼眸中却没有玩笑的成分,语音未毕,他张嘴一口咬在她的颈侧,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让她觉得微微的疼,尔后,他的舌尖轻轻扫过她的肌肤,勾勒出让她手足无措的激情印子,那么明显的邀约与暗示。

纵使记忆再怎么支离破碎,她却也能借着眼前的一切推测出什么。毕竟,锦被之下,他们交缠的躯体未着寸缕,还有自己腿间的濡湿与那微微的疼痛,床榻之上弥漫的是如此淫靡纵欲的气息,这一切,昭示的是多么不容辩驳的事实——

她已经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不…”她狠狠咬住自己唇,眉峰高挑,面庞上渐渐显现出一种凄厉的神色,双手挡在胸前,本能地推拒着他的亲吻和抚触。他的身躯近在咫尺,紧紧压住她,那健硕男性身躯似有无限的热力辐射而出,令她只觉得全身发热,尽管纤细的身子已经泄漏了窘迫,在男性的威胁下颤抖得越发厉害,可眼里还是盈满了倔强。她喘息著,敏感地察觉,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每一寸皮肤都是紧贴的,她甚至可以听到狂乱的心跳声,却分不清那是谁的心跳。原就因宿醉而胀痛得无法自持的脑袋,经过一翻乱七八糟的思索之后,更加混沌不明,痛楚欲裂。

“现在才拒绝,不嫌太迟了么?”将薄唇凑到她的耳边,他淡淡的开口,可手却没有放弃对她身子的抚触,简单的话语里,却深埋著几分微乎其微的犀利。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着,尔后,毫不客气地俯身狠狠吻住她,男性的唇舌带着野蛮的掠夺,强行撬开她紧闭的唇,灵活的喂入她口中,搅弄柔嫩的丁香小舌,宽厚而温暖的手,枕在她的脑后,将她压向他需索的唇。

素衣还想要再拒绝,可最终无声地将一切隐忍了下来,近乎麻木地在他的引领下,机械性地取悦着他的欲望。

是呵,昨夜,她已经失身了。在那些记忆的碎片之中,似乎一切举动都源于她主动的亲吻,那么,他也就算不得是强迫了她。喝醉了,饥不择食似的,一整夜的缠绵她都愿意了,还似乎深陷其中,可现在,酒劲过了,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愿意了么?毕竟,这些是她早就承诺过的,是他应得的,只是因为他疼惜她,所以一直在纵容着她。如今,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拒绝如此的底气不足,显得这般可笑而矫情。

不能拒绝,那么,应该可以漠视吧?!

“你是我的!”

察觉到了她近乎僵硬的敷衍,朱祁钰温文的的脸庞显出一些紧绷与严峻,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薄唇微掀。他低语著,醇厚的声音震撼她的身子,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结实的男性身躯挤靠在她的双腿之间,让她的双腿无法靠拢。他深深地看着他的眼,微凉的手掌探入她的腿间,粗糙的厚茧划过柔嫩的肌肤,燎燃过一道火焰,让她忍不住战栗。全身颤抖着,她感觉到他的指尖带来一阵阵电流般的刺激,让她不由咬紧牙,全身更是虚软,却死也不肯喘息娇吟一声。

看着她咬牙强忍的模样,他再次吻住她,在她的无助之下反覆吸吮与冲刺,肆无忌惮的挑逗著她,手却依旧在那私密之处徘徊,摸索着她最柔软的那一处,用两根手指轻揉着,缓缓分开她…

下一瞬,他突然强悍地侵入,借着那尚未干涸的湿润,深深进入她!

她因为他的冲刺而弓起身子,感觉属於他的欲望,那么的热烫,紧紧压着她,一寸一寸的滑入,占有,贯穿。两具滚烫的身躯颤抖着,贴合着,似乎是被地狱的业火一并燃烧着焚成了灰烬,眼前一恍惚,看他的颊间似乎勾画出了一丝莫名其意的微笑。

热烫的薄唇,滑落到她颈间,她的呻吟与轻泣,在黑暗之中,混合着他的闷声低吼。她紧闭起双眸,娇小的身躯无助的承受着他的蛮力,经由他越来越狂猛的冲刺,由干涩渐渐催逼得柔润。

“睁开眼,看着我!”他松开他的手,低头像是狂风暴雨一般亲吻着她紧紧闭上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咬紧牙关,腰部有力冲刺着,每一下都狂猛炙热地贯穿她:“我可以忍受你抱着我时想的是他,可是,你的眼,必须要看着我!”

“不要逼我…不要…”她软弱地进行着最后的拒绝,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他的每一次进攻,都使得柔软的被褥摩擦着□的背部肌肤,像是他细碎灼热的吻,前后夹击下,所有的感官知觉都变得更加活络,她的肌肤渐渐泛起嫣红的色泽。“不要逼我…”

她不敢睁开眼,这样,至少她还敢确定自己想着的人是七哥。他的蚕食着实可怕,就那么一步一步无形地吞噬着她,直到现在,她已无法用自己的理智去逃离覆在她周身的层层无形的枷锁,她才似乎恍然大悟,第一次觉得担心,担心自己一旦睁开眼看他,眼里看到的是朱祁钰,心里那模糊的影子也会变成朱祁钰。这样想着,她的右手不由缓缓抬起,覆在胸前的左手手背上,不自觉的紧紧抠进了肌肤,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爬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不要一直这样闭上眼,不要让我觉得,你的心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下颌滴到了她的胸前,一如她的眼泪,滴滴都似淌在他的心间,热热地,灼得他心疼不已。他停下身体的□,无限疼惜地靠在她的脸畔,轻轻吮去那些泪痕,手握住她那掐紧的手。“素衣,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

是么?

她的心里有他么?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罢。

不要问她呵,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知道呵。

越想要忽视,可那颤抖却来得越厉害,她绝望地扭动身躯,只感觉体内的灼热带来比疼痛更可怕的感觉,她不安到极点,汹涌的欢愉蠢蠢欲动,昨夜那激烈欢爱的记忆一点一滴浮现,激情其实比吞噬更让她胆怯。

“他已经不在了…”他的呼吸浓浊,指尖轻滑到两人结合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吻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素衣,他的离开是为了让你幸福,求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她睁开迷濛的眼睛看着他,朦胧之间看见他俊美的脸庞上浮现担忧与疼惜的神色。那样的表情是她曾经见过很多次;每一次,当她遭遇变故之时,他脸上便有着这样的表情,这样疼惜的表情再加以这样温柔的动作,轻轻的抚摩似乎抹去了疼痛,让她更加想哭。在这脆弱的一刻里,她的心格外软弱,无法隐藏真正的情愫,颤抖的红唇哆嗦着。

七哥是想让她幸福,所以才选择成全一切的么?!

可是她却一直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咫尺之外,那张开双臂等待着她的温暖怀抱,究竟是不是她应得的幸福。

“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了…”

他粗声叨念着,配合着律动,一字一句像是魔咒,把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一寸一寸慢慢向身旁推开,知道它们越来越远,模糊得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

真的可以说不想就不想么?很多事,总是看起来很简单,可做起来,却又超乎想象的困难。

对于困难,她只能选择承受,一如此刻。软弱地发出低吟,她感觉属于他的坚硬,在她体内撞得好深,当他反覆前挺之际,她逸出长长的颤声,声调变得又娇又甜,粉脸嫣红,满是压抑与羞涩的神态。

他的手缠着她的手,掌心交缠相握,律动由慢而快,几乎完全抽离,再凶很的刺入最深处。狂野的律动,激烈的贯穿她的身子,随着他每下沉重的撞击,她娇小的身躯都像是被往上推去。

“素衣,叫我的名字!”他挺起身来,粗声唤着她,抱她坐起来,搂抱住她那纤细的腰,让欲望更加深埋进她体内,饱含火焰的黑眸锁着她,猛烈的在她体内夺取与制造欢愉。他啃着她的红唇,吞咽她的娇吟,猛烈的乍起乍落,以狂乱的激情浇灌她的柔嫩。

叫她的名字么?他是尊贵的九五之尊呵,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候唤他的名讳?就算可以,她该要叫他什么?

素衣全身酥软,使不上力气,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张口,叫出的是七哥,只能无意识的喘息回应着。搂紧他强壮的颈子,她感觉他每一下硕实□的摩擦都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却又必须继续承受。一次又一次被蓦地深入身体,她只觉得窒息,战栗一层接一层地升起来,被抛得高高的。紧紧闭起来的眼角灸渗出了一直模糊着的水意,喘息声不知何时变成了饮泣般的呻吟。火热和贪婪的绵软缠绕起来,她感觉到他的动作越发放肆而疯狂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抱住他的背,感受着他的跃动,感到自己在他每一个动作里的痛楚或快乐,这样的痛楚和快乐在一次次的撞击里渐渐的堆积起来。欢愉累积得太高,她张开唇,难耐的咬住他的肩膀,像是许久之前的那一夜般,她也曾在七哥的肩膀上留下齿痕。

最终的一刻,所有的热情与欢愉都凝聚而起,被高高抛弃,落地之时,像烟火般全然爆发,从心口到发梢,每一个毛孔都迸发出极致的火花,却也在凝集着似是而非的痛苦,弥漫了全身,化作丝丝销魂的璀璨。

无意识地睁开眼,她看着他迷乱而充满快感的表情,却也感觉到他紧紧地搂住她,那种珍惜一如之前的她,怕一松手便会就此失去。

他们,都那么害怕失去。

所以,她恍然顿悟,对于这段情,她已经避无可避了。

缠绵过后,素衣背对着朱祁钰,面无表情地静静发呆,尽管全身上下酸软得似乎连骨骼也散架了,可她却不声不响地忍着。

而他却是悄悄地起身穿好里衣和中衣,尔后,一手掀开那暖软的锦被,想要有下一步动作之时,却冷不防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她如玉的身子上满满的全是青紫色的吻痕,提醒着他之前的缠绵有多么不懂怜香惜玉。

他定然是弄疼她了,不管是昨夜还是方才,可她,却一直不曾吭声叫疼!

他半眯着眼,神情有些复杂,一种几乎像是自责的表情,闪过他的眼眸,可她却没有看见。拾起地上的衮冕,小心翼翼地裹住她□的身子,他抱起她,往大殿之外走。

天已经亮了,独倚殿外已经有侍奉的宫娥与内侍,正捧着水盆与膳盘,见朱祁钰抱着素衣出来,俱是一愣,忙不迭地低下头。

“去哪里?”素衣将脸藏在他的胸膛中,不敢再看任何人,有种第一次做贼就被当场抓住的尴尬感觉。此时此刻,她想逃避一切,人言,回忆,甚至是光亮。她不想把自己这样曝露于人前,像是沙滩上一直等待被曝晒的鱼,孤零零的。她希望能有一个暗黑的洞穴,让她可以将自己藏起来,永远永远不用再面对任何人。

他没有低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扔出两个没有情绪的字眼:“沐浴。”他紧紧抱住她,稳健的脚步显然是往紫宸殿而去。

素衣的心蓦地一跳,他的回答让她突然有了一分不得不说的诧异。缠绵之后去沐浴,那是多么熟悉的记忆呵,可是,许多事,她已不敢再深想下去,因为只要一思量,就立刻触到心底一段极深的隐痛,许多往事从眼前一晃而过,不觉有些恍惚。但,只不过片刻之间,神情又变得很平静地,敛着眉眼,她继续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她想问清他这么做的缘由,可是无论酝酿了多少次,终是无法问出口。

那是属于她与七哥的记忆,纵使他当日全然目睹,可为何要重拾这些已经逝去的记忆?她不明白,他究竟想要怎样?

像是觉察了她那说不出口的疑惑,朱祁钰停下脚步,久久地看着素衣,连呼吸也似乎为之改变:“从今日开始,我要把他曾做过的事,全都一一地做到,甚至可以反复地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你的记忆里全都是我。”他说得很认真,眉目之间带着温柔笑意,目不转瞬的望着她,而眼底却径自带着内敛的狂热:“素衣,我一定会让你彻彻底底地忘记他!”

她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回应。似乎不用他再这般将一切做完一遍再一遍,他的影子已经越发与七哥重叠了。

他所做的,究竟是要她淡忘,还是烙印?

那重叠的,是她的情意,还是她的愧疚?

她分不清。

弄玉团芳

倘若朱祁钰真的要将风湛雨曾经做过的事,一件一件全都做到,那么,去紫宸殿沐浴,便就意味着该是又一番缠绵悱恻,水乳交融。一夜的灵肉契合,□迭起,固然是令人食髓知味的,可是,当朱祁钰一见到素衣那满身青紫的吻痕,除了心疼,还有自责,早已经没了那再一次云雨缠绵的兴致,无法将自己的承诺全然兑现。

他知道那所谓的怀梦草是素衣向殷心要来的,可是,以殷心对药理的钻研,不可能不知道那“怀梦草”有问题。那“怀梦草”实际应是产自蜀地的红刺绞股兰,用梅子汁泡过,便与那史册上所记载的怀梦草无论形色都极为相似,泡酒喝了之后,会大大增进酒兴,让人神志不清,陷入幻觉。素衣的酒量本就极差,平素喝两杯百花甜酿也会面红耳赤,若是以烈酒再加上那红刺绞股兰的药性,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殷心只怕也是想成全他与素衣罢。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殷心与殊颜没为他少说好话,可是素衣向来性子执拗,要她妥协,实在不是靠旁人三言两语就能顺遂心愿的。这下子,让素衣以为自己失了身,是不是就更容易让她接受眼前的一切?可是,以素衣的性子,要是知道殷心给她的不是怀梦草,会不会责怪殷心有意陷她于不贞?

沐浴之后,他抱着素衣回了独倚殿,素衣一直不说话,他的心里也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担心她钻牛角尖,他担心她再一次封闭自己…说起来,只要是与她相关的事,他没有什么不担心的。就连尚膳监奉上了膳食,素衣表示什么也不想吃,他也不敢像平素那般劝了又劝,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无声地将盛好莲子粥的碗放到桌上。

床榻之上,素衣一直背对着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又或者,是在在无声哭泣。他不敢去探究一切,生怕自己给她的又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不想骗她,不想隐瞒一切,有无数次,他看着她那落寞的神情,即便是身处金碧辉煌的宫廷,她的眼眸深处也仍旧呈现出一种抑郁的怆然,他实在很想将一切都告诉她,可是,他却没有立场说,也没有资格说。

大师父说,他的命是素衣给救回来,命运的轮回与发展,只能由素衣来决定,而他,只能承受,除此之外,他什么权利也没有。

如果可以,他希望素衣可以循着些蛛丝马迹,发现什么,尔后猜测出一切,可是,看素衣现在这模样,要她清清醒醒地理出来龙去脉,只怕短期内是绝无这样的可能了,再说,若是素衣真的发现了一切,知道他带上面具,就成了那手执玉箫的鬼面风湛雨,以她的烈性子,不知会怎生怨恨他。

不,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层又一层的难题!

哎,介时,只怕就真的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最好的结果,便是素衣认认真真接受他,只当风湛雨是真的死了,这样,那些骤雨风暴便不会来临。他只想要一段平静安定的生活,与自己心爱的妻儿一起,这样,即便活不过而立之年,他也算是欣慰了。

一想到儿子,他才发现,朱见济一整夜都在殷心那里,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他伸手替素衣掖好了被子,吩咐宫娥们好好守着,这才转身出了大殿。

如今这个时候,给她一些时间和空间独自冷静一下,应该是对的罢。

听见轻轻掩上殿门的声音,一直不出声的素衣这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事到如今,她是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了,以往,还能够以自己与他没有夫妻之实来逃避面对他时的心驰神漾,介意说服自己,女子便该从一而终,可如今,他要了她那并非完璧的身子,是真真正正有了夫妻之实,她该要如何面对他?他的深情,她自然是明了的,可若是不接受,倒似是一直在辜负着这上天给的姻缘,可若是接受了尔后,碧落黄泉,她又该如何面对七哥?

宿命呵,姻缘呵,为何总要这么次次陷她于桎梏?先前是不义,如今是不贞,尹素衣呵尹素衣,莫非真的是命中注定,她一生都要面对诸如此类的两难境地?

待得内侍唱报之后,朱祁钰到了殷心所居住的偏殿,这才发现,原来,偏殿里除了殷心,还有一身蓝袖儒衫的唐子搴。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温文的笑,就连平日一向吐着信子在他指尖缠绕着的小蛇,如今也服服帖帖地缩在他的指缝中,像是怕太过张狂吓到什么人似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深邃的黑眸瞥见了唐子搴,朱祁钰俊容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听似不在意地随口寒暄着,可那疑问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却是需要相交甚久的默契才能参透的。

这么一大早,唐子搴就等在这偏殿里,似乎还和尹殷心相处融洽,他们两人什么时候熟惗到这种程度了?!

照理,一个是用毒杀人的,一个是用药救人的,不正应该是势不两立的天敌么?

乍一看见唐子搴,他突然有了这么一种预感,搞不好,那所谓的怀梦草阴谋,根本就是眼前这个年少挚友主使的,因为,除了他的两位师父,也只有唐子搴才知道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怎么,这里我来不得么?!”唐子搴竖起一道眉毛,笑得很有些诡谲的意味:“如今,皇上您倒是有儿子了,可我却还没有,为了避免以后因为这个理由被皇上看扁,我再怎么说也得要好好努力才成了。”面对着他的疑惑,唐子搴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口吻徐缓得像是极有耐心的夫子,正在教导着无知的学生,也间接地说明了他一大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那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儿子在径自努力。

朱祁钰视线一转,看向一旁的殷心,眼底露出深表理解的意味,却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也老大不小,的确该好好努力了。”说起来,唐子搴与朱祁钰同年不过是略略年长些月份罢了,照朱祁钰这么一本正经的言语中恁地平添了几分奚落的语气说来,倒像是把唐子搴给硬生生比拟成了行将朽木的老头子一般。

此时,殷心正抱着朱见济,用一个精致的小鼓敲出咚咚咚的声音逗他,听了朱祁钰和唐子搴旁若无人的对话,她先是没好气地白了唐子搴一眼,像是在笑他剃头担子一头热,尔后,还没容得朱祁钰开口询问朱见济的事,她吧小鼓往旁边一扔,戏谑言语倒是先一步砸来了:“皇上,您如今尽兴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了?”怀里抱着朱见济,她边走边说,逐步走近摇篮,将朱见济放进了摇篮里,这才瞥了朱祁钰一眼,红唇弯弯,眼里闪过狡狯的光芒。

呵,他大爷倒是一整夜游龙戏凤,风流快活,食髓知味,苦了她这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好人,抱着朱见济这小祖宗,简直就没办法换手,一整夜都没机会合眼,被这小祖宗给折腾得够呛,此时此刻,不趁机嘲弄一下那始作俑者,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心里那口气的。

那话语中戏谑实在太过明显,也昭示了素衣的确是不知不觉中又被自己的至亲给算计了,朱祁钰心中自然是清楚明了的。他勾著嘴角,露出说不清是赞成还是嘲弄的笑容,神态轻松,和煦温和,仿佛就连泰山崩於前,也无法改变那笑意的慵懒。“实在是有劳殷心姑娘了。”走近摇篮,他伸手摸了摸朱见济粉嫩的脸颊,看到那小家伙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好说。”殷心耸耸肩膀,漂亮的眸子里灵光一现,闪过一抹狡诈的笑意。“只要皇上能记得民女的功劳就成,可千万别新人送进房,媒人踢过墙才好。”她故意有气无力地啧啧哀叹,话中有话,逮着这好机会,将朱祁钰给奚落了个十成十。

“殷心姑娘说笑了,朕像是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么?!”朱祁钰眯起眼,保持浅浅的微笑,不显露半分讶异,只是不着痕迹地适时反击:“只是,朕却不知,殷心姑娘为了将新人给送进房,用的是什么计谋,使的是什么奇药?”

“怎么,皇上对那药的功效不够满意?”眼见着朱见济频频打哈欠,似乎是想睡了,殷心慢条斯理地摇着摇篮,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将所有的责任全都给推到了一旁那笑而不语的男子身上:“皇上若是要追究什么责任,只管问他,药,是他给的。”

果然不出所料!

朱祁钰神情僵了一僵,下颌登时咬得有些紧。倘若这事是殷心一手策划主使的,他反倒不担心,可偏偏是唐子搴,他不仅要疑惑,自己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识破,所以,唐子搴才会如此多管闲事?

他暗暗朝着唐子搴使了个眼色,闷不作声地先一步出了偏殿。唐子搴自然知道那一眼背后的玄机,也就慢吞吞地随着他出了偏殿,直到走入御花园深处,借着那开得极绚烂的秋菊做掩映,两人才停了下来。

“你那美人向殷心索要怀梦草,你也该知道缘由了吧?”唐子搴扬着眼睫,却不看他,自顾自的疑问中,却带着笃定,也暗示着,他的秘密已经只是秘密,没有为他人所知。

缘由么?

他这个始作俑者又怎会不知道?只是,素衣向殷心索要“怀梦草”的举动背后,堆积的是越来越令人担心的抑郁。每一次,看着她的伤心、徘徊、痛苦,他都忍不住怨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一时犯傻,硬是制造了那么一个伤人伤己的假相?

她是有权知道真相的,可他却没有权利诉说真相。

“这世上,哪来什么怀梦草?”朱祁钰笑得苦涩,伸手抚过那竹篱架子上的翠绿花茎,一寸一寸,像是抚过心爱女子的肌肤,眼前不禁浮现出她的容颜,不知不觉就生出了浓浓的怜惜。

“这世上当然有怀梦草,倘若没有,你的美人儿昨夜梦见的是谁?”唐子搴敛着眉,话语犀利,毫不留情。“她既然要让自己做一个虚无飘渺的梦,我和殷心不过是顺遂她的心愿罢了。”

见朱祁钰久久不回答,唐子搴也隐隐约约知道他在担忧着什么。他们没有想到,尹素衣是这么执拗的一个女子,在她身上,有着令人不可置信的坚强和倔强,被打落了牙齿,也只会不声不响地和血吞下,所以,对她而言,似乎是软硬皆无效,真真让人为难。

“其实想想,她究竟想要梦见的是谁?是那个她认为已经死去的情郎,还是想要一份自我安慰?”唐子搴摇摇头,在心中无声喟叹。要喜欢上一个这样的女子,实在是需要一番勇气的,倘若以后,他的妻子也面临这样的局面,他定然会在死前叮嘱她改嫁要趁早,千万不要如此纠结,折磨自己,折腾别人。“你该要好好斟酌下以后,这怀梦草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计策,不可长久,她若是执意不肯妥协,你又当如何是好?”

朱祁钰一把捏住那翠绿的叶子,像是有无法自抑的情绪,千般惆怅万般辗转,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无可奈何:“不怕你笑话,朕现在的确是一筹莫展。”

久久无言。

半晌之后,唐子搴伸手,摘下一朵开得正妍丽的菊花,以那柔韧的花瓣蹭过指间小蛇的脑袋,看着那小蛇被激怒,簌簌地吐着鲜红的信子,他才极缓慢地开口,扔下一句莫测高深的回答。

“活人虽然争不过死人,可活人毕竟还活着,这便已是最大的筹码了。”

像是要逃避什么,整整一日,朱祁钰不敢回独倚殿去。骤然间,他突兀地开始害怕素衣紧紧咬牙的沉默,害怕她没有流泪却分明在哭泣的眼,害怕自己的日渐黔驴技穷,害怕自己的最终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

一直以来,他似乎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自信自己一定可以让她忘记“风湛雨”,以为怜惜和疼爱可以抚平那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却没有料到,自己将她伤得越来越深,以后,还可能会更深!

他一早就知道,一旦登基为帝,假若不能自宿命的陷阱中抽身,他注定活不过三十岁。他的寿命是向素衣借来的,所以,他的命盘也随着素衣而变。他心甘情愿地用一生偿还她的恩情,早前,还曾有忿然与不甘,可是渐渐地,他认命了。那些一早注定的,任凭你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月色如银,照在独倚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折射出朦朦胧胧的光晕。独倚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她应该也已经休息了。朱祁钰这才敢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明知她没有睡着却也不敢点亮烛火,只能摸黑往软榻而去。

耳边是秋蝉在唧唧地交鸣,唐子搴所说的每字每句内心都在他心腹之间引起一阵抽紧的疼痛。他还要这样自己与自己争多久?一夜的缠绵,是不是真的会让彼此的距离更加遥远?

如今,他对什么事都如此的没把握呵。

刚躺上软榻,就听见摇篮里的朱见济咿咿唔唔的,似乎是夜啼的前兆,他心下一惊,连鞋也没穿,光着脚便过去了。谁知,那小家伙并没有啼哭,只是偏着头,动了动嘴唇,又睡了过去。

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看着摇篮里的孩子,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他只想拥有一些可以温暖自己的回忆,这样,到了那注定来到的日子,他也可以走得义无反顾。他知道,素衣是个那么倔强的女子,倘若她知道朱祁钰便是风湛雨,痴情的她说不定会选择与他共赴黄泉,所以,他绝不能告诉她,不能再伤她一次。其实,她心中有没有朱祁钰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希望给她一个借口,好好地感受他对她的情意罢了。届时,他还需要孩子来做后盾,一如风湛雨自尽之时,他曾以孩子劝慰她的悲痛欲绝。

看在孩子的份上,素衣应该不会做傻事吧?!

他丝毫不敢看向床榻上的她,生怕看见的是她尴尬的眼神。他宁愿她此刻是在装睡,也不愿她又在心中挣扎,伤感。

转身,他刚起意想要回到软榻上去,冷不防,那冰冰凉凉的手却无声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陡然一僵,一时错愕当场,愣愣地背对着她,不敢看向已经悄悄支起身子的她。“吵醒你了?”就连寒暄似的话语,听来也有几分不自然的哽咽。

“白日里已经睡够了,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黑暗中,现出她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即使在这么暗的床榻角落里,看起来依然熠熠生辉。

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要如何应对。他是不是该告诉她,最好继续睡,哪怕是没睡意也闭目假寐?

良久,只听她叹了一口气,柔柔的嗓音化作了这夜里一道骤至的凉风。

“到床榻上来睡吧。”

“素衣,你…”

他倒抽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置信于她的主动邀约。他不敢贸贸然猜测这邀约背后的涵义,怕自己太过急切,别错了情,更害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素衣望着他那平日似鹰隼般阴厉,如今吃惊瞪大的眼眸,只是伸手撩了撩满头乌丝,仰起纤细圆滑的颈项,冰凉的月光熨贴着她每一寸肌理,最后投射在床榻上,与他的影子交融,映出暧昧而深浅交错的阴影。

没有任何矫情的长篇累牍的诉说或者解释,她张口,清清冷冷只四个字。

“我有些冷。”

像是被火折子点燃的炸药,冷静荡然无存,他张开手臂,狠狠地抱住她,那么紧,那么紧,似乎是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中。滚落在床榻之上,他急急地寻到她的唇,那么强势地便吻了下去,搅动纠缠,她含住他的舌,吸吮轻啃,惹得他发出低吼,将舌探得更深,盈满她的唇齿。他吻着,她回应着,彼此明明滴酒未沾,可却有着比醉酒之时更热烫的交缠。他想要温暖她,疼惜她,热烫的薄唇蜿蜒到她颈间,反复轻咬着,尝尽了那即便尝过千万次,仍旧无法释怀的滋味,黑眸笔直的望进她的眼底,不许她挪开视线。

“素衣,朕一旦抱住你,就永远也不可能再放开了。”他抵着她的额头,抑制不住的气喘吁吁,像是在做最后的告诫。明知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后退了,可却还是执意给她后悔的机会。

她幽幽地一笑,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肩背,蜷曲了脚趾,无助地理进他的颈项间低吟。

“既然不放开,那,就抱紧一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