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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了,太久了,久得我都不太记得他的模样了。”垂下的睫毛,眼睫的尾翼在她的脸颊上涂了一层影,泪再一次潸然而下。而她就看着,看着那些无的液体在衣衫上缓慢晕散,像一只枯萎的手,茫茫然仓惶辗转,却怎么也抓不到梦境里那点脉脉的温存。“莫归,我突然很怕,要是有一天,我突然不记得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了,那该怎么办?”

是吗?

很久之后的一天,会忘记那刻骨铭心之人是什么模样么?

不,不会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死,才能够让人真真正正地淡忘。即便是一时模糊了,也总会有机会让那模糊的影像再度清晰起来的。情之苦,百越凤族的每一个女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她们由始至终,只会死心塌地地对待一个男人。

勉力压下心底的抑郁,凤莫归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沉着平静地开口,“尊主,咱们走吧,即便是要见君上,现在,也还不是时候呵。”

是么?

现在,还不是见他的时候,那么,什么时候,她才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

只是,那时,她还有没有勇气,即使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告诉他:“我是你前世要娶却未娶的女人。”

介时,她该要怎样承受他惊诧的眼光?

这一世,她是不是要穿着这红色的嫁裳,一直到殒灭为止?

抬起头,凤羽绯最后一眼看着那朱漆的红色宫墙。

他与她,就这么一墙之隔,可是,这短短的距离,却足以延续成为一生的陌路。

这一世,他已不再是她的君上了。

他是朱见济。

或者风见霁。

风姿犹在

三九寒天,夜幕一垂下,黄昏的余光便像是被吞没殆尽了一般,只剩一丝微弱的光晕。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积雪也纷纷往下飘散,一时间看不分明,只觉得是幕天席地的一片白,似乎就连整个世界也被这白茫茫的一片给吞没了。

穿着浅紫色团领窄袖小葵花短袄的殊颜,理了理自个儿那珠络缝金带的红裙,正打算去寻朱祁钰要那出宫的手谕,一拐过回廊,离文华殿莫约还有一小段路,却听见尚膳监管事的太监正在回廊尽头咒骂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不知是怕,还是冷,整个人抽抽涕涕,瑟瑟发抖。殊颜有些纳闷,正要走过去问个究竟,却见那管事的太监一个激动,抬起脚将那小太监一下子给踹翻。哪里正是回廊的尽头,小太监便顺着回廊的台阶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摔得好半晌爬不起来。

“出了什么事?”殊颜拧起眉头,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她一向好管闲事,爱替人出头,在宫里头,极其见不惯那些个有资历的太监欺负人。她眯起眼打量着那翻倒在雪地上的小太监,他莫约十三岁,脸上似乎是被人狠狠扇了好几耳光,鲜红的五指印记清晰可见。一旁的地上还有被打碎的白瓷汤盅。方才顺着台阶滚下去时好像撞到了下巴,唇边有着血迹。他眼睛里包着泪水,可是却怎么也不敢掉下来,只是努力地吸吸鼻子,翻身又跪着。

“你怎么把个小家伙给打成了这副德行?”殊颜一见这情况,心里顿时有了数,登时,说话的声音也不觉高了八度:“即便这小家伙犯了什么错,也轮不到你这管事的这么没轻没重地责打,我看,你是富贵人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殊颜姐姐。”管事的太监一见殊颜,赶忙将那凶神恶煞的夜叉脸给收敛起来,立马陪上笑脸。他认得眼前这个做宫娥打扮的女子,听说与皇上专宠的杭贵妃是结义的姐妹,更是皇上身前得宠的大红人,她见了皇上不仅不下跪不行礼,还可以旁若无人地直呼皇上为“姐夫”。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他这小小的管事得罪得起的。“这小东西毛手毛脚的,把皇上的白果芙蓉鸡汤给打翻了…奴婢,奴婢不过是轻轻地教训教训他…”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措辞,一边寻思着怎么才能顺利开溜。

“不过是打翻了一盅汤而已,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么?!”殊颜蹲下身子,细细查看看了那小太监的伤势,尔后直起身子,责难地瞪着那管事的太监。

管事的太监知道事情不妙,立刻打算说明原委:“姐姐不知道,这盅汤是——”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殊颜给打断了

“还敢顶嘴?!”

殊颜扬起手,做了个想要打揍人的姿势:“你信不信,本姑娘现在就去禀告皇上,说你滥用私刑,仗着自己是管事就作威作福,让皇上也这么好好的轻轻的教训你!?”她刻意强调着“轻轻”的二字,可手扬起的力道一点也不像是“轻轻的”,话语中的分量更是意想不到的沉重,吓得那管事太监脸色煞白,立刻躬身求饶。

“姐姐饶命!姐姐饶命!”

“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尚膳监再盛一盅子汤给皇上送去?!”

殊颜喝了一声,眼见着那管事太监火烧屁股似的拐过了回廊,这才转身,拉起那个哽咽的小太监。

“以后,凡是机灵点,别再这么毛手毛脚了,你今天倒也走运,遇见了我,要不然,还不被他好一顿狠打?!”殊颜掏出手绢,一边细细擦着那小太监脸上的眼泪,一边不忘告诫。瞧瞧他这副模样,离狠打还有多少距离?其实想想,哪个小太监不是这样经历过来的,到了日后有了资历,多年媳妇熬成婆,自然也就如法炮制,以同样的方法收拾其他的小太监。

细细想来,这实在是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管事的说…那汤是贵妃娘娘亲自下厨给皇上熬的…”小太监用袖子擦了擦被撞破的嘴唇,抽抽涕涕地为自己方才的挨打辩解着:“方才路滑,他滑了一跤,不留神撞上了我…把盛汤的盅子给撞翻了…不是我故意打翻的…”

“你说,那汤是贵妃娘娘为皇上熬的?!”殊颜耳尖地听出了话中的有效信息,登时眼前一亮,整张脸喜笑颜开。

实在是堪称难得呀,衣姐姐一向厨艺甚佳,却鲜少外露,如今竟然肯亲自下厨为姐夫熬汤,她是不是可以把这两个人看作是已经到了狼狈为奸的地步了…啊!不对,用错词了!应该是郎情妾意才对!想想,衣姐姐这么谪仙一般的女术士,平日里双手只碰琴弦和卜卦的龟甲,几时有机会见她碰那些个锅碗瓢盆来着,姐夫要是知道那汤是出自何人之手,不感动得泣涕淋淋,把锅子也一并吞了才怪,哈!

“没事,没事,你先会尚膳监去,要是那管事的伺机想要再打你,你便来找我,我替你出头,别哭了,啊?!”殊颜拍了拍他那沾满了雪的短袄,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以作安慰。正当她打算立马赶往文华殿去揶揄朱祁钰一番时,不想,那小太监却一把抓住了殊颜的衣角。

“姐姐!”那小太监急切地看着殊颜,一双滴溜溜的大眼中满含着期冀:“姐姐不认识我了么?”

殊颜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细细地打量那小太监,只觉得面相有些眼熟,可一时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是——”她迟疑地询问着,心里犯了嘀咕。

“姐姐真的不认得我了么?”那小太监耷拉着头,似乎有些许的失望,拉着她衣角的手轻轻摇了摇,显出一种急切:“我是小山呀!”

小山?!

殊颜快速地在记忆中寻找着这个名字,当她将记忆成功地找出时,脸一下子就白了。

小山!

八年前,紫云山!

他就是那两个抢马伤人的流民的弟弟,是衣姐姐与七哥合力救活的那个孩子!

可是,他为何会流落到了宫里,这么小小年纪就被阉割,成了内侍太监?

他的父母去哪里了?

他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文华殿内,朱祁钰正专心致志地在批阅着奏折。因寒冬来临,乌砖上的地上铺了织锦的厚毯子,再加上一个红彤彤的鎏金云纹铜炭炉,烘得整个大殿里温煦如春,暖意融融。

自仁宣英三朝以来,大明的京军分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此三营又称三大营,一同隶属五军都督府管辖。五军营乃是驻扎于京师的卫所军队,有步兵与骑兵,平常主要训练演习营阵,而三千营皆是骑兵,执掌仪仗扈从帝君,平时主要肄习巡哨。神机营则是从安南习得火器法之后才设立的,开始时是步兵,后来又增加了马队,执掌随驾护卫,平时主要是肄习火器。但是,大明律法规定,五军都督府的掌府官只管常行文书,非特命,不得干预营事,而三大营又各有总兵,不相统一,号令也不一致,遇到战事,临期调拨,兵将互不相习,时有矛盾冲突。而土木之败后,三大营的兵制更是乱作一团。

在保卫京师之时,朱祁钰也感觉到了如今兵部管辖的一些弊病所在,如今有了闲暇,便打算联合身为兵部尚书的于廷益,对京营兵制进行彻底的改革。

再者,近日大明虽然已经与瓦剌停战议和,且恢复了双方的“互市”,但,这并不代表瓦剌人不会继续对大明的疆土虎视眈眈。也先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他肯送回朱祁镇,也只怕是因为知道朱祁镇没了利用价值,不如顺应大明的意愿,做个顺水人情。如今,也先与脱脱不花似有隙,任由他们去折腾,大明才可有几日安宁日子,也可趁机励精图治,以免再受瓦剌人的欺凌。

在奏折上顿了一下笔,朱祁钰微微叹了口气,正打算提笔疾书,却只见大殿的门被人推开,殊颜伸了个脑袋进来,笑嘻嘻地瞅着他。

“姐夫!”

也不知是不是专程练习过的,她将这两个字叫得特别甜,特别能讨人欢心,往往因为这么一个称谓,总能在朱祁钰这里捞到不少好处。

“又想出宫去?!”朱祁钰对这甜腻的称谓背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心知肚明,索性也不去看她,故意板起面孔,径自在奏折上批批划划,明知故问得用平板的声音开口。

他知道,殊颜是要得不到他的手谕,管辖大内锦衣卫的晁天阙是决计不会私自放她出宫去的。所以,这丫头目的何在,他非常清楚。

“嘿嘿,姐夫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呢?”殊颜厚着脸皮地耍赖笑着,从半开的门缝里慢吞吞地蹭了进来,在御座前使起了软磨硬泡的工夫。“好姐夫,我知道你最好了,求求你,下个手谕,让我出宫去吧!”她摆出平日里百试不爽的可怜姿势,本打算顺到你挤出几滴累增强说服性别,可又怕戏演过头便让人觉得假,也就作罢了。

“天都已经黑了,你确定蜜味斋还肯开着门等你这笔生意?”朱祁钰睨了耍赖的她一眼,表情并没有舒缓。她每一次出宫的借口都是去蜜味斋买甜食,可实际上,谁不知道是有人在蜜味斋等着她。

而那等待的人,除了弑血盟的蔺二当家之外还会有谁呢?

对于这种一听便知道是可以刁难的疑问,殊颜也不辩解,只是继续“嘿嘿”地笑着,抓着他的衣袖撒娇。

许是她撒娇时摇晃那常服袖子的弧度太大,朱祁钰被她给烦得几乎没办法批阅奏折,不得不放下手中蘸着朱砂的狼毫,头疼地看着她:“现下风大雪大的,你不怕冒雪去了,结果染上风寒什么的?你两个师姐都放了话,等明早雪停了再让你出宫去,那等你的人不会跑掉,也不会被什么狐狸精野猫精给拐走的。”虽说情人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现在的确太冷,夜路又难以摸索,他们也不是可以刁难,只是担心她染上了风寒。

一听素衣和殷心早一步便下了禁锢令,殊颜那笑得很谄媚的小脸一下子就跨了下来。“姐夫…”虽然知道,可以要到出宫手谕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可她还是哀哀地乞求着,妄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无奈,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是她姐夫,可是,在他眼中,显然是自己疼爱的女子分量更重,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倒戈相向了。

滟滟红烛的光影炽烈绮丽,整个大殿如同染了虹彩一般,七色的波涛一浪浪涌入朱祁钰的眼中。鎏金云纹铜炭炉内的炭火陡的一窜,爆出声响。“再折腾!便是明早,朕也不允你出宫了!”他轻轻搁下一句告诫,红烛在那英挺的面庞上涂泽着深深浅浅的光影,似是思虑沉重的削瘦,唇微微抿出含着深意的笑,眉端细不可微的一凝。

殊颜知道,住其余有些不耐烦了,看来,不管今日再怎么哀求,只怕也决计没有出宫的希望了。事到如今,她只好无奈地低垂着头,气闷地撅着嘴,脑子里却还在思索,是不是该去找素衣再试试这软磨硬泡的工夫。

蔺寒川约她今晚在蜜味斋见面,说是有新奇玩意儿要给她,她满心欢喜充满期待,连一刻也不想再多等,可偏偏风大雪大,掌权的人又不肯松口,只能这样无比郁闷地消磨着时辰,眼见天完完全全黑了下去,大殿之外,风雪肆虐的声音越来越大。

住其余不理她,直观批阅奏折,她也就倔强得站在那里,不肯主动离开。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之后,殿外突然传来兴安的唱报:“皇上,尚膳监给您送汤来了。”话音落下,只见那在回廊下教训小山的管事太监用剔红乌木托盘捧着一只青瓷盅子进来了。

那管事太监一见殊颜站在朱祁钰的身旁,满脸不悦地撅着嘴,登时连大气也不敢喘,恭恭敬敬地奉上汤盅,目不斜视。

朱祁钰蹙起眉,瞥了一眼那只青瓷汤盅,很有些纳闷不解:“朕呆会儿就要回独倚殿去用膳了,如今还喝什么汤?”他似乎并不知道这盅汤有着怎样的来历,只是翻阅着手里的奏折,极为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管事太监吧汤盅给放下:“既然送来了,那就先搁着吧。”

那管事太监刚搁下汤盅,有意无意地看了殊颜一眼,见殊颜原本哭丧的脸一下就笑开了,误以为殊颜要伺机收拾他,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急匆匆地便告退逃出了文华殿。

殊颜故意走到那搁着汤盅的地方,揭开汤盅的盖子,让那汤的香味散发出来,足以让不远处的朱祁钰闻到,还刻意夸张地惊叫:“哇,好香的白果芙蓉鸡汤哦,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语毕,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好像那盅汤是多么了不得的琼浆玉液,光闻一闻就能得道飞升了天似的。

意料之中,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她这夸张的举动很自然地引起了朱祁钰的注意。

“既然你这么想喝,不如就劳烦你替朕把它给喝了吧。”朱祁钰饶有兴致了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定然又有什么新花招,想要骗他下手谕允她出宫,而他,似乎压根就没打算往她设下的圈套里头钻,只是老奸巨猾地在圈套周围徘徊观望。

殊颜假意恭敬不如从命,捧起汤盅做出要一饮而尽的动作,却又迟迟不肯喝。

“你确定要把汤给我喝?”在数次欲饮未饮之后,她诡谲地再次出声询问着朱祁钰,与此同时,她在还心里揣测着他的想法。他现在还没用膳,饥肠辘辘是免不了的,说不定,在他看来,这盅汤是她熬的,目的就是想要贿赂他呢!

俗话说得好,有机会,别浪费!

“不就是一盅汤么?”朱祁钰垂眸半晌,这才微微笑着,抬起眼来,盯牢了殊颜,眼中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犀利光彩,如剑似戟,就连反问也是字字带刺,让人心里发慌:“怎么,莫非这汤有毒?”

那一瞬间,殊颜被他那吓人的眼神给盯得心惊肉跳,遍体生凉,很勉强笑着,娇小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旁侧瑟缩了半寸:“那费心熬汤的人要是知道你怀疑她熬的汤有毒,你说,她会不会暗自伤心呢?哎,真是好心无好报呀!”无奈之下,她硬着头皮将早已杜撰好的说辞搬出来:“再说,我要是真的把这盅汤给喝了,难保姐夫你知道真相之后不会伺机打击报复,把我给送去锦衣卫衙门!”

是的,要对付像朱祁钰这样的玩心计行家,只有这样笨笨地扔出点蛛丝马迹,才能成功引出他的好奇心。再说了,就算他一直不上当,她介时再告诉他,这汤里的秘密,说不定,他会看在她如此狗腿的份上,成全了她今夜便出宫的夙愿。

当然,以他的老奸程度,也有可能听过就算了,只当她是应该“奉献”这消息的。

“你拐了这么多弯子,不就是想现在出宫去么?”朱祁钰缓缓地抬起头,手中的狼毫鼻尖上还凝着一滴殷红的朱砂。他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轻轻笑了出来。眼光徐徐扫过殊颜的脸,那一刹那,他的眸光竟比琉璃盏中的烛火光亮还要刺目。

“知我者,莫若姐夫也!”

殊颜知道他是对这汤里的真相有兴趣了,便再接再厉,继续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

“那好。”朱祁钰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决定与这个小丫头做交易。不知为什么,他直觉,这汤应是与素衣脱不了关系的,否则,殊颜也不可能敢拿这做诱饵,引他注意。“你先告诉朕,这汤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真相,朕就马上下旨,派晁天阙送你出宫去。”

哈哈哈,计策成功,圈套如愿套住了这只精明的狐狸!

“这汤呀——”

殊颜神秘兮兮地一笑,大眼滴溜溜一转,凑到朱祁钰的耳边,叽里呱啦了好一阵,添油加醋地将这盅汤的来历全然说了出来。当然,她添的是莫须有的油,加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醋,为的就是报复某些禁锢她自由的人。

拿到朱祁钰圣旨手谕的那一刻,她偷偷地笑了,那笑,极为得意,也极为奸险。因为,她在真相的后头添上了以假乱真,连朱祁钰也未曾识破的杜撰——

“为了熬好这锅汤,衣姐姐暗地里可是精选了不少补肾壮阳的药材呢…姐夫,你该知道衣姐姐的用意何在吧?嗯,嗯,你该做什么,看着办就好…”

在小阎罗尹殊颜的恶意扭曲之下,这盅饱含着素衣情意的汤自然是顺顺利利入了朱祁钰的腹中,也在这寒意凛然的冬日里暖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但,可怜的素衣在辛劳地熬汤之后,下场却极有可能和那盅汤一样,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了。

正所谓,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扬眉得意

并无内侍唱报,可文华殿大殿的门就已经开了,还未见到来人,但一股清新淡雅的幽幽竹香已经早早地随着寒风直沁入鼻,倒似是一下子激动了朱祁钰那被炭火熏得有几分迟钝的嗅觉。他索性早早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目光温和如水,翘首以待,只盼来人的影子快些入他眼帘,解他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苦楚。

不用问,来人除了是他专宠的人儿,还有可能是谁?

素衣裹着银绣白缎的素色狐裘斗篷,斗篷之下是绣着银丝牡丹的极品贡缎长裙,更衬得她纤细的身子修长匀称,亭亭玉立。“是皇上给了四儿出宫的手谕么?”她脱下素色的狐裘斗篷,满头青丝还带着湿气,被殿中的炭火热气一烘,透出诱人的馥郁。

朱祁钰但笑不语,细细打量她这模样,怎么都像是沐浴到一半之时,突然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瞧瞧,那绣鞋里的一双玉足,连罗袜也没穿——

那一瞬间,他突然被这样有意无意的暗示给搅得心魂荡漾,难以自持。

呵呵,她专程为他熬了白果芙蓉鸡汤,又在汤里头放了不少补肾壮阳的药材,再加上她沐浴…他是不是可以把这一切,看作是无言的邀约?

他的素衣在他的教导之下,实在是越来越懂得情趣了呵!

“没错!”

好半晌,他才勉力地深深吸一口气,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湛黑的眼眸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晕,直直打量着素衣那纤细的身子,怀念着衣裙之下那妙曼玲珑的曲线,就连回答也是万分轻柔,坦诚的很,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绕弯倒拐的恶习。

“皇上不是答应过殷心姐,明日再让四儿出宫的么?”素衣抖了抖斗篷上的碎雪沫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匆忙间没注意细节的模样造成了多大的误会,当然也不知道殊颜那添油加醋的几句话将为她造成多么危险的后果,而她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朱祁钰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之下,掩藏的是怎样享受可餐秀色的绮丽构想。“再说,这么天寒地冻,孤男寡女的…”毫无防备的她甫一靠近他的身侧,他便伸手拥了她入怀,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那一头尚带湿意的发丝,极尽珍宠。

“素衣,朕猜想,你师姐并不是个卫道迂酸的人,应该能够体恤两情相悦的人彼此之间朝思暮想的滋味。”说到底,他自然明白殷心不让殊颜出宫去,也是捉弄的意味多过担心,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用手谕交换“秘密”。一想到那所谓的秘密,他不禁心花怒放,缓缓理着她的发,单等那白皙的颈项显露在眼前,便毫不客气地将炙热的唇舌印了上去,缓慢下移,沿着那细致的线条往下啃吻着,就连那模糊不清的尾音,听起来也似乎是带着预谋:“殊不知,天寒地冻,孤男寡女,最是合适…”

素衣被他的偷袭给弄得手足无措,只能紧闭上双眼,承受着他的给予。他的舌轻轻的在她敏感的颈上游移,快乐的感觉像是闪电一般击中她,令她的身子不断颤抖,而她只能紧紧咬着唇,深怕自己会逸出太过羞人的喘息。

直到那甜蜜的折磨告一段落,朱祁钰才将唇附到她的耳边,一寸一寸咬着她的耳珠子,诉说着含糊不清的言语,似是要她可以回忆什么:“现在,你该知道了么?”

睁眼抬眸时,素衣正好直直地对上他那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仿似有着神秘的魔力,让人无法转开视线,只能心甘情愿的臣服。彼此相望间,呼吸若断,连气氛也变得格外旖旎。“哪一个做皇上的,像你这般贫嘴,老是没个正经?”她刻意撇过头不再看他,只是伸手推拒着他想要进一步缠绵的意图,略略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倒是时时旁若无人地与她亲热,全然不分时间地点,甚至,上一次在武英殿,要不是礼部尚书胡濙突然求见,只怕他已经在那桌上要了她了。而这文华殿,是帝王与重臣商议国事,批红阅奏折之地,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呢?

从小所受的教育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适应这般狂放的亲密,每一次都是那么被动而羞涩,殊不知,这羞涩在朱祁钰的眼中全都成了欲拒还迎,令他更加疯狂。

“那么,你找点什么东西把朕这讨厌的嘴给堵住不就成了?”朱祁钰扳过她已经羞得微红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甚至还继续贫嘴着,火上加油的补了一句:“比如,用白果芙蓉汤…”眼见着她的脸在听见这几个字时更红了,他心念一动,俯下身子,一寸一寸靠近自己的“目标”:“又或者是你的唇——”语毕,他张嘴便含住她的唇,容不得她再出言抗拒。

“皇上,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让尚膳监将晚膳给送到文华殿来了…”兴安见大殿门未关,兴冲冲地一边高喊一边闯了进来,孰料,竟是刚好撞见这鸳鸯比翼,两情缱绻的一幕,当下便瞪圆眼楞住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不知道您和娘娘正在——”待得反应过来,兴安立马跪下,不停地磕头认错。他自然是知道素衣在尚膳监为朱祁钰熬汤一事。可如今,他虽然磕着头,求着饶,可嘴上仍旧打趣地说着那刻意斟酌过的字眼,像是有心揶揄素衣一般。“奴婢不知道您和娘娘正在‘忙’…”

“嗯,把晚膳给传上来吧。”朱祁钰也不去在意,只是径自松开素衣,淡淡地回应了一句,面色如常,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人撞见这“忙碌过程”有多么尴尬,但手臂仍旧紧紧将她圈在怀里,不容她摆脱。倒是素衣,脸红得像是饮了太多酒,绯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只能低垂着头,任那一头已被烘干的发丝遮住满脸的羞颜。

须臾,尚膳监的内侍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膳食一一承了上来。凤尾鱼翅、绣球乾贝、鸡丝银耳、 桂花鱼条 、八宝兔丁、 玉笋蕨菜、长春鹿鞭汤…碗碗碟碟的,将一旁的矮几给放满了。因天气寒冷,他们还按照朱祁钰的吩咐特地温了一壶酸梅酒。见晚膳传得差不多了,朱祁钰有意无意地叮嘱着兴安:“你下去吧,别再有事没事像个鬼似的突然钻出来了。”话语之中,告诫的以为更浓厚。

兴安是何等乖觉的人物,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当下便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应了句“奴婢遵旨”,可心里头却是忍不住窃笑连连。

“这几日压下的奏折太多了,一时批不完,正巧你又过来了,倒不如就在这文华殿里用膳罢,免得来回奔波。”朱祁钰为素衣斟了满满一杯甜甜的酸梅酒,一边怀念着她喝醉酒时那诱人的模样,一边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寻觅着冠冕堂皇的借口,

“哦。”素衣还没从方才的羞涩中回过神来,脸颊一片通红,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接过酒杯小啜了一口,不知不觉之间,被那殷红的酸梅酒液染红了唇,明明是甜得像是酸梅汁,可入喉却又烧了起来,身子也渐渐热了。

朱祁钰不动声色地看她浅啜了一口,许是觉得好喝,不觉又啜了一口,眼眸倏地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素衣。”他视线深敛,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却不喝,言语不知不觉就延续到了其他的地方:“你熬的那汤——味道真不错。”他意有所指,话中有话,言语之间,健硕的男性身躯缓缓地靠向她。

素衣放下手里的酒杯,脸颊被酒意染得嫣红,就连那双澄澈的眼,如今也显得有些微朦胧了。“你喜欢喝么?”感觉到他越靠越近的身子,她似是有些害羞,娇慵的挪挪身子靠着软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热起来了,思维还停留在那“汤”上:“我见你这几日有些忙,睡得又晚,便想着给你做点什么。我的厨艺比不过那些御厨,让你见笑了…”

“即便是琼浆玉液,也不如那汤的滋味儿醉人。”他伸出手指,点住她的唇,迫近的身子与她紧密贴合着,让她难以呼吸。他压得那么紧,两人之间没有半分空隙,她可以听到狂乱的心跳声,却分不清那是谁的心跳。

隐隐约约的,素衣看出了他眼眸深处所闪烁的欲望之色,登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不由脸颊更红,连说话的气息也随之变得有些不稳了。“皇上,你不饿么?你不是说还有压下的奏折没批完么?”她急中生智,试着用奏折提醒他,这里不是个缠绵的好地反,可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被酒烧热的喉咙吐出的字眼也是那般慵懒而娇媚,具有十足的诱惑力,不仅无法让眼前这个男人冷静镇定下来,只会令他更加狂热激越。

“当然饿,不过,朕现在要先把奏折给批完,然后再用膳。”他低声轻哄,隐藏在眼底的薄笑,随著她愈来愈醺醉而逐渐加深。薄唇游走到她的红唇上,仿佛羽毛轻拂般舔着她,劝诱她奉上最甜的吻。

“那皇上还不快把奏折批完,天冷,饭菜凉得快。”素衣听他说要批奏折,刚要松一口气,却发觉他的眼神与举止越来越具侵略性,想要拒绝,已经是来不及,只能被他固定在软榻和他的胸膛中间,动弹不得。

他极有耐心,悠闲的、缓慢的逗弄她,双手则四处游走,重温让他渴望了许久的软玉温香,一点一滴的诱得她全身软绵。终于,当他张口,把她当成可口的食物般轻啃时,她再也承受不住,紧闭的红唇,终于逸出一声轻喘。

朱祁钰很懂得把握时机,微微倾身吻住她的唇,火热的舌喂人她的口中,态意纠缠着,双手也解开她的衣襟,准备肆意的享用她娇柔的身子。

“素衣,今晚,你就是朕的奏折。”趁着着机会,他附在她耳边,毫不保留地宣告着:“朕先要好好地与你商议商议传宗接代的大问题,然后再用膳。”

“要批奏折,第一步,要把奏折给翻开。”不待她有反应的机会,他一本正经地自说自话,下一瞬,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解了她的衣裙,就连肚兜亵裤也一并褪了,存心要她赤身露体,不着寸缕。幸好文华殿中炉火正旺,素衣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她白皙的身子上未着寸缕,他却还衣着整齐,这情形让她全身都羞成了粉红色。

他的动作称不上粗野,自然也不至于弄疼她,却疯狂得让她无法呼吸。那不怀好意的眼光实在太过邪恶,她不觉有些惊惧,不着寸缕的身子在软榻上蜷成了一团。“你想要做什么?”他浓浊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炙热的体温包围著她,她的所有感官都被他所占有,根本无处可逃。她察觉出他奇异的情绪,心头更慌,即使被剥得不着寸缕,还不死心的挣扎着。

但,说实话,在心底,她其实是不想逃开的。

她看着他支起身子,端过那盛满了酸梅酒的杯子,又伸手从条案上拿过一支不曾用过的寸翰狼毫,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第二步,朕要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奏折上写的是什么——靠近些,才看得清!”他托起她的身子,陡然握住她的足踝,健壮的肩膀撑得她双腿无法并拢,强迫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温柔的手掌在那刚沐浴过的细腻肌肤上徘徊着,似乎稍稍用力便能掐出水来,娇艳欲滴。摩擦诱引出一道道火苗,应和着那触抚,她低低地喘息着,难耐地咬着唇,想克制住那难耐的吟哦,所呼的气息,有着酸梅酒的醇香,温温热热,全都喷洒在他起伏着的喉节上,乌缎般的青丝散乱在两人之间。

朱祁钰低头看着她艳红的脸,看着她因动情而慵懒娇嗔的模样,俯下身子,他毫不客气地吻上她的胸口,辗转吮吸,很快,便吮出了一个淡淡的紫红色吻痕。而此刻,素衣正咬着唇,死命地忍住那令她羞窘的吟哦。

“原来,这奏折上写的都是极有道理的见解。”他发觉了她的困窘,却恶意地微笑着,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肌肤,继续啄吻逗咬着她白皙软馥的肩颈。随之而来的,是他或轻或重的啃咬,逗得她全身颤抖。当热烫的唇挪开,印上雪白的颈时,他轻轻呢喃:“朕得要好好的,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这奏折上的每一个字才成”。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吻痕在那如剥壳荔枝一般的冰肌玉肤上浮了起来,他像是带点刻意,让她浑身饥渴刺痛着,想要他更多的轻抚与揉弄他带着电流的唇,勾起她身体最深的悸动。让她无法自拔地跟着他放肆的唇舌起舞。

素衣紧闭眼睛,脸颊因为他的吻,以及他的话语而嫣红着,她的小手紧揪着他的衣裳,属于他的气息彻底迷醉了她。本来总是深藏不露的朱祁钰,在欢爱时却总是格外霸道,此刻,他就如同是一阵侵略的风,攫取了她的身子,也彻底摆布着她的意识。

他感受出她的颤抖以及她强烈的克制,薄唇间发出喑哑的低笑,温热的手掌灵巧地游移在她的娇躯上,考验着她薄弱的自制。

“第三步,朕要开始批红了。”直到他几乎吻遍了那白皙娇躯上每一寸的肌肤,他才不慌不忙地提起那寸翰狼毫,蘸着酒杯里的酸梅酒,在她的身子上批阅起来。

说是批红,可那殷红的酸梅酒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如同朱砂淌落在素白的绢宣上,格外醒目而诱人。他灵机一动,就着她胸口的那个吻痕,用酸梅酒画出一瓣又一瓣莲萼。在炭火的烘烤之下,那酒液干得快,便只在肌肤上余下淡淡的殷红色泽。

柔软的狼毫,带着冰凉的酒液,像是一把最柔软的刀,在她脆弱而敏感的肌肤上轻扫着。细微的接触,反而提高了紧张感,他每画上一笔,素衣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随之颤抖。她轻吟着,却被他诱惑得不得不顺从于他这放荡的举止。那一夜又一夜缠绵的记忆,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荡,之后,便化为她血液里的火焰,焚烧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到那朵红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她胸口,衬着她不着寸缕的肌肤和娇慵的体态,极致煽情。

“你说,接下来,朕该要做什么才好呢?”他扔下狼毫,在她耳边低喃着,舌尖顺势舔抵着她的耳廓,恶意地询问:“朕是不是该要听听你的意见了呢?”素衣正想求他不要在这文华殿中缠绵时,他的指却选在这时,探入她被迫张开的腿间,放肆地揉弄着她最敏感的那处地方。

素衣发出惊喘,一瞬间像是被闪电击中,只能紧咬着唇,颤抖地让那阵狂喜冲刷着自己。她紧闭上双眼,全身都没了力气,只能无助地发出低低吟哦,感觉他的指卑鄙地滑得更深一些,欲进还出,引起她身体一阵阵激烈的反应。“别,别这样…”她无助地呜咽着,被折磨得双眸含泪,身子又热又烫,难言的深处,彷佛产生某种空虚,急需他的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