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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他的言语比她更加漫不经心,似乎只在意她此时的推拒,表情甚为不满,压根对这个问题提不起丝毫兴趣。

“他是被你祖父囚禁在广安宫的建文帝次子朱文圭的儿子。”素衣几不可闻地轻吁一口气,似是感慨无限:“你的祖父太宗皇帝靖难天下,篡了朱允炆的帝位,谁知,世事难料,阴差阳错,你父亲却将帝位传承给了朱允炆的孙子。却不知,这算不算是宿命的公平?!”

那一夜,从清歌嘴里得到线索后,素衣便立即前往长安宫,寻找那个专生伺候汪云慧的哑巴嬷嬷。虽然这哑巴嬷嬷是专生侍奉汪云慧的,但是以汪云慧对朱祁钰的倾慕之情,幕后指使之人绝不会是她。大抵是无巧不成书,那哑巴嬷嬷行踪诡异,正趁着天色将明想要出宫,素衣一心希望借此机会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甚至来不及知会朱祁钰,便悄无声息地尾随着那哑巴嬷嬷出了宫。谁知,她跟着这线索一路追查,从京师追查到了乌思藏宣慰司,又从乌思藏宣慰司追查到云南孟定府。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顺利借由查出了幕后主使之人,还意外遇上了她的生父寒霜渐。

而那长安宫里的哑巴嬷嬷正是朱祁镇德生母,而身在幕后主使一切行径的人是一名叫做“魁”的男子,他来历神秘,说话的嗓音分明应该诗歌古稀老者,可容貌却宛如俊朗少年。他通晓符咒蛊毒之术,同寒霜渐与凤羽绯似是旧识,还颇有纠葛。因早前曾经受过建文帝朱允炆的救命之恩,而朱棣又曾有夺他所爱的行径,新仇旧恨交加,他不肯善罢甘休,便着手安排一切,目的是助朱允炆的后人于不知不觉中将天下给夺回来,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镇不幸被俘,朱祁钰即位为帝,他莫可奈何却又心有不甘,便千方百计想将朱祁钰置之死地,而素衣也很自然地成为了他的目标之一。

不仅如此,当他得知朱祁钰同风湛雨的身为情敌的纠葛之后,为了挑起弑血盟与朝廷的纷争,他也曾在祭天大典上假扮风湛雨,企图行刺朱祁钰。谁知,那么巧的是,寒霜渐也假冒风湛雨,两人不期而遇,两相交手之后,“魁”和寒霜渐都认出了彼此,魁不愿与寒霜渐缠斗,随即脱身而去,寒霜渐临时起意刺杀朱见濬,一时失手伤了殊颜。而魁得知朱祁镇身在弑血盟的清秋山庄后,派下属再次冒充风湛雨,想寻机劫走朱祁镇,不幸被唐子骞识破,几件事纠缠之下,朱祁钰识清了其间的利害关系,未免弑血盟遭人利用,这才不得不被迫设计了风湛雨自尽的假象,借以掩人耳目。

素衣偶遇寒霜渐,寒霜渐对她甚为淡漠,直到得知她已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寒霜渐总算才勉为其难地与她相认,并将那些匪夷所思的真相一一告诉她。

原来,当年那被落痕钗所伤而损毁的脸并不是素衣自己的脸,而是七岁之时被寒霜渐渐借文殊紫槿的药性,得自他人身上,而她的脸以及七岁之前的所有记忆,皆被千年冰魄尘封住了,就藏在烟萝谷中。当她要求寒霜渐换回了那本该属于自己的脸时,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古脑奔涌而来,也让她彻底识清了与朱祁钰起于幼时的纠葛。

听素衣将这些来龙去脉陆陆续续地娓娓道出,朱祁钰一直默不作声。好半晌,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说不出的倦意,伸手揽住她,扭头望向已渐渐明亮的苍穹,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素衣,解药的事,你真的不必再苦苦勉强了。”他唇角带笑,缓缓摇头,语调悠然:“而,那些是是非非与恩恩怨怨,都让它就此过去吧,我真的不想再多管了,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那么,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坦然而明晰地提到“死”,一切似乎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以启齿。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早在登基为帝之时,他便知道,一旦自己踏上九重宫阙之中的天子宝座,便注定活不过而立之年,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命数罢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他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之路,那么,也无谓将它义无反顾地走至绝境。

那个刺耳的“死”字一入耳,素衣只觉心疼与酸楚瞬间上涌,化作一阵剧痛,揪住了她的心口。这痛楚无处宣泄,悄悄化为热烫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他清俊的面容被那蓄积的泪水模糊,影影错错,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边。

可最终,她没有流泪。

她只是乖乖依偎在他怀中,睫毛轻颤,同他一起远眺那玫瑰红色苍穹之上如火焰一般的朝霞,温温婉婉地应了一个字。

“好。”

曾记鲜妍

不知是他人有意的进行了一番充满渲染的宣扬,还是与帝家沾边的艳闻特别容易引人注目,总之,朱祁钰“外嬖”教坊妖姬李惜儿一事被传得街知巷闻,世人不辨内情,纷纷以此为闲暇之时的谈资,以满足自身的猎奇心理,甚至还有好事之徒在背地里胡乱鸣不平,拿汪云慧被废的旧事炒冷饭,指责朱祁钰喜新厌旧,薄于夫妇云云。当锦衣卫将这些传言呈报于朱祁钰时,他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而一笑了之,如同欣赏一出于己无关的杂戏,像是对这样的结果丝毫不介意。

当这些桃色艳闻被咀嚼了太多次之后,新鲜感便随之逐渐丧失了,就在世人将这些话题全然抛诸脑后时,由锦衣卫指挥使晁天阙亲率的马车也从晴眉馆悄悄接走了化身为“李惜儿”的尹素衣。

如同转了一个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就这样,表面似是已经风平浪静,转眼便到了景泰七年的二月下旬。许是前一年的严冬太过酷寒,天气久未转暖,皇廷之内突然传出噩耗,原本就身患宿疾的杭皇后自怀嫌太子朱见济夭折之后,一直心伤难愈,久病卧床,如今终是到了药石罔治的地步,一缕芳魂追随爱子而去。

数年来独得自己宠爱的杭皇后薨逝,朱祁钰自然是衣服心伤黯然的模样,他将营造寿陵以及葬礼的相关事宜全权交由礼部筹备安排,自己则是一连数日躲在独倚殿中,闭门不出。

朝臣不明所以,只道他是因杭皇后之死而太过心灰意冷,萎靡不振,也就不敢再拿朝堂上那些繁琐的事去叨扰他,他便也就乐得清闲,整日缠着素衣拂箫弄琴,舞文弄墨,品茗畅饮,过得好生逍遥自在。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最近他似乎是异常地嗜睡,常常不知不觉便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若非素衣每次将他自梦中唤醒,否则,他就很难完全依靠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许是太累了吧。

做了这么数载的皇帝,他常年被数不清的奏折和国事缠绕着,如此惬意的闲暇与休息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虽然这空闲日子披着丧事的外衣,多少有那么点不对味,不过,一想到他的大限之期已经不远了,他便什么也不在乎了,只希望能够抓紧剩下的时间,与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起,过几天舒心日子,不至于留下太多遗憾。

如今,素衣顶着李惜儿的身份在内廷之中行走,自然已不若之前那般百无禁忌。她每日都要去凤羽绯所居的院落,见到凤莫归,虽然不若之前那般疏远,可仍旧没有叫过她一声“娘亲”,但凤莫归却已经很感欣慰了。

这一日,她路过太掖池边,无意中却发现池边的垂柳下倚着一个女子,背影看来很是窈窕。走进了一看,却发现那女子是唐翥儿。

看着她那形单影只的落寞和企图掩藏在举止投足间,却怎么也遮盖不住的哀怨,素衣深思了一会儿,信步走上前去,谁知,唐翥儿一见到她,便急急地转身就走。无奈之下,素衣不得不开口。

“唐姑娘,请留步。”

唐翥儿停下匆忙离去的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讶异。虽然说不上过目不忘,但她自认记性还是不错得,眼前这个眉眼如画却神色淡漠的艳治女子,她应该是从未见过的,可为何这女子却认得她这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她迟疑着,脑子里闪过的是无数种揣测的念头,闹不清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你是——”

素衣那双顾盼生情的眼眸略略一动,冲着她有几分示好意味地嫣然一笑。“我是李惜儿。”就在她自报家门的那一瞬间,她很清晰地看见唐翥儿的神色由原本的疑惑变作了暗含怨愤的鄙夷,就连脸色也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哦,不知你有何事?”唐翥儿微微点头,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却并不看向她,只是扭头微微怔忪地望着太掖池旁那一排发了新芽的垂柳,没有表情的脸上像是染上了一层酷寒的冰霜,在三月里草长莺飞的阳光下,显得极不协调。

细细想来,她唐翥儿在宫里也呆了有足足五年了,本以为可以盼得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结果,却不料,殿下一直将她安置在吴太妃的寝宫里,对她不闻不问,能避则避,从不多看一眼。前段时日,殿下“外嬖”教坊妖姬李惜儿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对这个李惜儿多少的是心怀怨恨的,如今,当这李惜儿站在自己面前,她竟只觉得,因为这个女人,自己自认为非君不嫁的痴情,在他人眼中会沦为如何彻底的一则笑柄。

不是么,一个低贱至斯的教坊女子,竟然也能轻易得宠于她日夜思慕的男子,敢如此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她面前,这,让她情何以堪?

素衣看着她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多少也能猜到她是何种心思,却故意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眉间带着挑衅的哂意,似乎很有点不屑一顾:“我听说姑娘与陛下自小青梅竹马,如今入宫也有数载了,却一直无名无分。我一时好奇询问陛下缘由,他却说早已对你言明,向来只当你是亲妹,对你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却不知,姑娘为何要执迷不悟,甘心在这深宫之中虚度光阴?”

话一出口,素衣便看见唐翥儿的脸色随着她的言语而愈加苍白,眉越蹙越深,却还要刻意拖长了尾音刺激她得情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姑娘从未有过另觅良人的念头么?”

“你——”唐翥儿忿然地看着素衣,眼睛里几乎冒出火焰来,显得愤怒难当,可一时又找不到适合的言语进行反驳,只是呼吸急促地立在原地。好半晌,她才稍稍稳了稳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在气势上处于劣势:“即便我执迷不悟,那又如何?我的事与你无光!无需你假好心!”顿了顿,还不等素衣回过神来,她又连珠炮似的说开了去:“就算殿下对我全无半点男女之情,那又怎样?我唐翥儿这一生便就认定了殿下,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素衣与她的交道不多,在朱祁钰中蛊毒之时,曾领教过她的刁蛮急切的性子,但当时情势危急,也没有太过在意,而今,她这么直率地表明心迹,倒反让素衣一时哑口无言了。

“为爱痴狂之时,同生共死,也不过是说说便罢的小情趣。”错愕之后,素衣忍不住失笑,可嘴里仍旧是尖刻的嘲弄:“这些话,我李惜儿在欢场上听得多了,时至今日,还从未见过能履行诺言的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爱恨生死的,说得不中听些,那都是用来骗无知少女的。”说完,她掩唇笑了起来,花枝乱颤般,几乎弯了腰。

“有什么好笑的?”唐翥儿为之气结,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口不择言地驳斥道:“我对殿下的情意,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欢场女子,又怎么会明白?”

素衣因她的言语而略略一颤,止住脸上那刻意而为的笑,表情也逐渐地认真起来了:“这么说来,你对皇上的情意倒真有些两,他对你如此冷淡,你竟然也肯为了他去死?!”

唐翥儿倔强地瞪着她,紧紧咬着牙,即便泪水已经在眼眶中不断打转,可她却命令自己,一定不许哭,尤其是,不能再这个女人的面前哭。“我唐翥儿今日说得出,他日就必然做得到,否则,天地不容!”铁一般的誓言一出口,她转身紧紧闭上眼,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在衣襟上,很快便没入了那粉色的绫罗,只剩下淡且圆的点点水渍。

素衣看着那背对着自己微微抽泣的肩,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痴傻得可爱,却也可敬。这样的她,何尝不想当年的自己?

“唐姑娘今日的一番话,我定然会牢记在心的。”默然许久之后,素衣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以确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唇角露出几不可察的笑意:“不日,我将会为唐姑娘准备一份大礼,一偿姑娘多年来的夙愿,只希望,唐姑娘往后莫要后悔才是。”

语毕,她摇摇头,也不去理会唐翥儿错愕惊诧的表情,只管徐步离去。

有人说,如果害怕失去,那么,就最好永远不要得到,只因,失去的痛苦足以摧毁一切。

可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得到的不管多好,都是无关紧要的,而那些永远得不到的,才是一生恋恋不忘的。

有所得,必然要有所失。

茫茫红尘之路,舍与得的难题,总有那么多人看不破,为之痴狂,为之神伤。

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东西,能使得一个人愿意舍弃一切去追求而无怨无悔!?

执念,于她而言,已然看透。

当朱祁钰批完礼部呈上的关于杭皇后葬礼事宜的折子,回到独倚殿之时,却见素衣正对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的玉石棋子冥思苦想,连他进来了也顾不上抬头看一眼。他兴致盎然凑过去一看,原来那魅力比他更具有吸引力的是一局“珍珑”残棋。如今,白子已是四面受敌,八方被困,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来是绝无任何反攻的契机了,即便是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改变不了溃败的结局。

他蹙起眉,有些吃味于她的视而不见,耍赖地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给搅了个乱七八糟,语带笑意地开口:“我为何从不知,你对博弈也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对于他如此的无赖行径,素衣无可奈何,只能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怎么,就只允许你玉蕴珠藏,不允许我有所保留么?”看着他晶亮的眼眸,她突然慧黠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将手心里握着的白玉棋子放到玉钵里,不紧不慢地挑衅:“听说,你也算得上是个博弈的高手,不如——”

对于这样的提议,朱祁钰颇有点求之不得。说到博弈,他可是尽得了前朝宫廷棋士的真传,未尝有过败绩。而素衣的棋艺他还从未有机会领教过,此番又机会,正好分个高下。“素衣,你可要当心丢盔弃甲哦!”他刻意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慢,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自信满满地,就连傲气十足的话语也像是意有所指。

“骄兵必败,这可谓是兵家大忌,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了。”对于他的自信,素衣报以一笑。直到双方摆开了战局,即将开始一场不见硝烟与血腥的厮杀时,她却又突然开口了:“就这么对弈,实在有些无趣,不如,我们约定个赌注,如何?”

对于这个提议,朱祁钰微微挑起眉,眼神瞬间就变得犀利了起来。“哦,什么赌注?”他漫不经心地垂下头,随口询问了一声,便用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玉钵里的墨玉棋子。

素衣粲然一笑,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紧张,借着笑让自己的语气听来与平素无异:“谁输了,就要应承对方的一个要求。”

朱祁钰半晌也不搭腔,只管继续将那些墨玉的棋子拨弄着哗哗响。“素衣,你要我答应你什么要求,只管开口不就行了么,难道我还会推辞不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眼眸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像是一片湛蓝的深海,全然不见底,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素衣被他异常敏感的自觉给弄得哑口无言,只能臻首低垂,不再言语,借以掩饰自己的无力反驳。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徒然想到了什么,很受伤一般停下手里的动作,连语音也带着微微的颤动:“难道,你又要走——”

“我哪儿都不去,你多心了。”素衣无声地叹气,为了不让他误会,只得开口辩解。在听到他松懈一般地长吁了一口气后,她复又开口,显得有些难以启齿,表情却极其认真:“不过,我今日向你要求的这件事,我料想你是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

“你这般笃定?!”朱祁钰眯起眼,表面虽然松了一口气,可在心里却暗暗揣测着,素衣所要求的必定是什么棘手的事,否则,她无需如此为难。不过,退一万步说,只要她不再轻言离开,那么,即便是再棘手的事,也不过尔尔。“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不妨说来听听?”他起身,辗转到坐塌前,盯着几上冒着袅袅轻烟的白玉茶盏,等待她开口。

素衣踌躇了好半晌,心中始终有些纷繁不定,终于深吸一口气,将那难以启齿的要求诉诸言语:“我希望你能够册封唐姑娘一个名分。”

这倒的确是个他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要求!

阴鸷之色随着她的话语一字一字侵蚀了眼眸,听完她的话,朱祁钰神情一冷,眉头蹙了一下,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平静。“给我一个够说服力的理由。”他转身看着素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唐姑娘对你痴心一片,在这深宫里一住便是数载,为了你殚精竭虑,对你也算是情深意重。”素衣小心翼翼地措着辞,那种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忐忑,眼神一直落在几上的那盆花团锦簇的紫茉莉上,显得很有些不着边际:“封她一个妃位,即便是有名无实,也强过让她一个女子,在这是非之地徒然落人口实,被他人肆意讥嘲。”

“你为他人倒是素来打算得极其周到。”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坐到榻上,动了动手指示意她过去。直到将她实实在在地搂在怀中,他才开口,声音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像是有太多的感慨,而苦涩的滋味早已尝试咀嚼了百次千次:“你素来便知我心意,我之所以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不过是惟愿她早日觉悟,断了这份痴想,寻觅真正属于她的归宿。我这一世,福薄命薄,怕是担不起她的终身幸福。”

素衣眉峰低沉,言辞低婉:“倘若要觉悟,恐怕早就觉悟了,何需痴守到今时今日?我也是个女人,多多少少也算是了解女人的心思,她对你,今生今世,恐怕也难以自拔了,既然你已经放任她桎梏在了这宫阙之中,至少该成全了她的名分,你说呢?”苦笑不已地,她将视线投向几上已经盛开的紫茉莉,只见那叶间瓣蕊上,那不知何时凝结的露水正缓缓下滑。

“世间女子,倒是极少有像你这般无私的。”似乎有很久很久,他不曾这么半褒半贬地揶谕她了,如今,话语中的揶揄依旧,乍一听来,仍旧让人辨别不出他的本意究竟是讽刺还是赞赏。

他近似于喟叹的揶揄原本是想缓和此刻凝重的气氛,不料,素衣听了这番言语,只觉得心尖一窒,升腾而起的内疚感沉沉压上来,连嗓音也随之暗哑了:“其实,我很自私,否则,也不会累得你——”

“罢了,罢了,什么也不要再说了,你明知我一向就最怕你这副模样。”朱祁钰知她又在懊悔那些曾经的无谓挣扎了,连忙出声打断,避免她陷入那些桎梏之中无法自拔。此刻,他的表情很是无奈,连笑意也显得很有些勉强。“给她一个名分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丫头素来倔强执拗,又甚是任性,我倒是有些担心,一旦我撒手人寰,她恐怕会做出什么傻事也不一定。”见素衣以眼神示意他放心,他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略微带着迟疑:“你既然有此要求,想必是有你自己的打算,只要你能为她安排好退路,那么,我待会儿就传兴安过来罢,封妃的诏书由你来草拟,一切,都由你来定下来罢。”

他的这番言语,很明显是有些推脱的意味,而她也明白,他曾在她面前起誓,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封妃,而如今,一旦是答应了她的要求,无异于是打破了自己的誓言,不管是无奈也好被逼也好,都颇有点自扇耳光的意味,很有些尴尬与难堪。如今,即便是封了唐翥儿妃位,想来也必然只是空有一个名号。 但是,这封妃的诏书决不能由她来草拟,否则,消息一旦外泄,她的身份便有可能被识破。“我如今似乎不太适合做这样的事。”素衣自他的怀抱中抽身而起,满脸堆砌的笑容暗藏玄机,似乎是在提醒他,此刻,她是教坊妖姬李惜儿,并不是大明皇后杭卿若,所以,有的事,她实在不方便也没权利去做:“民女不敢随便越矩。”

朱祁钰略微愣了一下,许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顾忌。“尹素衣,你是思量着朕不敢册封一个教坊女子么?”待得他回过神来,双眸微微眯起,脸上的笑意里已经有了几分威胁的味道,很明显带着不悦:“只要朕高兴,就算你如今的身份是个教坊女子,就算是下旨封你做皇后,天下人又敢如何?”

“这世间自然没有你不敢做的事,只是,册封一名教坊女子为皇后,这举措,别说是在大明朝,就算是历朝以来,恐怕也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素衣看着他满脸的不悦,只觉甚是有趣。长久以来,习惯了他深藏不漏的各种面具表象,这么率真且孩子气的时刻,实在是不多见。“陛下您身为一朝帝君,这么随便胡来一气,难道就不怕在青史之上徒留笑柄么?”她半是打趣半认真地逗着他,想看他醒悟过来之后懊恼的表情。

谁知,他即便是立刻反应过来了,也全然没有一丝不自然。他探过身子,拉着她坐在软榻上,笑得好生悠闲,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几分市井之徒的痞子相:“循规蹈矩,实在是既累又无趣,偶尔做做这种骇人听闻之事,也算是一种消遣!”他缓缓凑近她的耳边,故意用低沉的声音配上容易令人产生歧义的言语,撞击她的耳膜:“要不然,我们试试?”

“昏君!”她斜斜地瞥了他一眼,以眼神唾弃他的如此行径。

“做昏君,那也未尝不是一种能耐!”他一幅很无所谓的模样,只管循着她的腿,就势枕着躺了下去,语气中尚带一丝嗔怨和调笑:“我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最喜欢做的便是醉卧美人膝,纵情豪饮,醉死方休!”躺在她的腿上,他仰视着她,本该是处于劣势,可他犀利的眼神即便是含笑,也具有独特的压迫感,能让自己于无形之间处在上风,顺便再抛出那么小小的威胁。“倘若你再这么出言挑衅,小心我今晚不饶你。”

素衣不再说话,只看着他慵懒而满意地闭上眼,就此沉沉地睡去了。

杭皇后的所谓葬礼,不仅礼数繁复,更是牵扯甚多,礼部一筹备便是筹备了近四个月,直到六月里才算将事情给了结了。虽然素衣之前只是顶着杭卿若的身份,但是,朱祁钰仍旧赐予了“肃孝皇后”的谥号,并且听说杭卿若的养父还有一个儿子杭敬,便封他为锦衣卫百户,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素衣身担草拟唐翥儿诏书一职,她细细思索了好些时候,才草拟好封妃的诏书,属意将唐翥儿册封为贵妃,朱祁钰既不过问也不表态,只是事不关己般吩咐兴安将此事交由礼部处理,甚至无需什么典礼仪式,直接差人将贵妃的金宝金册给送到了唐翥儿手里。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唐翥儿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等待在这世间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可是,等来等去,该有的封赏一件件地送到了她面前,的确是样样不缺,可是,独独缺少的,是她一直以来渴望见到的心上人。

原来,今生今世,她即便是一心执着,能够等来的也不过是名分罢了。

仅此而已。

而时至此刻,朱祁钰被寒蛊反噬的病态症状,已经开始越发地明显起来了。原本是全身疲惫无力的嗜睡,尔后是毫无缘故的肢体僵冷,再后来,便成了镇日毫无知觉的昏迷,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素衣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彼岸无缘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和往年不一样,迟迟地不来,可是,一旦来了,却又是出乎意料的寒冽。

全无任何征兆地,立冬才不过几日,便就突兀地风雪凄迷起来,从夹杂在冷雨中的零星小雪到肆意纷扬的大雪,就这么延延绵绵的,直到腊八节,也不见几日消停,没完没了,仿似一辈子都不会再停一般。柳絮状的雪花恣意飞舞,洋洋地飘洒,无声地落下,将整个世界包裹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白,如同丧礼上飘扬的招魂白幡。

独倚殿里此时自然是极暖的,鎏金的火炉里,红彤彤的炭火正在燃烧,将整个大殿熏烤得暖洋洋的,除了这扇开启的窗户,其他门窗的缝隙之处都密合得严严实实,将寒气完全隔绝在外。朱祁钰躺在独倚殿的床榻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偶尔有那么一两片飘进屋里来,落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也不过瞬息就融化了。

他知道,雪之所以会融化,只不过是因为大殿里因炉火而升高的温度,而并不是因为他的体温。即便床榻上铺着的是极暖软的银鼠紫貂的锦被,即便怀里还揣着鎏金的小手炉,他仍旧觉得自己全身冷得近乎僵硬地刺痛,整个下肢麻木得全无知觉。这种冷很是奇怪,像是从骨血当中直接透出来的一种寒气,即使外界再怎么暖和,也无法抵御,无法缓解。

唯有当素衣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能借着肢体的接触感觉到一点点温暖。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敢确信,自己的的确确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可是,至少他的心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热度。

如今,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日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十个时辰是在不省人事地昏睡,就连进食也很有些勉强,用凤羽绯的话说,倘若他能挺得过这个冬天,也算是这辈子积了大德。至于国家政务,他自然是无法再处理了,一切的奏折都交由司礼监和文渊阁代为批红,除非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决策需要他下达口谕。是的,朝务方面只要有忠肝赤胆的于廷益在,那么,便全然毋庸担心。

他用了近八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如今,大明国富兵强,百姓安居乐业,四方无不朝奉,如此太平盛世,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当年土木堡战败后被瓦剌进逼的窘状?如今,就算没有了他,大明也亡不了。所以,他也算是谨守诺言了罢。

他从未曾忘记,他答应过素衣,要给她什么。即便,这一切,需要他拿命去交换。

但,他不悔。

他能够为她做的也仅仅就是这些了。

一旦入主金銮,他便活不过而立之年,这是预言,更是宿命。他早就预料自己会有这无法逃避的一日,索性早早地便做好了准备,这样,才不至于牵连无辜的人,毕竟,一旦他撒手人寰,整个朝堂不知又会有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他已借机免除了晁天阙与沈莫言的官职,让他们远离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到民间去过平静的生活。至于其他人,他也都预先做好了妥善的安排。

如今,就只剩下素衣了。

依照素衣那倔强的性子,恐怕只好去求两个师父善后了。早前,儿子还在,他本还思量着故技重施,就如同“风湛雨”自尽时那样,用儿子做责任牵制素衣,让她不能做傻事。可如今,儿子已经不在了——

一思及那短命夭折的儿子,他心里更是不断翻涌起辛酸与苦涩的滋味。

见济,这一世,是爹爹连累了你,不知你的魂魄是否已经投生去了平常百姓之家,倘若还没有,那么,就等着爹爹吧。黄泉路,奈何桥,爹爹会一直陪着你…

他正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却听大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外的正是素衣。她一身素白的单薄衣裙,向来就消瘦的脸颊更像是被寒风凛冽给冻得血色全无。不知朱祁钰已经醒了,她只是轻言细语地摒退了随侍的宫娥,脱去了脚上那被雪水沁湿的绣鞋和罗袜,这才赤着脚踩在色泽鲜艳的花开富贵宫廷厚织毯上。

走得近了,朱祁钰才发现,她的手里还捧着一枝满是花苞的白梅桠子。

“素衣,大殿外的梅树都已经打上了花苞了么?”不开口倒是没有察觉,一张开唇,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这么厉害,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连气息也显得不稳了。想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大雪消停之时,他还能同她一起在外头赏梅饮酒,而今年,他却已是离死不远,连亲自出这殿门去看看那路旁的梅树也不行了。“日子过得真快呵,今日都已是腊八了,一转眼就快除夕了——”

素衣将那白梅枝桠插在塌旁几上那白瓷净瓶里,扭头冲着他温婉地一笑:“今年梅树的花苞挺多的,就快开花了,我知道你喜欢,便折了一枝进来。”像是刻意安抚他一般,她上了床榻,亲昵地依偎在他的身侧,与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飞雪,喃喃低语:“瑞雪丰年,这可是好兆头呢。”

他点点头,笑容很是迷离,好半晌才复又开口:“记得前几年白梅盛开的时候,香气很是浓郁,正封进贡的御酒里有上好的竹叶青酒,你便采了白梅来,亲自动手泡了一坛子,如今,那坛酒也是时候开封了罢。”不知不觉便回忆起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如同炙热无比的烈焰,很能温暖他此刻僵冷的知觉,只不过,这副羸弱的身子骨令他很是丧气,枯枝败叶又还能经得起这烈焰灼烧几次呢?

“我知道,你就惦着那坛子竹叶白梅酿。”素衣握住他冰冷的手,靠在颊边,潋滟红唇一寸一寸地细细温暖着:“我已经吩咐尚膳监,传晚膳的时候,那坛酒会一道送来,不过,你身子不好,只能浅尝。”

“能尝一口也好。”他低笑着颔首,虚弱地咳嗽了好几声,才浅浅地叹息,似乎对一切已是云淡风轻,再也不见半点不甘,半点遗憾。就连那言语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只怕,再不尝,就没有机会了。”

听着他这般消极的言语,素衣的笑微微僵了一僵,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实在是没有任何语言能够用以宽慰他,于是,只能选择沉默以对,可眼底却笼上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

默然之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窗外呼啸的风声,突兀地,朱祁钰倏地又开口了。“我这几日一直寻思着,不如择日就复立见濬为王储吧。”他的手掌覆到了素衣的手背上,一片刺骨的凉:“素衣,你说好么?”

“你真的决定了么?”感觉到他那几乎不见体温的掌心,素衣略有些闪神,可对于他这样的决定,她只觉意外却并不惊讶。顿了顿,她意有所指地轻轻提醒着:“你明知道,他与你并非出自同一血脉。”

“争来争去,斗来斗去,也不过都是朱家自己人罢了。”他苦笑着闭上眼,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极寒的空气涌入鼻腔,一阵麻痹的刺痛,可他的唇角却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深邃的黑眸里,流露某种令人动容的情绪,很有几分安详:“即便我皇兄是建文的血脉,那又如何,我曾祖父当年的的确确是从建文手中将这江山给抢过来的,如今,由我还给建文的子孙,又有何不可?”

素衣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静静地倚靠着他,在心底思量着自己的谋算。待得尚膳监传来晚膳之时,她才发现,朱祁钰不知何时已经又昏睡过去了。

下了床榻,素衣看着那满桌的风神菜肴,却是毫无胃口,只径自斟满了一杯酒。握着斟满竹叶白梅酿的白玉酒杯,她久久地盯着床榻上眉眼安详沉沉昏睡的朱祁钰,好半晌,才仰头将那清香郁郁却也酒性醇烈的液体一饮而尽。

她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那随时有可能停止的呼吸和心跳,莫名地心惊胆寒,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

今日,她听兴安说,几位阁老纷纷呈了折子上来,除了忧心朱祁钰的病情,并且还提及早立皇储之事。自朱见济薨逝之后,朱祁钰已无儿息,如今又久病难愈,他们希望朱祁钰能够尽早下口谕,要么复立沂王,要么从支系藩王的子息中择良。尔后,她又从凤莫归那里得到了消息,朝臣中那些“上皇党”近日以来似乎已经有所计划,正欲伺机蠢蠢而动,甚至已经有人悄悄将莫名内容的密函送到了上圣皇太后孙氏的寝宫中。

看来,阴谋的脚步已经蘧然临近了,可是,那些身怀狼子野心的人可曾知道,她,才将是这出改天换日的夺宫阴谋背后真正的操纵者!

他们要的是江山,是权势,是荣华富贵。

而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

各取所需。

因为久病未愈,朱祁钰下旨罢免了百官的朝贺,然而,按照内廷的规矩,朱祁钰于正月十二时就应该前往无梁殿斋戒沐浴,于正月十五带领文武百官进行祭祀天地的盛大典礼。可依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斋戒沐浴也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祭祀大典更是绝无可能。无奈之下,他便思量着物色一位朝臣代替他主持祭祀大典。原本,他属意于廷益,可素衣却以于廷益年事已高,不堪劳顿为由,建议他另行物色人选,他思来想去,一时倒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素衣提议由“武清侯”石亨代劳,事情才算是定了下来。

一如素衣的预料,祭祀大典顺利进行了,然而,一国之君因病无法亲自主持祭祀转而由他人代替的行为,也使得朱祁钰不久于人世的传言在文武百官之中传开了。于廷益、胡濙、王直等阁臣眼见着朱祁钰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忧心忡忡之下,经过仔细商议,决定上折子复立沂王朱见濬为皇储,以安大统。于是,他们一同到了商辂的府上,预备商议着草拟一份折子,以便隔日呈上去。

然而,就在正月十六的夜里,下了许久的雪竟然奇迹般地停下来,如洗的晴空中,竟然能很清晰地看见熠熠生辉的星子。然而,也就在这一夜,夺宫的阴谋终于付诸行动了。

素衣静静地站在独倚殿的殿檐下,眼见着紫微星陨灭,七煞星以刺眼的光亮取代了它在中极的位置,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了原位。

看来,她估计得一点也不差,石亨是个贪婪粗鲁的武将,因政见与利益问题,素来和于廷益有隙,见朱祁钰对于廷益信任有加,必然是心存不满的。众人皆知,朱祁钰一旦有个什么不测,沂王朱见濬必然会复登金銮,若想从中得利,除非拥立被囚南宫的朱祁镇趁着朱祁钰病卧在床之时顺利夺宫复辟!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石亨连同曹吉祥、徐珵等人的密谋,她不是不知道,孙氏与南宫之间的秘密往来,她也不是不知情。然而,她却统统视而不见,甚至于无形中推波助澜,只因,如今这样的局势,就是她所希望的结果!

她正准备进大殿之时,却见数步之遥的阴影之中,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正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凤无妆,看不出,你倒真是个颇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那个男人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地将拍着手掌,五官阴柔精致得简直不像是个男人,眉心中间那诡异的桃花状红印,配上幸灾乐祸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难怪寒霜渐早早地便收你为徒,这般资质,倘若不是他一直以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教化你,谁敢说,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武曌?”

“轩辕魁,废话多说无益。”素衣面无表情地对他直呼其名,腊月飞霜般的语气显得丝毫不客气:“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我要的解药呢?”

“我轩辕魁素来是个讲信用的人。”轩辕魁扬起眉,俊朗的眉目即便是含笑,也显出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煞气。“蔺寒川的解药,我已经给你师妹了。不过,至于朱祁钰身上的蛊毒——”他刻意将尾音拖得老长,像是有意要吊人胃口,好一会儿,才将双手一摊,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状:“我还是那句老话,无药可解。”

对于他的戏谑嘲弄,素衣仅仅报以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一切早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人蛊,一旦下蛊之人死去,就决不可能再造出解药救那中蛊之人。”她垂下眼,微微阖上,眼睫毛轻轻颤动,一字一字缓缓地称述着她的猜测:“所以你当日才费尽心思,安排真正的杭卿若进宫行刺朱祁钰,故意让她死在我的手上,目的,也不过是想看我今日的追悔莫及罢了,我怕的猜测可有不妥之处?”

“猜得极好,甚合我的心意!”那轩辕魁竟然放肆地鼓起掌来。他立于阴影之中,语气甚是平静,神情也似乎自若如常,但眼眸中却带着深深地恨意:“如今,即便你猜到了又能如何?我就不信,你还能时空逆转,扭转乾坤!我最恨你们这些自认悲天悯人的家伙!你是个术士,想必也知道,朱祁钰是紫微星转世,他的命数是天定的,你当年既然有胆子乱了天命,那么,今日也就该去承受结果!”

“结果,是我造成的,我自然承受得了。”素衣淡然地点点头,不急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转身,举手准备推开独倚殿的殿门:“只要你给了蔺寒川解药,那么,我们也就两讫了。我做一切的事,也并不是寄望你会大发慈悲救他的性命。”

“那你为何——”这么一来,轩辕魁略有几分诧异,反倒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原本以为,她如此配合地做这一切,不过是寄望从他手中找到救自己爱人的解药,一旦失望,定然会万念俱灰,谁知,她竟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令他不觉疑惑起来。

没错,早前,她与寒霜渐一同追踪他的下落,得知蔺寒川未死之后,她便就一心要救蔺寒川的性命,甚至不惜应承下他提出的要求,愿意助建文的后人把江山夺回来。原本,他以为这女人是抱希望要他救朱祁钰,可如今看来,一切似乎全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

就在此刻,突兀地,奉天殿的方向传来了上朝的钟声。一声接一声,异常洪亮,绵延不断

“看来,朱祁镇已经顺利地重新登上大明天子的宝座了。”素衣背对着轩辕魁,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如今你的心愿已经完成,朱祁钰的生死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爹还等着你赴约呢,你请吧。”语毕,留下轩辕魁站在原地发愣,自己径自入了独倚殿。

拂袖归尘

入了独倚殿,素衣看到榻上已然清醒的朱祁钰,他的脸色依旧煞白如纸,虽然是被上朝的钟声惊醒,可眼神却是一场清明,看不出半点零星的惺忪朦胧,难得的好气色更显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