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门的刹那,殿中又变成一片青湖光。楼雪萧的姿势仍是坐着,身边然见了桌椅。她用脚尖有节奏地轻点水面,垂首俯瞰涟漪中的人影。

玄衣少、白发人、青衫男子一晃而过,涟漪中出现许多新的面孔。

她的脚尖不住地轻点,那些身影也纷纷消逝。涟漪中出现了安妤,少时代的安妤,死而复生的安妤,寻找记忆的安妤,成亲生的安妤…她怀中的儿渐渐长大,日趋一日变得、稳重、和善。

楼雪萧的脚尖踏在水面上不动,静汐的样貌便久久停留在涟漪之中。

水面上忽然回荡起微弱的声音,细如蚊吟,几不可闻:“命运的另一个错位,是静汐的诞生。命运就要纠正这个错位了。”

楼雪萧心中一乱,踏碎了涟漪。她伏在不见其形的桌上,低声自语:“这次我该怎么办?‘顺其自然’?难道让我看到结局,只是要我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她抬起眼,泪光闪闪。

“静汐…”

一缕凉风在静汐身畔徘徊。她微微一颤,回首“咦”一声,仿佛听到有人召唤。

烟雨如织,一片薄薄的水雾压在炕到尽头的山林上,颇为壮观。周遭除了薇与静潮高高的声音,再没一点动静。静汐坐在野亭中,出神地看着山雨中无数红白开,心里忽然惆怅。

“,怎么了?”静潮递过一杯热果汁,笑嘻嘻问。

静汐无从回答,勉强笑着摇头,接过果汁小口啜饮。

“来来来,大家注意啦。”空捧了一叠纸,往静潮、静汐手里塞:“这是我们溪月堂的《寻物启事》,找到的有重奖。”

“七星杯?”静潮一边喝酒一边看了几眼,“不是吧?只有剪影?连图样都没有,怎么找?”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薇陪笑道,“剪影还是我费了好大劲才根据杯匣的凹槽画出来的。要是好找,我早就找到啦!大家帮忙留心。”

“清明时节雨纷纷…”亭中的白无常眺望遥远的山涧,一脸闷闷不乐。“除了下雨还是下雨,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也没有。”

薇斟一杯酒,向黑白无常举杯祝愿:“薄酒一杯,祝你们清明节快乐。”

“小鬼,我们冒雨陪你俩喝酒赏,你居然抱怨没意思!”静潮边喝酒边嘀咕:“你说什么是‘有意思’的事情?唱台大戏给你听?”

白无常自己带了茶水点心,一边皱着眉喝茶,一边失望地喃喃自语:“十阎王的高层会议太无聊。四殿执事的小型聚会吃吃喝喝传小道消息,也不叫我们一起去,真没人情味。小鬼们自办的游艺活动太老套,我都不好意思再去跟他们抢奖项。天界今年没有和冥界一起办联谊会,也没实况转播可看…今天的工作又特别少,真是想不无聊也难。”

“如此说来,冥界的社交文娱生活质量还有待提高。”薇认真地想了想,哈哈一笑,“等我去了,一定要组建几个社团,丰富地狱同仁的业余生活。”说到此处,她开始想入非非:“先办一个什么社团好呢?要有趣,还要瓤个成员都能充分参与,即使没什么特长也可以热热闹闹凑在一起…”

“茶话会。”静潮嘿嘿一笑,“不需要什么特长,只要会说话就能参加。”

薇眼睛一亮:“嗯,这个不错!”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当然,黑无常和往常一样,只是旁听),从茶话会聊到冥界的建筑风格,聊到如何在冥界建造悬浮式建筑,后来又开始设计茶话会专用茶亭,甚至趁热打铁制订茶话会入会指南…静汐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比黑无常还安静。

她炕到黑白无常,无法加入他们的对话。她虽然喜欢听薇和静潮唧唧喳喳地争辩,但他们越是热闹,她便越是孤单。她和、蜥蜴玩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聊。

山风飒飒吹过,摇落无数杏梨。静汐默默数着无边的海中落下多少红、多少白,数着数着,身不由己地步入亭外的杏林中。

雨水打湿了地上无数落英。几挎树加在杏林里,摇动一身雪白。静汐走到一株高大的梨树下,呆呆地仰起脸,任凭飞飘雨落了满头满脸。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听到有人召唤,于是全心去聆听若有若无的细微声音。

当静潮和薇不见静汐的踪迹,一路寻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宁静意趣的画面。

薇只是吃了一惊,静潮却冲上去,一把将静汐从树下拉开。

“,你在做什么?!”他气急败坏地抓住静汐的肩膀,大声问。

静汐难堪地涨红了脸,轻轻责备:“静潮,不要失态!让龙见笑了。”

薇没有笑的意思——静汐方才的神情,太像安妤。在一瞬间,薇几乎以为她也会像安妤一样,俯身树干,与树合为一体。

静潮再不多话,拖着逃跑似的离开这片杏林。薇也待离去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薇!”

她一扭头,看到了微雨中一身雪白的楼雪萧。

自从静汐和静潮的母亲安妤在浔江抛弃身体,与槐树合而为一,静潮和薇嘴上不说,心里韧楼雪萧有了隔阂。

谁也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命运,安妤如此,静潮和薇也不例外。而楼雪萧却像固执的父母,一定要为自己的孩子指引她认为好的人生道路。

“我不想再强行左右别人的人生道路。”楼雪萧听到薇的心声,在薇微惊的目光中缓缓说:“我所作的一切,不仅没有帮到他们,反而让人讨厌。我已经觉帝了。”

薇看着她柔孤寂的侧脸,默默无语。

楼雪萧拾起脚边的小石子,投入雨水聚集的一个小水洼中,激起转瞬即逝的涟漪。“我们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生分。”

“因为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从小熟识的白纱子不尽相同。”薇蹲下身子,也拾起小石子,向同一个水洼中投掷。

“冥界不准员在人类面前露出真相。不过你和静潮已经见过黑白无常,所以我得到特别批准——那次锡度张皇,出现在安妤面前,不仅自己受到处罚,还让她失去了成为冥神的资格。”楼雪萧轻轻叹口气,话锋一转,说:“在浔江时,我告诉过你:槐精素皙救了安妤之后,命运产生两个错位。其中一个错位是地脉无人看守,另一个错位是静汐的诞生。”

薇点点头,心中有些诧异:“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还没有。但是快了。”楼雪萧郁郁道:“第一个错位,已经借安妤的献身而纠正。现在,命运要纠正第二个错位…”

“什么意思?”薇大惊失,“怎么纠正?”

楼雪萧的神清凄,黯然说:“当初,谁也没想到失忆的安妤会成亲。安妤在生死簿上已经死了,应该去转世投胎。但她的身体池着槐精修补过的灵魂,仍在世上游走。许多年后,她成亲了——姻缘是姻缘簿上定好的,她本该转世一次与静潮的父亲结合,却直接跳过这个步骤。这还无妨,接下来发生的才是大事件:她生下一个儿,静汐。”

薇怔怔地听着,看着楼雪萧的神越来越凝重。

“静汐,是突然冒出来的。”楼雪萧蹙眉道:“在静潮的父亲和安妤的结合中,应该只有静潮一个孩子。当静汐出生的时候,我们推测:因为安妤身上出了一些偏差,所以她的儿子提前出世。没想到诞生的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孩。”

她停了片刻,接着说:“这孩出生两年之后,静潮按照原定安排出生了。他们无忧无虑地成长,天、冥界的员们却在彻查静汐的来历,从来没有停歇。静汐十二岁的时候,忽然拥有强大的灵力,强得能让周围所有的鬼灰飞烟灭。循着这个线索,天界找到了蛛丝马迹。”

“是流星?”薇的身子在雨后的凉风里轻颤,“我父亲说过,流星常常投生在人间,而且无迹可寻。”

楼雪萧摇头。“她不是流星。”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瓷器相击的清脆声音。声音渐渐靠近,楼雪萧匆匆说:“很快,静汐会遇到一直找她的人。那未必是一件好事。薇,我很想让她逃开这个厄运——即使再多一次被人讨厌,我也不想置之不理。”

薇伤感地笑笑,柔声道:“长久以来,你一直拉着别人逃离悲哀的命运。最后却发现,你只是带着他们在命运的轨迹上狂奔。这一次能够例外吗?让静汐自己决定吧。”

楼雪萧轻声怅叹:“哎——你不能再看到命运,当然可以说得轻松…也许我也早该放弃这种能力。”说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薄,被山风一吹便不见踪迹。

瓷器清脆的声音停在薇不远处——白无常拎着酒瓶酒杯来到薇跟前。

“静汐要回去帮一个朋友鉴定古董,所以他们弟俩先走了。七星杯的事情他们会留心。”白无常说着,又好奇地问。“刚才消失的是谁?你的老板?真少见呀!在地狱里,除了我,很少有人穿一身雪白。”

“你没见过我的老板吗?”薇惊奇地反问。“她从来都是一身白衣。”

“没见过。”白无常挠挠腮,“她属于孤僻型,在办公室把门一关,除了秘书谁都不准进。她也很少参与集体活动,连正式会议都常常缺席,害她的秘书时常担心自己因为‘督促不力’被阎罗大王处罚。”

“孤僻型?”薇更加诧异,“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不孤僻。”

“那是因为你对她的意义重大吧?”白无常耸耸肩,“——这是本地土地神刚刚送来的百露,尝尝看。”说着,他把酒瓶递给薇,自己也喝起热腾腾的速溶地狱灵茶。

“真是有情调啊!”他在梨树下一边喝茶一边欣赏景致,说:“我以前有个,很喜欢在树下一言不发地喝茶。让她那样静静地坐一年,她也没所谓。”

薇吐吐舌。“好独特的…”

“她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所以讨厌在有人的地方。我的们都很孤僻,但她是其中翘楚。”

“们?你有几个?”

白无常嘿嘿一笑。“九个。还有九个哥哥、三个。”

“啥?”薇差点呛到,想不出该说什么。“你爸妈两人照看这么多子,岂不是很辛苦?”

白无常嘻嘻一笑,伸出三根手指,“不不不,我们家是‘爸妈三人’——我有两个妈,分别照顾男孩和孩。老爹倒是只有一个,不过没看出来他过得辛苦…”他叹口气,忽然捂住胸口,脸惨白。

“白无常!”薇一声惊呼,“你怎么了?!”

少年淌出一头冷汗,用力按住胸口,勉力笑笑:“没什么。可能是因为想到我的家人,心有点疼。”

“我看看!”

白无常的脸红了,“薇…我是冥神,你从我身体上炕出任何症状或伤痕。”

“哦哦,是这么回事。”薇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一着急忘了。我去帮你倒一杯强魂固魄的地狱灵茶,你先坐下休息。”

看着薇的背影匆匆离去,白无常犹豫片刻,解开胸前的扣子。

他说了谎。

他的身上并非没有伤痕——一道金的细痕在他心口散发出淡淡光华,像一片闪亮的金柳叶。

“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发光呢?”少年系好衣扣,自己也不明白。

风带着杏和雨丝一起飘落,散遍山谷。

少年笑笑,想起儡久以前喜欢在树下占卜的。“要是在,可以很轻易地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吧?”他的手忍不住又去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似乎是不好的预感啊!”

缘之八 蓬莱梨花

『我们真正的归宿,就是彼此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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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着一株瘦弱的梨树。它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多少年。在有知觉之前,它只是无知地活着。

“知觉的来临很突然,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它忽然明白:风是神的呢喃、雨是天空的哭泣、它的生命是大地的恩典…它明白了许多,心中产生两个愿望,一个卑微,一个好。

“它卑微的愿望,是希望来撕树皮充饥的人不要灵机一动去挖它的根。

“它好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它也可以修炼成仙。

“每天太阳升起之后,它瘦弱的身体就更加痛苦。它总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稀疏的影子,微微叹息。

“每个晚来临的时候,它努力向的清冷中寻求水分,抬起头痴望天空,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幻化为群星中的一颗。

“天上的星星们总是嘲笑它。它们一闪一闪,每个闪动都是一个嘲讽的笑容。它们笑它痴心妄想,连保命都难,还敢奢望飞天。于是梨树羞赧地把好的愿望藏在心底,倔强地忽视群星的嘲笑,把根扎向更深的土地。它要活下去,在这个干旱的年景中活下去,在饥饿的人撕去它的树皮之后活下去。

“上天似乎没有听到它的愿望,它一天比一天衰弱。枯竭——它脚下的水源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它第一次有了死亡的预感,而上天还没有给它成仙的机会。群星依然在笑它,笑它是多么的不自量力。

“它终于哭了,即将干涸的身体挤出一滴眼泪,挖它唯一一片树叶上。

“星星们不再叽叽喳喳嘲笑它,它们安静下来,开始同情它的不幸。但是,群星是讥笑还是同情,对它而言都无所谓了——它能感到死亡在逼近,也许下一个日升就是它的死期,过了今它再也不会见到群星,当然也不必在意它们的反应。

“它继续哭着,树叶上的泪珠越来越大。那颗泪珠倒映着天上的一颗星。

“‘不许你再哭啦!’一个玉身影从空中翩翩飞落,一尘不染的长袍和面容透着梨树可望不可及的崇高——他是真正的仙人。

“仙人走到梨树身边,折下那根带叶的树枝,一言不发地向遥远的天空飞去。

“梨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全部的智慧和感觉都集众这根树枝里。树枝回首望向大地——那颗大梨树已经开始死亡,而它,梨树枝,在仙人的手中仍然活着。

“它开始觉得害怕,惊惶地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

“仙人没有回答。他带着它飞越无数山颠,穿过云海,一直飞到一个奇妙的幻境。

“三座白云缭绕的山浮在云海上,只看一眼,就孺枝心潮澎湃——虽然它不知道这是哪里,却被那神圣庄严震撼。

“仙人一直飞到一座山下。那里烟霞缭绕、水草丰盈,而充满生命气息的温润空气孺枝战栗。仙人把它插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捧了山涧的泉水洒在它的脚下。梨枝一瞬间就扎根,它惊喜地欢呼着,舒展身体,很快长大,又变成一株年轻的梨树。

“‘这里是蓬莱。’仙人说,‘在这里,你不会死。’

“蓬莱——传说中的仙山。梨树满心欢喜。它到了蓬莱!即使不能成为仙人,能生活在蓬莱已经无比荣幸。

“仙人看它长出丽的绿叶,叹了口气:‘以后不准你再哭泣!你不知道——在你的眼泪中,我的倒影也变得悲伤…’他伸手将它那颗泪珠接在手心——泪珠中仍然倒映着一颗星星。

“梨树好奇地看着他——这个仙人是一颗星,多么神奇!

“‘哎呀!’仙人忽然失声,手攥成拳,仿佛十分疼痛。这疼痛一定很难熬,他难过地流下一滴眼泪。

“梨树无声地伸出一片新叶,把那滴眼泪接住。晶莹的泪水在翠绿的新叶上缓缓滚动,它忽然知道仙人为什么悲伤——它的眼泪凝聚了心痛,让善良的仙人为之落泪。

“‘谢谢你为我流泪。’梨树说,‘你是我的恩人,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星。你叫什么名字?’

“仙人笑笑,反问:‘你又叫什么名字?’梨树惭愧地回答:‘我只是一挎树,没有人为我命名。’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成仙,上天会送你一个名字。在那之前,你就叫洁媛吧。’他微笑着说,‘当你开出一树时,一定很丽。’”

静汐看着面前的大笔记本,咬着笔,支颐沉思。

凌晨的寒意在周遭徘徊,她浑然不觉,全身心投入眼前的故事。

她不擅长写作,长了这么大,只写过这一个故事——从最初幼稚的铅笔笔迹,到后来的钢笔、圆珠笔。有时她忽然想到下文,也可能随手抓起一枝水彩笔甚至毛笔就接着写下去。

有时一年写三段,有时一年写一句,有时两年写五个字…上次的结尾,是三个月前写的。

奇怪的是,这个故事从始至今如此流畅。静汐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怎么会写出开头那些并不天真的文字,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又怎能毫不费力地拾起长期不动的笔,胸有成竹地写下去。

“当你开出一树时,一定很丽。”她看着最后一句,沉思了片刻,眼前是清明时看到的梨飘零。

心中好像触动了某些机关,她开始接着上次的结尾继续写。

“梨树从此在蓬莱静静生长。

“它原以为,能生活在蓬莱已经是难得的机缘。但仙人离开的刹那,它又重拾往日好的愿望——它想成仙。既然他是仙人,那么它也要成为仙人才行。只有那样,它才能站在他的身旁,让他用赞叹的目光看着它。当他微笑的时候,它也会微笑,把自己的第一个微笑送给他。

“它努力扎根,吸取蓬莱神奇的力量。它努力向空中伸展枝叶,捕捉蓬莱的缥缈仙气。它日复一日努力着,记不清过了多少年。它只记得自己开过许多次,每次都绚烂丽。它期待仙人来看,哪怕一次也好。它是为他才如此丽。

“然而仙人一次也没来。

“梨树不断地失望,不断地更加努力。既然他不来,它就要早日成仙,早日到他的身边。

“又过了许多年,空中传来笙歌鹤唳。一队仙娥捧着宝书来到它面前。‘梨树,’为首的仙娥说,‘你当年舍身,用自己的皮肉枝叶救助饥饿的人,如今又安分地在蓬莱修行三百年,上界已准授你仙籍,快快谢恩。’

“梨树心中感慨万分,激动地向仙娥跪拜。盈盈拜倒时,它发现自己不再是一棵笨拙的树,而是一个纤灵的仙。

“仙娥展开宝册,朗朗念了一片诰辞,最后说:‘上界为你赐名为…’梨树忽然插嘴:‘我已有名字。我的名字叫做洁媛。’

“仙娥的神情十分古怪,说不出是遗憾还是责备。她说:‘那名字是珏星为你起的,不能算。星宿没有为仙命名的权利。’

“珏星?原来他是珏星。洁媛心中很高兴,问仙娥:‘他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不等仙娥回答,她便倔强地说:‘我已经有名字,不管这名字是谁起的。我不需要另一个名字。’

“仙娥有些怪她口无遮拦,念在她初为仙,不懂那么多,便不再追究。她说:‘珏星私自把凡间的梨枝带到蓬莱,犯了大错,一直在天河边受罚。上界念你有些功德,才准你留在蓬莱。为了让你静心成仙,没有让你知道他的消息。’她停了停,继续说:‘你要知道,仙不可以和星宿太亲近。仙的历史上,已经有人为此犯下大错。’

“洁媛觉得很伤心。如果不能常常见到他,她又是为什么成仙呢?

“仙娥看看洁媛的神情,已经知道她的心意。‘他在北天。’仙娥叹口气,‘但我劝你不要找去那里——天界有个悲伤的传说:在北天相遇的神仙,只能得到孽缘,不能得到幸福。你还是安心在蓬莱当仙吧。’

“还有什么事情比见不到他更不幸吗?洁媛立刻打定主意,她一定要去北天看他。

“于是有一天,她逃离蓬莱,向从没有到过的北天而去。她迷路很多次,失望很多次,走了很多弯路之后,终于找到了荒凉的北天。

“除了稀疏的菊和奔涌的天河,北天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洁媛忐忑不安地四处寻找,终于在天河边看到了那个玉白的身影。

“他依然一尘不染。看到他,洁媛心中就有种接近崇拜的神圣感觉。她静静地靠近他,一直走到他身后不远处。

“他正用一根手指粗细的金刚杵雕刻一块洁白的玉石。他的手修长而灵巧,那块玉石很快在他手中变成一朵丽的梨,他让像并不满意,一挥手,把那朵玉扔进天河。

“洁媛却羡慕那玉石——她可以开出比那更洁白丽的,然能像这块石头一样得到他的轻抚。‘珏星…’她轻轻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珏星立刻跳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仰望着他充满惊诧的英俊容颜,终于知道站在他身边的感觉。

“‘洁媛!’他果然用赞叹的目光看着她,让她心头一软,眼圈发酸。

“一串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落入他的手心。

“这一次,他没有觉得痛苦。因为她流下的是高兴的眼泪。

“——她没能送给他成仙之后的第一个微笑,却为他流下成仙之后的第一串眼泪。”

笔尖停下不动,静汐的心思渐渐回到人世。

像曾经看过的电影一样清晰的故事,在她心中悄悄谢幕。她忽然变得完全懵懂,不知道后面的情节要如何进行。

静汐出神地凝视自己方才的笔迹,叹口气,合上笔记本,期待灵感下一次光临。

“!”静潮敲敲书房的门,“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静汐把笔记本锁进最深的抽屉,从桌上随手拿起备忘录,打开门对刚刚起的弟弟说:“去某先生家检查我们出售的封印。据他所说,他使用封印的地方似乎发生不可解誓事情。”

静潮很泄气地一垂头,“这点小事?简直浪费我的能力…”

“那位先生是著名的收藏家。”静汐不动声地说,“也许可以顺便向他打听七星杯。”

一提到和薇有关的事情,静潮立刻有了精神,笑眯眯地走了。

静汐没有爱过什么人,却知道自己的弟弟先她一步陷入恋爱。薇的名字时常无意识地从他口中溜出来:薇特别讨厌自以为是的人;那个明星的眉毛和薇长得好像;薇上次对付一个妖怪,用了一个什么什么样的宝物;薇要把她认识的山神介绍给他;薇要请他吃亲手做的菜;薇送给他一瓶陈年好酒;薇给他看了龙家的家谱和前辈们留下的宝贵笔记;薇的蜥蜴可以变成和冥界通话的电话,他用这个电话和薇的父亲对话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是幸福的。静汐已经可以预见:他会一直叨念薇的名字,和她分享剩余的人生。直到有一天,他握紧薇的手,告别尘世,她的名字才会和他的呼吸一同淡去。

静汐黯然垂下眼睛。

呼唤她的名字的人在哪里?她的幸福,又在哪里?

***

某先生在静潮所在的城市中小有名气。他是一个瘦骨嶙峋的暴发户,不过当一个人在几十年中不断暴发,就再没人对他的出身有所轻视,反而将他的成功当作经商教科书中令人称奇的案例。

静潮很好奇地观察着这个著名的富人,心里捉摸他是怎么保持了发迹之前的体型。

“喏,你看看,你看看…”富商领着静潮穿过几个房间,指着一扇琅,“每天晚上就有抓门的声音,吓死人!你自己进去,最好赶快处理!”说罢转身离去——一个人的财产若能不断地暴发,脾气和自信也会随之暴发。

“喂!”静潮叫了这个无礼的主顾一声,但没起作用。“我好歹也算个客人吧?你当我是佣人吗?态度这么蛮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