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现在可以变电话亭了?!你的神力明显增长啦!”薇双眼放光,冲进小屋,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拨了几个号码。话机中传来一个柔耗声音:“您好,这里是冥界电信。工作投诉请拨一,危机举报请拨二,地狱工作待遇咨询请拨三,查询最新地狱通告请拨四,查询十八层服务项目请拨五,转接请拨六。”

薇满怀期待地拨了“六”。一个谦谦有礼的声音问:“请问您要转接哪里?”

“帮我接楼雪萧。”薇贼兮兮地冲空笑笑,压低声音说:“我们以前都是单线联系——她不告诉我号码,也不告诉我她的工作部门。我也没多余的功夫耗费神力找她玩。今天沾小留的光,打过去吓她一跳!”

空撇嘴讥讽:“你真无聊!”

薇讨了个没趣,低声咕哝:“我是人,就这点消遣。你不服气?不服气就对着迷蒙的温泉水面怒吼吧!”

“这里是卞城王殿,我是秘书翠墨。”那端传来一个怏怏不乐的声。

薇愣了一瞬,礼貌地说:“我想找楼雪萧。”

“阎君现在不接听,请稍后再拨。”

“阎、阎君?”薇的笑容僵硬了,“楼雪萧就是十殿阎王中的卞城王?!”

“你是哪位?”对方问。

薇已经“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

***

楼雪萧不知道冥界出了乱子,也不知道小留变成电话亭、薇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碟珍珠般圆滑的红果子,用金针挑起,一粒一粒私静潮嘴边。

静潮闭着眼睛,仍是全无知觉——从炎杯破碎那一,他便昏迷,直至今日今时。

红豆大小的果实一碰到他的嘴,立刻化为一丝晶莹的液体,从他口唇的空隙流入。然而,纵是楼雪萧毫不吝惜这些来自瑶池的宝贵果实,也没能让他有丝毫起。

她翻开静潮的眼睑瞅瞅,又扳开他的口看了看,最后无可奈何地摇头:“我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你为什么还是不醒?快醒来吧,看我一眼,让我再见你一面…”

她怔怔地看着静潮出神,她知道:在他清醒的一瞬间,七星杯中放出的强烈感情会短暂地控制他的身体,让他现出凤炎的音容笑貌,而不是静潮。错过那一刻,他的前世就再也不能在这个时空中显现。

她痴痴地等那宝贵的一刻出现,平地忽地起了一阵微风——又有人来拜访。楼雪萧急忙在屋中隐去身形。

来人抱着一个罐子,楼雪萧立刻闻出罐子里是炖牛肉。这人大约二十来岁,一张脸出奇的丽,身材也窈窕纤妙,只是她背后那把巨大的剑有些吓人。人身后跟着一个十岁的少年,相貌也十分引人注目,不过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是薇和她的助手们…楼雪萧叹了口气。

“薇!我闻到楼雪萧的气息。”空左右嗅了嗅,一眼看到桌上的红果实。“这是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抓,却被薇制止。

“这是老板留下的,你别乱动!”虽然说得大大咧咧,薇的神却有些不快。她走到静潮身边——他还是睡得那么安详,薇看在眼里溶不高兴。

“你快点醒来!”她用力掐住静潮的脸,“有事没事就昏迷,让多少人跟着你操心,还好意思睡得这么自在!”

“薇,他的脸…要肿起来了…”巨大的剑嗡嗡直响。

薇气乎乎地松开手,“你再不醒来,我颈着你的面吃掉这罐牛肉,没你的份!”说罢,她哼哼着去厨房加热牛肉。

空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从金盘中挑起一枚红果,放到嘴边——那好的气息立刻让它大呼小叫:“楼雪萧对静潮真好!她从哪里找来这种果实?分明不是人间的东西!吃了之后,世界好像变好了…啊?啊!啊——”

牛肉的气从厨房散发出来,薇有点走神。她不高兴地看着锅子里的牛肉,忽略了空最后三声诡异的嚎叫。

“人家是十殿阎王之一,真正的冥神,当然要什么有什么!想必他醒来,也瞧不上我这罐牛肉——管他呢!大不了我自己吃个痛快!”她正发牢,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肩头,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薇心中一颤,一声“静潮”脱口而出。

身后的人用力抱着薇,让她无法挣脱。他温柔地在她耳边厮磨,他的呼吸让薇心慌意乱。“静潮,你醒来了?”她问。

他的回答她却听不懂——那是静潮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另一种语言,一种古老的语言,一种失落多年的口音。虽然不明白他的语言,薇却听懂了他低声呢喃中的温存:他在倾诉一段深深的衷情,那种柔情蜜意很容易分辨。

“静潮…”薇慌忙挣脱他的怀抱,直视着他的双眼——那是静潮清澈的双眼,含着柔情,眼角是他无限缱绻的笑意,然而这双眼中看到的人,让像不是她、不是龙薇。

他微微一笑,再一次将她拥入怀中,不舍得放开。

他不断地在她耳边低吟,她一个字也不懂,脸愈加苍白。

隐身伫立在门边的楼雪萧,却听懂了她在很多年前就熟悉的语眩他说:“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这一次我要让你幸福。彩夕,这一次我会好好守住你的幸福。”他说得那么深情,雪萧不伤心绝——那样的目光,那样的口吻,永远只给彩夕,不会降临在她身上。

她为这跨越千年的惊鸿一瞥而来,他的眼中却是另一个人。

她期待这奇迹般的重逢,他的重逢却是与另一个人…

“你是谁?为什么占用静潮的身体?!”薇无法明白他的倾诉,警惕地推开他,又揪住他的领口,用手指在他额前画了一个符:“把静潮还回来!”

可她的咒符全然无用,并没有赶走侵占静潮身体的异物。薇瞠目结舌,定定看着这个陌生而温柔的人。在他温柔的凝视下,她心底忽然涌上一阵酸楚,仿佛许久的思念突然有了结果。

薇的眼泪让他慌乱,他不知她为何突然哭泣,笨手笨脚地为她梳,抚摸着她的脸庞不住安慰——仍是那听不懂的语眩

薇隐约从他的口中听到“彩夕”二字,恍然大悟,抬起晶莹的泪眼,“你是凤炎…”

他带着暖暖笑意,明白她在呼唤他的名字,默默点头。

薇无言地仰望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握住他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千年前的凤炎为何出现,也不知道他要在静潮的身体中停驻多久,只是隐隐觉得这与七星杯释放的情感有关——千年前那份渴望守护爱人的残余心情,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薇面前,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凤炎,我以前一直梦到你——那是彩夕留下的对你的执着。”她把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伤心地蹙起眉头。“可是,前世爱你的人已经死了。我只是生在这世上的另一个人,甚至连你的话都听不懂。”

他茫然看着她的容颜恢复平静,一脸不解,纯真的眼神像是在问:“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也不知道你要占据他的身体多久——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为不能见到她爱的人而流泪…”薇抹干眼泪,凄楚地笑着说:“请让静潮回来。请相信这个身体的主人——他能够守护他爱的人,不必担心。请别再牵挂,把这一生留给我和他吧。”

他看着她,满脸失望——他是不是也听不懂薇的话?可是他又像是明白她的心意,微笑着向薇闭上眼睛,神情中有一丝告别的决绝。

然而这双略带忧伤的黑眸又睁开,仿佛还是舍不得,想再看她一眼。

薇伸开双臂抱紧他,不忍心看那双曾经出现在她梦中的明眸流露出如此伤感。

她哽咽着说:“再见——”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他叹息一声,幽幽的呼吸吹开了她耳边的发丝。

他们静静相拥许久。

薇不知自己在这段时间中怀抱怎样的心情:是期待他说些什么?还是怕他再一次说出那些令人费解的语言?

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的时候,薇悬着的心才落下。

“薇,”他说:“牛肉糊了。”

楼雪萧看着薇端着一大盆炖牛肉走进来,气和焦味溢了满屋。她看着薇和静潮,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终于掩上脸回冥界去了。

“好净吃过这的菜!”静潮由衷赞叹,看了薇一眼,“没想到你会千里迢迢送炖牛肉给我。”

“是附带烧烤效果的炖牛肉。”空不失时机地揶揄:“这盆焦牛肉,比仙果还有效呢。”

薇红着脸,一言不发。

“我这几天到底怎么了?看到我现在没事,你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静潮一边嚼牛肉一边问。

“就是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我们才紧张嘛!”瞅准时机抢了一块大的。

薇抬起盈盈双眼,慢慢地说:“是一位故人残存的意念占了你的身体——我已经同他告别。没事了。”

静潮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薇,柔声道:“可你并不轻松。”

“那是薇的初恋啊——”放在一旁的巨剑瓮声瓮气地说,“梦了十二年的梦中人。”

薇听了,怔怔地出神,口气飘忽:“也不是这么说…那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梦了他很久,梦得分不清幻境与现实,分不清那是别人的恋情,还是我自己的。也不明白是梦里的人爱着他,还是我也在梦里他。后来,他虽然走出我的梦境,却没走出我的心结。”她叹了口气,开朗地笑起来:“我厌恶前世今生这种特殊的联系,但一直很好奇:我是留恋梦中的人多一点,还是喜欢活生生的人多一点。现在知道了。能够当面与他告别,真好。”

她说得不清不楚,静潮听着听着就满脸醋意,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埋头扒饭。

他们都没有注意这一的天空。事实上,这两位城隍代理人都不懂天象,没有观星象的习惯,而那些特意去看的人又没有一双洞幽贯冥的眼睛,或是不在能看到异象的方位。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一道不祥的青的长影从空中飞过,飞向大地西北。

***

那是一块枯涩的土地,一眼望去不见一点绿意。沙漠,这是人类一直渴望征服的险地。在人和沙漠的较量中,失败的人只有死。这个勘探者失败了。濒死之际,看到眼前那条从天而降的青龙时,他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觉。但这最后的奇遇却让他有机会在地狱会见幽冥世界的大头目——阎罗大王。

“你确定那是一条青的龙?不是白的、黑的、红的?”宛如大旭塑一般的阎罗大王郑重地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勘探者舔舔嘴唇,答道:“我不是盲。”

阎罗大王的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敲击,挥挥手打发了勘探者,苦恼地挠头自语:“如果是净泽,他跑到沙漠里干嘛呢?他又不能在那里活下去…先不想那么多。骐轮,带得力的属员去追捕他!”

沙漠之下,有很久之前被埋没的城市。

净泽的脚步在地下宫殿响起时,惊动了黑暗中一团的阴影。

“谁?!”

“是我,南海的净泽。”他的声音柔和,从容不迫。

那团黑影动了动,有些迟疑:“你说过,再也不会和我见面。”

“天,我的想法变了。”净泽干净的容颜上展开一个笑容,“我是告诉过你,要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去。但是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所以我来接你,和我一起到地上世界自由驰骋。”

黑影幽幽叹息:“我早已不是天,这样的称呼真是羞辱。我习惯了在黑暗的地下苟活,回到地上干什么呢?被人追打、让我更加自卑?”

“这就是我所说的不公平——尊贵的天魃,是你不遗余力帮助人类的祖先战胜蚩尤族,是那场战役让你染病。然而人类怎样对待为他们做出牺牲的你?”净泽向前走了几步,神情沉痛:“用石块追打、鸣锣敲鼓驱赶——这不是你应该得到的!”

黑影不住地颤抖,“净泽,我很感谢你为我隐藏行迹,但是请你不要再提那些让人伤心的经历。”她顿了顿,柔声问:“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失去了从前那种温柔?你的口气中有恶毒的憎恨。”

净泽的身子微微一震,缓缓说:“你经过的地方一定会有大旱,因此人们驱赶你。是我为你一路降雨,掩盖了你带来的干旱,你才能平安地躲到这里——虽然这片土地最后因你而干涸,也没有人怀疑到你头上。”他叹了口气:“然而我却为私自行雨受到惩罚,斩龙台上一命归阴,在地狱担任拂水殿殿君——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总之这次我要在人间做一番大事。如果你曾经怨过人类,或者对我有过感激…”他向黑暗伸出手,“请牵起我的手。”

黑影犹豫片刻,飘移到他身边,把一只又黑又皱的手放在净泽的手中。“我不是为我自己。”她悠然道:“我早已对人类灰心,连细想他们对我所作所为的兴趣也没有。这是为了你,还有那些爱过人、却被人类抛弃和遗忘的神。”

缘十二 秋雨绵绵

作者有话要说:№1网友:123评论:《溯缘》打分:2发表时间:2006-09-0615:02:57所评章节:13

这里是首发地点吗?这么久不光没有更新,连网友留言都少得很是不是搬坑了啊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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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首发啦~~看的人不多,所以所有的读者都是我的VIP读者,hohoho~

更新的问题嘛,不好意思,中间一段写了改、写了改,还不太好。先把后面的贴上来,大家揪错吧——在第18章。中间空的3章,打算过几天把内容补上。『如果我死后不会去拂水殿,希望能找到那样一个伴,做那样一对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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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的雨水特别丰沛。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竟是没有停歇的时候。下得紧了,万缕银绦接地连天,极目远望,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下得慢些,也淅淅沥沥穿林打叶,不见收场的苗头。

薇从仓库里找出个鱼戏莲叶熏炉,撒了一把芸,熏炉精灵便悠然地吞云吐雾。她放下水晶帘,对萦绕在水晶粒上的精灵恶狠狠说:“不准你们喧哗、唱歌!每颗水晶上都有精灵,这样折腾起来,非把我逼疯。”精灵们吃吃笑了几声,安静下来。薇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手边的针线,给自己和空织毛衣,为度过这个秋天做准备。

在她身边不住地摇着尾巴,时不时看看时钟,焦急地抱怨:“他还不来!今天迟到了好长时间。”

“我今天还有工作呢。”一边的白无常喝着地狱灵茶,不无失望地轻轻摇头。他身旁的黑无常依然不动声,一脸无所谓。薇却嘟起嘴,不满地嘀咕:“难得大家有兴致凑在一起,他居然迟到,实在该罚。”

话音未落,庭院中的雨丝被一圈旋风卷开,静潮出现在风涡里,一边抱怨一边飞快地冲到廊下:“到处都下雨,地下又阴又冷。真让人担心——再这样下去,潮霉阴晦滋生的污秽会玷污地脉的灵气。”

看到他浑身发凉的样子,薇对他迟到的不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急忙递给他一杯热茶。一杯暖暖的热茶下肚,静潮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瞥见薇手中的活计,满怀期待地问:“给谁的?”

“空的毛衣。”薇拎起那件不成形的毛活给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手艺太差,先拿这件练习。”

“唔——”静潮看了看,说:“空穿起来肯定太大。不如给我吧。”

“不给!”立刻跳了起来:“我人生当中的第一件毛衣,决不转让!”

静潮不满地“嘁”一声,看了它一眼,“你已经有天然的毛皮大衣,别太贪心。”

“啊呀,又开始计较小事啦。”白无常从怀里摸出一副纸牌,“再不玩,我就要去工作了。”薇也连忙说:“可怜的白无常,在冥界没人和他一起玩,偶然来找我们,你俩就别多事了。”

静潮和停了争执,和薇、白无常一起玩牌。黑无常静静地在一边旁观。

“今天,输的人(或鬼)要讲一个故事。”白无常笑眯眯地说着,眼角寒光一闪,“虽然我好多年没玩过,但是会全力以赴的。”

“别这么认真嘛!”薇若无其事地撇撇嘴,“就算你输了,每次讲‘白无常版后羿射日’,我们也不会抱怨。”

第一局很快就结束了,白无常的脸难看,清清嗓子,含悲带怨地讲了一遍他的《后羿射日》。

第二局又很快结束,薇打个哈欠,毫无惊险地再度获胜。白无常的脸更加难看,又讲了一遍《后羿射日》。

第三局结束之前,薇胸有成竹,建议道:“不如,这次输的人唱首歌吧!”——她实在不能忍受《后羿射日》第三次出场。于是,白无常在三连败的沮丧之中,唱了他唯一能从头唱到尾的歌:天冥两界新年联欢会的会歌,《天庭与地狱,永远是一家》。

第四局输的时候,白无常一脸委屈,“哎,想当年,还是我教薇打牌…如今不行啦!”他咳嗽一声,开始讲故事:“从前,天上有十个太阳…”

“他真的要把《后羿射日》贯彻到底呀?”静潮头皮一麻,垮下脸:“早知道,我就故意输给他翰!”

黑无常轻轻碰了碰死心眼的搭档,说:“你可以给他们讲讲我们见过的人间故事啊!”

一句话提醒了白无常,他眼睛一亮,“那我就讲一个真实的人间故事吧。”他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细节。片刻之后,一个故事便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对夫,非常相爱。虽然他们并不富裕,却过着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他们有很多孩子,每个都聪明可爱、互相爱护,这是人世中好的大家庭。夫俩每一个结婚纪念日、家庭中每一个人的生日、每一个孩子的嫁娶,都能让前来道贺的人对他们的幸福羡慕得不住感慨。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离去之后,年轻的夫变成了相爱的老夫。他们每天过着规律而快乐的生活:一起漫步,一起聊天,一起怀念从前…见过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世上最快乐的一叮

有一天,老两口检点一下储藏,决定出门购物。

小镇中并不十分繁华,最大的购物地点就是一家不断易主的小店。

他们到达之后,发现小店又换了新主人。

“欢迎!”新店主宏员笑脸相迎,老两口也报以和蔼可亲的微笑。

老公公拿出购物单,拜托店员寻找上面列的东西——小店仓促易主开张,好多货物还堆在店里,没有整理完毕。老婆婆一边和新店主聊天,一边在这些杂乱摆放的货物中寻宝。

“前任店主是个好人,怎没干了呢?”她问。

新店主耸耸肩:“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他很好心地提醒我:这块地方不干净,总是有鬼上门。”

老婆婆做了一个受惊的表情,“其实这种事情我也听说过!听说小城里还有一个鬼屋呢!因为前主人无论如何也不卖,至今也没得到处理。你不害怕吗?”

新店主又耸耸肩,笑了:“我不信世上有鬼。”

“呀!”老婆婆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惊喜地叫起来:“你有这种信纸和书签!”

——那是将近五十年前,人们所用的信纸和书签,画着丽的,古古。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精细的款式。

“哦,这是库里的存货,有些受潮,不过现在还真不容易找呢!”精明的店主看看老婆婆,心想,这种东西最合适卖给怀旧的老人,如果她肯随便出点价钱,就卖给她吧!

这时候老公公走了过来:“我们要的东西都齐了,回家喽!”

老婆婆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一厚叠信纸和书签。

“走啦!走啦!”老公公拿起那些信纸看看,“你要这个干什么?我们又不会给谁写信!”

老婆婆忽然任起来:“我就是想要、想要、想要!”她跺了跺脚。“你当年给我的情书,也是用这种纸写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脸红的老公公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问新店主:“这个多少钱。”

新店主正看着他们微笑,心想:真是一对幸福的老夫啊。听到老公公这样问,他忽然说:“送给你们!反正也卖不掉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老公公把信纸放进包裹,老婆婆搀起他的手臂,向店主微笑,一起走出了小店。

“喂!其他东西还没给钱呢!”店主慌张地追出门,却发现门外一无所有…

“哎呀——他晕倒了!”老婆婆其实就在店主不远处,搀着丈夫的手臂,拿着那些信纸,快乐地翻看。“我们应该事前告诉他,这些东西,鬼屋的主人会付帐。你又纵容我的任了!”

老公公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笑:“有时候知道这些是不需要的东西,但还是忍不住想满足你的要求。”

“要说到‘需要’,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需要的?”老婆婆不甘示弱地指了指打包好的东西——他们只是一对老鬼,什么都没有也可以过得很好。

老公公握紧了她的手,“我需要你微笑。”

老婆婆也握紧了他的手,“我需要在你身边微笑,我需要握着你的手,一起走。”

于是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握紧了手,在小镇中的小路上幸福地走。

路边站着两个玩骰子的年轻人,年纪小的少年穿了一身白,比他大一些的年轻人穿了一身黑。老两口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对他们礼貌地笑笑。

“可怜的孩子们。”老婆婆小声对老公公说,“一定是兄弟俩吧?好可惜啊,他们都没有遇到可以相守的伴——如果遇到,他们就不会露出那么寂寞的笑容啦!”

讲到此处,白无常叹了口气:“路边的鬼是我们——黑白无常。所有的鬼都认识我们,可这对老鬼例外。老公公去世的时候,我俩就在他身边,但他没有看见我们——他在全神贯注安慰哭泣的爱。我们不忍心从伤心绝的老婆婆身边把他带走,所以回冥界交了六十万字的检讨书。八天之后,老婆婆去世的时候,我们没有去——冥界及时做了一个决定,让这对无害的夫在人间悠游,直到厌倦。但他们始终没有厌倦,冥界不想等下去,终于要把他们带走。”他顿了顿,像是回忆当时的情形。

“那天,我和黑无常站在路边,扔骰子决定要不要为他们再违规一次。看到他们的笑容,黑无常收起骰子,拉着我回到冥界——那是我们第一次为人间的游魂违反冥界的指令,还和阎罗大王吵了六个多钟头。”

少年温柔地笑起来,一点没有遗憾的痕迹:“直到今天,那对老鬼还在他们的小镇上快乐地漫步,他们还在快乐地微笑。所以我们一直觉祷有什么需要后悔的——我的故事讲完啦。”

黑无常静静地微笑着鼓掌,薇、静潮和空却早已沉默。

“如果我死后不会去拂水殿,”薇眼角湿润,轻声叹息,“希望能找到那样一个伴,做那样一对老鬼。”

白无常收起纸牌,笑着说:“即使不能一起游荡,你也能找到爱你的人——翰,我们得去工作啦!”

他们正要走,静潮忽然咳嗽一声:“等一下!你们两个,算是薇的监护人吧?”

“理论上不是这样,但事实上就是这样——我们是她的监护鬼。”白无常点点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静潮的脸一红,又咳嗽一声,神更加郑重。

“薇,”他问:“你知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今天,过了多久?”

薇挠挠腮:“五年十个月又四天——怎么了?”

“那你知道在这当中,我们见过多少次面?”

“一百八十六次——我画了三百张遁地符,大部分都用在去你家的路上。”

“我们一起出席剧院、古董展览、拍卖会一共十一次,一起看星星七次,煮茗赏九十九次,共进晚餐、散步聊天不计其数,还有若干次共同出生入死的好回忆——”静潮深吸口气,大声问:“差不多是嫁给我的时候了吧?”

清风一掠,屋内爆发出无数悦耳清脆的声音——水晶帘上无数个妖精一起惊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