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飞淌着层层氤——熏炉的精灵在惊骇之中喷了一大口烟,不住咳耍

朵在静潮和薇之间飞散——靠在瓶旁的因为过度震撼而摔倒,碰翻了一瓶桂。

薇和静潮脸上泛起柔耗光华——百感交集的黑白无常从口袋里掏出摄身镜,为这历史的时刻留影纪念,看着在镜子的反光中格外耀眼的男主角,他们不住喃喃:“他终于求婚了!”…

在这声势浩大、场景壮观、一度混乱的局面下,薇粲然一笑:“好呀!”

珠帘开始歌唱,熏炉呵呵大笑着吐出烟,黑白无常一起鼓掌,冲出门外,把这个大新闻通知在温泉里泡澡的小留。

静潮满心欢喜地笑着,握住薇的手,说:“我要让你幸福,活着的每一天都不必羡慕其他人或者鬼。”

——这丽的场面成为当天加印的《今日冥界(增刊)》的头版。

这份增刊传阅到楼雪萧手中时,她只看了封面一眼,便漠然把它传给身边的宋帝王。宋帝王不动声地接过去,藏在桌子下面翻阅。十殿阎君的高层会议虽然严肃,但对于一个没有结果的讨论,谁都没有抱很大希望。

阎罗大王愁眉苦脸,在长长的会议桌那端发牢:“这个狡猾的净泽!每次都能溜掉——你们别闷坐着,快想想怎门能把他抓回来。”

转轮王柳在道想了想,说:“净泽做事一向小心,如果能找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冥界当初就不会由他逃到人间生儿育了。那次要不是他自动回来,冥界还不知得找多久…”

“这意思是我们根本找不到他?”阎罗大王烦躁地拍拍桌子。

十位阎君沉默下来。

“唉——”阎罗大王叹了口气,“他真是个掩藏踪迹的行家。”

楼雪萧忽然淡淡地插嘴:“大王掐算一下,难道还算不出他的下落?”

“我掐算的准确率虽然是天冥第一,但并不能看透世间一切呀。”阎罗大王为难地挠头,“我能看到活人和死人的前因后果,净泽既非活人也非死人,我可炕到。”他惋惜地嘀咕道:“能看到世间一切的,从古到今,也只有彩夕一个呀——可叹的是她竟然放弃了这种才能。”

楼雪萧脸微变,就听平等王低声道:“因为没有那种才能,如今才可以这样微笑吧!这张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真幸福啊。”——增刊已经传阅到他的手里。

“什么照片?”阎罗大王眼睛一瞪,平等王尴尬地从桌子下面拿出增刊。阎罗大王看了封面一眼,忽然灵光一闪。

“真是太凑巧了。”他若有所思地说,“在地狱里安静地过了两千年的净泽,忽然在这时候逃亡。而人世间又恰巧有一个和那人一模一样的人…卞城王,你带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守在薇附近。我隐隐约约觉得,净泽会去找她。”

***

人间的雨还在下着。薇不喜欢在雨中举行婚礼,然而这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不过,婚礼中有静潮,这就足够了,她想。婚礼不过是一个短暂的仪式,另一种生活的起点。以后他们还要一起走漫长的路。只要和静潮一起,无论起点上是否有风雨,他们都可以走得很好。想到这里,薇不再为连绵不断的雨天担忧。

为保证冥神的血脉不会断绝,龙家的门槛向来只进不出,男家主娶自然不提,家主的夫婿则从来都是入赘。静潮对此不以为意,薇对孩子将来的姓氏也不很执着。“难道孩子跟了他爸的姓,就不是冥神的后代了?”她冲电话那端的父亲吼了一声之后,再也没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既然一切问题都解决得差不多,婚礼进入倒计时——静潮求婚后的第九天,薇和他结为夫。世俗的手续让他们之间存在重重障碍,他们索抛开世俗,在天地与神明的见证下,依从大地上最古老的仪式永结同心。山神为司仪,负责招待源曰断的访客,小留体型庞大无法出席,只得变成长剑在溪月堂周围晃来晃去维持秩序。

尽管新郎新娘很想让婚礼从简,这个朴实的愿望却因为两笺泛的人际关系而无法实现。访客们多是妖魔精灵,它们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让新郎脸青白、浑身打颤。而它们送来做贺礼的古董上,那些起哄的精灵吵得新娘头晕。新郎新娘正一拜天地,空中落下无数洁白的瓣,雨中一个声音说:“这是新郎的四贺礼,蓬莱的天。”二拜高堂时,黑白无常带来的水晶球里传出拂水公龙御道和转轮殿秘书柳扶莺的声音:“不要抢、不要抢!让我看看——”“我先看!”“等你看完,人家也拜完了!”“难道只有你是高堂,我不是?”

——这些插曲让新郎感慨万分:“我们的婚礼绝对让人永世难忘”。

宾客纷纷告辞,一切嘤终结的时候,薇和静潮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静静地依偎,听窗外的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就这样疲惫而安心地睡着了。桌上一对烛台的精灵本着职业道德,一直没有看,直到听见他们均匀的呼吸,才发现新郎和新娘和衣歪倒在畔。它们爬上红烛,“噗”的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嘿嘿,热闹的婚礼这才算是正式结束。”在溪月堂对面的山上,冥界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们仗着好眼力,由始至终旁观婚礼。“真是一对璧人。”他们说,“虽然知道龙家家主的配偶一向不差,但一直为薇大人担心——实在想不出世间什么样的男子能与她的家世、貌和格相得益彰。这次真是大开眼界。”“新郎据说是天上贬落的星宿呢!”

他们传小道消息的本又要发作,却有些畏惧地看了看组长——卞城王大人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对小道消息和新闻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按理说,一对新人都是阎君看着长大的,她应该有所表示才叮可是她一直不动声地站在那里…”他们紧闭着嘴,用心念交流,不知道楼雪萧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虽然听到了,楼雪萧却依旧不动声,冷如冰霜。她的白裙无风自飘,长长的裙裾翻动着柔白的涟漪。她远远眺望无灯的溪月堂,一双眼睛却像无法转动的黑石珠,怔怔地,没有光泽。

乌黑的长发不会被雨丝打湿,晶莹洁白的脸庞也不会挂上丁点水珠。凉,她感受不到。雨飘,她感受不到。她不是人,是神。索让她感受不到人的种种情感也罢,偏偏心痛能让她感受到…她早知道结果一定就是这样:静潮会和薇结合。人的爱只给人,不给神。

静潮和薇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她无法否认。身为冥神的她根本没有可能与静潮有丝毫机会,她无法否认。薇也爱静潮,应该得到这样的幸福,她无法否认。然而心中总有一丝不甘:是她拉着他堕入凡尘,是她为了守护他永坠地府,是她等了两千年,等到他的轮回!

可是,他从阑问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她所做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也不会在意。她身为神的崇高,她永远不变的貌,她殷切的守护,在薇生动活泼的笑脸前黯然失。

“无法强求,无法强求。”楼雪萧垂下眼睛,深呼吸。风的凉,她感受不到。胸中的凉意,来自心底。转过头,她依然是那个漠然的卞城王。

“我在附近走走,”她说,“骐轮,你要时刻注意,别暴露了藏身的地方。净泽很谨慎,有些许风吹草动,他也不会现身。”

说罢,白的身影飘向层层雨帘中。

***

雨潇潇,曲折的山路上新生许多青翠的苔藓。

一个修长的身影拾阶而上,脚步温柔,似是怕伤到那些可爱的苍苔。多少年前,他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寻找前往山顶的小径。不同的是,那是一个月朗风清的晚,空不染纤尘,清凉纯净,如同温莲的眼睛。

想到那个人,他的嘴角一抿,强把念头压下去。

这条小路不复千年之前的样子,沧海桑田,尘世的变迁最为难料。想必山顶已经很净有人在老松下抚琴。他仰起头,惊诧地发现一条修葺整齐的石板路向山顶蜿蜒。

山上有了人家?他略一沉吟。也罢!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沿石阶走了没几步,面前晃出一个微醺的山神。“你是镭婚的吗?”山神上下打量他,摆摆手说:“你来晚了,婚礼已经结束了。”

他冷冰冰地看了山神一眼,径直向上走去。“喂!人家新婚夫都休息了,你还上去干嘛?”山神急了,上前拉他一把,却陡然一震,“你,你不是妖魔,也不是鬼…你是什么人?”

他的嘴角挂上残酷的微笑:“不要把我和‘人’这个肮脏的字眼相提并论!”说着一挥手,堂堂山神便如同断线的纸鸢,远远地飞了出去,连惊呼都阑及。

他从容地继续向上漫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台阶顶端是他曾经会颜彩夕的地方。老松犹在,松下是一个不小的庭院。

“溪月堂…”他默念大门上的牌匾。

山间忽然一声凄厉的呼哨,七八个黑影霎时将他团团围住。空中飘来一个白衣子,一手搀着被他扔飞的山神。“净泽,”她的声音清冷,脸上也不见一丝表情,“还不束手就擒?”

他一笑,不屑与这些冥界的家伙们纠缠,身形在这一笑间化为飞烟,全然不留痕迹。

“虚影?”楼雪萧眉头一蹙,知道追也惘然,回头责备山神:“你怎么连虚影都分不出来?”

“他造假的技术也太强啦。”山神不住咂舌,“连虚影都能把我摔飞——”

其实,那不是虚影。净泽微微一笑。他仍在这些冥界的使者中间,只是借助了白狼与孔雀赠四宝物,让他仿佛彻底消失一样,不为鬼神察觉。

溪月堂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撑着纸伞的窈窕子向外张望,“这么晚了,你们在别人家门口干什么?”她揉着惺忪睡眼,看到了楼雪萧:“老板?来了怎没进来坐坐?我等了你一整天。”

净泽一看到这子的脸,浑身便是一震。听到那些冥间使者不住称贺,他才明白:这子是他的后代,今日成婚。

“为什么,为什么要生在我家?为什么生了这样一张脸…”他看着冥吏们纷纷走进溪月堂,不失神。

几个惊雷之后,浩浩绵绵的细雨忽而转成气势滂沱的大雨。

楼雪萧除了一句“恭喜”之外,再想不出恰当的贺辞。薇看她神凝重,只当她今天身负重要任务,便关切地问:“你们大半在山里晃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楼雪萧避开她的目光,幽幽说:“上次,你和静潮寻访七星杯时捉到的狼妖和孔雀,被关入十七层。没想到,那两个妖怪吃过瀛洲的秘果,地狱的封印没能拘束他俩。他们溜出十七层,打算逃走的时候,偶然发现十八层的入口,又在十八层中煽动一个囚徒一同逃了。”她稍停片刻,说:“不仅如此,那个十八层的囚犯还打破了牢笼。现在冥间正为缉捕他们和修复十八层忙得不可开交。”

“早知道那两个家伙是害,就喂空吃了——”薇叹口气,“可是我小的时候,你说过解决这种问题不能一杀了之。这次可为难了。”

“有什么为难的?抓回去不就行了?”静潮在一边打着哈欠插嘴,“那些逃跑的家伙别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要抓获那逃犯,实在很难。”特别行动组的副组长骐轮深深地叹息:“那个家伙,是初代的拂水公啊!上一次从地狱逃跑到人间,销声匿迹几十年。这一次还不知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他。今天好不容易遇到,却是个假的。”

“初代拂水公?”薇微微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那个遥远的梦境——在梦里,她是个白发人颜彩夕,微笑着与那神情孤高的男子说再会。

她心中只是这样一想,一旁的楼雪萧已感知她的心意。

“薇——他是来见你?”楼雪萧难掩惊异,“他为什么来找你?”

薇心虚地耸耸肩:“可能他只想看看自己的后代是什么样?”

“不!”楼雪萧坚定地返,“他不是来看自己的后代,而是来见颜彩夕转世的人。他为什么会认识彩夕?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你跟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个故事可就长了。”薇苦涩地一笑,“我比较在意的是:他离开十八层之后想干什么、干了些什么。”

楼雪萧沉默了一会儿,望向窗外:“这里的雨整日不停——你知道吗?北方现在却是严重的干旱。”她回头看着薇,郑重地说:“我不知道净泽想干什么,但我知道,是他招来这场雨,并且煽动魃在北方散布干旱。”

“你们也不管一管?!”静潮蹙起眉头,“身为神,怎么能没羽任感?”

楼雪萧缓缓地说:“因为人已经决心不再倚靠神,而神也想知道,人能为自我拯救做些什么。神决定一切、保护一切的时代——已经过去。神决定任由人这样成长,当他们认为人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伸出援手。”

“意思是说,在那之前,要由人来对抗净泽吗?”薇惴惴不安。

雪萧摇头:“不。背弃神的人,眼中没有净泽,要对付的也不是他,而是他们想要征服的自然。”

***

雨啊,下吧——冲洗人留下的肮脏痕迹。

让愚蠢自大的人再一次见识他们所不能掌控的伟力,直到——死!

净泽在空中展开宽大的青衣袖,与雨丝嬉戏,露出残忍的微笑。

“卞城王楼雪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自言自语:“你会成为我的同伴——关心、爱护着‘人’,为他做出牺牲,却被他遗忘。‘人’是多么薄情的种族!你心里的那一丝不甘,会让你成为我的同伴!”

缘十三 寸心难歇

『再一次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从阑曾责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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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神其实是与人打交道最多的神,只是人们不知道。因为冥神与人产生交集的时候,人已经是死人。尘世不过一场大轮回——这是阎罗大王的名眩在这场大轮回中,无数个死人经冥神之手去投生,要细问其中有几个能让冥神有印象,每个冥神都能数出不到五十个。再问有几个人能让他们一听其名就清楚地想起她的生平——大约每个冥神都能想出十个。

抛开个人的亲朋知己之后,这十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人与众冥神全无瓜葛,却让他们如雷贯耳——颜彩夕。只要听过她的所作所为,连冥神也不会轻易忘记她的名字。

她与神灵妖魔毫不相干地出生,不带一点先天的灵气,本该是个平凡的人,却成了当时世间最强的巫。直至今天,人世轮回中有人能与她比肩,却没有人能超越她。

她有些任,又很坚决,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绝不回头,一旦动手就不后悔…

她有那么柔弱温耗表象,却有如此坚饶内心。所以她明知杀戮星宿转世的人是重罪,仍毅然地召集人手为她所爱的人复仇。

她铸造了七星杯,凭一人之力将七个星宿巨大的悲哀封入杯中。

她在地狱里安静地度过两千年,在投生之前,要求放弃预知的能力——

“我刚才得知:这两千年的刑期是她强求。为了与所爱的人再见,她敢要挟冥界的拂水公。”楼雪萧停下来,眼睑微垂,“她总是在微笑之间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是我活在人世时,唯一的朋友和。”

薇的脸庞在烛光下无比柔,听着楼雪萧平静的叙述,她不安地忸怩了片刻,但好奇胜过了对自己前生的排斥。静潮的黑眸炯炯有神,全然没有半分睡意。颜彩夕,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过,又想不起是在哪里、从什么人那里听过。

“你们生在同一个时代?”薇牵强地笑了笑,“怪不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会说‘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不只生在同一个时代,还是一起长大的同门。”楼雪萧柔声说,“她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牵挂的‘人’。”话虽如此,她的眼睛然经意地避开了薇的目光。

“我听说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个真正的预言师。”空挠挠腮,十分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和她会在同一个时代成为预言师呢?”

雪萧的目光飘忽一瞬,轻声说:“是啊,一个时代可能会有许多能够预言未来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能透视宿命,但能够把天地尽收胸中的,永远只有一个——我们那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的预言师是彩夕,不是我。”

“想不到你一直厌恶的前世,竟是这样一个奇人。”薇身边的巨剑发出铮铮鸣声,“话说回来,不是奇人,也不能投生在龙家。”

薇不满地哼了一声:“她实在是个任的人,不顾我的感受,强加给我许多。”

“强加?…彩夕不会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楼雪萧静静地看了薇一眼,“对你来说,她是另一个人。但对彩夕而言,你还是她,是她换了一个身体而已。她喜欢的,你也不排斥。她讨厌的,你也不喜欢。不只是她,这世上每个人都把来生当作自己的重生,把来世的自己当作脱胎换骨但本质相同的人。不然的话,世上就没有那么多涉及来生的山盟海誓了。”

“可我确实不再是她。”薇无法苟同,但又无法返,只好呐呐地叹了口气。“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有点佩服她。”

楼雪萧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薇想了想,问:“她是个控制很强的人吧?和她一起长大,会不会很辛苦?”

楼雪萧的眼睛微微睁大,摇摇头,神情间有一点点失落。“她什么都不想要。如果她想要控制什么,那就是她的人生。如果她愿意分心到其他事物上,我们就不会过得辛苦了。”

“可是她想控制我的生活。”薇嘟着嘴说,“不只是梦境,还从遥远的过去捎了一个口信给我——她的预言确实了不起。她曾经托一个附在匣上的精灵告诉我:会有一位故人回到人世,带来一场灾难。看来,她所说的是净泽。”

众鬼无语。颜彩夕那样的预言师会看到今天的情形,实在不值得稀奇。

“也许她只是想帮你,让你不要过得像她一样,得不到幸福。”楼雪萧缓缓转过脸庞,烛光在她面上染了一层柔的泽。“所有的放弃和坚持,都是为了来生幸福。如果不能幸福,那还有什么意义?她想要你幸福,要她自己的来生幸福。”

薇又说:“那位精灵还告诉我一个解决这问题的办法——”

“快说来听听!”骐轮立刻来了精神。

薇搔头道:“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要找到散落在这个时代的七颗星宿,还要找一位发光的少年——自从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在留心,七颗星宿倒还好说,动用冥界的资源,总能找到。但是那个‘发光的少年’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楼雪萧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问:“你要到哪里去找那些星宿?”

“至少我已经找到两个。”薇微微一笑,指了指楼雪萧和静潮。

“我是一颗星宿?”静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七星杯里有我一份?”

楼雪萧则脸苍白地喃喃:“原来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的地方,我可以推测——不离十。”薇的神情平静。“这样兴师动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我觉得,只要有你在,抓住净泽就有很大的把握——你毕竟是十殿阎王之一啊!”

“老板是十殿阎王之一?!”静潮更加惊诧,“这些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有些嗔怪地看看薇,说:“你得从头到尾仔细告诉我。”

楼雪萧刻意忽略了他们温柔的神情,漠然道:“彩夕的预言从未出错。她说需要,那一定就是用得着。我马上回卞城王殿查档案,看看剩下的星宿都散落在哪里。”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外,才隐去身形,回到冥界。

三途河水如烟如雾,楼雪萧在河边捧住心口,冰凉从手心蔓延。

“唉,凉透了——凉透了!”她伤感地叹息。

无论如何,她提起彩夕的时候,还是满怀柔情。无法厌恶她,更无法敌视她。羡慕她,却无法嫉恨她。彩夕得到了所有的关爱,包括她给的。薇又得到了所有的关爱,包括彩夕给的。薇是多么幸运!而她,身为一个神,却得不到这种幸运。

“这不是你应得的啊!难道你不应该得到更好的?”心中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吓了楼雪萧一跳。

“那些人,凤炎、彩夕、薇、静潮,他们是因为你的成全才能聚首。他们然知道这一点,不知道是谁为了他们牺牲。而你呢?不能得到心爱的人,不能回到天上,这还是小事。但这份浓重的心寒,却没有人能够体会、安慰,这难道公平吗?为他们做了这么多,连一个感激的眼神也收不到。”

“够了!”楼雪萧一声低喝,一片暗紫的光芒从她心口一晃而过。

“只有我明白你,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以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明白你的心意!”紫的光在她面前游荡,声音焦急起来。

楼雪萧的面容庄严不可侵犯,她只是一挥手,那团光就沉入三途河的深处。

“我不需要一个卑鄙的顾问。”

每个神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小的精灵,吞噬他们心中的恶。这些精灵比任何伟大的力量更先发现神心中的负面念头,它们不会放过这个控制神的机会。若是它们得逞,神便堕落。它们是神放在心中,给自己的警钟。当它们开始鸣动,最好的办法是自我检讨,并把错误的念头扔掉。

“他们是这样不知悔改,自以为是。我们要让他们见识更加强大的力量——他们无法对抗的力量!”天魃心中的精灵这样叫着,声音得意洋洋,因为它能感受到天听信了它的建议。

魃伫立的风中,脚下的田地荒芜,水泉干海她闭上眼睛,又睁开,专注地望着前方——曾经祈雨的祠堂依然冷落,在这个时代,不仅无人祭祀雨神,更无人记得驱逐旱灾的仪式。

她把周身的赤纱裹得更紧,只剩一对黑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他们炕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稼风里,从他们耳边掠过:“我只要你们叹服,叹服神祗的力量。是我们给潮湿的大地干燥,给干涸的大地甘霖。”

即使他们听到,也不会相信她的话吧?

“我只要你们记住神的好处。”魃叹了口气,“我只要你们不要忘了神的伟力。只要你们向龙神祈雨,跳起驱逐我的舞蹈,哪怕我是被驱赶的那个,也会因你们心存神明而快慰——”

“他们早就忘了神的存在。他们以为自己才是天地的主人。给他们更大的教训吧!”心中那个声音说,“让他们知道,天地间还有无数的事情不由他们掌握。”

***

两个千年之前,风比如今清净许多。

净泽走在迂回曲折的山路上,不断告诫自己要从容,要若无其事,要冷静。然而心中还是一团忐忑。他要去见一个人,凡人而已,却让他有些紧张。

黑暗…与他最熟悉的、冥界的黑暗不同,这里虽然黯淡,却有散漫的月光偶尔从深密的云层中洒落。

他在半明的月下伸开手掌,手心腾起一团紫流影。这是他今天为一个魂魄剔除“情”时,在情之碎末中突然出现的口信:“请殿君今晚二更在怀风山头一见,事关温莲。”

流影中又传出这个声音,净泽的心轻轻一颤。温莲…第一次相见,是在阎罗宝殿。她容姿绝世,气态娴雅,只看一眼,就让拂水公净泽恍然如梦,几近失态。为什么没隅点相见?在他还是高贵的龙子时,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相见…

她比满月更加完,不带一点瑕疵。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纯洁得无可挑剔。这样足可以成神的高贵灵魂,却执意要到人世间轮回。净泽很好奇,问她原因。

面对他的疑惑,温莲转过晶莹白皙的面庞,脸上不带一点羞赧,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没有‘感情’。我要到人世去学习。”

学习感情,在天界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去人间受那轮回的苦?

温莲说:“天界找不到黑暗的情绪,每个神心中都有一片光。我不只要学习好,也要学习负面的感情,这样才能更加懂得‘珍惜’和‘渴望’好。”说着,她伸出手指,细细数道:“我已经学了很多,但是还不够。我粗略算过,一个人的一生,不够我理解全部感情。至少要十次生命的起止,我才能体会各种各样的感情。”说罢,她向拂水公礼貌地笑笑,投胎去了。

——那时,动情的只有净泽一个。温莲还没有学习“爱”。

想到这里,净泽叹了口气,凝神细听——山巅泻下一股清泉,细碎的水珠泠泠之间,夹着一段琴音。

是弹琴的人约他相见。净泽深深呼吸,不慌不忙步向高处。预言师颜彩夕——冥界曾经想收为员的人。关于她的事情,净泽或多或少听过一些,知道这是个特立独行、自由不羁的人。这人该是什么模样?看人的时候,一定有坚定不移的目光吧。这样想着,他走到了山巅。

风推开云幕,月光让他看清了松下的人——满头白发,神情自若。她撇琴向净泽躬身行礼,抬头与他对望时,果真有一双坚毅的眼睛。都说她这双眼睛能看透一切,从星宿何时陨落,到飞尘何时轻扬。净泽对流言不全信,却也不敢低估了这个人。

间寒暄之后,人满布星霜的脸上忽然勾起一个明了的笑容:“只怕净泽大人的抱负决不是‘擅自离开’一会儿吧?”

——她果然知道了,知道他要为了温莲离开冥界。她想要怎样?

毫无疑问,今晚等着他的,是一个要挟。

净泽直直地望进彩夕的眼睛,探究其中的意味。然而预言师的双眼幽深,藏尽无数秘密,不是他一时能够看透。

“我要大人帮我在十殿阎君面前求情——我愿在冥界赎罪两千年。然后,让我重回这个世间!”白发人铿锵有力地提出她的条件。

净泽不好奇:“为什么?”

“我欠别人一个提携,两千年之后,他会给我弥补的机会。”她这样说。

她果真和传闻中一样,爱一个人爱得太深,不觉得为他受的苦是多大的痛。

净泽有点佩服她。他一向不喜欢被人要挟,这次是个例外。净泽有点羡慕那个让她为之勇往直前的人——有这样一个人对他念念不忘,生生世世一如这一生一世。

不知他惦念的温莲,能否为他而拥有相似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