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净泽的心头化开一片温柔。在心中晃过温莲的身影之后,他愿意做一点对别人有益的事情,他决定满足彩夕的请求。但他不明说。他要看渴夕值不值得他违规一次。“你为凤炎报仇,杀了两颗星宿,现在又要为他受罚,值得吗?”他问。

那双坚定的眼望向他,宣布了一个奇特的预言:“如果我现在告诉您:您的后代将世世代代为您的出逃付出代价,您会不会觉得为了那个人,这一切完全值得?”

他和温莲会有后代…净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一件。也就是说,他可以顺利逃走、找到温莲,他们会在一起!这念头让他展开笑容,愉快地接受了彩夕的请求:“我答应你。我会为你在十殿阎君面前求情。”

那时,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的后代用什么方式代他付出代价。他也没有细思:为何预言师会反问他“值不值得”。直到下山之时,彩夕一声“殿君大人”喝住了他,他才在预言师的眼角眉梢发现少许不安。

“没什么…再见!”

彩夕这样说,让净泽心中滑过无法用语言表述的胡思乱想。“预言师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两千年后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他轻轻挥手,“希望那是一个愉快的重逢。希望…那时你也能记得我。”

人嘴角的皱纹在轻轻颤抖,净泽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祥的颤音。他猜不透这是什么样的预兆,便问:“预言师,不知两千年后,我还能不能见到温莲?”

彩夕愣神一瞬,垂下眉眼思忖片刻,才说:“你帮了我,我也不好意思一味要挟。我可以为你做一点事情——我让你见她。”

净泽听了,顿时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轻快,脚步轻盈地下山去了。

“两千年后,你可以来这里找我。”彩夕转身之时,白发在风里微微漾开。

净泽没看到她说出这句话的神情,却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记了两千年。

净泽早已不想,他为和温莲在人间相见做出了多少努力。既然付出是心甘情愿,他也不计较其中有多少细节耗费心机去考量。然而人世的变迁大大超出了他的料想。

当他还是南海龙子,帮助父亲在人间行雨时,那个时代叫周,一个新开始的王朝。周的王者励精图治,上天赐他们雨顺风调。周的人民谦和有礼,淳朴厚道。这些就是他对人间的印象。

当他从冥界逃逸,再到人间时,恰恰遇到一个乱世。数以百计的大国小国相互征伐杀戮,勇气的象征就是能在战场上斩下多少敌人的头颅。

如果不是为了温莲,净泽一刻也不想在这样的人世流连。他那时的父亲和母亲,都是退隐的刺客——他知道他们的一切,从前世,到今世生死簿上的命运。而他们不知道他是来自冥界的神祗。他们养育他,教他为人的道理,也教他一身好本事。不是哟杀戮,而是哟在这个乱世中防身。后来他们相继去世,净泽便离开了深山的家,去更加广阔的世界里寻找爱人。

那一次相见,是在黄昏的荒野。

净泽从老远的地方就嗅道血腥,急急赶过去,正看到荒野中那一对战士——他们周围已经尸横满地,血把蓑草浸入一片赤池塘。两位战士身上的血渍在夕阳下凄骇人。一个像发疯的狼,凶恶地挥刀向另一个狂砍,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另一个像磐石,稳稳的伫立不动,只是沉着地格挡对手劈来的刀锋。

胜负已分。

净泽只觉得手足冰凉。“不!”他的心中叫了一声。

稳如磐石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提起折断的长戟,刺向对手的咽喉。

这一击就是生死的界限,他投注了全部力气。

但净泽只是一剑,就把生的希望划给了他的敌人。磐石般高大粗壮的男子倒下了。狂狼一样的年轻战士睁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净泽。

“你救了我。”她说。

这是一个披着铠甲的少。

净泽深深的看着她。只需要一眼,他就可以从亿万人海里找到她。她身上带着他做的记号。

——温莲,被血玷污的温莲,正在他的眼前。

那一世,她是将军的儿,被当作儿子带上战场。回到营帐,她立刻向父亲保荐了净泽。虽然净泽厌恶血腥的气息,但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她的身边。这是他跨越阴阳的界限而找的爱人。于是他守护在她的左右,直到凯旋。

当他们回到将军府,温莲又成了举步窈窕的少。

只是,衣装可以变回来,人然能再恢复当初纯真的儿娇态。她蛮横,像在军队中一样不讲情面,甚至有一点残暴,让净泽看得心痛。他与她几乎截然相反:他温和,宽容。她喜欢他的温柔,只在他的面前表示懊恼:“我并不想那幂心地惩罚婢,可是…忍不住那么做了。好像这已经成了习惯。”

他把她揽入怀中,柔声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子,我知道。”

后来他们成亲了——将军本不想把儿嫁给净泽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但架不住儿凶恶地在家中大吵大闹、寻死觅活。将军原本想把儿嫁入另一个豪门,他最顽固的敌人家。将军需要结这门亲事,为自己减少一个敌人、增加一个盟友。但他的儿却说:“你让我嫁给我想嫁的人,我帮你消灭敌人。”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

净泽见过子在家中应酬各种角,见过她巧妙地从员眷的口中套她需要的,也见过她在深与神秘的访客秉烛密谈。

他觉得痕,于是看着她时,目光也变得疲惫。

原本多么高尚,多么,竟被尘世污浊至此。他常常心痛地看着她,让她火冒三丈:“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努力?为什么你看着我的时候,让我觉得,你想拼命从我身上找出另一个人?”说着说着,她就流下眼泪,“我只是想要我们好好地一起活下去…”

净泽只得一声叹息,把她拥在胸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为她擦干眼泪。

是的,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们生在一个无趣的世间。

净泽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以被尘世的凶险污染。他的子然能从万丈红尘中幸免。她习惯了世俗,习惯了她那辛苦的生活,终于乐此不疲,把钩心斗角和戕害划入生活圈。她和他越来越没有共同语眩夫之间从每日例行的见面,变成偶尔相见,到最后,几乎很久都见不到彼此。

多没可思议!净泽把自己困在一片竹林,每日弹琴作画时,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在最危险的政治圈中充当核心。

孩子的诞生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甚至没有唤回当母亲的人心中的柔情。

失望…真的好失望啊…净泽有时会远远眺望子的背影,不住叹息:曾经那么璀璨的灵魂,如今灰蒙蒙一片。她究竟想在世间学习什么?这个污浊的人世,有什学?

在阴谋中行走的她,终于被阴谋吞噬。一个不大不小的诡计败露,促成了这对夫最后一次会面。她满脸悲愤,她还如此年轻,却要面对盛着鸩毒的华酒杯。

净泽握紧了她的手。好几年没有这样做过,再一次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从阑曾责怪她。

她被他最后的温柔感动滇流满面。“只有你,永远不会放弃我。”她的声音哽咽,“不管我多么肮脏卑劣。”

他微笑着回答:“因为我知道你原本是多么丽。”说完,他再一次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安慰道:“不怕,不怕!抛开这个躯体,你依然丽。”

“我连累了你。对不起。”她揩去眼泪,将毒酒一饮而尽。

净泽端起另一只酒杯,微笑着饮下。

他对这人世,没半分眷恋。

没有黑白无常来迎接,屋中只有一个早坐在那里的白衣男子。

“温莲,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人类卑微的情感,你还要学习多久?”那男子说话时,脸上有无限崇高的权威。

“大哥…”她失声一叫,淡忘的往事顿时全部归位。她扭头看客她紧紧牵着手的净泽,哑然失笑:“是你!冥界的殿君!”

净泽点点头,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温莲抽回手,礼貌而冷静。“这一次,我又学了好多。”她垂下眼睛,仿佛往事不堪回首,“这一世,我曾经过着沾满血腥的生活,被迫自尽时,忽然明白了人对生命的眷恋,还有生命的可贵。”

只有这些吗?净泽期待地问:“难道没有别的?”

“还有很多啊!”温莲笑着开始数落:骄横、跋扈会多么令人厌恶,暴躁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甚至还有身为母亲然能对孩子负责,是多没合格…

没有“爱”。净泽的眼仲度盛满了失望。她还是没有学会“爱”一个男人。

温莲看着他,有些怯懦地说:“你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让我觉得,我永远都有缺陷。”她不知道,他当初是用何等的崇拜凝视她的背影。

净泽急忙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没有关系,再来一次,你就可以学会现在不会的。”

可是温莲摇摇头:“不。我已经在人世轮回十次。差不多该回家去了。”

不,不!你回去了,我该怎么办呢?净泽的心慌乱起来,身子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他任由温莲的手推开他,他木然地看着她微微一笑之后和她的哥哥一起离去。

他们的尸身还依偎在一起,但他的手心再也没有她的温度。

她不爱他。

唉,她不爱他。

净泽苦涩地摇摇头。

地狱在人间有十八个出口。他找到一个,等待它开启。然后,用他满是悲伤的笑脸,向走出大门的黑白无常打声招呼:“嘿,我回来了。”

***

两个千年过去了,风也改变了味道,带着净泽不熟悉的苦涩。

心痛提醒净泽,他该从遥远的回忆中挣脱,继续审殊个越来越堕落的世界。于是他从梦中睁开眼睛,看了看仍在沉睡的白狼和孔雀。

他站起身,离开这个暂时栖身的洞穴。他不愿与他们为伍,虽然如今的他并没有可以挑剔的资格。白狼月啸和孔雀绮卿,是后羿的同族。后羿首领射落了太阳,被震怒的天神惩罚,跟随在他身边的忠仆也尽数沦为畜生。在净泽高傲的心中,自己与他们毕竟不是同类。

穴外风景与昨迥然不同:不算茂密的树林中,落了一层枯叶。水泉干涸,苔藓在石上龟裂。净泽叹了口气,伸出手向四处一挥,一片迷梦般的雨从天而降,滋润了地面。

“天,出来吧!”他向岩石后轻唤一声。

天魃的赤纱在岩石后瑟缩。净泽走过去,轻轻拍她的肩膀。在天魃歉意的目光中,净泽从衣袋里拿出一只手镯——似玉非玉,似冰非冰,上面有九滴水珠摇摇坠,却落不下来。

“这只手镯接着五湖四海的水。”他把手镯套在天魃的手上,“戴上它,可以隐藏你身上干涸的气息。它会牵引五湖四海的水汽笼罩你,除非它们都枯竭。”

天魃皴黑的皮肤渐渐舒展,很快恢复了弹,她的头发也不再枯黄,焕发出乌亮的彩。她撇开赤纱,看着自己光滑柔软的浅棕皮肤,难以置信。

“这是狼和孔雀从昆仑或者蓬莱来的——这两个贼,聚揽了好多宝贝。”净泽的嘴角轻轻向上一勾,“哟对付人类,倒是能省很多力气。”

天柔和黑亮的眼眸地注视着净泽,“其实,我来是想说一件事情…”

她微微垂下头,叹了口气:“我不能再去散布干旱。”

净泽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示惊诧或愤慨,也没有打断天的话。

“即使淤多的干旱,也不能让人类重新景仰我们。”天的脸庞笼上阴霾,“旱灾只能带走他们的生命,带不回他们的信仰。而我想要的,并不是然有信仰的生命死亡。”

她温柔地看着他,缓缓说:“算了吧,净泽。即使杀尽世上的人,神所看顾的世界和那一代人,也不会回来。逝去的,不可挽留。”

净泽闭上眼睛,睫毛投下丽的阴影。再睁开眼睛时,他眼中的坚定让天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让人从世上消失殆尽…

“净泽——”

“人配不上这个世界。”英俊的男子口气冷酷,“总有一天,他们会因自己的堕落而万劫不复。我只是让他们在变得更堕落之前,去冥界净化灵魂。我只是,想在他们把一切毁掉之前,挽救这个世界。”

天想了想,问:“为何你认定他们一定会变得更坏,不会有所转机?”

“转机?你相信会有那种事情吗?”

天心中有个声音说:“对呀,你也不相信。”

她急忙捂住心口,手掌的炽热压下了心中的恶念。

“我不相信,但我愿意试着去信。”天抬起头,目光灼灼,澄明如镜。“这就是我和人的区别。他们不信的东西,就毫不留情地扔掉。他们不信有神,就随手把神扔进传说。而我,虽然不信,但愿意再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证明他们可以变得更好。”她越说越流利,目光如炬,身子也挺直,声音越来越坚定自信,像是对净泽解释,又像是与自己抗争。

“呀!”——她的心口腾起一缕鲜红的烟,凄惨地叫了一声之后,在天面前化为无形。她心中的恶落败了。

想开和想不开,都只需要一刹那就可以实现。

“净泽,”天友善地看着她的朋友,“这是神和人的区别。不要因为和人接触,就让自己变得和人一样。”

“我已经变不回去了。”昔日的冥神眼中透着悲凉,“比我更好、更的灵魂也会在人类的包围中堕落。我现在,只想还她一个干净的世间。当她再来的时候,可以学到真正的好。”

天魃睁大了眼睛,怜惜地看着这个痴心不息的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件事情,她无法帮他。

“所以,我没有时间给人去证明。”净泽的口气严峻起来。“她应该已经回到这个世上,或者正要回来。我要抓紧时间把这世界打扫干净。人类的狂妄自大、忘恩负义、愚蠢自私、汲汲营利、背叛、欺骗、出卖、陷害——这些不能让她去学。只有更好的东西,才配得上她。”

“她,到底是谁?”天魃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忍不住问。

净泽吁了口气:“我的子,曾经的子,唯一的子。”

“你怎么知道她要重回这个世间?”

“因为预言师说过,她会让我重见温莲。”净泽的脸庞涌上血,口气有些兴奋:“那个预言师,不会爽约。她答应了我,就一定能让我找到温莲。”

缘十四 日月星辰

『我不知道是为了谁。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绝望。』

☆┈┈┈┈┈┈┈┈┈┈┈┈┈┈┈┈┈┈┈┈┈┈┈┈┈┈┈┈┈┈┈┈┈┈┈┈┈┈┈☆

最后一颗晚星消失在透亮的天空,层层云海中有隐隐曙光。

“咦?雨停了?”空跳入庭院,长长吁了口气:“真是好兆头。再下雨的话,我就要抑郁死了。”他一高兴,就变回了原形。遗憾的是,它刚刚心满意足地向天空微笑,那一缕曙光又掩入云层,黑压压的乌云轰鸣作声。

“哗——”

人间又是大雨倾盆。

“不!”空咬牙切齿地跳回屋中,抖了抖身上的水滴,伤心地跳上座椅,看着桌上简朴的早餐,嚎啕大哭:“为什么在我抑郁的时候,都没有一点点食来安慰?”

没人理它。

薇和静潮正在操办早饭,一边做饭一边继续昨晚未尽的话题。薇的故事,一直从她年少时的梦境,讲到杯匣中的少年、流星的眼泪、古老的预言,讲到那个遍寻不见的发光的少年。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发光呢?”薇愤愤地嘀咕道,“也许是萤火虫或者其他妖精?”

“没准还是悠的精灵呢。”静潮笑笑,温柔地看着新婚子,“这些事情,以前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过?”

薇忸怩地垂下头,“如果…如果我说了,你会不会觉得:喜欢我不是因为内心深处有这种感受,而是因为姻缘簿上这样规定,所以稀里糊涂就想和我在一起?”

“傻话!”静潮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薇额头弹了一下,“我才不在乎姻缘簿上写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这个愿望一点都不糊涂。”

“喂——”亿桌边,小爪子不耐烦地拍打桌面,“你们两个甜蜜够了没?至少先拿点小菜上来吧?人家可是饿着肚子,这样欣赏新婚夫做早饭,一点都不浪漫啊。”

——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下场,就是立刻得到薇的拳头回馈。

“谢谢你的建议。”薇抓着的脖子,把它扔到厨房外面。“饭做好了再叫你。”

“你们已经做了一个钟头!”恨恨看了紧闭的厨房一眼,含悲带怨地遛达到廊下赏雨。

“你要是不甘心——晚上随便找颗星星,向它怒吼吧!”厨房中的薇大声回应,然后叹口气,向空中飞舞的巨剑道:“养宠物简直就是养祖宗啊!小留,把这几根黄瓜切一下。”

巨大的剑瓮声瓮气地回应:“好歹我也是将要脱胎成龙的,好歹我变化出的兵器也是有神力的,你竟然让我切黄瓜?”

“你就简单地回答‘切’还是‘不切’吧!”薇一瞪眼,“怎么,我一嫁人就管不住你们了?或者是说…你们妄想静潮会给你们撑腰?”

巨剑微鸣一声,像是叹息:“有点脑筋的人都不会那样妄想。”

静潮挠头看看厨房里不像话的半成品,一拍手:“不如我们用遁地符去别的地方吃早茶吧!”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热烈响应。

薇从柜子里拿出几张符,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一直下雨,地下的污秽又在翻涌。不知道地脉是不是稳定。我们顺便去浔江看看母亲好不好?”

“就这样决定。”静潮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好的早餐计划正要付诸行动,空气中忽然荡漾开一片冰寒。

薇没有察觉,静潮却为之失。在他握紧薇手的一瞬,还阑及说什么,一阵凌厉的冷风已经扑面袭来,雨滴横七竖八砸在他们脸上、身上。

溪月堂的结界困住一个青的身影,但他从容不迫,只是一挥手,就把结界劈裂。他带着一阵旋风,安然踱步来到薇面前。

“哪里来的妖孽,敢在溪月堂撒野?!”巨大的剑向他直劈,他不动声,只是一个锐利的眼神闪过,剑已经凝在空中。

静潮一把将薇拉到身后,那青的人却一勾手指——薇身不由己,一个踉跄之后,在他面前站稳。

“净泽…”她直视他,目光中没有畏惧或恼恨,更像是好奇地仰望一个传奇。“你就是初代的拂水公,我的祖先?”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再问。净泽的面容,薇在梦里见过成千上万遍。那对龙角,那双深沉的、略闪青莹的眼眸,那张清俊的脸,那个飘渺的笑容,和她无数个梦里的拂水公一模一样。

只有那种冷漠让薇觉得陌生。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印象,本是一个淡淡微笑的侧脸,如今的他,却仿佛刚刚从万年寒冰中挣脱。

“我如约而来。”净泽深深地看着薇,声音温厚,“告诉我她的下落。”

“谁的下落?”薇眨眨眼睛,不知他在说什么。

“温莲在哪里?”

薇有点诧异,眼中都是无辜。“我怎么会知道!”

一股冷气将周围的雨滴冻成冰珠,空中的阴霾更加深浓。龙的角尖射出青芒,天空收到这个信号,雨便更加稠密地落了下来。

“预言师,我本想放过你。我本想荡尽这块大地上污秽的人,只留下那些优秀正直、纯洁无垢的——包括你和你的爱人。因为你答应过我,帮我再见温莲。”净泽的面容冷峻,紧紧盯着薇,“不要让我失望。”

薇的头皮一麻,慌张地寻求帮助,却发现静潮、空,甚至那把巨大的剑,都被如茧的雨丝束缚,动弹不得。她只得颤声道:“我不知道温莲的下落——我只是预言师的转世而已,不是预言师。”

净泽轻轻挑眉,口气仍旧不慌不忙:“我知道。但是,只要你诚心把秘密带到来世,总会找到办法,没有什么障碍能够妨碍你。快想想,你该知道那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

“重要到让你在人间制造灾害?甚至说什么‘荡尽污秽的人’?”薇瞪着这位古怪的破坏神。“你不是认真的吧?你从冥界逃脱,就是为了来人间做一场大扫除?”

净泽不为所动,绷紧的嘴唇中蹦出两个字:“快想!”

“不知道,不知道啊!”薇用力摇头,“你对我丈夫做了什么?快放开他!”

她的每一个表情,净泽都收在眼中。她有一张和温莲一样的脸,却有温莲没有的“担忧”——她为所爱的人担忧,温莲不会…看着她的脸,净泽忍不住想让她的愿望成真,于是手指一勾,捆绑静潮、巨剑和的雨丝“劈哩啪啦”落了满地,溅起一片水。

静潮摆脱束缚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抓起空的尾巴,抄起巨剑的剑柄,飞一般掠到薇身边,手臂将她揽入怀中。“遁地!”他叫了一声,薇怀中的遁地符便散发金光,裹着他们不知去向。

净泽的剑眉一蹙,对这小伎俩十分不满。他轻哼一声,跃上半空俯瞰大地。山川水流一目了然,甚至地下灵气的流向,在他眼中一样若隐若现。他冷冷一笑,看到一丝金的灵气向西南而去,瞬间不见踪影。

正要去追,却听地面有人呼唤:“净泽大人,净泽大人!”

是白狼月啸和孔雀绮卿。他们手里捧着翻江倒海的法宝,兴高采烈地向他说:“这个法宝真好用,今天早晨,天界的神想要制止雨水,但是我们用这个在云端一搅,他们捕捉雨云的网就破了。哈哈——洪水已经泛滥,现在我们该干点什么?”

净泽扫了他们一眼,说:“龙神企图在北方布雨,但是有魃在,他们的雨在天空就化为乌有。现在…”他停了下来。

魃走了。净泽也不知道她走到哪里。她不帮他,也不帮人类。她说,她很想看看人类如何熬过这场灾难,她相信灾难也能够让他们更。

“现在能阻止龙神的只有你们。”净泽淡淡地说,“雨水藏在龙神的角尖,只要让他们的角干涩,他们就无法呼云唤雨。”

“这个好办!”月啸从百宝囊中翻出一柄长刀,说:“这把刀可以轻易砍下龙的角…啊!”话没说完,他的脖子已经被净泽紧紧扼住,手中的刀也落下。

“这样的好刀,还是我来保管。”净泽接住刀,眼中青光闪烁,“如果你妄想伤害一条龙,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结局:先落下的是你自己的脑袋。”

说罢,他把月啸扔到一边,手腕一抖,刀便隐入他的手中。

绮卿扶住月啸,胆战心惊地问:“大人,你现在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