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章 女朋友

长安关上门,回到客厅。

徐建国正和长宁说话,长宁看她回来了,撩起眼皮朝她瞥了一眼,紧接着,他目光一凝,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才神色忿忿地转开视线,同徐建国接着聊天。

可他却失了刚才的精神头,窝在沙发里面,变得蔫蔫的,徐建国问三句,他能答上一句就不错了。

徐建国以为他酒劲儿还没散,就逼他把严臻榨的西红柿汁喝了。

“徐叔,您明天还得上班,先去歇了吧。”长安把徐建国拉起来,劝他去休息。

徐建国第二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的确不敢马虎,他叮嘱了几句,就先去洗漱睡了。

常月梅把女儿的床铺整理出来,出来叫长安,“安安,咱娘俩今晚睡妞妞屋里,让宁宁陪你徐叔睡去。”

长安推开卫生间的房门,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应声:“行。您先去睡。”

常月梅累了一天,困乏得不行,就没有推辞,打着哈欠进屋了。

看常月梅关上门,长安把毛巾搭在架杆上面,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那边,推了长宁一下,“赶紧洗漱去。”

长宁的身子犹如扯线木偶似的晃了晃,之后,便又不动了。

他仰着脖子靠在沙发上,俩眼珠子直不溜溜地盯着天花板,不眨眼,也不说话,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在闹脾气。

搁往常姐弟俩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会儿长安早就按捺不住脾气收拾长宁了,可现在是徐家,而且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子时。

她压住火气,挨着长宁坐下,“你的头还晕不晕?”

长宁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算是对她的回答。

长安蹙起眉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他面前,“喝点水。”

长宁不耐烦地搡了一下,“咚!”水杯掉了下去。

多半杯水悉数倒在长安的裤子上,很快泅湿了一大片。

屋里出奇的安静。

长宁的脸涨得通红,飞快地睃了长安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脸扭到一边,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

长安的嘴角沉了沉,拿起腿上的杯子,放到茶几上。

她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扔到长宁身边,“这就是你任性的后果。”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的石英钟传来滴答滴答的响声。

长宁神情沮丧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之后他直起身子,打开长安的手机,当他看到页面的一瞬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猛地把手机丢开,丢的远远的,生怕那刺目的图片再灼伤他的眼睛。

他的表情从惊恐不安渐渐变得复杂而又难看,最后,他抱着头,神情纠结地捶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咕噜声…

与此同时。

苏州石化小区的一幢居民楼里,住在二楼东户的宋志娟刚刚吃了药准备睡觉,却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老伴儿严定尧早就睡下了,她是因为偏头疼发作睡不着又起来吃药。

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门口再次传来咚咚声,她才诧异地看看钟表,然后小步走到门廊边上,伸着头,冲着门口警觉地叫道:“谁呀!外面是谁!”

这个小区住的都是石油公司的职工,治安一直很好。这么晚了,估计是楼上谁家喝多的敲错门了。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却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

“呜呜…”

妈呀!

怎么是女的!

宋志娟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骤然加快,她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刚想回去喊老伴儿帮忙,谁知,肩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

宋志娟翻了个白眼,身子一软,向后倒了过去。

老伴儿严定尧赶紧扶住妻子,把她搀到沙发边坐下。

“志娟,志娟?老伴儿!”连叫几声,才把宋志娟给叫醒了。

宋志娟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捶打着严定尧的胳膊,“你…吓死我了。”

“我听见敲门声,起来看看。”身材魁梧的严定尧弯着腰,向妻子解释。

说起敲门声,宋志娟的脸上又露出惊惧之色,她拽着严定尧的胳膊,指着黑乎乎的大门,“有人…有个女人在外面哭…”

严定尧只听到敲门声,没听到哭声,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说:“我去看看,你坐着别动。”

“嗳,等等!”宋志娟抓起沙发里的一个细长物件塞给严定尧,“万一是坏人,你防着点。”

严定尧看到手里不足拇指粗的痒痒挠,不由得摇头失笑,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走到门口,严定尧语气严厉地问道:“外面是谁?”

这次回应他的除了女人的哭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叫声,“严叔叔,我是婉枫…您开门呐…”

婉枫!

严定尧瞪大两眼,回头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妻子,赶紧拧钥匙,打开反锁的大门。

门一拉开,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体型纤细窈窕的姑娘。

她直通通地扑进严定尧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严叔叔,严臻他不要我了…”

严定尧和宋志娟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严家的客厅里,廖婉枫兀自还在抽泣,秀丽的脸庞梨花带雨,双目红肿,憔悴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爱女心切的童蓉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她神色不愉地咳了两声,提醒还坐在沙发上和严定尧说话的丈夫廖青岩,“老廖,咱们该回去了。”

廖青岩赶紧站起来,“老严,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打扰你们了。”

童蓉瞪了丈夫一眼,面上不带一丝笑容地说:“也别光说婉枫不懂事,她可是受了委屈回来的,你不让她到严叔叔这儿哭一哭,她这口气能顺的下来吗?”

童蓉的态度和语气让好面子的宋志娟很是下不来台,她心中腹诽着,脸上却陪着笑,“嫂子说得对,婉枫是我和老严看着长大的,跟自家闺女一样,她这一哭,我们的心里也不好受。至于婉枫说的事,如今还只是道听途说,等我明天找那臭小子问清楚,再给你们答复,你看好不好。”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从西北到苏州,两家人一直和和睦睦,患难与共,情谊深厚自不多说。童蓉心疼闺女,所以言辞激烈了一些,现在宋志娟主动矮下身段求和,作为长辈,她也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

童蓉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些,点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宋志娟和严定尧亲自把廖家人送回对面的廖家,才返身回屋。

关上房门,宋志娟就捂着胸口,面色铁青地说:“你…你给严臻打电话!”

严定尧看看钟表,“不合适吧,这会儿都休息了。再说了,他不在部队,怎么联系他啊。”

宋志娟愣了愣,是啊,那臭小子,不仅没跟他们说就休假了,而且…而且,他还不吭不哈的找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朋友,到底是谁?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带你回家

隔天,长家就清理干净了,空荡荡的房子,看起来比之前大了许多。

长安站在客厅,神色惆怅地打量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心头滋生出一股空虚惘然的感觉。

有家才有根,可她和长宁,除了过往那些零星破碎的记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再回到朔阳,也只能站在门外,看一眼从这扇窗户里透出的暖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大门,等着慈祥恩爱的父母来给他们开门…

“长安…”严臻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她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然后转身,面向他,“卖了多少钱?”

严臻看到她微翘的睫毛上晶莹闪亮的水汽,心中涌上一阵怜惜,他张开双臂,微笑着对长安说,“过来——”

长安站着没动,可是眼睛却模糊不清,只隐隐看到一团高大的影子。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拽。

她像是失了线的风筝,落入他坚实有力的臂弯。

他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低头亲了亲她被刘海覆盖的额头,低声劝慰说:“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还逞什么强。”

无论是谁,亲手卖掉生他养他几十年的家,心里也会不好受。

因为长期离家,所以严臻对于家庭,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他看来,一个家,不见得有多豪华,有多宽敞,只要家人心中有爱,和睦相处,即使斗室寒窑,那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严臻比谁都清楚这几十平的地方在长安心目中的份量,所以,他动作轻柔地拥着长安,跟她喁喁细语,说出心中的想法。

“等我们结婚了,就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这个家,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更是宁宁的。他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回家休息,你永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亲人,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变。”严臻语气真挚地说道。

长安双目湿润地靠在他的胸前,“严臻,你对宁宁这么好,他却…”

“宁宁他只是暂时还不能接受我,不过,总有一天,他自己会想明白的。”严臻摸了摸长安的头发,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在部队带出那么多好兵,却唯独赢不了宁宁的心。”

长安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颊,说:“不,严臻,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棒!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严臻愣了愣,随后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门口,长宁靠在楼道的墙上,英俊的脸庞绷得死紧,可是酷似长安的浓密大眼里,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一个家乱七八糟的家什全部加起来,只卖了八百块钱,长安拿着几张散发着汗味的钞票,只觉得嘴里酸苦难言。

长宁从外面进来,闷声就问屋里的长安,“明天交钥匙吗?”

“我想一会儿就把钥匙给人家送去,我们拿的是全款,早点交房人家也可以早点装修。”长安拿起地上沉甸甸的工具袋。

长宁走过去,把袋子抢到自己手里,然后,他神情不大自然地朝四周睃了睃,用极低的声音问:“他呢?”

长安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朝面皮微红的长宁看过去。

长宁似乎很是别扭,他皱着眉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用力塞给长安,“你…给他!我先去徐家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步子迈的,就像是有人在屁股后面追他似的,一溜烟就不见影儿了。

长安低下头,朝手里的盒子一看,嘴角却一点一点扬了起来。

正红花油。

新的,还未开封。

这好像是长宁第一次主动找严臻,而且还是给严臻送药。

她朝空无一人的楼道望了望,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笑骂道,“臭小子!”

她就知道,长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恶毒之人。

只是念头刚闪到这儿,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浮肿猥琐的面孔。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透过客厅的窗户,她看到灰白色的石桌椅,和那一树葱郁茂盛的葡萄叶。

长安锁了门,刚走出楼道,就看到严臻拎着一个硕大的水果袋,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

看到她,他小跑几步,举起手,“长安,我正有事找你。”

长安等着他,等他走近了,扬起脸,笑吟吟地举起手里的药盒,对他说:“我也有事找你。”

严臻看到她手里的药瓶,以为她又想给他抹药,于是连忙摆手,说:“不用擦药了,已经好了。”

长安却把药盒硬塞进他的手里,神色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可不是昨天那瓶药,这瓶红花油啊,是…是宁宁送给你的。”

说完,长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严臻,想从那张神采峻然的脸庞上看到她期待的惊喜表情。

可是严臻的眼睛里只是迅速地闪过一道光亮,而后,就沉寂下来,“是吗,那我可要谢谢宁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欲言又止地看着长安说:“还有件事,我…”

“怎么了,你倒是说呀!”长安推了推严臻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严臻看看她,蹙起浓眉,说:“我得回苏州了。”

回苏州?

回家?

长安愣了愣,手变得有些僵硬,她试探着问:“你刚才给家里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吗?”

严臻伸出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变得严肃,“我妈病了,听我爸说,病情有些严重,要我立刻赶回去。”

长安一听也急了,“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买票回家。”

她去抢严臻手里的袋子,严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长安…”

长安诧异地看着他。

严臻艰难地润了润喉咙,语气恳求地说:“长安,我想带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长安目光惊讶地盯了他片刻,站起身,思虑了几秒,痛快点头,“行,我跟你去。”

严臻这次是真愣了。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嘴唇哆嗦了几下,再一次确认,“你…答应了?”

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掐了掐严臻绷紧的面颊,“我答应了,我跟你去苏州,你没听错!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严臻闭着眼睛,笑得露出白牙。

他用力点点头,握住长安的手,“我们回家。”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海阔天空

当天傍晚,长安就和严臻坐上去往苏州的火车。

因为赶得急,只买到两张普通硬座票。严臻为此特别内疚,一上车就去找列车员看能不能补两张卧铺,可是江浙沪的线路常年热销,根本没法换票调剂,严臻回车厢前,特意到餐车买了两瓶冰镇饮料,带回去给长安解暑。

镶着金边的夕阳,远远的坠在天边,火红的晚霞像一簇簇燃烧的焰火,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长安托着腮帮子,望着车窗外的美景,神情惬意地眨了眨眼睛。

狭窄的过道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器宇轩昂的严臻正冲着她露出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啊,没有调到票,这一路要让你受苦了。”严臻一边坐下,一边拧开挂着水珠的冰镇饮料,递过去,“还冰着呢,你喝点,省得热。”

长安却把饮料推给他,“我不热,你喝吧。”

说完,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了一张软纸,倾过身子,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严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她搁在腿上的小手。

长安脸颊微红,迅速睃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火车咣当咣当驶离朔阳下辖的东华县界,看着那白色的水泥站牌越来越远,长安的目光却飘向远方连绵不绝的大山。

在那寂静旷远的大山里,留下了她和易键璋以及无数建设者的足迹,那里,也曾留下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想起父母,她不禁想起临行前徐建国和常妈妈像真正的父母一样为她和严臻准备的那两大包土特产,还有那些她可以倒背如流重复了无数遍的不舍的叮咛。

临行前,她交给徐叔五千块钱,请徐叔帮忙把长知恩送去戒毒。她不是圣母心发作,连长知恩那样的败类也要管。她只是替过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最后再尽一次心,日后山长水阔,他们再无牵连。

长宁对长安离开朔阳去苏州的事,表现得不冷也不热,长安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他当下便接受严臻也不现实,于是,叮嘱他在朔阳期间孝顺徐叔一家,不要给常妈妈添乱,这才和严臻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

长安想起朔阳的长宁,此刻,他是在徐家吃晚饭呢,还是同温子墨,宋大江一起在外面聚会。

正想的入神,耳朵感觉一凉,紧接着,一道沙哑却独特的嗓音正在娓娓歌唱:“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短短的几句歌词,前半部透露出一种悲怆的宿命感,而后却又在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的音乐里,带给人们一种积极向上,澎湃热血的感觉。

这首歌,她很熟悉。

Beyond的《海阔天空》。

Beyond乐队是少年长宁的偶像,那个时期,家里有一台卡带式收录机,里面天天播放着《海阔天空》、《光辉岁月》。

她摘下耳机,冲他微笑,“你喜欢beyo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