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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朱辰宇,你真行。这女孩画你画得还蛮像的。你打算怎么办?”

朱辰宇很烦恼地挖耳朵:“如果是个美女,我就不计较了。若是个丑女嘛——”

痞子!江晓君掰笔杆,一溜小跑奔下了石阶径直到了他们桌前,昂声道:“这是我的。请两位归还。”

两名男生惊异地收住了笑声。见这么一个亭亭玉立蓬蓬短发的女生伫立在他们面前。女生嗓音清甜,尖细的下巴微扬,双眼皮大眼睛活灵活现。

阿涛凑到朱辰宇耳边:“怎么办?这女生既不算丑女,离美女标准也有一截——”

朱辰宇在他话没说完时就推开了他的脑袋,一手拎起画纸对着江晓君的眼睛抖了抖:“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她真想破口大骂:无赖!考虑到四周有人围看,尚不想落个泼妇骂街的恶名。她吞下了这口气,灿然一笑道:“同学,你看错了吧。我画的不是你。为了证明我画的不是你,我可以当场照着你模样作画一张。到时一比较,自然一清二楚。”

围观的人见她如此自信,叽叽喳喳一片。

朱辰宇脸色不好看了。在他眼里,这画中人着实不是很像自己。只因阿涛添油加醋,他才起了玩笑的心思。转念一想,何苦为了一张画与女生作对呢。清了把嗓子,他将画归还:“你画得太粗糙了,我才会认错。”

此等傲人的语气着实令人不爽。她也没想过要这种人道歉。双手收下画纸,她冷冷地牙缝里挤出一声:“谢了。”转身便是从人群让开的通道中穿过。

王莉抱了东西追着她出了校园说:“江晓君,你胆子够大的。如果那人真答应让你当场作画怎么办?”

“画就画呗。又不是没写生过。”江晓君无所谓道。然而,当她回家后细致回想整件事,不免后怕起来。幸好朱辰宇明智,配合她及时息事宁人。就是不知朱辰宇是什么来历,佩戴的砗磲观音与晓生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是巧合吧,她猜想。而既是遭受了晓生的拒绝,她是不情愿再接触与晓生有任何关联的事情来伤自己的心,决意忘了今晚的不愉快。

淡忘某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工作麻醉自己。每晚捞了些私活在家做,她忙得天昏地暗。哪一天露丝担心她打电话过来。她竟是愣了许久方记起露丝是谁。放下话机遥望窗外,夜茫茫星光黯淡。露丝晓生他们的世界,与自己毕竟是有差距的。小穆有心追求他们的世界,自己不过是因为晓生,感情一灭热情消散。遥想那时,一场迟来的少女梦而已。

不知不觉,又半个月过去了,江晓君感觉自己是忘了晓生。家里吃喝存货不多了。她拎了钱包便是匆匆跑去市中心最大的购物中心买东西。推了辆购物车,漫步在文具玩具区。她喜爱小玩意儿和毛公仔。拿起一只笨小鸭,手指头一戳鸭子肚皮,发出一串嘎嘎嘎的笑声。她听着也乐。买吧买吧,她对自己说。

“买下来吧。它很像你。”

听到这声音,江晓君几乎站立不稳。双手紧握车扶把稳住脚跟,她一颗心却不得安稳。在嘭嘭嘭心跳声中,她慢慢地抬起了脸。

林晓生一手搭在购物车上,还是一身黑白衣装,只是以往温柔的笑脸变得严肃:“你瘦了很多,晓君。我上回拜托露丝与你通过电话,露丝说了些替你忧心的话。现在看起来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她咬牙:“为什么拜托露丝,你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等着你能放下一切,主动打电话给我。”

“我也想,我也想——”她目光灼灼,下唇咬出了血印,“可是,今天看来,这太难了。”

林晓生眼中的光黯淡了,手松开了她的购物车。这无疑刺痛了她。把笨小鸭放回商品货架上,她推起购物车便是往结账台走。知道不能怨他,这是场没有是非的错爱,只有选择淡忘。

拎了两包重物,她逃也似地疾步走下大门的楼梯。真是好巧不巧,几米远停下来的一辆红色跑车里钻出一人,正是朱辰宇。

第六章

“拜。”朱辰宇翛然地甩上车门。今儿的他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里面的高领衬衫打了整洁的银色领带。长长风衣在冬天的风中飘飘,显得人愈发清冷。

红跑车驾驶座里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听到这话,伸出一只手蓦地揪住他的领带,拉下他的头在他颊边印上了一吻。

站在楼梯上的江晓君望到这一幕,脸骤然变冷。这家伙老样子,随随便便当街与女人调情。而这女人呢,貌似也见过,是在小杨葬礼上与朱辰宇一块出现的那名女子吧。这一想,江晓君两只脚不动了,只瞅着那对男女。

女子的吻维持不足两秒,朱辰宇有经验地扭过头,推开她:“够了。夏莎。”

被唤作夏莎的时髦女郎摘下了墨镜,甩甩一头波浪长发,她的指节弹向他的上衣:“朱辰宇,我从几百里远的地方送你到这,你一个吻算什么。”

“所以不是让你吻了吗?”他捉开她的手,嘴边噙的笑不动。

夏莎抚摸被他碰过的手腕,哎叹:“你的手有够冷的。不愧是继承了你老爸——”

“别提我老爸。”他一个厉声,背挺得很直。

她一怔,很快又大笑起来,红发随笑声阵阵起伏像是一团团焰火在寒冷的气流中张扬。

没想到的是,他双手□风衣口袋,嘴角一扬竟跟着她冷笑起来。她脸色一僵,收起了玩笑:“行了。下回你请吃饭。”

“嗯。”他冷漠地应,拉拉袖口和领带。

她无趣地回过身。丹凤眼扫视到侧边楼梯上的人,她用贝齿咬住墨镜柄嗤嗤地笑:“话说回来,你傲也有傲的本事,至少长得有模有样。瞧那女人站在那里看着你,有很久了吧。”

于是朱辰宇也望见了拎了两个购物袋杵在阶梯上的江晓君。

“你认识她吗?”夏莎问。

“不认得。”他答得干脆,一双犀利的眼睛却笑眯起。他记得这画画的女生,印象里最深的是她走起路来飘扬的碎花棉布裙,细致的美腿勾人遐思。她适合穿短裙,而她好像也喜欢穿短裙。今天她又着了条黑色的窄裙,裙的左下角绣了一朵金牡丹,女人的韵味十足。

夏莎还想问。他立马扬手:“有交警过来了。你快走吧,免得被扣车罚款。”

见前方真是走来了交警,夏莎叹口气:“好吧。这回先放过你。”指甲又弹了弹他衬衫,硬是在他白衣裳上划下一条痕迹才作罢。

他笑容未减。戴回墨镜。她拉操作杆踩下油门,红色跑车飞速离去。

等跑车驶出了一段距离,朱辰宇拉拉衣领跑过来,截住了正要走去公车站的江晓君。

“嗨。同学,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江晓君漠然地扫他一眼:“我不认识你。”他离她太近。她只好把两购物袋放到一边手,腾出的另一只手想推走他。

他没闪开任她推,赖皮地笑:“我只是想问,你的画多少钱愿意卖?”

“我不是卖画的。”她推他不动,歇口气瞪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给我画张肖像画,我付你费用。”

她狐疑的目光停留在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我不是画家。你可以去画廊找人给你画。”

“没关系。我只要你画。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她冷冷地扫量起了他白衬衫的扣子上刻有的字母,是上千档次的名牌货。这人俨然是挥金如土的花花公子爷了。怒起,她一脚踢中他的小腿,趁他吃疼弯膝的时候绕过去:“抱歉。我没空。”

想来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他。朱辰宇很有兴致地冷笑,左手揉腿,右手迅速抓住了她一只袖口。

“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她用力拍打他的手。

“怎么?让你给我画张像很难吗?还是,这画里有什么秘密?”

她低着脑袋,两边落下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他辨不清她的表情,只感到她抡起的拳头愈加使劲地锤落他的手背。很疼很痛,从没有人这么打过他。他应该放开她或是还手的,因为没必要。他与她是陌生人,不过是因她画的一张肖像引起了他的好奇。因此他说的最后一句,真是刺伤她了?他心思不定,手指头连带迟疑地扯她的袖口。

始终掰不开他铁钳一般的手指,她气喘吁吁地扬起了头:“你错了。你根本就不像那个人。我给你画,证明给你看!”

接到这话,他松了手,咧出口白牙:“好。”

江晓君抢先往前走,两手甩着购物袋,心想自己真是倒霉透底了,怎么会被这么一个人黏上。

路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多处安有长板凳。天冷,寒流打得小花坛里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支支摇摇曳曳。行人拉高领子把脖子藏在里边,一条长长的围巾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摸到长板凳冰冷的表面,他们情愿花个钱入大厦里的咖啡厅,或是加快脚步回家。最不怕冷的是那些小孩子,小手拉着气球四处奔跑,小脸蛋红彤彤的小嘴吐白气,仍是笑个不停。

朱辰宇想,她应也是个半大的小孩。走到卖气球的,她要了一个。走到卖棉花糖的,她要了一支。走到卖冰糖葫芦的,她要了一串。他跟在她后面,反而替她担心,她两手拿这么多东西能行吗?她贝齿咬了口棉花糖,舌头舔了舔冰糖葫芦,大眼睛一直笑着,脚步轻盈。他的担心完全是多虑,这才是她。

“坐吧。”挑了一处光线较好的,她把东西放落长板凳的半边,指指空位对他说。

他从口袋里搜出包维达纸巾,拿纸巾擦了擦板凳。板凳有人坐过,并不脏。她断言,他有洁癖,一般有洁癖的多是城市里土生土长的富家子弟。然后,她会想,若是晓生呢,晓生会不会也这样?诚然她对于晓生了解极少,自己的这段初恋何不是肤浅的,却是不可挽救地一头热喜欢上了对方。可见人是多么矛盾的动物。

苦闷地敲了敲脑瓜,她解开购物袋寻找刚买的速写本和画笔。

“你呢?”他拉拢风衣坐下来,纸巾递到她眼皮底下。

她推他的手:“我不需要。”抱了速写本和一盒画笔,拿了一张报纸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面摊开,收收裙摆在报纸上坐下。

他抛着纸巾,谑笑:“你坐地上不冷吗,画家?”

“我不是画家。”竖起2B画笔对实物比例,她眉目正色。

“可我不知道你名字。”

事到如今,她隐瞒自家姓名反倒会成了矫情。速速在画纸上打轮廓线,她冷冷吐出:“喊我江晓君行了。”

他拍拍大腿,朝她伸长颈脖,眼睛微眯想看她在纸上画的:“江晓君,你——”

“别动!你不是怕我冷吗?你这个模特儿不配合,我怎么能快点完工呢?”她一副严词厉色。

无奈地拨了拨头发,他挨回板凳寻个较舒适的姿势。一只臂横搭在椅背上方,两膝盖闲适地交叉。刘海长长盖住他半只眼,眉眼微垂鼻子很挺,薄情的嘴唇抿出一条完美的弧线。他这幅姿态,尤其是那尊砗磲观音令她禁不起的心里一砰,联想起了那夜酒吧里的林晓生。

另一只手屈起指关节轻轻敲打板凳,他问:“我不动了。你怎么不画了?”

“我这不在画嘛,你急什么。”她回瞪他,低下脑袋。

风声萧然,画笔划在纸上的唰唰唰和橡皮擦的蹭蹭蹭。梧桐树枝叶一阵哗啦,花坛里的小喷泉定时飞溅,金色的霞光在她蓬蓬短发上的紫色蝴蝶结闪跳。雪白的羽绒服裹着她纤细的身子骨,裙摆的金牡丹在寒冬中悄然绽放。

他知道她不算是最漂亮的,却是有一股子脱俗的气质让人心生怜爱。应了那句:女人可以不漂亮,但不能不可爱。

多么漂亮的女人他都见过。耐看的女人不多,她算是一个。而像此刻心灵平静地欣赏一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是第一次。时间容易在安静中流失,他聆听她枯燥的笔刷声竟是觉得悦耳,灵魂漂浮入了一场无忧无虑的梦。以至于她双手捧着画纸在眼睛前晃了晃,他才醒过神来。这种失态令他面色发冷,接过画纸他生硬地嗯了声。

她双手如往常交握在身后,墨绿色的皮鞋踢着小石子静静地等雇主下评论。过了一阵,见他仍一声不吭,她瘪瘪嘴巴拉了个气球跑到一边逗小孩玩。

嬉笑的风抚慰他纠结的眉宇。他从画纸里抬起头,看到她在广场里奔跑,像一只戴着紫蝴蝶的猫。言语噎在他喉咙口久久未能吐出。事实上他对于上次她所画的人像印象并不深,两张画像是不是相似他不清楚。但是如今在他手中的这张画震撼了他。因为她描摹出了他眼底深藏的那份落寞。他一直掩饰得很好无人能识破的,她才和他见了两次面就——揪紧画纸,他朝她声嘶力竭地喊:“江晓君!”

声音洪亮,一道旋风卷着她名字四处飘散。她诧异地刹住脚,感觉四面八方有视线投注过来。咬牙暗骂一声,把气球送给小男孩,她拳头攥得紧紧的走回到他面前:“怎么了?”

他方才发觉自己又失常了,扭头摸裤袋里的钱包:“我很满意。画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他翻钱夹的手停滞,慢慢地一丝狡猾的笑浮现在他嘴角:“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别说摘星星摘月亮那些。”

“切。”她头一扭,斜视他,“你是有钱,可我不需要。只有钱是很寂寞的。这是我第一次卖画,报酬肯定要特别一点才对得起自己。”继而她努努嘴指向长板凳上的一堆购物袋:“我走了一下午拎了一下午画了一下午,很累了。你帮我拎这些东西回家,就算是报酬。”

她要他当免费苦力?眉头稍皱,紧接他开怀大笑。笑得全身毛孔畅快,他跳起身跺跺皮鞋,对向她时一双漆亮的眼睛笑盈盈的:“OK。你带路吧。”

她优雅地摆了个请势:“OK。你先拎东西吧。”

他不禁又想笑了。把大大小小一堆东西挽在两手中,往前看她不紧不慢地走。摇头暗笑她是不是天生的慢性子。而似乎遇上她后,他常常可以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快乐从她身上传过来。

去她家的公车上人很多。他每遇到这种境况宁愿打的,如今成了她的苦力,只能顺了她意。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空调车里浑浊的空气,时不时挨上来的陌生人,令他一忍再忍。转过头想说服她下车他愿意付全程车费。她竟是早已塞了MP3的两个耳麦在耳朵里,自个儿听得不亦乐乎。

“江晓君。江晓君。”他喊了七八声,她纹丝不动。地方狭窄,不容得他放下东西。他憋足气,用胳膊蹭她的羽绒服。

她麻木地掉过头,没摘下耳麦只是嘴巴张张:“哦。你也想听音乐啊。抱歉,我只有一个MP3。”

他确定了,这个少根筋的江晓君既可以令人开心大笑也可以气得人想跳车。从他紧咬的牙缝里蹦出一串:“你给我摘下耳塞。”

“你说什么?”她一本正经地缩圆了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只有一个MP3,你看我也没用。”

换气,再换气。瞧她无动于衷地哼拍子,他终是忍无可忍一口气吐了出来:“你摘下耳塞,我有话和你说!!!”

嗡嗡嗡,震得她耳朵几乎聋了。

四边的人有些看热闹的笑了。

“听见没有?是小两口吵架了。”

“那个男的说了,有话要对那女的说呢。”

“嘿,人家现在年轻嘛。”

朱辰宇听到这话灵机一动,伏低头凑近她脸庞,牙齿一开一合扯落她的耳机线。这忽然拂来的男性气息,令她慌得退了一小步。四周的人愈加兴奋了。旁人一连串的指指点点进了耳朵,江晓君当即冒了周身热汗。几时遭惹了这么一身误会。视角上仰,她直瞪瞪地看他。

他无辜地举举手中的大袋小袋:“你听不见。你的东西我又不敢乱放。只好出此上策。”

听听四周的议论声只大不减,她素来不喜出头露脸,立马摁了下车铃。车子一进站,她第一个跳下车。他目的达到了,乐得也想哼小曲。怎料她掏出了口袋里的MP3兜进他外套,两个耳麦塞进他两边耳朵。

“到我家还有十几个站点。来吧,我们继续坐公交车。”她笑容灿烂,十足十无恶不作的巫婆。

他一刹那没能闭上口,裂开的嘴大得足以吞下一颗鸭蛋。

第七章

冬季的夜落得早。

城市里的冷只有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才能体会。公交车折腾一下马达排出尾气大刺刺离开车站。这口乌烟瘴气是朱辰宇所厌恶的。他扭过脸,用力地咳掉可能吸入肺里的气体,回头见江晓君杵在路灯杆下。风刮拂着围缚她脖颈的白围巾,尾部一颗颗圆圆的绒穗犹如雪球在天中飞舞。

他走过去,头挨往她肩旁:“在看什么?”

她两眼穿过铁丝密网,另一边是大学的篮球场,口中喃喃:“真冷,真冷。”

这女人真怪,他遇过的女人里最怪的。“走吧。”他对她说,她一动不动。于是他怀疑她是不是冷糊涂了,伸出一只手背碰她的脸。

只轻轻一触,她便像蚱蜢一蹦,退避三尺喊:“你干吗?!手好凉。”说完她直视他的手——皮肤白得宛似瓷儿,青筋浮现,很美也看得出是很有力的。记起了开跑车的时髦女郎好像一样是说了句他的手真冷。为何这人的手这般冷呢?冷血动物?她放在羽绒衣口袋里的两手不由攥了攥,天冷自己的手也有点冰凉了,便是心中有了主意。

他这会蹭蹭皮鞋痞子般地对她笑:“怎么?又想画我了?”

“鬼才想呢。”她鼻子哼,轻快地旋半个身儿跑上天桥。

人行天桥架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天桥上方搭设了高速公路。人走在中间,上天下地都是钢筋水泥板,桥两侧的围墙半个人高,触目所及是大马路和半截高楼。四周构成的氛围应是压抑的,可人们不这么觉得。因为夜晚这里是小摊小贩活跃的地盘。

朱辰宇想也不需想,知她肯定要在各小摊贩转悠上半天。女人天性是购物,何况是这个性情天然的女人。然事实证明他错了又一次。江晓君一路向前走,左右小贩的叫卖和围观的人群喧闹丝毫没影响她飞快的脚步。

下天桥,她忽然倚住扶栏,呼出了口长气对他说:“到晚饭时间了。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可以吧?”

俨然她是怕他饿着才不在小摊小贩逗留。这奇怪的女人没有半点防备心吗,对每个陌生人均是这么好?他眉头皱了又放,放了又揪起。

她是一身轻松,压根不懂他在犹豫什么。大眼扫过他阴鹜的脸,她随口道:“就吃兰州拉面了。”接而听她咚咚咚脚步声往下走,他寻着她的白围巾飘进了一家馆子,才缓缓动了脚。

拉面馆很小,仅容得下四五张小方桌。幸好过了正点用餐时间,客人不多。他两脚跨过板凳坐下。她兴致冲冲从筷筒里精挑细选了两双,丢了一双给他,脸朝伙计喊:“老板。两碗。一碗五块,一碗八块。”

“干净吗?”他苛刻地察视馆子里的环境,擦擦鼻子小声建议,“不然我们去对面的肯德基。”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表,两眼凑近表壳小心翼翼地转动表侧的旋钮。

“上海老机械表?”他瞅见表壳背部的字迹斑驳的“上海手表厂”字样,目露惊异。一个女人兜一块老人男表做什么。

拿了条眼镜布细细擦拭发黄的表壳,她轻声道:“我外公留给我的。也许你不相信,这是一块有生命的表。在我外公临去世的一个月,这块表无论如何上弦都不肯走了。直至外公离世表到了我手中,它才愿意重新走动。所以你不需担心,这家拉面馆我光顾差不多一年了,没吃出过毛病。我这人认旧,这条街前前后后共六七家拉面馆我只认得这家。”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她的语声些有断续。他辨听艰难,听完竟是噎着了一般。十指磨擦,头一偏瞟到她全神贯注的表情,视线就此胶住。人生,因某些偶尔而静悄悄地改变。

风从敞开的铺门一阵阵袭来。冷吗?不冷。伙计端来两大碗公拉面。碗口热气腾腾,胡椒粉呛得他满脸通红。她要了两串洒满孜然的羊肉串。递了一串给他时,这回触到他手是暖的,她笑了:“暖和了吧?冬天吃羊肉最好了,大补元气。”

她望着人的目光直接自然。他忆起自己幼年时尚健在的奶奶,常常望着他时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吸吸鼻子,他硬是冷然应道:“嗯。”学着她夸张地张开大口,牙齿使力地扯下一块羊肉,口中嚼着嚼着让辣辣的热火焚烧自己。

走出拉面馆时,他浑身充满了热劲,对她笑时也不再是那副爱笑不笑的傲人样:“走吧。你家在哪?”

惊见他的笑在黑暗中明亮的一闪,她立在寒风中的瘦削身子哆了哆。他刚刚的笑,有点像林晓生。立刻咬紧唇她低下头:“我家就在这附近了。把东西给我吧。”

他怔了一怔,不知为何她突然的没了笑容。紧接敏感地思起她画的第一幅画,那一副与他有关系的画。对面她已然主动伸出手来接购物袋。他面色变冷蓦地松了手。袋子在他和她两手没能交接住的空处掉落于地,部分东西从袋口散落开来。她慌忙弯腰去拣。他只站着,冷冷地看着。

她追赶那骨碌碌滑下人行道的橙子。一辆小四轮货车从街口驰来。她的白围巾随一道风扬起,像是要被卷进飞速轮转的车轮里碾成碎片。他想也没想冲过去急急忙忙拉起她。

一霎小货车从他们身边呼啸擦过,她手中的橙子咚地落地。他的手慢慢上移,到了她腰际往上扣紧。她眨了眨双眼,耳际是心跳如雷。

“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是在问她喜欢不喜欢他吗?她猛然大吸口气,风冷得她牙齿打颤,而与他挨紧的地方热得她直想哆嗦。心里回旋千万个同样的句子:他不是林晓生,不是她喜欢的林晓生…可林晓生是女的,她不能去喜欢。

“不喜欢是吗?不喜欢就不要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好。后果不是你付得起的。”

这句话俨是威胁,又带了点怜惜的味道。江晓君口中微苦。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觉得他手凉,天又冷,自己也冷,就拉了他一块吃碗拉面。怎知一碗拉面也能引起其它后果。

对方或许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渐是放开了她。她闭上眼好不容易压住了心头的涌湍,往后转身却是已不见了他。风打着空空地表的尘埃,带起她心头的一丝惆怅。捡起余下的橙子放入购物袋,她一鼓作气小跑回家。

连续攀了几段楼梯,上气不接下气开锁入屋。扔下大袋小袋,躲进了屋子里她仍觉得冷得不行。也不知是身子冷还是心冷,只得多披件棉袄如往常开电脑上Q。蒋楠在她不在线时留了条短信:你是不是忘带手机了?下午打你手机没人接。本想带你认识个人的。

她恍然忆起,想着上超市买个东西一去一回很快,岂料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赶紧拉开抽屉拿出手机。未打开的短信有四条,三条是蒋楠的,还有一条是——林晓生。内容展开,写的是:晓君。平安夜我和汤姆他们会在露丝家里举办一个小型的聚会,欢迎你来参加。

林晓生听从了她的话,没有让露丝转告。江晓君脑子里为此一团乱,一会儿是林晓生的笑脸一会儿是朱辰宇故作冷漠的面孔。

电脑台上手机震响,她摁下接听键,是王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