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从神那里来/荷尔蒙女人上一章:第 18 章
  • 他从神那里来/荷尔蒙女人下一章:第 20 章

汤姆想继续安抚几句,林晓生摇摇头拒绝了。他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推开半边窗户透出口气。外边的夜色漫漫没有边际,他渴望却是又见不到希望。

事发第三天,朱建明带着几名外科主任匆匆从外地赶回来。医教科属于他负责的一块,因此两起年轻医生涉险救人的事故归由他处理。相关科室的头头们聚在小会议厅里,商议如何妥善处理。

伤者的家属于今晨已是赶到了医院。王秀珍年迈的父亲和姐姐对于院方是千恩万谢。另一方家属,江晓君的三位姑妈中来了个二姑。这二姑对医院的意见就大了,对医教科提出两点质疑。第一,为什么王秀珍行了两次气管切开。第二,江晓君的手术没有亲属签名同意就做了。对于第二个疑问,医教科正当地驳回:伤者当时的情况已经是刻不容缓,而在亲属不在场情况下医院有责任对有需要的伤者进行急救手术。揪不住第二个把柄,江二姑咬紧第一个问题不放。

王秀珍的父亲王振德为人宽厚,不赞成江二姑如此刁难院方,毕竟院方也是尽力救人了。江二姑冷哼:“怎么?到时医药费你们王家能付得起吗?还不是得找我们江家垫钱。”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秀珍的姐姐王秀琳生气了。

“晓君当年四年大学的学费全是由我们三姐妹掏的腰包。你们王家出过一分钱吗?”

“晓君不是你亲侄女吗?”王秀琳火大地嚷,“你亲侄女的学费你都能计较,你这算什么人啊?”

“行!”江二姑嗓门喊得比王秀琳还大,“有本事两母女的医药费你们全出了。”

肇事司机警方未能抓获,王秀珍与江晓君的医药费一结帐,才两天是几个零的数目了。王秀琳嫁的是贫民百姓,小两口平常节俭着过日子。王振德拿的是几百块的退休金过活。气归气,这笔庞大的医药费他们王家哪出得起。人到这份上,什么都得向钱看。你没钱就没说大话的底气。王秀琳走回父亲身边,小声道:“爸,我看这事就交给江家处理吧。好歹他们也愿意出面处理。”王振德哀叹三声起身:“走,去看你妹和晓君。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商量。”

江二姑可不怎么认为。她托人问过了,王秀珍怕是要成为植物人。这意味着王秀珍不死,会拖死她们这帮活的得拼死拼活给王秀珍挣医药费。再说,自从弟弟死后,她们三姐妹与王秀珍几乎是形同陌路。要不是有个继承了弟弟血脉的江晓君,她们根本就把王秀珍给忘了。江晓君的医药费她们看在逝去的弟弟份上可以给。王秀珍的那笔,三姐妹电话里通过气,能不给就不给。恰好院方貌似出了差错,给了她们借口不付款要赔偿。

院方察知江家人的目的,紧张起来。据兄弟医院透露,王秀珍确确实实很有可能进入植物人状态。医药费变成了天文数字没完没了。朱建明与几位主任商量,看能不能与江家商量庭外和解。赔钱是一方面,医院如果名誉受损,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无可弥补的。于是有人主张对此事的主要责任人石青青给予重罚,乃至开除。朱建明坚决反对,且不遗余力地做好其他人的劝服工作。

朱建明走访几位主任后,与张佑清两人关起门在办公室里泡茶。张佑清问他:“你与那位石医生很熟吗?”

朱建明摇头:“不熟。只是见过几次。”

“你为什么维护她?”张佑清吃不透。

朱建明笑着指指自己的脑门:“动动脑筋。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年轻医生,而且是一名女医生,这种行动的魄力让我信服。这是一颗好苗子,我不能让它毁了,我也有信心栽培它。”

“对于林晓生和肖祈,你又是怎么看?”张佑清对于这两名年轻外科医生的兴趣较多。他本身是心胸外科医生,一直钦佩同校师兄朱建明的抱负和行动力,因此与朱建明关系极好。他们两人有个共同的理想,想建成一个全国知名的心脏中心,只是在苦等机会。

朱建明对于这问题没有正面作答,道:“等江晓君醒来再说吧。”

“江晓君?你说那病人?”张佑清啜了口苦丁茶,皱着眉说,“她和辰宇交往过吧?”

“嗯。”

“我是第一次听见辰宇那小子在电话里向你求助。”

朱建明把保温杯里的茶叶倒掉,放了一撮新的泡上水。闻着茶香他能心情更平静些,头脑更冷静些去对待问题。对于儿子的感情路,他不像妻子蒋郁芳,从来是不准备去管的。他主张男人就应该四处交际女人,体验男女千万种复杂的关系。对此他为儿子庆幸,儿子是在没开始创业前遇到了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如此一来,伤过之后的儿子再去面对商战中的女人会更有经验。所以,在他眼里,问题在于江晓君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竟然能令三个男人为她拼命。他儿子除去不论,林晓生和肖祈因是同行他见过也耳闻过。林晓生、肖祈较辰宇年长,在国外呆过,经历的事多,待人处事颇显老道。这两人他是有心笼络,就怕无济于事。肖祈的恩师很关心肖祈,肯定不会轻易放走这么好的学生。林晓生家境背景不是一般人,国内哪家医院恐怕都留不住这个心怀远大梦想的年轻人。

提及林晓生,朱建明不免对于林晓生是他私生子的传言感到真的好笑。出了一趟远门,他顺便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原来是自己的前妻薛晴曾经悉心照顾过林晓生。从而,他也得知了薛晴与他们的儿子均已过世。许多年的寻觅有了结果,这个结局固然是不好的,让他伤感了好一阵。回来后他实在不想和妻子吵架干脆在单位宿舍小住几天。

“手术录像你看了?你是专科医生你是怎么看的?”朱建明与其他父辈不同,从不喜把儿子作为炫耀对象,便把话题兜回来。

说到本行,张佑清是高谈阔论。对录像中的每个细节分析点评之后,他慢慢托出自己对这两人的想法:“在没有人工心肺机的情况下做这种紧急手术,以他们尚浅的手术经验,能把人救回来简直是一个奇迹。而他们本人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仍是愿意去做这样的手术。一方面是因他们年轻不知深浅,有了这次后我相信他们不敢再冒险了。另一方面是因病人是他们的朋友。你应该从录像中也见到了。在作最后缝合的时候,林晓生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动。肖祈让他下去,他死活不肯。至于趁着所有人不在手术室的空挡,他俯身去亲吻尚未清醒的病人——咳咳,如今的年轻人真是够开放的,自然在国外可能只是一种礼节。”

朱建明开怀大笑:“年轻人就需要活力。我是很羡慕他们的。”

“我个人比较欣赏肖祈。”张佑清坦言,“论技术,这两人不相上下,可是从处事风格来看——”

“肖祈是一个隐忍懂得识大局的男人。”朱建明赞同道,“可惜人家的老师不会舍得放人的。”

“你不是办法很多吗?”张佑清不信。

朱建明深意地答:“现阶段没有办法。未来的事则是说不定的。”

张佑清捉摸下巴琢磨起他这句话。朱建明吹拂杯口的热气,饮了一口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深有感慨:“人生沉沉浮浮。像我们这些看惯人生死的人,或许应是大彻大悟了,却不停地追求。”

“只是想让人少点痛苦多点快乐,但不能被外人所理解。”

“你为此失望吗?”

“不。成大事者岂可因外界的风吹草动便是一蹶不振。”

“所以我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怀有梦想并且经得起挫折的年轻人身上。”

“同感。”张佑清率先举起了茶杯,“为我们的理想。”

“以茶代酒。”朱建明乐呵呵地将保温杯碰了碰对方的杯子,“干杯。”

第四十一章

眼皮沉重,江晓君很不想睁眼。她想永远睡下去,无忧无虑向睡美人学习。可惜自己不够美,也不会有白马王子等着自己。天生乐天派的她,在吃痛的同时不忘自娱自乐一番。于是,她是醒了,有心无力中先是耳畔传来了一串有规律的声音。咚,咚——,咚,一长音两短音,这声音她太熟悉了,不是自己常常打瞌睡晃椅子的响声吗。撑开眼皮一看,一个男人,一个下巴生了些胡茬的男人,两手抱在胸前点着脑袋瓜子,像是个不倒翁轻轻晃悠座下的椅子,俨然是想睡没得睡。她心生疼惜,张口唤了声:“肖祈——”

哒。肖祈猛地踩住了椅子。两只手指头揉揉眼间。刚刚他好像听见了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姓名。以前每次听到她喊他肖先生,他就想抓狂,感觉这女人是故意嘲讽他才喊他肖先生。他放下手,看见她水剪般的双眼定定地对着自己,里边含着泪光的影子让他眉皱。伏低身子,他轻声对她说:“我知道麻醉期过后伤口肯定很疼,能忍我们就尽量忍。如果实在忍不了,你也要出声,我给你用止痛剂。”

她喘着息,抬起一只手擦过他的衣袖。他低头见她指着的是他的白大衣,悟然道:“你出车祸了,被送到医院。林晓生过来找我,我们俩给你开的刀。”

出车祸?她努力回想。当时出租车出毛病了,司机下车检查轮胎。她等得不耐烦本想跟下车,耳边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她便是回头,见着巨大的卡车车头和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脸,然后眼一黑不醒人事了。

护士发觉病人醒了走过来,肖祈指示她:“林医生在休息室,把他叫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睡?”江晓君两道视线在他的倦容上打转,想把这张脸刻在脑子里画下来。

“你术后情况不是很好。我们两人轮值,八小时换一次班。”肖祈将她不安分的手放进被子里头,摸到她瘦得只剩两根骨头吊着的手腕咕哝道,“这就是爱减肥的结局。我看你以后增肥都难了,将来生孩子八成得难产。”

她一听这话便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瞪她。别人一醒都是疼得喊着要生要死,还像她这样笑的,奇货可居。

“你这是职业病吗?”江晓君边笑边说,“怎么说到我生孩子了?上次也是,突然说到‘丰满’——”

肖祈怔了怔。他自认从未与人交谈发生这般的低级错误,为什么碰到江晓君就全走样了。他无措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见林晓生站在床边像是有一会了,道:“你来了?”

“嗯。”林晓生点头,眼睛却望着江晓君。他没见她这般发自内心地笑过,至少在他和朱辰宇面前,她的笑总是带了一丝勉强和忧伤。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想下去。从某方面,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希望她心里的第一个男人永远是自己。

江晓君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们两个迷迷糊糊地说:“你们是朋友了吧?”

朋友?肖祈心底想笑,应付式地嗯了声。林晓生也觉得自己不太可能和肖祈做太好的朋友。

“真好。”江晓君说,手抬起想扒掉口上的氧罩。

这下他们两个警觉了。肖祈慌忙站起,一手使劲摁住她一手加大氧气流量,吩咐旁边的人:“赶紧把抢救车推过来。”

护士急匆匆跑出病房。因病人尚未渡过危险期,王秀琳和朱辰宇守候在外面,一见医务人员出出入入的场面被吓到了。

“怎么了?”王秀琳急喊。她姐姐王秀珍在另一家医院几乎被判定是一辈子不醒了,如果外甥女一命呜呼,她担心父亲承受不起双重打击也要出事。

朱辰宇一听里边的人在大声叫喊江晓君的名字,懵了。他掏出手机急拨朱建明的电话:“爸,张叔叔不是回来了吗?让他到医院一趟。我求你了,爸,我不想她死。”

幸好朱建明和张佑清两人今晚聊得甚欢,都在本单位宿舍过夜。一接到电话他们几分钟就跑过来。张佑清立即进病房查看情况。姜还是老的辣,他很快镇住了一时慌乱的场面。一面指挥,一面他对两年轻人说:“你们两个,用冷水洗把脸冷静冷静脑子,把她的名字给忘掉再回来处理。”

等病人情况稳定了,张佑清走出病房对朱建明摇摇头。

“张叔?”朱辰宇焦急地问。

“没事。我摇头不是为这个。”张佑清拉朱建明走到一边,小声道,“换掉主治医生,恐怕还要出事。”

朱建明打量他:“不然你帮忙看几天。我们这里没有心胸外科医生。你这么做也算是卖个人情给他们两个。你不是很喜欢他们俩吗?”

张佑清自知又踏进朱建明安排的陷阱里,而这个局恐怕早在朱建明特意带他与林晓生见面便是开始设下。朱建明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膊:“这么说定了啊。反正你正好休假嘛。”

“是。”张佑清咬牙切齿,“只差一句,天助你也。我好不容易申请到的假期全泡汤了,本来想去九寨沟一趟。”

“九寨沟的水是很美。”朱建明微眯起眼,“人家说女人是水做的。你以为这江晓君是用什么水做的?”

“矿泉水。”张佑清心疼自己的假期,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佑清,不是我说你。你知道石青青是为了谁涉险吗?也是这个女人。一个女人不仅能抓住男人,还能抓住女人。这个级别我以为够得上九寨沟的水平。你这次不去一趟九寨沟,绝对是物有所值,不会吃亏。”

张佑清接受了。反正他知道自己既是说不过朱建明,也信得过朱建明。

病房里肖祈和林晓生对望一眼。肖祈走开,去到卫生间遵从张佑清所建议的,旋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柱浇到自己头上。掌心掬了把水使劲搓搓脸,他的脑子顿时清晰了不少。今晚他是弄明白了,林晓生所谓的理智,其实是凭着自己感情做事。林晓生救江晓君,是他想救江晓君的感情在驱使。林晓生拒绝江晓君,也是因她对于他而言在情感上比不上他对于梦想的热情。自己则与林晓生截然不同。他本以为自己是很冷静地在判断病人的情况,可张佑清一来就指出了他疏漏的地方。也即是说,自己对江晓君放下的感情比预想中要深的多。

这段感情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江晓君在他生病时对他悉心照料?还是在武汉公车站看着她的笑容和忧伤?或是更早,她与他第一次见面她对他说了声“嗨”?缘分是无法阻挡的,他几次三番故意切断他和她的关系,结果只是越陷越深。

走出卫生间,他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江晓君心里装的是另一个男人。而他对于横刀夺爱从来没有兴趣。

“肖医生。”迎面走来石青青,忧心忡忡地问他,“晓君还好吧?我听说刚刚抢救。”

“嗯。”肖祈有点难以启齿,“她是忍痛,痛到迷走神经反射。我们没察觉出来,张医生一来给了针杜冷丁就好了。”

“她又是再出点什么事——”石青青吸吸鼻子,“我真怕对不起她妈妈。”

肖祈明白她的感受,道:“我经历过,许多人也经历过。我相信每一个成功者都面临过与你同样的问题。我不能安慰你说不要把这件事放心里去,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能选择的只是一辈子去记住它。以后再不会出现同样的事件。”

石青青仰起头,有些激动地望着他:“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安慰话。”

肖祈一进病房。在后面听了对话的蒋楠走上来扶扶眼镜片说:“这人不错。比林晓生好太多了。他与晓君认识吗?”

“具体我不清楚,要等晓君醒来问她。”石青青答。说也奇怪,江晓君什么事都与她讲,偏是没提过她与肖祈之间的微妙感情。而她相信江晓君不是故意不说肖祈的,看来是肖祈在江晓君的心中占据了特殊的一席。

进到病房里头,肖祈探手拉开屏风。一名护士路过,便是对他竖起了手指头摇一摇。肖祈不解。对方答:“林医生在里面做祈祷呢。”肖祈眉皱的紧巴:这个时候寄望于神?当即撩了帘子的一角。床头的灯微亮,林晓生抓起江晓君的一只手贴紧自己的唇边,口中喃喃的应是祷告之类的话语。

肖祈走到他身后,他全神贯注浑然不觉。肖祈的手按住他肩膀,他缓慢地回头。肖祈严肃地对他说:“这里不是教堂。她也不会死。”

林晓生回复道:“天父无所不在。我只是希望天父能帮她减轻点痛苦,就好像我们对于她的一种精神上的鼓励。”

“那就直接鼓励她,不要以什么为借口。”肖祈气道。

“或许你无法理解。”林晓生认真地解释,“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我是不能理解。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究竟对她有着怎样的打算?”

江晓君闭着眼躺在床上,止痛剂令她意识有些模糊却也没能完全睡着。听着他们两人交谈,肖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她几乎要骂起来,何必问呢。因为她知道的,林晓生肯定是不会对她有怎样的打算。

“就像我之前对你坦白的,我会离开这里,回美国。”林晓生艰难地吐说。

“不带她走吗?”

“不可能。就算我想,她也不会想和我去的。何况她去到那里,不一定能适应我的生活方式。我和露丝汤姆是居无定所的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安定的家。我给不了她。”

“我懂。”肖祈用力地点了下头,“我以前的女朋友也要我为了她放弃事业,我是办不到的。”

林晓生闻及此言一怔。他本想或许把她交给肖祈,他能安心地去美国。他直直地瞪着肖祈:“你什么打算?”

“我要跟我老师走。要不是你找我,我是第二天上飞机走了。”

于是两人意识到接下来江晓君将面临的困境。林晓生苦笑:“这样啊。我对朱辰宇信不过。”

“朱辰宇有那么一个母亲在阻挠,他本人没有收入,担当不起重任。我们无法指望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实际上能在这里守候几天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肖祈指出。

“汤姆和我一起走。露丝会留在这里几个月。我拜托了露丝一定要帮帮她。”林晓生说。

“帮的人帮不了多少。关键还是要靠她自己。”

“我们真是自私。”林晓生归结为一句,哀伤地垂下头。指头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脉搏,察觉搏动很快,他心一凉:她醒着。可他是对她说不出一句慰抚的话来,只得把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江晓君巴不得自己永远没醒来过。睡的时候有梦有憧憬,一醒来只有现实在等待自己。然更残酷的在后面。

一个星期之后,她拆了引流管转到了普通病房,被准许坐起和床边走动。她的亲属获得允许入病房探视她。张佑清他们对亲属一再交代:尚不是时候告诉江晓君有关她妈妈的事。

王秀琳和王振德小心遵照指示去做。江二姑与院方关于赔偿的事宜谈不拢,一日气冲冲地闯进来对江晓君说:“你别在这里住了。这家医院我信不过。”

“怎么了,二姑?”江晓君问。

江二姑拉出行李袋兜她的住院物品:“总之,你立刻转院。我们要和这里的人打官司。”

“二姑,你总得说个理由吧。为什么打官司?这里的人对我很好啊。”

“他们对你好是心虚。”江二姑扬起头嚷。

“心虚?”江晓君愈是糊涂了,心思可能是二姑在院内被什么气着。气一气,等气头一过,自然怒火消了。她比较挂心的是母亲的事。姨妈称王秀珍因老家小店出了急事不得不回家一趟,几天后会回来。至于电话无法接通是因为家中搞维修。江晓君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她的母亲绝不是那种把钱看得比自己亲身女儿重要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家小店把宝贝闺女落在医院里头。每每念到母亲她便是莫名的担惊受怕。偏偏姨妈口风闭得紧,正好趁此套姑姑的话。她心里琢磨了一番,旁敲道:“二姑,我妈几时回来?不然这事让她做决定好了,我听我妈的。”

“哎。你妈还不是被这家医院的人害的。”江二姑一气之下说溜了口。

江晓君神情大变,跳下床无论如何要姑妈带她去见母亲。江二姑拗不过她的央求,心一想:说不定院方是怕赔偿的事,编造借口不让晓君知情。一路她和侄女说是怎么一回事,带侄女去见王秀珍。江晓君是肝肠寸断,隐忍着胸口的疼痛尾随姑妈踉踉跄跄走出病房。

出了大门口,夏莎的红色现代张扬地停靠大路边。朱辰宇和夏莎两人,当街挨在车边面对面。夏莎抬起只手,帮朱辰宇翻平皱褶的大衣领子。江晓君扭头,眼不见为净。江二姑截住了辆出租车,一喊侄女名字。朱辰宇和夏莎双双望过去。夏莎惊道:“她可以出院了吗?”

当然是不能。朱辰宇今早才向张佑清了解过情况,张佑清强调得静养。也因着这,林晓生再次推迟了机票和签证的日期,肖祈是术中的助手也没得走。

“晓君。”朱辰宇跑过来,牵拉起她的手,“你这样子去哪?”

江晓君扭手腕,喘着气道:“不关你事。”

“怎么会不关我事呢!”朱辰宇伸长脖颈嚷嚷。他这么多天守在她门外,是不敢见她。这要从那天蒋郁芳表露了对江晓君的厌恶说起。他是个孝子,为了创业资金也不可能违背母亲的意愿。想了几天,他意识到自己与她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可并不代表他从没爱过她,再也不关心她。

“辰宇,算我求你好吗?放了我。”江晓君一念及母亲,觉得工□情梦想通通都无所谓了。

朱辰宇跟着她喘气,手一打颤,她摆脱了他。夏莎瞧他没能阻止,急急走过来说:“你怎么让她走了呢?”

“我——”朱辰宇闭闭眼,反问,“你不是讨厌她吗?!”

“我对她是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只要她不犯到我头上,同为女人,我看她也怪可怜的。”夏莎合情合理地答。

朱辰宇听了她这话犹如大梦初醒。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上天安排的肥皂剧。恩恩怨怨,一经时间的洗涤顷刻变得可笑且荒唐。他心态平和了,告知林晓生有关江晓君离开医院一事。

第四十三章

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城市承载了许多珍贵的回忆,有笑有泪,林晓生是舍不得的。走之前依照计划,他单独与朱建明会面。

“很可惜,我们这里留不住你。”朱建明让他坐下,从办公室柜子里取出一罐茶叶摇了摇,“安溪铁观音,据说那位叫做汤姆的外国人很喜欢。你帮我送给他。”

“汤姆喜欢这个茶叶,是因为王秀珍女士给我们讲了许许多多有关铁观音的传奇故事。”林晓生的话音里隐含了止不住的悲伤。

朱建明给他斟了杯水:“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年轻人过于冷漠了。当然,因为职业的关系,冷漠有时是必要的。可太冷漠,就不好。如今来看,你只是很好地在公众面前隐藏了你的情感。能让你显露真实感情的,恐怕只有江晓君吧。”

林晓生将在单位戴的黑眼镜摘下了鼻梁,说:“你看了手术室录像?”

“是的。”朱建明把水杯推到他跟前,靠回沙发上整了整白大衣,“我想经历了这事,辰宇能理解了,你应该也能理解我为什么当年那么做。”

“我和朱辰宇不同。我与你也不同。”

“那你会娶她吗?”

“不会。”

“会这样想很好。我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的晴阿姨,当时太年轻不懂自己想要的。”

“你既然娶了她,就得负起责任。”林晓生义愤道。

朱建明慢慢地拍了拍沙发的扶手,心平气和地反问他:“你吻了江晓君,那你有告诉她你吻了她吗?”

“只是一个吻。”

“在我眼里,那个吻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礼节。你亲吻的动作长达数分钟,要不是肖祈突然折回来,你会继续吻她。”朱建明摆摆手阻止他的辩解,“年轻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关己则乱。你没有权利来批评我,因为你不是我,也代表不了薛晴和蒋郁芳的感情来说话。首先,我没有犯法,我是正当地和薛晴离婚再与蒋郁芳结婚的。其次,我确实如你猜测的,我知道在离婚后蒋郁芳一直对薛晴有所戒备甚至做出一些不该的事情来,可我并没有阻止蒋郁芳的所作所为。原因很简单,法律上蒋郁芳是我的现任妻子,我要维护我现在的妻子和家庭。再三,你最反感我的,大概是我第一次婚姻的出轨固然有着利欲熏心的原因。对于这点,我更没有澄清的必要。因为你和辰宇也是对江晓君做着同样的事情。”

对于朱建明这段看似狡辩的心里告白,林晓生是怒不可遏。他想,汤姆说错了,朱建明是一个不知悔改的人。他不该来找朱建明的。既是话不投机,他把脖颈系着的砗磲观音解下放到桌案,说:“物归原主,诚如你所说的,你有没有资格接受它只有你自己知道。”完成了薛晴和她儿子的遗愿,他向朱建明平和地行了个礼走出办公室。

在飞往纽约的客机上,他与同行的汤姆说起这事。汤姆秉着公正的心态评道:“我可以理解朱建明的想法。”

“他那是狡辩!”

“晓生,有一点他是说对的。你和朱辰宇都是为了自己把晓君给抛弃了。”

提及江晓君,林晓生黯然伤神。这一次离开,他和肖祈选择了对江晓君不告而别。或许他们想的是一样的,没有面对面说再见,是寄望于将来可以再与她相见。

“你亲了晓君吗?”

“嗯。”

“朱辰宇没有亲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