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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林晓生满脸讶异。

“朱辰宇来找过我问他爸妈以前的事。我全部告诉他了。他听了心里也很难受,对我坦诚他很珍惜江晓君,希望我不要因他爸的所为误解他对江晓君曾经有过的感情。因为珍惜,他不敢去请求吻她,最多只是搂了搂,牵个手。”

“即使如此,朱建明说了,朱辰宇理解他。”

“儿子当然是要理解老爸。”汤姆道,“晓生,你明知要离开,为什么吻晓君呢?”

“只是个吻。”林晓生拿起本杂志盖住脸,就此断了话题。回想那天的吻,一旦禁忌之门打开了,他感觉喉咙的一股饥渴。他甚至鄙视起自己。在她面前,他是个伪君子。在她住院那段时间里,他天天给她检视伤口。她信任他。他给她解衣扣时却是满脑子想着要爱抚她。然后,每次肖祈两手抱胸懒懒地站在他对面等着他这个主治先进行听诊。肖祈的脸本是很严肃的,可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道:“神啊。”江晓君则会眨巴眨巴眼睛:“肖,你也信基督了吗?”肖祈拨弄拨弄口袋里的钢笔,对向他意味深长地说:“不。”

肖祈对于他所谓的神的借口是很厌恶的。他清楚这一点。手摸到衣襟里,本来挂的砗磲观音交还给了朱建明,换成了砗磲十字架。是的,是他主动要求江晓君把十字架赠送给他。江晓君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稀奇地对着他看:“送你也可以的。”接着她皱巴起脸:“可为什么——我可以给你织条围巾,或者你可以要更好的东西,这个毕竟是在街边小贩买的便宜货——”他决意已定:“我只想要这个十字架,可以吗?”江晓君惊异地捂住微张的口:“给,给你也是可以的。”肖祈在旁边沉着脸不说话。他想自己料准了,这个十字架与肖祈有很大的关系。

事后他想象不出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类似小孩子赌气的幼稚行为。他就是看不惯肖祈一方面指责他,一方面因这个链坠与江晓君牵扯不清。如今链坠到了他手里,他定会万般地珍视它。因为它留有她的味道,他留恋的味道。

回纽约后,他与汤姆公务缠身相当繁忙,仍不忘时常通过露丝了解江家母女的情况。一个星期后,露丝有事要暂别原来的城市数月。他和汤姆本想直接联系江晓君,打过去江晓君的电话号码竟是成了空号。对此非常担忧的他们尝试与石青青联络。石青青的电话总是莫名地断线。汤姆建议与朱辰宇通话。

朱辰宇自从得知林晓生不是父亲的私生子,心中对于林晓生的芥蒂早已放下,就是拉不下脸而已。他对汤姆应好:“我也正想去看看她,有些话想对她说。因为下个星期我要和我朋友阿涛去上海工作了,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来。”

挂了电话,朱辰宇小心地解掉系在礼品盒上的彩带,打开盒盖,里边静静躺着一双深蓝色的露指毛线手套。他戴上试了试,尺寸刚刚好。这双手套是他一位朋友今天给他带过来的,说是洗车整理车内发现的,可能是他遗留的东西。那辆跑车他曾经借来参加飙车,最近的一次恰是在他生日那天他带着她,无疑是她落下的。礼品盒里还放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用彩色铅笔画了一间大屋,屋顶上有彩虹飘过,屋子前面有两只小狗在嬉笑。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她曾给他描述过,现画了下来送他做生日礼物,涵义可知。但是他辜负了她的期望,仅一昧地猜忌她。

拿起手套捂着自己的脸颊,很暖和同时他心里很悔恨。忆起那回她在雨中苦苦等他,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他说声对不起。他以为,这一次一定要由他对她说声对不起。

抓起车钥匙他出门,拎上她送的生日礼物。大街上姗姗来迟的春意弥漫枝头,光秃秃的丫上长出了绿叶的嫩芽,他心中的冬季似乎也过去了。他带着愉悦的心情爬上楼梯,轻轻敲了敲她宿舍的门。等了会儿,不见门开。他望望表,九点多。他来早了,她可能还在医院陪她的母亲。正好对面屋住的人回来,他便是询问有没有见到她。对方答:“你说这屋,没人住啊。”

朱辰宇大惊:“不可能。她前段日子出了车祸,刚出院不久,能去哪里?”

“这里原先是住着一个女孩,但是前两天搬走了。不信你让房东过来给你开门,里边是空屋子。”

朱辰宇三两步跳下楼梯,急忙来到王秀珍所在的脑科医院。一问,医务人员回答:“病人在上个星期走了。”

“去了哪?”

“不知道。病人家属自己用小车接走的。”

“病人的情况可以出院吗?”朱辰宇捶着咨询台大声质问。

“病人家属强烈要求,而且签了知情同意书,我们只得放人了。”医务人员无奈地耸耸肩头,“好像是欠医药费太多了,没有能力支付。”

朱辰宇马上拨蒋楠的电话,问蒋楠知不知情。蒋楠一副刚刚才听说的惊讶口气:“你说什么!我和青青好久没见到她了。你不说我们真不知道。”朱辰宇手脚发抖,江晓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这个城市销声匿迹了。

远在纽约的林晓生在便利店买早餐,要了一份鸡蛋饼和两根早餐猪肉肠,咖啡是免费赠送的。付款的时候,一个一美元的硬币从他钱夹里掉落下来滚进了收银台底下。他俯身去捡,手指头够不着硬币。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蹲下身,把手中的大风车倒置用杆子的另一头帮他勾了勾硬币。硬币抓在掌心,他起身对她说声谢谢。女孩穿着鲜艳的红裙子,扎了两条麻花辫子,小瓜子脸戴的笑容灿烂如花,令他刹那想起了江晓君。

“我也是中国人。我叫做于嘉嘉,你呢?”女孩说,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

“林晓生。很高兴认识你。”

“你戴着十字架,你是基督教徒吗?”

那会弯腰时挂坠掉出了衣外,他连忙把砗磲十字架藏入衣内。

“你好像很宝贝它哦,是你的grilfrend送的吗?”于嘉嘉轻轻蹭着鞋底问。

她这个小动作又让他怀念起江晓君。他慎重地说:“不是。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我的。”店员递给他早餐,他拎了纸袋子走出店门,几步后察觉于嘉嘉仍尾随在他身后。

“有事吗,于嘉嘉?”他问她。

于嘉嘉摇摇头,又点点头:“你是林晓生医生吧?”

“是的。你认识我?”林晓生疑惑重重。

于嘉嘉低着脑袋,细声说:“我在一张相片上看见过你。你和我姐姐在一起。我很担心我姐姐,听说她出了车祸,你治好她的伤了吗?她应该是好了吧,不然你也不会离开她的,对不对?”

林晓生吃惊地瞪着她。大衣里的手机哗啦啦响,他摸索出机子贴近耳边。通话里朱辰宇告知他江晓君失踪的事,问他有没有相关的线索。他愣愣地看向与江晓君有些相似的于嘉嘉,猛地记起王秀珍刻意隐瞒女儿有关过世的丈夫有第三者的事情。王秀珍说了,那女人向她索要钱打胎。

“怎么了,是我姐姐打来的电话吗?”于嘉嘉伸长脖子想看他手机上显示的人名和号码。

“不是。”他一口否决,收起手机。如果这女孩真是江晓君父亲的私生女,他是一点也不想与她相识的。

“不要这么冷淡嘛。”于嘉嘉跳着步子跟在他后边,“你长得很帅啊。说说看,你和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我姐姐的?要是你当了我姐夫的话,我在学校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于嘉嘉!”他刹住步子。

她小生怕怕地却了一小步,抚抚胸前噘嘴道:“小气鬼。”

她某些小动作真的很像江晓君。林晓生叹出口气:“你姐姐究竟叫什么名字?”

“江晓君啊。”于嘉嘉很自豪地说。

“你很喜欢你姐姐是吗?你经常有你姐姐的消息是吗?要知道,你姐姐突然失踪了,我很担心,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于嘉嘉怔了一下,讶道:“我怎么知道我姐姐去了哪里?虽然我妈妈常常有姐姐的消息。”

“你能从你妈妈那里打听吗?”林晓生感觉自己在诱骗小孩子“犯罪”,为了江晓君和王秀珍豁出去了。

“那我得半夜起来,偷偷进我妈妈的书房打开电脑查看。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一样的,如果你知道我姐姐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

“好的。”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姐姐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妈妈说了,如果你和我姐姐在一起,我妈妈会要求我姐姐认我这个妹妹。因为你是美籍华人,而且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能为这个国家作出很多贡献。我和我妈妈通过你拿到绿卡也会容易点。”

林晓生脸色一变:这对母女——

于嘉嘉继续说:“我对你说实话,是因为我不喜欢撒谎。我妈妈说了,人都是自私的。我也这么认为,难道你没自私过吗?”

“我——”林晓生当然不能说自己从没有自私过。可他以为,不能说别人自私自己也就有了自私的权利。

“那就对了。”于嘉嘉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我走了,有消息就打你手机。”

于嘉嘉蹦着小步走了。林晓生望着她的背影略似江晓君,感到有什么堵在胸口。当晚于嘉嘉打电话给他,说:“我妈妈也不知道。我姐姐真的失踪了,怎么办?你会找我姐姐的,对不对,林晓生?你一定得找到我的姐姐!”言外之意还有她们母女的绿卡。林晓生一个指头摁下切断话机。

汤姆回来听说了这事,另有想法:“晓君可能是有意躲着我们。”

“为什么?”林晓生枕着下巴颌,手指在冰镇的啤酒罐上划了一圈。冰凉的触感传了过来,他想到于嘉嘉,颤了颤:“不会是她知道了她爸爸的事——”

“有可能。”汤姆抓摸额顶说,“晓生,暂时这样吧。给她一点时间思考。”

林晓生沉默地饮酒,舌尖沾了啤酒的苦涩与清甜,液体吞进肚子里又冷又热。他想象着江晓君的心正备受水深火热的煎熬。在手术中他和肖祈曾亲眼目视过她的心,很脆弱,比他们预计的要脆弱的多。他在她心脏重跳后双手颤抖,差点未能及时夹住动脉血管铸成大错。他平生第一次犯下这样的不应该的错。她劫后余生,他怀着满腔的怜惜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吻了她。肖祈闯见了他的吻,厉声问:“你这是同情吗?如果是同情,我会代她打你一巴掌。”

将剩余的半瓶啤酒放置一边,林晓生走向书桌揭启笔记本电脑,给肖祈发了一封Email。这封电子邮件很长,主要讲述了王秀珍不幸的婚姻遭遇,同时列举了他在国内所知的各大脑科医院的知名专家。肖祈于第二天夜回复了邮件,说:“我知道了。”并未应承他任何事情。林晓生有种直觉,肖祈会去找她的。

可他们没有意想到的是,这一找竟是长达七年之久。一开始,他们抱着江晓君会自动出现的期待,加上自身的忙碌,并没有认真去找寻她的下落。年复一年她音信杳无,他们逐渐察觉异常。林晓生偶尔会在夜里浮现噩梦的恐慌,梦见人鱼公主化成了泡沫。他愈是长大,愈是讨厌安徒生童话。安徒生童话写的不是天真,是现世。

第四十四章

可他们没有意想到的是,这一找竟是长达七年之久。一开始,他们抱着江晓君会自动出现的期待,加上自身的忙碌,并没有认真去找寻她的下落。年复一年她音信杳无,他们逐渐察觉异常。林晓生偶尔会在夜里浮现噩梦的恐慌,梦见人鱼公主化成了泡沫。他愈是长大,愈是讨厌安徒生童话。安徒生童话写的不是天真,是现世。

多年过去,他们的付出使得他们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各自在业圈小有名气。肖祈的老师放了肖祈独自高飞。肖祈再不需天天到单位坐班。有了助手帮忙,他空余的时间多了。家人与同事劝他成家,他考虑是时候组建自己的家庭。而每当念到家这个词,他则会回想起那个很想要个平平淡淡的家的江晓君。

别人给他介绍过不少对象。大学女教授、女博士生、海归子女、公司白领、律师会记都有,不乏样貌好、性情好、才情佳的女子。他知道她们都很好,就是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他深知这一块东西叫做感情。现在的社会培养婚后感情的也很多,只是他是个天生苛刻的人。再说男人迟一点结婚无关紧要,他便是落力寻找起江晓君。对此,他不是没假想过江晓君结了婚有了孩子,可是他不觉得她有。如果有,她应是快快乐乐地带着老公孩子出现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她一直无消无息,唯一能说明的是她过得不是很好。

“不管怎样,先见上她一面吧。”肖祈对自己说。恰巧他一位多年老友到他家做客,在他的摄影集里翻到了长江岸边他给江晓君和小男孩拍下的照片,这也是他唯一拥有的江晓君的相片。朋友说:这女人我好像见过,我在北京出差时,忘了是哪家医院里见的。

为了这句话,肖祈紧张地赶往北京。似是捉风捕影的行为,他为自己毛躁得像是个初涉恋爱的青涩小伙子感到好笑。北京是全国文化科技中心,心血管医学更是有阜外、协和等国内外知名的机构。在北京,他接触了先进的技术和众多罕见的疑难病案,他的事业再度得到了飞跃的发展。唯独最主要的目的没有达到。他每星期坐门诊一天,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北京大街小巷转悠。

业余他仍是一名摄影师。某一天早春,天高气爽,他踩着辆二十八吋的旧单车经过□广场。远处见着一名女子立在蓝天下,半长袖的米色连衣裙在晨风里衣袂飘飘,犹如古书中画的仙姑那般娴静淡雅。他停下车,把Leica相机调好焦距。女子向人民英雄纪念碑三鞠躬之后,放走了手中握着的一小束蒲公英。白色的花儿腾飞起,在空中飘荡如雪如雾,带起了他对儿时的美好遥想。眼见女子离去,他相机没摁下快门,想也没想冲着她背影喊:“江晓君!”

对方没听见似的,一直走。他扔下单车,追人。女子步入国家博物馆外圈的绿茵道里,身子在林子里一晃便是失去了踪影。他寻了半天没有终果,怏怏地在下午回了单位。

近期他收了一名叫做墨深的学生。他其实并不喜欢收学生,尤其是在临床上带学生。理由简单,他对学术有吹毛求疵的毛病,对学生苛责。如今的学生个个来历不简单,他不想得罪人家。许多年轻人仍慕名而来,一心想投他门下拜他为师。墨深和杨森两名刚毕业的年轻医生从R市来找他时,带了一封介绍信,介绍人是张佑清。

对于张佑清这个人,肖祈几年来与他在国内的学术交流会上碰过几次面。彼此忙,打打招呼而已,没有深入续聊。但是,肖祈知道自己当年在江晓君住院疗伤的事上是欠了他人情的。欠债必还,肖祈对墨深两人说:“我只收一个徒弟。你们两个一起跟我一天,我会从中选一个。如果你们两人都不能令我满意,抱歉,即便你们是张主任推荐来的说是很优秀的学生,我也不能认同。”

肖祈的这种脾性与墨深所想的一拍即合。墨深是志在必得。杨森自知与墨深有差距,选择了主动放弃。肖祈对墨深考验了一天,大致摸清了这学生的底细。墨深与他所知的林晓生是很相似的,他们的家庭因素给他们创造了优越的条件和天赋。他不喜欢林晓生,却是收下了墨深为徒。师徒俩相处久了,墨深越来越崇拜他。

墨深曾对他坦言:“我最敬重老师的不是您的学识,而是您的人生观。”

肖祈自嘲:“我有什么人生观?无非是活儿忙完了,喝喝茶聊聊天过日子。兴致一来拿起相机拍几张照片,愚人自娱。”

“平平淡淡最难,人总是有欲望的。”墨深道。

肖祈知他资历尚浅学业事业至今是一帆风顺,便说:“你到了我这年岁,经历过亲人爱人的生死之后,就能看透了。”

墨深从他这话敏感地忆起自己和杨森第一天来找他,肖祈神情忧悴像是刚遭受了重大打击。墨深当心地探询:“对于老师来说,哪一次手术给您留下的印象最深?”

肖祈笑了声。他这学生鬼灵精怪,城府极深,偏偏把感情看得很重。平日里他担心招惹是非,不敢随意将江晓君的事托出。今日性情大发,来北京后第一次取出珍藏的摄影集。他指着摄影集里江晓君的照片对学生说:“我这辈子最想找来结婚的女人。她曾经出过车祸,我和另一个人给她动手术。那个人是她爱的人,也喜欢她,但是不接受她。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世间情情爱爱,有生理的驱动,有精神的感化。但是能忍受柴米油盐,坚持到一生结束的,最重要的是两人适合不适合在一起。谈到结婚,我当时第一个想的就是她。她适合我。”

相片里的年轻女子露出大半张脸,五官清秀,明亮的笑容,眉宇间却有着化去不的忧愁。墨深心中一惊。这女人长得极似王晓静。说起来,他与王晓静并不熟络,只知到了单位工作后同科室有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叫做王晓静。

在他印象里,王晓静冷冷淡淡,与相片中女子亲切的笑脸形成鲜明对比。世间多的是容貌相似的女子,他本也想着应是巧合。后来转念一想,这次他来北京进修,原先并没有携带张佑清的介绍信。正是王晓静受张主任之托连夜搭乘飞机,赶到北京给他们送来了这封举足轻重的信件。王晓静完成这项任务后,隔日清早出外了一趟。他和杨森再次见到她时已是傍晚。她独自坐在客房里,一只手搭落在窗台,安静的眸子注视着外边的世界。那份专注,那份宁静,宛如与世隔绝的仙子,把他们感染了。

杨森转而望见了她放置在案几上的一束蒲公英。翩飘的花絮配上一个文雅安然的女人,他砰然心动。于是墨深察觉他这位交往无数女友的挚友被爱神丘比特射中。

几日之后王晓静得知墨深通过考核成为了肖祈的学生,办完所有事她离开北京。杨森怀念着她,以诗人的口气感叹:“爱,是一霎那降临的事。”

“这会不是流行姐弟恋嘛。”墨深鼓励他。

“不。”杨森慢慢摇了摇头,“她太美好了。我不敢接近她。”

墨深饮了半口的茶水喷了出来。拿了纸巾擦擦嘴,他清咳两声道:“这不像你。”

“我对她的过去比较好奇。人们都传她与单位好几位领导关系不清不楚。就连一手提拔我们的张主任,我们一提到她,他立即三缄其口。”可见杨森对于王晓静怀的是倾慕之情,无淫念之心,符合他一向对于新鲜神秘事物必是要一探究竟的性情。

墨深心想,王晓静是很神秘。他和杨森私下向人事科的同事打探过,岂料王晓静的人事档案竟是由人事科科长单独保管。今日再与肖祈一谈,他十拿九稳王晓静就是肖祈苦苦寻觅的江晓君。回来与杨森说起。杨森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肖老师?”墨深谨慎地回答:“不敢。你想想,张主任都不敢说的事,被我这个不清楚状况的人随意一说,我还能在单位里混吗?”杨森也是个权衡轻重的人。学成回单位,他每每看着王晓静一人孤零零的,心生怜悯想安慰她。一想到执着的肖祈,他立即打消念头。他没这个胆量与肖祈抢女人。只苦了他和墨深把这个秘密窝在心里许久。

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墨深的女朋友许知敏到北京学习,病倒在北京。许知敏拿着她的老师王晓静给的一张相片去找肖祈为自己看病。肖祈自此得到了江晓君的线索。国内心血管年会外科的议题刚结束,他立马收拾行李追到了R市。

肖祈是一名负责任的医生,到达R市后首先处理病人许知敏的情况。许知敏脱险出院,他也获知了江晓君的下落。江晓君改了名,叫做王晓静。之前老朋友见到的人确实是王晓静,当时王晓静在协和护理学院进修。他打听的方向是病人及病人家属,又错了。此等种种原因,造成了他一直找不到她。唯一的一次他是遇到她了,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他凭着直觉喊出了她的名。可惜她有意躲他。为什么?这个问题连续几天几夜困扰着他。他几度不得入眠。每当想到科室挂的相片里的她如今像是变了个人,那不哭不笑的样子只差把他的心给掏空了。

他不急着与江晓君见面了,而是上了一趟张佑清的家。

张佑清一言难尽:“我建议你先上ICU病房看一看,半夜里去。”

夜静悄悄的。

那一年,与她分别也是在冬末初春的日子。他和林晓生没有与她面对面说再见。他承认两人均是存了私心。这么多年来,两人通信以学术交流为重。关于她的话题彼此心存芥蒂,除非需要对方协助,不然是绝口不提。最近的一次通Email,是在去年年底。也就是说,他尚未把“找到她”这一重大消息告知林晓生。要不要告诉林晓生呢?他犹豫,私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电梯升到六楼,叮一声歇住。他抬高手腕,天花板的灯照射在腕表上,指针指向深夜三点钟。四处很静。ICU病房属于封闭区域,谢绝病人家属进入探视。他摁了外走廊与病区办公室相接的通话器,表明了本院医生的身份。厚重的隔离门打开。他在特定区域换上了消毒拖鞋和隔离衣,戴上口罩进入监护病区。

这个病区每一张病床都是用落地玻璃单独隔开,有帘子遮挡病人隐私。他直接找到值班医生,讲明来意。值班医生陪着他来到护士站,那里贴着病区病人一览表。他一眼便是扫见了病人“王秀珍”的姓名。

她妈妈还活着。他喜忧参半。

“这个病人很特殊,上头交待过的。我们石主任天天巡视病房,第一个查视的病床绝对是她。病号一有点风吹草动,我们科是全民皆兵,严阵以待。”值班医生诉苦。

“石主任?”肖祈问。

“石副主任。今年我们科老主任退休,据闻接班人已经内定是她了。”值班医生夸道,“我们石副主任年轻、漂亮、知性,我们医院第一个女科室主任。”

“姓名?”肖祈追问。

“石青青啊。”

肖祈攥紧拳头想砸桌子。他早该料到的,石青青与她关系那么好,难保不会骗了他们几人。值班医生回休息室,他单独走去王秀珍的病房。未靠近门,只闻着一个女人的绵绵絮语。女人的嗓音暗哑,宛若伤痕累累,语气则是千锤百炼的坚不可摧。他一手撑住了玻璃门,屏住气息静听。

“妈,你别担心。我拿到了本科文凭,申报在职研究生,年初升任住院医师了。我在北京进修的时候接触了众多神经内科专家。他们说了,只要你努力,我努力,你一定能醒过来。所以我会继续念书和工作,过几年我升主治和主管。还有,我现在是护长了,会有更多的钱给你治病。所以你放心,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最后一句,肖祈只觉有根针一头扎进了心肉几乎是背过气去。他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雪白的幔帘掀开了半边,床头灯在空间里勾出了淡黄色的圈子。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穿着隔离衣,戴了手套取下一条毛巾浸入了脸盆的水中。她轻轻地搓着毛巾,怕是会吵醒床上的人似的。事实上那个人很可能再也不会醒了。

不,他肯定那人是不会醒的了。他以一种专业的目光断定。王秀珍体态略显浮肿,明显是有了异变。更何况七年之前她尚有自主呼吸,现今则是接上了呼吸机维持生命。这意味着王秀珍极有可能脑干已经死亡。于是,他望着女人的眼神里含了惧怕。女人拧了拧毛巾,弯下腰悉心地为病人擦洗。熟练地做着这些日复一日的动作,她一边与病人轻声说话。话里不断地提到“努力”。他明白,“努力”除了是鼓励病人,也是鼓励着她自己。好几次,他看见她身影微晃替她揪心时,她歇口气便又继续。

帮病人擦完手脚,她走到床旁的椅子,头挨到床边便是疲倦地合了眼。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室外,两眼辨析戴着口罩露出的半截秀颜,观察她起伏的胸脯。他的呼吸跟随她一呼一吸,感觉要窒息了。

“肖医生?”夜班护士前来巡视,惊异道。

肖祈喘出口气,问:“她每天夜里都来这里吗?”

“是的。晓静她放心不下阿姨,天天守着。我们劝她回去,包括几位主任和护长再三向她保证,都不能将她说服。”护士说到这,不禁流露怜悯,“好可怜。不知她身子是不是铁打的,这么多年居然撑下来了。”

还能撑多久呢?肖祈心惊肉跳,无法想象。拉住护士他叮嘱切勿将他来过的事说出去,接着他走回医生办公室研究王秀珍的病历。天发白,他也有了定论。

石青青这日心事重重,清早到达科室见主任办公室门前杵了个人。定睛一认是肖祈,她心里立即慌乱起来。之前她是有闻他从北京来了,并且是暂时留在了心外科。她料得到他一定会来找她。只是当面对面了,她一句解释的话语也说不出口。

“我要与你谈谈。”肖祈开门见山。

“我有病人要看。”她迟疑道。

他毫不留情地斩断:“现在,马上!”

石青青见到了他眼里的红丝像是导火线随时要爆发,心虚地低下头:“你昨晚在这?”

“是。跟着她守了一夜。”肖祈极力隐忍着脾性,擦过她身边说,“你该庆幸,我没半夜里打一通电话到你家把你骂醒,这也是看在你这么多年守护她和她妈妈的份上。虽然你的做法让我很想打你。我不像林晓生会打女人。所以你做好心理准备如何面对林晓生吧。”

“打我又怎样?你们两个当年抛下她和她妈妈时,有没有想过这些?!”石青青厉声反驳。

肖祈顿脚,回身:“我们恨不得想打你,是因为你没有吸取当年当断则断的教训。你这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石青青咬紧下唇:“你们不懂的。这么多年她还能活下去,都是因为她妈妈。”

“情况会变的。”肖祈意味深长地说,拧转门把开门,“把你知道的她的事详细地告诉我吧,石青青。”

第四十五章

办公室里,肖祈挂起手中的大衣,拉了把交椅坐下。他表情严肃等待石青青开口。对座的石青青回忆往事伤感万分,侧过脸微低着头说:一切要从那像是远离了冬季的春天重新说起。

那一个年头,江晓君从没有这般的畏冷。她感同身受了朱辰宇那种整日的冰冷。她变得与他一样,春天来临气候回暖,两手仍是冰凉冰凉的。纵使如此,动摇不了她更改户籍姓名的决心。江家闻她此举,一怒之下不仅是不支付王秀珍的医药费,还向王家讨要她的大学学费和她本人的住院手术费用。王秀琳胆怯了,曾想过与江家言和。

王振德极力反对:“晓君,外公支持你。外公去卖血也要支持你。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了自尊。”

王秀琳犯愁:“可是,爸,你要想到人没了钱,还能活吗?”

王振德一捶拐杖:“有!事在人为。当年我不是每天用拉煤车的钱把你们俩拉扯长大的。”

江晓君改名为王晓静,跪倒在王振德膝下,自出事后多天来不淌一滴泪的她流泪了:“外公——”

“晓君啊。”王振德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哭吧。记住今天哭后就不能再哭。因为你妈妈还没死,你外公和你大姨妈都没死,都会帮你。是好人都会站在我们这边,佛也会开眼的。”

王家四处凑钱,把江家的钱一口气归还的同时欠下了一笔巨债。好在王秀琳嫁的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却是通情达理的一家子。大家合力商量,如何把这笔钱慢慢补上。而较起钱的问题,王秀珍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更让人挂心。专家的意见是,不排除病人有意识转醒的希望,可机率是相当渺小的。医生说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吗?亲属与病人深厚的情感让他们无法放弃血脉相连的骨肉,哪怕仅有丁点希望。

于是,王晓静为了报读省内知名医学院,与母亲离开原来的城市来到了R市。所以朱辰宇寻到她住所的时候,王晓静已经搬家了。对于家变,她未曾想过向一帮朋友倾诉,包括露丝汤姆等人。石青青本也是不知晓的。无奈于在医学上她需要向石青青求助,只好相告,并且要求石青青替她对外隐瞒这些事。

石青青问她:“林晓生呢?朱辰宇呢?”

她坚定地摇头:“不能说。就是肖祈也不能说。因为你知道的,他们和蒋楠不同,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们的事业。”

石青青只道她遇人不淑,答应了她对林晓生等人欺瞒。蒋楠对此怨言颇多,瞒他人尚好,骗侄子朱辰宇不好骗。朱辰宇与阿涛去了上海,时不时一通电话打给他询问江晓君的消息。蒋楠有一次发难道:“你不是很善于通过夏莎找私家侦探吗?”

朱辰宇一阵默之后,承认:“我和夏莎在一起了。晓君说的对,我和晓君不合适。可是,小叔,你知道的,晓君对于我很重要。不是恋人,也可以是朋友吧。”

“既然你和夏莎在一起了,不是我这个小叔故意说你。辰宇,不要一错再错。我要是知道她在哪里,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好自为之!”蒋楠气闷地挂掉电话。

之后朱辰宇不知是不是反省了,没再来电打听江晓君的下落。

王晓静对朱辰宇与夏莎的事淡然一笑。她早已预料到他和她会在一起,就在医院门口见到夏莎为他翻领子的时候。对于她来说,现阶段最重要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在R市,她一边就读医学院成人大专,一边打零工。开初三年的学习生活艰辛,她满怀信心,倒不难熬过去。毕业了,她找单位工作四处碰壁,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想当初,在她天真的念头里,以为学医救人是好事,学成哪里都会有人需要的。因此不解石青青等人的做法。比如说,石青青为了读研抛弃了前男友,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开展全新生活,为了升职一再与蒋楠商量先不要孩子。又例如,肖祈非要舍弃女友远走日本,回来后远离家人独自跟着恩师拼打。还有林晓生,坚持独身…

像医学这种技术领域,特别讲究学历。以她的成人大专文凭,只有一家小医院愿意勉强接受她。王晓静心思,小医院不行,学不到任何东西。她要救妈妈,无论如何必须进到大医院去。然而,谈何容易呢?

在这个时候,石青青跟随朱建明来到了R市发展。朱建明一直有留意江晓君,按照他对张佑清的说法:“这个女人我看好她。”石青青一次无意提及江晓君的事,朱建明立即要她带江晓君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