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围了一圈偷瞄打量的学生。

她脸皮薄,鼓起勇气:“就是,我们恋爱的事。”

许措一挑眉,才正眼看这女生。

身边的人都低语窃窃。南栀是不想注意也由不得自己——

“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女生!”

“许措的女朋友。”

汤立莎喜欢听八卦,扬着酒窝对南栀兴奋地说:“哇,坏学生弟弟喜欢上二年级的学霸小姐姐耶!真的假的啊?”

南栀低头,淡淡说,“快吃吧,早点吃完好复习。一点半就考试了。”

下午第一场月考英语。

汤立莎哦哦地点头。

她观察南栀不为八卦所动,专心吃饭的文雅样子,满心佩服。然后就扫见桌上考试用的透明文具袋,里面夹着一支英雄牌黄铜黑漆钢笔。

“南栀。”她好奇分出一根指头,指指钢笔,“这支笔是你长辈送的吗?每次考试你都用它。”

耳边人声喧嚣,南栀缓缓放下筷子:“不是送的。”

“好高档啊,一定有特别意义,对不对?”

南栀从记忆里回神,低头喝汤的时候轻轻随口道:“也没有特别意义,只是我爸爸曾经用的东西。”

从食堂出来,汤立莎就被高一年级的妹妹叫去帮忙了。

南栀独自往教室走。

其实她并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出没,尽管,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也并不糟。

只是她生活比较枯燥,除了跳舞勉强算娱乐,没什么别的活动。估计一般人都受不了。

她不想……给别人带去痛苦和不快乐。

九十二中很多黄角树。

它们四季不分,或在落叶,或在抽芽,每一棵都从容地活在自己的时区。

风吹过,黄角树落叶如雨。南栀走这场雨里,心中寻到些许宁静。

凋零的美,就像死去的美人,最让人疼惜。

她曾希望变成一颗黄角树。独立,坚强,不畏风雨、不惧风霜,就简单地活着。

可惜人的生活总是比树复杂得多。

——只要有阳光,脚下所踩,皆是阴影。

距离考试还有一阵子,走读生没有宿舍可以呆,南栀选了黄角树旁的石条凳坐下。

举起透明的笔袋,让阳光穿透塑料膜。

钢笔被日头布上一层光晕,像宝物散发着光。

“一念正,一念恶。”

她默念着,久远记忆里有人告诉她的句子,“身在泥沼,守望光明。一身正气,无愧苍天.....”

她背完嘲讽地一笑。觉得很傻。

如果不是汤立莎提起,她都没深想过,每次考试为什么用这支钢笔。

但现在她也不想去追究原因。

南栀低头,从手机里翻出一个拉黑阻止的外地手机号。手指无意识地上下拨动界面。

那串数字,也随着节奏上下滑动。

“跟谁联系?”

桀骜的淡香和低沉的男人声音,瞬间逼近耳侧!

南栀吓一跳,一转头就对上男孩近在咫尺的侧脸。鼻梁直挺,耳朵净白。

“余、冉。”许措越过她肩,看她手机念道。

南栀回神,迅速将手机翻转。

他蹙眉:“男的?”

太近了,这“桀骜”的气味,南栀满脑子都是一两周前那个晚上。头皮一点点收紧。

她屁股往旁边抬,想离这只小恶魔远一点。

但为了不惹急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不是。”

许措嘴角凉凉上翘,从花坛一跃而下,坐在旁边。“只要不是男的,都好说!”

“……”

坐了一会儿,一句话没有。偏偏风也静静的,气氛干得怪异。

南栀顺了顺耳发,“最近你都呆在学校?”

“嗯。”

“...谢谢。”

许措戏谑地笑着一偏头,嘀咕:“又不是因为你。”

“......”

南栀想起在食堂的那个女孩。她默了默,“不管什么原因,都谢谢你。”

他嗬了一声。

树影摇曳,脚边水泥地上的光斑时大时小。

南栀微微侧目。

少年刚好坐在阳光照耀的地方,银灰色短发衬得皮肤分外白皙,整个人像……在散发星光。

许措闲散慵懒,长长的胳膊撑着两边,仰头让阳光直射脸。

鼻梁直,有一点点倒弯弧度的唇线,因为太冷酷反而有种禁/欲/性感的长相。但或许是年纪才十六,脸蛋白净得有点乖。

可能是因为这点乖的错觉,南栀听见自己匪夷所思地开口:“你为什么要染头发?”

许措斜睨来,眼珠凉凉黑黑的,“不好看?”

“…很好看。”

他一怔。

南栀由衷地说,“你很适合这个颜色。”冰冷的,很干净的颜色。

许措干笑了下。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吸了口气,不太愉快地说,“被批评得太多,我都麻木了。”

南栀眼睛躲闪,低眼却刚好看见自己坐在光影交界的地方,一半明,一半暗。

“抱歉......”

许措一挑眉峰,“你要觉得抱歉,就答应我那晚的要求。”

他缓缓吸气,说,“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你反正没什么底线,只要我听你话该坏时坏,该好时好。”

南栀忽略自尊轻微的刺痛,想到那晚他从后面抱住她,牙齿根还隐约发颤。

但下一秒,余光看见星星一般散发干净光芒的少年,恐惧和寒冷又褪去了很多。

“暑假两个月,你在首都怎么过的。”她转移话题。

“谈不上怎么过。”

许措一回忆就头疼,手指连着刮了两下鼻子尖,“被我姐拉去做苦力,非让我当她新歌MV的男主角,还给我染了这头发。”

“拍了两个月吗?”南栀诧异道。

“没,一个月吧。”

“一个月?那也,挺久的。”

许措无语地冷笑,似乎确实经历了让人脑仁疼的事。他耸耸肩:“是她太懒,镜头还没热她就说要中暑,要午睡。一睡就磨蹭到晚上。”

南栀惊诧得一时无言,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个大明星姐姐似乎是许家的骄傲,但奇怪的是,经常许措被骂时也少不了带上她的名字......

比起夸赞,倒是被批判得更惨。

“然后呢,另一个月你去哪了?”

一想到感兴趣的事,许措笑了下,嗓音轻快了些。从脖子里掏出一条项链,扯下来。

“然后去西北的折汗尔大沙漠,准备比赛了。”

他一勾唇,“沙漠越野。”

南栀有点吃惊。她手心摊开地接住项链。

虽然同在许家已经三年多,但她并不关注许措的事,他也很少提。而且他有一半时间会去生母那边住。所以说起来,她其实知之不多。

吊坠上有赛事冠名,清晰地镂刻着“1”的字样。是第一名的纪念物。

“你还是第一名?”

“嗯哼!”

许措笑一下,眼睛里有笃定、要强的光芒闪过,“只要喜欢的,就必须得到手,不管是什么!”

南栀哑然地看着项链,睫毛缓缓眨动几下。

刚好许措嚼完口香糖,把事先留在兜里、整理得很好的包装纸掏/出来,仔细包好之后,才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南栀目光扫着少年无尘的白球鞋,干净的手指甲。

恍惚忆起刚到许家见到许措,那时他并不是这样无可救药的叛逆少年。而今,他保有的一些习惯,依然还能证明曾经的他有多好。

——若不遇她,他一定也可以很优秀。

就像他不学习,但是喜欢的东西都能做到极致。这说明他是有那能耐的。

忽然在心底苏醒的良知,在理智下翻滚、煎熬出几条血丝。

南栀蹙眉,捂了捂心口。埋头把项链还过去。

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蝉鸣在背后嘶哑,诺江的九月底,烈日已经走到末路。马上十月就入秋了。

“恭喜你,第一名。”

许措微微扬下巴,嘴角压制着微末到难以察觉的骄傲上翘,一脸淡薄地“嗯”了一声。

她坐姿端正,很温顺;他坐得手脚放开,无所畏惧。

一片黄角树落叶轻轻落在许措球鞋上,又被风拂转,贴到南栀的从白棉袜里露出的细瘦脚踝。

“如果。”南栀考虑之后,低声开口。

“怎么?”

“……”

南栀唇齿动了几下,才继续低低地说:“如果你想找我约会,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安排时间。高三...比较忙。”

许措懒懒闭着的眼立刻睁开,日头晃得他眼盲一瞬。手指随意打节拍的动作也停了。

他不敢相信地缓缓转头,南栀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秀丽的长发扎着高马尾,柔顺发亮。白底蓝边的校服短袖,露着后颈窝的皮肤和碎发,还有白皙纤瘦的小臂。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突地站起来。脸上有极浅的笑闪过,眼睛里星光不断闪烁。冷冰冰地喊——

“谁骗人小狗!”

虽然距离远,南栀还是被震得缩了缩脖子。

她脸微微往后,然后没回头地往前走。

梗在胸口的气息,叹息着轻轻泄去。

——只是补偿。

偌大无人的操场,她一个人前行。沐浴阳光,脚踩阴影。

☆、他

月考是三个年级一起,周六、日两天,考完连着上课。

学生来不及怨声载道,因为很快出了成绩排名。

三天后出成绩发到家长微信上。

周四、周五讲评试卷。

一周就结束了。

高三这周六放假,作为前一周连上的补偿。所以南栀呆在家里。

因为许措这小半个月按时上下学,月考也一科不落,许清文心情顺,一家人晚饭难得这么和谐一次。

“阿措这次考试前进了二十多名,进步很大啊!多吃点肉,补补,啊?”周彦脸上笑容堆砌。

少年停筷,毫不遮掩地嘴角扯了冷笑。

——年级近千人,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二十三。也叫进步。

“你别老顾他,自己多吃点。”

许清文给她夹菜,周彦才有台阶下,“哎。”

南栀在一旁安静吃饭,不打扰他们三人之间的往来。

从十四岁跟着周彦来许家,她就学会了少说话。

因为很多事都和她无关。

参与进去会不伦不类。

就像他们每次提许措的“姐”,从不会想到把她划分在那里头——

许清文难得有心情地问:“暑假在你姐那都干了些什么?”

“吃喝玩乐。”

“你!”不想破坏一家人难得的和谐,许清文忍了忍 “除了这个,别的呢?”

“没了。”

“……嘿你这孩子。”

周彦:“阿措是开玩笑呢,文哥你别气。来,尝尝我亲手做的汤。”

许清文喷口气,才作罢。

他看着斯文,但脾气却很凌厉,有一双商人的精明眼睛。常年公司事务繁忙,确实在儿子身上投入的精力很少。

想到这一茬,许清文看向南栀,语气虽然稍微温和但也因此反而显得隔阂:“这些天老盯着他,又每天浪费时间给他补习,辛苦你了。”

南栀停筷:“不辛苦。”

她微微地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是阿措自己想上学。”

许措凉黑的眼睛一动,看见她因为吃饭而泛红发嫩的唇。

眼神有微小波浪。

周彦才想起来,夹了一筷子,倾身:“小栀也辛苦了,多吃点。”

南栀有点迟疑地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香菜牛肉。

她蹙眉忍耐了下,还是低头夹了起来。

“她不吃香菜。”

手腕被一握,南栀哆嗦着牛肉掉桌上。

许措眼神直直的,看着周彦:“不知道她过敏?”

周彦尴尬地张着口。

许清文疑惑地看着儿子。少年一晚上漫不经心,还没见他这么在状态过。

“呀,我都忘了~那、那就不吃,咱们不吃了。”周彦把南栀碗里的香菜粒胡乱一挑。

许措盯她一眼,把南栀的碗拿过来。

低下眼。

仔细地一颗颗饭地挑。

南栀忙去拿自己的碗:“不、不用了,我可以吃~”

“你坐着,别动!”

“……”

许清文去旁边接公司的来电,周彦打消了跟他眼神交流的想法。奇怪地瞄着姐弟俩。有些重的放下筷子。

后妈不好当。

她倒好,这一下还当了俩!

每每这时候,她就后悔当初南俊霖去世时,自己干嘛要带着这么个拖油瓶。闹心。

饭后佣人收拾着桌上碗筷,许清文还在打电话,周彦抱胳膊坐沙发里,一语不发地指着电视一顿按,电视机人语断断续续。

南栀知趣地不在她眼前晃。

“喵~”

小白猫眯眼用耳朵蹭少年的腿。许措丢开手机,手刚放在猫儿头顶,眼神就注意到南栀上楼的背影。

背后有脚步声跟上来,南栀微微往后看一眼,继续往上走。

到二楼的小走廊。

她停下脚步,后一步的许措也停下。

他手插兜里,俯视着她背影。马尾发落在背心,有蝴蝶领结的白衬衣下,透着一点内衣的黑色轮廓,在衣料下部分隐、部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