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这样。”南栀转过身,看着他小声说。

黑色轮廓从背后变成胸前,少年眼神微波浮动、落往旁边,然后才回到南栀脸上:“哪样?”

“...你知道。”说着南栀埋头回自己房间。

许措一扯眉梢,跟进去。

打开台灯,南栀坐下准备看书。

许措一扯旁边椅子坐下,撑脸偏着头,“我香菜挑得不好,你生气了?”

南栀笔尖一顿,对他的理由有点无奈。

台灯近距离照着少年侧脸,直挺的鼻梁,像一片洁净的雪崖。

“虽然我们约会,但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不用这么细心。”

南栀看着他认真地说,然后把书翻到最新一页,“我只是你姐姐。”

“……”

在门外走廊的窥视小插曲带来的血液微微兴奋,像被乍然冷冻。

许措冷笑一下。

过了两秒,说:“姐姐,哪门子姐姐。”

他用直接的眼神看着南栀侧脸,食指敲敲日记本封面,“连户口本里都没你名字,他们当你是女儿?”

南栀低着眼,目光在元素周期表上麻木地停着,“...无所谓。”

许措把日记本立起来,对角站立地转了一圈,“周彦连你吃什么过敏都记不住,你还每天叫她母亲。不难受?”

南栀笔尖点在纸上,黑点凹入纸页,嗓音低到有些沙哑:“你不会懂。”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么会明白,当人饿到极致、冷到极致,生命垂危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自尊,良知,体面......通通都无所谓。

十二岁父亲去世后,她被周彦甩过三次:一次在农贸市场,一次在游乐园,还有一次在长途客车站……

当你一觉醒来,亲人离世。再一回头,唯一的生活依靠也不复存在......

那种连活下去都困难的日子,经历过,就不会想再经历。

所以只要能在这里呆下去,她会不折手段。

回忆过往,南栀手忍不住地颤,目光变得深邃隐晦。

“不过没关系,他们在乎不在乎不重要。我不会让他们把你赶出去。”

许措支着腮,拿起南栀落在桌面的一缕发梢,一边看她侧脸一边在指尖绕着玩,有些恶意的笑,“只要,你让我开心。”

南栀转脸。

许措: “不高兴?”

南栀才松缓了眉眼里的寒意,恢复温和,只是嘴唇几开几合才挤出两字:“高兴......”

许措呆了大半小时就离开了。

到他离开房间后南栀才蓦然发现,他摆弄了一晚上、后来压在胳膊下的,竟然是她的日记本!

她忙拿过来,和钢笔一起死死抱在怀里。

缓了好一会儿才擦掉额头的冷汗,松了口气。幸好他对文字东西不感兴趣,才没翻。

南栀托着太阳穴,抓了抓长发,翻开日记本。

在无人倾诉的岁月她已习惯自己对自己说话。

提笔沉默了一会儿,她慢慢写着字。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可是

还是感激他给了我一条生路

要合上日记时,她又摊开,在后面补充:

妥协是暂时

我早晚要走的!

隔天周日,是区里文艺汇演的日子。

南栀的独舞《奥贝尔》在中间。

礼堂黑压压的一片观众,舞台大,太远并看不清长相,只见台上的女孩手腿纤细,像只高贵起舞的□□灵。

活动最后,是区文化宫馆长给南栀颁了一等奖,并且宣布,前三名的节目还要送往市里作为年末庆典。

长荣区学校众多,囊括诺江最好的几所中学。

唯一的第一名落在九十二中,殊荣无可比拟。

台上合影时,高三的年级主任谭志远,和17班班主任郝玲,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左一右地站在南栀身边,与区领导、别的学校师生合照。

另外又留了几张百人大合影。

等一切活动结束,已接近中午一点。

女更衣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南栀换好衣服出来,墙边就晃出一条人影将她一拦。

高个,压着黑色棒球帽,遮了大半张脸。

“……!”

南栀头皮蹿过激灵,“啊”了一半嘴就被对方一捂。

许措才大拇指抬抬帽檐,无语地笑:“吓成这样...我就那么坏?”

南栀僵在喉咙的气吐出来,“...是你。”

“不然?你想哪个男的来。”

瞥一眼正走来的谭志远和郝玲,许措弯腰一捞她手腕:“走啦!”

“去、去哪儿啊?”南栀不停回头看,“我跟郝老师说一声。”

“老师都坏!所以不用说。”

“……”

许措一口气把南栀扯到大马路边。

南栀气直喘,刚拨开挡在脸上的头发,就哼着接住个摩托车大头盔。“干、干嘛?”

许措跨在辆黑灰相间的YamahaR6摩托车上,长腿支着地。“戴上啊~”

“我问你呢。”

“跟我走就知道。”

“你先说去哪。”

南栀看这辆摩托车不像摩托车,块头大得吓人。于是把头盔胡塞过去,“我回去了,这种车不安全,你也少骑吧。”

她刚转身就被一抓手腕扯回来。

许措一脸头疼的表情,单手提着头盔,不断逼近。南栀后退,直到背抵住贴满小广告的路牌,胸前是从他胸口落下的越野赛吊坠。

风吹得她眼睛轻微闪烁,也吹低了近在咫尺男生额前的几缕短发。

“姐姐......”

南栀耳道里汗毛直立。

许措撑着南栀耳侧的广告牌,发出铁皮声。他低着头,耐心不多,嗓音却很轻:“戴上坐我后面。乖。”

十月诺江的阳光由浓转淡,天浅蓝,空气温暖。

但南栀全无心欣赏!

整个人在机车后座发颤。

因为是辆赛摩,许措身体伏得很低,像张紧绷的弓。因为经常和赵品言一起出来骑车,对长荣区的路况很熟。

强劲的风冲击着他身体,挡着后面的南栀。

“抱紧!”

“..啊?”

南栀没听不清。

他快速回头:“抱紧我!不然你危险。”

南栀愣了愣。

但她来不及细想他的话,下一秒就陷入巨大惊恐——摩托车冲上诺江二桥!

她喉咙猛吸气,头扎在少年背后,死死攥住他腰上的衣服。

这一刻她恐惧的东西都聚齐了。

许措。

桥。

还有水。

南栀紧闭眼睛,浑身抖得厉害。摩托车在铁索落下的一条条阴影和阳光里不断穿行。她手也在哆嗦,不时碰到少年精瘦的腰。

“求你,停下,不要,不要——”

许措没戴头盔,迎风眯着眼,听她这样乱七八糟地喊,呼吸有点乱。脸颊浮起红晕。“别乱喊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南栀当然不信。

她想知道他还要疯多久、这痛苦还要忍多久,所以颤颤睁眼。远处光影相间的桥梁笔直,通向大片耀目的光明。

而眼前,是少年线条利落的肩,银灰短发被风吹成张狂乱舞的线。

像一簇灰色的烈火在烧!

“求我也没用!你越喊,我越舒服——”

少年冷漠的唇线上翘,恶意地说着南栀不懂的话,一拧油门冲向前方。

☆、如果

“好了,你得救了。”

许措不乏嘲讽的口吻,瞄一眼还呆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南栀。

身上的风速冲击突然消失,皮肤迅速蒙上一层温热。南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迅速陷入另一种,更深刻的恐惧!

——眼前大江滔滔,金波滚荡,不见彼岸。

是诺江!

她脸色透白。

许措斜勾着唇走过来,想掐她腰抱她下摩托车。南栀触电一样、立刻踉跄着跳下来。

“我、我自己可以!”

少年弯着腰身形一僵,眼神撵着她对他避之不及的背影。他挑眉,收回臂弯,站直:“你躲我。”

南栀当没听到,摘下头盔。

许措重复:“你,躲我。”

又补充:“总是。”

南栀低着眼把头盔递过去,“有吗......”

“有。“

南栀:“……”

真固执!

南栀往前走,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坐下。突然被截,她踩着鹅卵身体前后一晃。许措俯身,歪着头:“没点自觉?让我开心,就得事事顺着我。”

“……”

他丝毫没让开的意思。显然认真了。

南栀沉默地忍了下:“我只是,不喜欢被异性碰触。”

她决定诚实,绕开许措往前走。

“抱歉刚才躲你,但你已经,比所有男生都离我近了......”

许措眉头松开,一愣,回头。

大片鹅卵石上河滩上,两个人的影迅速靠近。许措伸臂一抓南栀手腕,果然她立刻浑身一缩。

他眼波浮动,绕到她跟前、握住她双臂,低下脸与她近近逼视。

江面金波折射,落在南栀眼里。如碎钻石细小明亮的光芒。

南栀感受到他呼吸,看着近近的男孩眼睛,汗毛都绷直了。

她简直像被吓坏的小动物。

许措觉得难以置信,“你.....真的害怕?”

南栀慢慢点头。

“那。”

少年顿了顿,想起两周前她为他跳舞的那晚上...眼神褪去一层冷酷,“我,是第一个抱你的男的。”

南栀撇开头。睫毛低下。

波涛流金无声,映着她低顺的白净脸颊。

她真漂亮。

许措嘴角难克制地上浮。

“怕也忍着!”

“……”

凶巴巴说罢,他转身时一握她手腕,拖着往前走。

南栀亦步亦趋地跟,根本不敢看旁边奔流回荡的诺江。

许措头发被吹得往后倒,短袖外是黑皮衣,叛逆不羁。他提着头盔一直往前走。

因为皮肤接触,南栀眉头紧蹙,但对许措还算可以忍耐。“你怎么不戴?那样很危险。”

许措:“什么?”

南栀:“头盔。”

许措:“只带了一个。”

南栀:“……”

许措找了块地势高的大岩石,无语地看着南栀诚惶诚恐、警惕水边的样子,但还是耐心地什么都没说。坐下时,不动声色地把她夹在了自己与石头之间的位置。

那里干燥,也背阴晒不到太阳。

有大石头躲,南栀才找到些安全感。

河滩大片绵延的鹅卵石,被日光晒得发白。

它们各色各样,每一颗都经历千锤百炼,每一颗,脸孔都各不相同。

南栀看着掌心的鹅卵石,心中莫名感伤。

人其实和鹅卵石有什么区别?

平凡,又各自独特。没有锋利的棱角,坚硬顽固地不愿改变,但还是逃不了随波逐流。

可走走停停一生,也摆脱不了命运的长河。

“如果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应该也没有两颗相同的鹅卵石。”南栀呢喃。

“你说什么?”

许措回复完朋友的微信抬起头。赵品言、鹿皖一整天都在逼问他行踪。最近几兄弟发觉他“乖”得过头,都起了疑,甚至扬言要跟踪。

不然他也不会跑到这无聊的河边,偷偷摸摸的。

南栀目光注意了一下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

没人会懂她。

许措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看得懂她不想和他多说的表情。

“呵!”

两人静静吹了会儿风。

“姐姐,你最好对我好一点,别让我失去兴趣。”许措半真半假,一股邪气调子,“我可是很花心的。”

南栀注意到他放松的干净手指,戴着简洁的戒指。“她叫徐菁菁,是吗?”

许措一时没想起来这名字,“谁。”

过了几秒,他才恍惚记起食堂的某个中午.......“啊,就是她。好乖的女孩儿。”

他嘴角翘起,“吃醋?”

南栀低下眼,摇摇头。

“……”许措冷笑,声线低了几度,“那你怕吗?”

南栀默了默,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轻说——

“怕。”

大岩石挡住阳光,阴影里的风有点凉。

南栀双臂环着膝,只有偶尔被风牵起的长发梢突破黑影,挠着少年阳光下的手臂。

“如果可以。”她轻声说,“我希望你晚一点交女朋友。如果实在要交......也请不要对我太坏。”

不然,她会活不下去。

许措冷冷瞄过去,看她一脸平静的样子。“好啊,那你可想清楚了,我对她会比对你好得多。”

南栀眼神平静,淡淡说,“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