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措冷笑一声,心口憋着一股无名火。

“姐,你说...如果我让学校那些追不到你的男的知道,你甘心做一个连备胎都不算的角色,他们会怎么想?”

心口扎一下,是自尊被刺痛。南栀深黑的睫毛与眼眸往旁边斜了斜,看见少年干净的球鞋沾染些许灰尘。

“无所谓。”

轻轻的三个字,抛掉的何止是自尊。

“嗬,好个无所谓。”

风徐徐从侧面来,许措一斜眸子,看着南栀清纯侧影——她长发披肩,抱着膝的手臂白白的,很瘦。

她总这样安安静静,动作也不多。

“你可真大度啊。”他讽刺道。

南栀低下眼,平静地说:“我们虽然约会,但不是男女朋友,没有爱情。”

“……”

许措冷笑了声,“是没爱情。我喜欢你,也就跟喜欢玩儿游戏一样。”他捡了块石头,使劲丢入江面。微末的水花迅速被江涛吞没——“搞着你玩儿的。”

那年周彦嫁入许家,她十四五岁,他十二三岁。

个子一样高。

他那天刚好和人发生矛盾,打了架。

而这个漂亮的姐姐,敲了他房门,说他那样子好酷。

“想我陪你玩吗?”

“你只要变坏一点,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你其实什么都没失去。”

“因为你得到了我。”

他还那么小,根本不懂得拒绝诱惑。尝过之后才发现,并不只毒//品才有瘾。

他烦过。想要又占有不了,这感觉很恼人!

也不是没想过摆脱。

可是...

他拒绝不了她每次摆出来交换的东西。

从陪他吃饭,散步,打游戏......到去游乐场,到现在的约会。

许措有点心烦意乱,站起来。“走了!没心情......”

南栀正吹得冷,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她不喜欢水。

而这里,她更是一秒都不想多留。

许措往岸上走,南栀跟在后。

他似乎真生气了。

但那些话分明是彼此一直以来心知肚明的。

她需要他证明自己价值、在这个家呆下去,而他喜欢她漂亮皮相。

等价交换。

阳光角度西斜,空气里有明显的橘血色。许措走得很快,南栀跟得吃力,但不想服软让他等等。

她等走出一段距离后,蓦然停住,回头。

——七八百米宽的诺江水面,波涛滚滚。颜色深浅不一,像暗藏可怕的、让人发寒的东西。

南栀头皮麻了一瞬,目光无所附着,在江面悠远地飘着。

“再见了,爸爸。”

低声说完,她回身,不停歇地远离这地方。

返回市区后,许措把南栀往路边一丢,叫了个出租车给她后自己轰着油门消失了。

南栀也不想去追究他要去哪,年纪够不够骑车,因为这些都无所谓。

——她只需要他最近稍微收敛一点,偶尔听她的就好。

夜晚照旧学习,洗漱,睡觉。到躺上床,南栀依旧没听到门外有任何许措上楼的声音。

她只是掌控到这个线索而已,并没有往下想的打算,所以翻身一伸手。

开关轻响,灯灭。

十月到底入了秋。夜雨淅沥,像无数双触手骚扰梦境。

昏暗的房间,没有一只玩具或布偶。

只有床上有洋娃娃一般柔顺长发、白净皮肤的少女。

南栀眉头紧锁,在梦境里挣扎。

水鬼从河底伸手,把吊在桥边、即将掉入水中的父亲一把扯落。摔起水花。

他们争先恐后,把他咬得满是鲜血。

诺江金波里,徐徐蔓延开血红色......

“啊!”

白墙上猝然映出女孩从床上坐起的稀薄影子。

冷空气拂面入骨,南栀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她惊恐地喘//息着,望着大开的窗,潮风吹雨丝拍着玻璃。密密麻麻,一遍遍洗刷。

梦。

只是梦......

她撑着额头缓了缓,然后一掀被子下床。

趾甲圆润的双足扎进拖鞋。

先去关了风雨潇潇的窗,身体往后,疲惫地坐回书桌前。南栀撑着太阳穴,想起诺江回荡无边波涛,浑身不住打颤。

然后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机,打开了很久没看的邮箱。

她选中各种公司发来的广告邮件,只剩下那同一个ID的。

一连十二封未读邮件。

时间从去年十月,最近一封是两周前的九月三十日发送。很有规律,都是每月三十号发送。

发件人: YuRan927

食指在屏幕上迟疑着,南栀抿唇,一封封点开,阅读。

看完后,又对着逐渐转暗的屏幕麻木地出神。

直到门口停来极轻的脚步,激灵从尾椎骨窜到头顶,她豁然回头—

走廊香槟色的灯光暗淡,深夜整栋楼寂静。

南栀轻声打开门,从缝里看出去。

——又瘦又高的男人背影,黑皮衣搭在右肩上,烟灰色头发根部连接着修长的脖子。

他步子不快不慢,走路姿势因为很稳所以显得有点傲气。

南栀靠着门框,如抽掉力气般地松懈下来。

原来是许措。

少年推开黑沉沉的门,随手一关。

“砰。”

南栀随声音吸了一小口气。浅色的墙,黑漆漆的门。

许措喜欢酷的东西。

就好像黑色到他那里,也变成张扬、炽烈。不再只是阴影的颜色...

重新关上门,窗外风声雨声依旧。

或许是看见了活人。

也或许是惊醒后的时间变长,脱离梦境的真实感驱走了不安。

南栀手脚回暖,心又踏实地装回胸腔,在书桌前手指托腮欣赏了一会儿夜雨。

然后低头,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在日记本里随意地写了些诗句:

如果世界黑暗

你就是光

我期待着你降临,如果这世界还没坏透....

假如我的灵魂死去了

把我连到你的心脏

☆、既然

后半夜,南栀没有再做相同的噩梦。

远离了水。

远离了桥。

就是...有一个人还是在梦里面。他冷冰冰地笑,偶尔用轻蔑的眼神看她,清瘦凌冽的肩,俯视她时鼻梁高傲地扬着。

但他会弯腰。

抓住她手腕,一扯:“不想来的。”

她跟在他背后,很吃力。他不回头地说:“就是看你可怜。”

结果接近天亮的时候,她还是被吓醒了。

秋雨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到升旗仪式前刚好停止。

学生们怨声载道,十分不情不愿地从教学楼被抠出来。很多人趁机去吃早饭,也有被抓住拎回来。

好不容易才列好队,一个个黑脑袋组成的方块队伍,扭扭捏捏。

各班班主任老师在旁边背着手来回巡逻。

操场边的几栋教学楼顶边悬挂的大音响,一股股强震地传播着校长训话。声量在肃静的校园上空来回荡。

都是那几个名字,堪称耳熟能详。有一个新加入的,却仿佛是有过之无不及......

“以上!就是关于高三3班赵品言、高二4班鹿皖、高一1班许措的通报批评!!!!”

说到许措这个名字,台下三三两两学生交头接耳。

“哪个错啊,对错的错?”

“措施的措。”

“错失的错?”

“对。”

“哇,这名字太逆了……”这个女生说,“就天生跟老师过不去。”

台上,大腹便便的校长拿着稿子偏头清清嗓,从严厉愤怒换到自豪轻快的语气。

“接下来,我要公布几则喜讯。希望以上三位同学引以为戒,并向下列同学学习!

“首先,我校高三17班南栀同学,代表我校在长荣区第十三届文化艺术周文艺汇演中,以《奥贝尔》独舞,斩获第一名......”

升旗仪式结束,高三17班队伍爆出一撮儿“噢噢”喝彩。汤立莎、马晓丽和于玲玲几个女孩子簇拥着南栀往教室回。

“哇,南栀你怎么那么厉害啊!”

“月考年级第二,这马上又在区里得了第一名。”

“我在咱们学校网页上看了你的视频了,跳得真好看……”

南栀微微笑着,低头看路,没有过多喜悦。然后前进的步子蓦地被眼前出现几双男生的脚,挡住去路。

水洼里倒影着少年刀削的下颚线。

她抬起头。

在身边的女孩儿发出低吸气里,缓慢眨了下眼。

隔着一个水洼的距离,许措插兜站在那,冷冷盯南栀。身边是刚被通报批评的鹿皖,和刚批评完就撞见女神有些尴尬、在摸鼻子的赵品言。

这几个人,全校没几个学生不认识。尤其许措那年级主任也只敢骂、不敢动手剃的头。

南栀低头绕过去。

许措眼珠随着她转,一呼一吸,脸色很差。

南栀脖子根发凉。

在身边女孩儿在小声谈“许措”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听见身后少年不耐烦地说了声:“走!”

他在不高兴。

分明高一的教学楼不在这方向。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来拦路,还是真的不小心碰到。

昨天在河边不欢而散,她似乎把他得罪了。可南栀又实在想不出来哪里得罪了他?

他嫌她躲,要她顺着他,她解释了、也顺着了。

可他最后却生了气。

汤立莎歪下头打量:“南栀,你叹气干嘛??”

南栀从地面水洼移开视线,回神:“我......在想一道难题。”

“什么题让你都觉得难?”汤立莎很好奇。

“一道。”

南栀顿了顿,“校长都头疼的题。”

秋雨后降温,进楼里暖和很多。

一路上楼,汤立莎不厌其烦地跟马晓丽、于玲玲聊着赵品言、鹿皖,还有许措。

“你是不是喜欢赵品言啊。”马晓丽问。

汤立莎语塞了下:“呸,谁稀罕这种花花公子啊!他绯闻多得要命,我看长得也就一般。”

“那就许措嘛!”

于玲玲手一挥,侧着身子走楼梯,“许措多帅?多安全?”

马晓丽:“许措怎么会安全?他最不安全了!你都不知道多少小姑娘眼睛都盯着他啊。”

于玲玲:“盯着有什么用啊,得有胆子撩啊?他好冷哦!!刚看见他我就感觉该加外套了。”

汤立莎捂着酒窝笑得忍不了,看南栀。南栀扯扯嘴角,不知道怎么评价。

该加外套吗?

对。

是该加外套。

这么冷的天,他还只穿个短袖.....

进教室后,汤立莎往位置上一坐回头:“可是你不觉得他年纪小了点儿吗?”

于玲玲:“两三岁就还好吧。”

汤立莎纠结地想了想,仿佛真要跟学弟恋爱似的,她没想到答案,一趴南栀的桌子:“南栀南栀,你觉得呢?假如是你,你会跟比自己小的男生在一起吗?”

南栀听见了,但还是迟疑两秒才抬眼,“...嗯?”

“我说,假如是你,会喜欢许措这种吗?”

她手指紧了紧笔尖,想了想,摇头:“我不会。”

马晓丽、于玲玲都凑过来,和汤立莎三个趴南栀桌上一排,歪头看她。“为什么啊?”“他那么帅。”“而且感觉好A。”

“呃。”南栀被盯得有点紧张,“没为什么。”

汤立莎不信:“总得有个原因让你不喜欢他啊。”

要说真心的答案,是不成熟,不安全,难以依靠,但一想这样她们肯定刨根究底,所以南栀就浅浅一笑,说——

“难哄。”

十月的夜晚真是肌肤可感地凉下去。

马路边。

南栀坐在凯迪拉克里,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许措。拨了电话过去也是被摁断。

这情况已持续好几天。

从江边不欢而散、升旗仪式的早上他莫名冷冰冰之后,他又开始不好好上课、不按时回家。电话也不爱接。

就如她和汤立莎三个说:真的难哄。

一想到周彦在家里等着,许清文最近又因为许措上火,南栀蹙眉,硬着头皮又拨了一个。

没想到这次一下通了。

“什么事。”

她还没开口,就听冷冰冰的三个字。“我,我想问问要不要等你一起回家。”

“用不着。”

“哦。”

“没事我挂了。”

张张口,南栀想说好,就听见听筒里好像是许措身边的朋友之一的声音,在喊:“措哥,你码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