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打响,老师吩咐作业的声音之后是学生窸窣起立交谈的嗡嗡。

她呼出气,打量南栀——头发,脸庞,胸口.....

继而笑出声:“哈,行啊你。几年不见,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的教训!”

笔被攥得生紧,南栀松开咬住的大牙,扯了下唇,“我不是小时候了,你动我试试。”

“哦?看来是找到大树依靠了。”

“管好自己吧!”

南栀压低地利落说完,站起来。前头第一排那,小组长李静荔和姚晓芳已经收好自己那组默写作业,笑眯眯叫着南栀。

南栀走上前,虽然心中浪涛涌动,但嘴角还是温和地一笑。低头,发丝从肩膀滑到胸前,把她们的两沓作业本抱在臂弯。

段月檬细长的眉梢抽了几下。只觉她那头垂到腰的黑长发,特别刺眼。牙齿磨得咯咯响。

今天的班级比平时下课更安静。

汤立莎听着后面赵云强和一男一女低声议论着新来的转学生,看去门口。那新学生刚好手抄兜里,仰着下巴,走出教室。

她嘴唇动了动,照着段月檬的口型模仿。

模棱两可地呢喃——

“找,到你,了....??”

工作日下午人不多,些许熙攘。踢掉冰刀鞋,许措肩上搭着外套,走出溜冰场。手里拿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下午给南栀发的几条微信。

她竟一条没回。

他眉毛一拧。

其它跟上来,赵品言和鹿皖从后面一左一右地搭上许措肩膀。他们俩商量着去海德街是喝酒还是唱K,没个统一。

最后一起看许措,“阿措,你说呢?”

许措没心情,“随便。”

赵品言凑近,拍拍他胸膛:“喂,把你的妹子带上啊?”

鹿皖:“就是,我们都好奇死了。阿措你太不哥们儿了!”

眉骨抬了抬,许措慢摇摇走着,说,“妹子,不回我微信...”

操。

英语课后是化学、生物,晚自习做了一套理综随堂考。

南栀提前交完卷,又在位置上默写了两页单词,才有其他人陆续起立去讲台交卷子,然后打下课铃。

南栀起立收拾书包,不想让司机等太久。

一股夹着烟气的香味扑过来,旁边有人落座——

“给你5分钟,先走。”

段月檬一跷二郎腿,回头喷了点笑,“别让我抓到你哦,小可爱?”

南栀收拾笔袋的手一顿,狠狠盯她一眼。单肩挂上书包,她不让路,她就推开了桌子擦身而过。

段月檬冷眼“嘁”了下。

动静吵醒了汤立莎。她抄了南栀的卷子就一直睡,睁眼就见南栀已经走到教室后门。

“唉——”她迟一步地一伸手,嘟囔,“怎么走这么快啊。”

她撤回视线就看见新学生。漂亮是漂亮,但就是觉得...没有南栀那种美来得舒服。

“那个,你以前和南栀认识吗?”

被问的人居高临下斜她一眼,“你跟她是好朋友?”

虽然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够不够格,但汤立莎还是很想做南栀的好友,就点头。

段月檬才转身,拿正眼打量她一番,低下脸,“劝你想日子好过,就离她远远儿的......”

汤立莎背后激灵了一下。

“为,为什么?”

“为什么?”段月檬手指卷着耳边的一缕头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反问,“是啊,为什么呢?”

她笑。

走读书基本离开后,教室重新安静。

汤立莎僵硬地站起来,看着新来的学生在一些同学的让路里,走出教室大门。

“什么人啊......”

诺江地处中部偏南,丘陵地带,九十二中四季树木茂盛。路灯被树冠遮挡。

主干道上,人潮互相隔着一定距离,往北大门涌动。

两旁灯光把移动的人影拉得乱七八糟。

南栀步履很快,不时警惕四周。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本能地注意这一张张脸。

观察他们脸上,有没有潜伏的恶意。

好不容易到校门外,见凯迪拉克如常地在电箱旁的老位置等,文致从车窗探着头笑,南栀才松口气,额头都走出凉汗。

她安心地放缓脚步。

身后三两学生正在讨论某个接学生的车。

“我去,好骚的卡宴。”

“得两三百万吧?”

“这不社会大哥标配嘛!”

“啊?真的?”

“不是百分百,但大部分是。”

她敏感地心一紧,眼神敏锐。

马路昏暗,汽车尾灯如一双双猩红兽眼明灭,暗中浮动。尾气刺喉。南栀一眼锁定了那辆枣红色卡宴。

看了几眼后,她迅速埋低头,钻上凯迪拉克。

站在身后几米。

那人影站在矮她一截的几个女孩身后,在笑。

卡宴车门被打开,前排的司机穿着一身黑,回头敬了个礼。

段月檬书包扔一边,掏/出手机、摁下车窗,对准凯迪拉克车牌拍了张照。然后连同晚自习拍摄的照片,发到个11人的微信群。

嘴角翘着玩味,叮叮叮打了一句话。

【当当当挡 [yeah],看我发现了什么小动物...】

除了车牌照的另一张照片,是她手举有“南栀”两个小楷字的英语书皮,拍过去的另一半,是南栀收作业时的背影——

整洁的校服,柔软干净的长发披散。

很素,也很纯。

安静的群,陆陆续续有了人回应她。

气泡框一条堆一条...

许清文难得一天不忙,回家后就在客厅陪周彦聊周末的家庭露营聚会,和备孕的事情。

南栀本想招呼一声,但见二人只是同时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聊天了。她合上嘴,自己上楼。

倒是两只白猫咪看见她,轻盈地从沙发上、周彦怀里跳下,“喵”着,小跑跟上楼梯。

边走边蹭着她脚踝。

花洒打开。

水珠不断冲下。

南栀闭眼冲淋着脸,睫毛颤动,嘴唇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冷静。

没多会儿,整个浴室都弥漫热气。

揉洗完头发,结成一只粗辫子放在左胸前,方便洗澡,她又用栀子味道的沐浴乳清洗了身体,才关掉水。

本身就皮肤偏白,此时热水冲淋之后更是白得有点冷感。

呼呼出了几口气。

南栀用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镜子里立刻倒影出她的身体。

十八岁的女孩儿,身体已经基本成熟。很干净,肥瘦有度。

南栀轻轻喘息。

手指缓缓抚摸胸上一条极细的疤痕。像发丝,或者锁喉的弦,直直的在胸上的边缘延伸。

她深皱眉,迅速接了一杯水把倒影淋掉。

回头拿了衣服穿好。

出去。

周彦跟许清文聊完,上楼正见南栀的房间锁上。而那边,另一个孩子的房间还黑乎乎的。她头疼得直皱眉:“唉,这二世祖......”

她想了想,走到南栀门前。

“咚、咚。”

南栀在台灯光里回头。

屋里暗,门下缝隙一条醒目的光线,和隐约的双脚——“小栀啊,阿措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今晚,没在学校。”她如实回答。

周彦这会儿心情欠佳,语气就不是很好,“不在学校,不在学校就不关你事了?”

她看看手机,“你看看都几点了,赶紧打电话问问啊!”

南栀看一眼桌上闹钟:“哦!我一会儿就打,让他回来。”

周彦对着门低呼口气,耐着性子:“这么晚了弟弟还没回来,你当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样子!哪能对阿措不闻不问..... 赶紧,啊?”

“我,马上就打。”

“这还差不多。”

“……”

门缝里的影子,随着轻微的拖鞋脚步声消失。

南栀微微松口气,从门口回头。桌上是刚从抽屉拿出来、微生锈的铁盒子。

她把全家福、钢笔放一边,拿出起那片剪下来珍藏的旧报纸。眉毛拧紧,凝滞了一会儿,蓦地把它揉成团、一举手就要丢进垃圾桶。

可桶里乱糟糟,还有许措留下的烟灰。

又迟疑了。

她把报纸摊开。

八年过去,纸张已黄,但排版字字清楚,记载着曾掀动整个南方十二省的事件——

《7.19特大涉/黑专案嫌犯钟岳宏落网》

本报6月23日讯 今天上午,诺江、高永两级警方先后通报,“7·19”特大涉/黑专案犯罪嫌疑人钟岳宏,以及重要同伙钟超越、段棋山、杨伟茹,在诺江长荣区下河滩村落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只涉及多起命案、霸占村落的特大色/情抢劫团伙终于在记者与警方的联合配合下,悉数落网......

记者赤羽 实习记者余刚

她纠结着,放弃了扔掉的想法。

把折叠的报纸打开。

另外还夹着几张这案子的前期跟踪报道。

“爸爸......”

南栀低声呢喃,眼睛里浮动着光,

不知是恨,是怨,还是无可选择的无奈。

原木纹的书桌上,手机振动。来了条气象消息。

她回神。

顺手点开微信。

那几条一下午都没心情看的消息,还标着红,显示着数量。

头像一片黑色。

是许措。

想到周彦的话,她呼吸了一回,平复心情。然后点开通讯录许措的号码。

不管多难。

她都要努力向前走。

既然不想死,不甘心死,就要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和手段,要积极,努力,朝着可以幸福的方向。

活着。

最近对未成年查得严,大酒吧去不了,许措、赵品言一群人就在常去的KTV包厢,抽烟、玩骰子、真心话大冒险。

现在十点多了,还没撤的意思。

许措兴致缺缺,拿起安静的手机看了眼,又丢回桌上。右手边,鹿皖正跟女友杨璐璐亲亲我我。

包厢很吵,桌上又是烟盒又是酒瓶。空气里全是烟烧出的雾,夹杂着不抽烟的女孩子们不时地咳嗽。

轮到许措,结果骰子输了。

对方正好是徐菁菁,很害羞,但又跃跃欲试地不想放弃,小着声音说选择了大冒险。

因为她和宋魁有共同朋友,最近就混进了这群人,这是第一次跟出来玩。

赵品言把面前的大冒险转盘推过去,说话时眼神往许措那瞄:“菁菁啊,把握好机会哦~”

其他人跟着哄闹。“菁姐加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徐菁菁脸红得不行,注意了下许措一语不发的脸,娇羞低头。

许措只是无所谓地看着。

徐菁菁祈祷着转动罗盘,默念能灵验一点。

开学那段时间不知谁乱传她和许措,起初她是有点反感这个灰头发的男生。虽然长得帅,但总觉得不良学生都幼稚、无聊。

直到,她忍不住偷偷注意他一举一动。

才陷得无可救药...

就像别人说的那样。

许措很不同。

寡言,少语,看着很不好接近,也不温柔。但就是奇怪,他喉结动一下,就让人脸红......

在“抱一个”、“上垒”的乱喊里,罗盘在彩光灯里转动,指针划过一个个选项。

这时,黑岗岩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

宋魁碰碰许措的肩,“电话,阿措。”

许措正有点困,没看地随手接起:“喂......”

电话刚接通,南栀来不及说话,就被阵刺耳的男生哄闹震得眉头皱到一起——

“打啵!哈。”“措哥艳福不浅啊。”“啵一个!”

她惊愕地拿着手机,打好的腹稿都噎在喉咙。什么,啵...

“喂,说话。”

低沉的嗓音又问了一遍。

许措把手机从耳边取下来,一看屏幕,眼睛精神了不少。

赵品言拍他肩:“快点啊阿措,人家妹妹都等急了。”

其他人哄闹,推徐菁菁去他那边。

徐菁菁脸红得滴血,完全招架不住。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许措,求救一样。

太吵,完全听不到电话里声音,许措心烦一扬没温度的眼神,认命地放下手机。绷着稀薄的耐心:“想亲?”

今晚还是第一次,被许措眼神碰到,徐菁菁绷紧脖子吸气:“我……”

许措身体往后靠,不耐道:“自己来。”

许措从包房门出来,里面还是一片“卧槽”“无情”之声。

他挑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找到南栀的电话,重新拨过去。

响了三声,才接通。

“找我什么事。”

南栀还在刚才听到的动静里,回不过神。连段月檬就是五年前段人月的事,都被暂时冲淡一边。

她张了好几下嘴巴,才说出话:“你...还在玩?”

许措背靠着洗手台旁的墙,又长又慢地吐出口气:“找了你一下午,你不理我。现在我不回家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挑眉,有点讽刺笑了下,嗓音淡淡,“还真是我姐啊。”

完全可以想象,许清文和周彦是如何要求她来找他的。他们管不住、懒得管,就只会找南栀。每次都是。

他不喜欢听人唠叨,没耐心。

可偏偏这个人是漂亮的南栀。

“很晚了,你回家吧。要玩的话改天也可以。”

“可是。我现在很想玩,回去了你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