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丢诺江?”

“嗯。”

陈烟懵了懵,“直接丢?”

“套上麻袋也行。”

陈烟:“您说真。”

画笔“嘟”地猛地扎进洗笔筒——“滚。”

吓得陈烟立刻住嘴,忙说马上去办,然而人才走到楼梯。

“带上来。”楼上的人轻飘飘说,“我先看看。”

楼梯上接连一间大画室,空气里腐腥味沉重,

南栀眼珠在帽檐下转动,被人从背后一推搡——

“三少,人带上来了。”

在晦暗光线里画画的人白毛衣外套着黑风衣,若不是知道,任谁能想到这看似文俊的青年是个黑老大。

他一扬手,除了贴身保镖的江子钊,其他人都守去楼下。

南栀牙齿咬得咯咯响,把枯萎的玫瑰花被砸在画板上,声音无可控制地颤抖:“你到底还想对我干什么?!”

钟意手一抬,止住准备教训南栀的江子钊,手指一挥让他也下去了。

“好大的小脾气。”

他弯腰,捡起的玫瑰,靠坐在椅子扶手上,“就像你小爪子抓我背的时候,又让人生气,又让人享受。”

钟意斜一扯唇,眼神明亮地穿过阴影直达南栀的眼睛。

南栀手指紧紧攥住,“你想要我命早点拿,别磨磨唧唧!”

“要你命?”

钟意被她说辞逗笑,他招招手指。

南栀站在原地不动。

他作罢,手扎进裤兜里,“我钟意唯独不碰跟自己睡过的女人。你很幸运——”

“哐”,一盒颜料砸中他胸膛的白毛衣,立刻晕上一团红。

“渣滓!!!”

南栀怒吼,胸膛剧烈起伏,“你再说一句,我就去告你□□!”

钟意手沾沾衣服上的颜色,冷笑一声,“突然有点后悔当年睡了你。”

他抬臂一揪她衣领,柔而有力地把人拖到跟前:“不然我直接弄死你多好?”

南栀黑白分明的双眼瞪大泛红,眼泪蒙着怒视的眼神。

钟意却反而笑了,顺势将她腰往自己一贴,松松抱住。“哭什么?就是跟你闹着玩玩,。瞧这委屈得。”

当人愤怒恶心到极点,连推开的念头都没了,南栀瞪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阴柔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过我?我没举报你们,也没伤害过你们,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

“你说呢?”钟意笑着,眼底冰冷,“我父亲因为你父亲被枪毙,我两个哥哥也一个死刑一个无期,你说,我一个人得多孤单?”

他勾南栀的下巴,“能不找你陪我解解闷?”

手心反复握住水晶手链,南栀竭力控制愤恨,去商量:“就算报复,也有个限度吧?你还要做什么一起说起清楚,我们把仇结了。”

她咬住唇:“算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也不会去告你□□,你放过我吧……”

“求我?”钟意褐色眼眸一冷,厌弃地丢开人,拿手帕擦手。

南栀跌在地上,脸被扔来的手帕砸中。

“以前是玩腻了,最近见你长大这么漂亮,突然有点兴趣。”钟意“呵”地笑一声,转身背对南栀,用清新剂喷手,“回去吧,改天哥哥不忙来陪你玩。”

“……”南栀牙齿几乎咬碎,手撑在尘埃里,目眦欲裂地盯着男人。他毫无防备的后背心……

“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求我没用,我们关系永远断不了。”他微微侧脸,悠悠说:“滚吧。”

天下起大雨,街上人很少。橙花街的小摊贩为了节约电,没顾客时就只开着一盏昏暗的灯。

南栀麻木地走在雨里,手捧着水晶手链摁在胸口。头发衣服湿透。

直到街边传来一阵阵磨刀声唤回她神智。

她迟缓地侧头,见杂货五金铺的中年男人在磨菜刀。

她目光聚焦,鬼使神差走过去,用手去触摸摊位上各式各样锋利的刀刃。

“小妹妹买刀啊?”老板忙起身介绍,“哎哟!怎么淋成这样,我看你先买把伞吧……”

南栀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慢吞吞抚摸银亮的刀口,脑海是钟意毫无防备的、衣料似乎很薄的后背心,和那句关系永远断不了……

黑色的液体,疯狂地从她心口渗出来。

“永远,断不了……”南栀呢喃着,握住刀柄。

然而手心硬碎的珠链,让她陡然回神。

她摊开掌心,阴雨天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掌心的一串水晶手链纯净无尘,还带着微微的体温。

瞳孔一明亮,南栀慌慌张张,急忙离开刀铺子。

“小姑娘,价钱给你算便宜点,小姑娘……”

南栀一路在雨里奔跑,想回许家。

不可以。

她应该积极向上,不能走阴暗的路。

如果她那样做,她还怎么跟许措一起走去美好的未来?

南栀缩在公交车靠窗的座椅上,捧着手链,蒙着眼睛。拼命回忆以往看过的那些热爱生活的诗歌。想驱赶走内心的阴暗晦涩。

一定不能被这些坏东西拉下水。

哪怕世界再坏,她也不能用错误的方式去对待!

因为她还想看,许措说的美好。

☆、肖像

周彦挺着肚子, 想着没事做就替南栀收拾收拾房间。权当运动。

她随手从书桌拿了一本翻:“《我微笑着走向生活》。怎么又开始看这些了?”

记得有一段日子南栀不看这些书了。

“妈妈。”南栀洗完澡回房间。

“洗好了?”

“嗯。”

周彦笑,“赶紧把头发吹一吹、换好衣服, 你陈阿姨他们都快到了。”

吹好头发,南栀跟周彦出门, 院门外停着辆黑色保时捷。陈太太已经站在车边等。

“小栀, 你坐副驾驶。”周彦一推南栀的背。

陈太太热情地为她拉开车门, 南栀这才看见, 握着方向盘的儒雅男人。

陈薪。

陈太太:“陈薪, 还不快帮小栀系安全带。”

南栀:“谢谢不用,我自己来……”

周彦预产期快到,不适合走太久。所以就在人少的ShoppingMall转了转, 去了家陈太太投了钱的餐厅吃饭。

一路上陈薪为南栀开车门、护头顶、拉凳子,很自然的绅士。似乎日常就是这样的人。

周彦:“这家店看着不错啊, 环境雅致安静。”

“要不我带我去后厨看看?”陈太太主动说。

两人一拍即合。

走时,陈太太对南栀笑吟吟, 又叮嘱儿子:“看妹妹想吃什么,好好照顾,不许欺负啊?”

陈薪无奈:“我都多大了, 怎么会欺负小栀。”

他微微一笑,话里有话地表明态度:“不用担心。”

两个女人一走, 餐厅安静,南栀有点不自在。两个女人这么撮合,她就算再傻,也有点明白了。

“想吃点什么?”陈薪翻着菜单册子问。

南栀:“我都可以。”

陈薪手一停, 看了她两秒,“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他合上菜。“要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南栀愣。一是没想到陈薪竟然会察觉,二是为他后来那句话。

“没有什么。”

她低下眼,“前两天淋了雨有点感冒,精神不太好。抱歉。”

陈薪笑,也不介意她疏远不说真话。

“你不用有什么思想压力,哥哥说话可能有点直接,但我觉得真诚直接一点,可能更适合你。”

陈薪态度随和,“我母亲跟我说过之后,我就了解过你成长和家庭,坦白说,我觉得你很可爱,有点喜欢,所以并不排斥。你如果对我也有好感,就可以试着和我接触,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就当多了个哥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联系我。”

陈薪回忆少年时期,对着南栀这个年纪的少女就多了些感叹:“记得我像你这么大,或者还要小一点的时候,很喜欢看你父亲写的报道,很崇拜这种职业。可惜我家庭不同意,只能通过报纸去释放理想了。”

南栀不说话。

陈薪微微笑,也不在意她的淡。

陈家有红色背景,家风很严。

陈薪娴熟地翻着菜单,神态举止散发着久经商场的人特有的圆滑体贴,以及温润。

南栀有一瞬走神,想着曾经她计划要嫁的那种人,应该就是这类吧。

稳重,成熟,家庭又有权势,就算是那些人也不敢惹。

也仅是闪过这念头,她低下眼皮,拿起陈薪刚给她点的果汁,抿了一口。

周彦和陈太太好一会儿才回来,下午四人去步行街走了走,周彦和陈太太一起说说笑笑,把南栀和陈薪留在一旁。

陈薪这样手里好几个公司的男人,居然也不嫌浪费时间,耐心悠闲地陪着走路。而南栀全无心思散步,走着神,直到陈太太回头兴奋地说:“陈薪,掏钱!给妹妹画一幅。”

路旁围着十多人,好几对是情侣。中间架着画板画人像素描的艺术家是个青年。

南栀只看见他半边背影。

“画一个人是画,两个人也是一个价钱。”陈太太一推陈薪,“你跟小栀妹妹一起坐那儿,让艺术家给画一幅。”

她说完去跟那青年说:“画好一点啊。”

南栀被周彦推进人群,摁在椅子上,“记得微笑。”

陈薪从善如流,坐在南栀身边的位置,立刻吸引了在场不少目光。

然而周彦身体晃开后,南栀却当场懵了!

“两位再坐近一点。”

浅白光线中,青年画家把一半头发用皮筋扎在后脑勺,拿着画笔的手苍白如纸,血管撑起薄薄的皮肤。肤色冷冰冰,但眼瞳笑得很温和——

“你们离这么远,哪像情侣。”

脑子轰一声,南栀浑身僵硬,瞳孔不断收缩。

逛完街,陈薪开车送周彦和南栀回家。

车后座上,周彦拿着画,“小栀挺像的,就是陈薪不太像啊。”

陈太太尖着手拿过画,“嗯,是不太像。不过这玫瑰花画得挺好。”

副驾驶上,南栀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一条短信:

【居然背着我和别的男人约会?】

周彦下车和陈太太母子道了谢,才领着南栀进屋子。

今天一切顺利,她心情很好。

少年少女感情不成熟,许措长得那样帅气,同在一屋檐下难免互相萌生爱慕。她自认为,这已经是用最温和的方式在处理这件事。

等南栀见过陈薪那样更成熟优秀的男人,更适合她的男人,就不会一时冲动了。

她是这样想的。

走了大半天,周彦有点累,就想先休息休息再找南栀聊陈薪的事。

在她去卧室睡觉之后,南栀径直出了门。

傍晚天色暗淡,别墅小区绿化多,树木阴翳。光线微弱。

南栀把画扔过去,声音愤怒发抖:“你一路跟来,到底要干嘛!”

钟意背着画板,姿态随意地斜靠路灯,眼神远不是外表那样随和,暗沉沉,“不怕我了?喊你出来你就出来。”

南栀捏着拳。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想想她已没什么好失去了,害怕这种情绪都变得没意义。“你变态!”

钟意反而笑,似乎听着很顺耳:“很多人这么说。”

“人渣!”

“我觉得,我比人渣可能更坏点。”

他笑吟吟的脸突然一阴,同时扯过南栀的衣领,毫无温柔地提到跟前,眼睛里都是戾气:

“那男人就是你找的大树?呵,终于发现你家的小弟弟依靠不住,想找个官二代保护自己?”

他又很快丢开南栀,用帕子擦了手。“许措要知道你这么现实,得多伤心?”

他提到许措的名字,南栀不由慌神,“你,你想干什么?”

“啧。”

钟意站直身,居高临下。

白衬衫包裹着的肩膀因为瘦而显得衣服有点空,脖子的青色血管明显:“你要是真跟那个小官爷在一起,嫁给他,我就放过你。并且保证永远不找你麻烦,如何?”

南栀低压的眉头一松,不可置信这个人居然会说放过。她一瞬间的心动,然后脑海冒出一张干净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意眼睛阴戾,嗓音阴测测:“你不需要知道,好好考虑这条件就好。”

周彦醒来,径直去南栀房间。里面只开着盏灯。

“在学习么?有点话妈妈想跟你聊聊。”

南栀眼神黯淡地回头,草草收拾心情,“妈妈有事?”

周彦拉开凳子坐下,打量完简洁素雅的房间,目光落在跟前少女身上。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

她眼睛陡然变亮,观察南栀的反应:“你觉得陈薪哥哥怎么样?”

南栀怔了怔,明白她的意思:“他,人很好。”

“个性呢?”

“…也,很温和。”

周彦很满意这答案。

“陈薪个性像他父亲,温柔体贴,家教好又留过学,很优秀。”

她叹息后又笑说:“你也快20,不小了,有合适的人可以试着谈谈。陈薪的爷爷你见过,就是那次电影首映的老爷爷,他很喜欢你,陈太太对你印象也很好……”

她不断说着好话,声音和钟意的声音,在耳朵纷乱里重合,南栀几乎绷不住神智,分不清这究竟是梦魇还是现实。

纷纷扰扰在脑海转得她几乎疯了。

此时,她眼睛就见半掩的门口,许措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

瞬间南栀视线清明起来,心头一震,立刻站起来,过去推开门——

周彦吓一跳,回头见许措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行李箱。她失语了一阵:“呀,阿、阿措回来啦……”

她慌张得顺顺头发,为给南栀牵红线被少年撞破而懊恼,叹息怎么这么倒霉。

晚饭桌上,许清文脸色很差,似乎最近公司运转出了问题。

许措也一语不发。

周彦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干脆算了,默默吃饭,越想越觉得姐弟俩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她故意态度亲切地对南栀道:“一会儿跟你陈薪哥哥打个电话,今天人家走你都没谢谢人家,太没礼貌了。”

南栀余光立刻看向许措。

果不其然,一阵椅子脚摩擦地面的刺耳声,许措直接大步上了楼。

许清文被他动静吓一跳,斥道:“不省心的孩子,脾气这么大。”

黑色的门被重重甩上,迎面的风击在南栀额头。

她一闭眼,缓了口气才推开门。

房间一阵浓烟味,桌上甩着包拆开的中华。许措靠着窗棂,凝眉吐着烟,长眉不耐烦地压着。

他喉结滑动,嗓音低沉好听:“你来哄我?”

南栀赔笑,失去生机很多日的脸,终于有了光彩,她手拉住许措修长的胳膊:“是啊。大乖生气了,我当然得来哄哄。”

许措冷笑一声,低下深黑的眼眸,有些沧桑:“姐姐,我是比你小一些,但我也是男人。”

他抬起眼睛,“别真的把我当小孩子,我不需要你哄。”

南栀眼睫颤了颤,心里着急,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误会了,我就是跟妈妈出去陪陈太太逛街,刚好陈薪在。”

她讨好的扯出可爱的笑容,贴过去,挨着他,“你知道,我不太喜欢男生的。只能接受你……”

本以为许措听了这句话会开心,却没想到他只是烦闷地吐了口烟气,低头点着手机屏幕,从某个微信里点出张照片——

“逛街,就一起画情侣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