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措没发怒,低沉的嗓音夹杂无奈,“姐姐,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跟我呆久了不舍得失去我这个人而已。”
他把手机丢在桌上,慵懒地一靠墙壁,第一次直白地说出心里话:“我就是你舍不得丢掉的一件东西,可笑的是,我一直还挺享受这个位置。”
南栀捡起手机,那照片是她和陈薪坐着画肖像的时候拍的。
她盯着微信界面的顶上的人名。
“这,这个人,是谁???”
许措瞥一眼,不明白南栀突然的惊恐为什么。轻轻说。“我跟你提过的,我妈妹妹的儿子,钟意。”
☆、温度
“砰!”
手机跌在地板上。
“他。”南栀艰难地问, “他会画画吗?”
许措凝眉歪头,视线从碎屏的手机, 移到南栀丧失血色、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的脸上。“他是美术协会的,自己有很多画廊。”
脚一软, 南栀身体直线下坠。
许措忙伸手去扶。“怎么?”
南栀盯着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 修长的指骨, 白皙有血管凸起的手臂。他眉眼里微冷的慵懒……渐渐与另一张脸, 重合。
南栀撑着地板摇着头后退, 从发凉到惊恐,到整个人像从头顶崩裂出一条缝。
许措蹲下,想抱起她, 南栀却一躲:“别碰我!”
她立刻站起来,夺门而逃。
背抵着门, 南栀浑身颤抖,嘴唇失去血色而苍白。
许措, 钟意……
她捧住太阳穴,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不是做梦。
背后的门被敲响好几次,许措的喊声低沉, 南栀使劲堵住耳朵。
脑海里是过去与许措的拥抱、亲吻,她摁住胃部一阵干呕。
不。
这肯定只是一场噩梦, 一场噩梦而已!
“南栀,姐姐。”许措在门外敲了许久,南栀就是不开门也不回应。
他懊丧地低头,余光看见楼下张望的周彦。
周彦忙装作不经意, 走开。
疲惫地回房间,许措倒在床上茫然地看天花板。
是他说那些实话太伤人,所以南栀才这么生气么?
还是说……
她喜欢那个成熟的男人了,对比起来,和那男人在一起比和他,更有未来……
隔天周日,周彦心情尤其愉快,因为似乎南栀为陈薪而动摇了。
姐弟俩这一天都没说话。
她暗松了口气。
晚饭后南栀如同以往回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大学宿舍,周彦趁她收拾衣服时进她房间与她单独谈话。
“小栀,你自己能想明白是最好的。”周彦语重心长,顺了顺她头发,“我虽然不是你亲生母亲,但跟你一起经历这么多,也希望你有个好的生活。你跟许措是不可能的,许清文不会同意,要是给许措母亲知道,那个厉害的女人只怕会闹上门把你赶出去。”
南栀这几天一直失眠,精神恍惚,闻言两分慌张地看向周彦洞悉一切的眼睛。
周彦一扯笑,温和的口吻里夹杂威胁:“跟阿措说清楚,现在趁没有别人知道,早点断了。”
她握住南栀的手:“他才17岁,太小了了,你选他不如选择陈薪这样的男人,像我一样嫁个成熟可靠的人,不比等个少年长大现实吗?”
周彦又叹息:“你向来聪明理智,我以前因为你太聪明现实而不太喜欢你,现在,你怎么反而糊涂了吗?”
“啪。”
南栀手中书本掉在地上,这一天一夜,她整个人还没从钟意与许措的关系里理清楚、找到真实感,骤然被周彦目穿一切的眼神逼视,脑子一瞬间空了。
她惊骇地张着口,什么解释也说不出来。
“去吧,趁回学校前,跟许措把话说清楚。”
天气预报说有大雨,十一月正是诺江雨水密集的时候。
许措斜靠在窗边吸烟。
南栀推开门,闻到浓重的烟味。上一次闻到这陈腐难闻的空气,还是六月初,她打算把许措蹬开的时候。
难以相信,干净的少年会置身在这样污臭的空气里。
许措疲倦冷漠的眼睛回看她。
南栀麻木地站着:还有,这样一双冷淡没生气的眼睛。
本来打算再坚持多生气一会儿,但许措还是忍不住眼光微微颤动,嗓音也软下去:“你如果跟我道歉,再不跟那个男人来往,我就原谅你。”
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因为失眠而两颊残留着疲倦的黄气,哪有平时那帅气逼人的精神。
他不在乎自尊地扯出个笑:“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必须有诚意。”
南栀死气沉沉的眼睛,在他笑容里重新生出光芒。
看着许措与钟意些许相似的眉毛、鼻梁。
心房在抽搐。
“能给我看看,你表哥的照片吗?”
许措眯眼,锐利的眼珠在南栀脸上探寻。
南栀凉凉的一笑,大概是过去从没想过这种可能,现在一看,才发现许措锐利的眼神和那个人是如此相似……
许措从相册里翻出一张旧照。
南栀捧着手机,眼神逐渐冰凉,恍惚想起许措曾经说:我妈那边只有一个哥哥,那个表哥是我小姨妈跟人的私生子,不太正当……
“他,跟你关系好吗?”南栀沙着嗓子问。
许措莫名,却还是照实说:“还可以。”
“你们经常见面?”
“有时会。”许措看一眼墙上的画,“他对我很好,我房间挂的画都是他画的。”
南栀环视墙上,脚软地后退一步,这些年她无数次看见却从没注意的画。
她眼眶含泪,表情却是在笑:“真有趣。”
不有趣吗?
她以为摆脱了过去,却没想到,这些东西一直在身边不曾远离。
她转身往门口走,许措叫住她:“你不说点什么吗?”
南栀侧脸:“说点什么?”
“……”
许措慢慢握紧拳,“你不打算挽回我,说点什么吗?”
只要一句话,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南栀说一句话、解释一句她不是故意的,也不喜欢那个男人,他就原谅她。反正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被她虐待。
自尊心早就不要了,只要她留下!跟他在一起!
“许措。”
窗外雨声连连,南栀声音被冲得细微,在房间里有轻微回音,“我突然觉得,你好像真的有点小。”
她听见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骤然消失,哑声说:“我不想跟你恋爱了。你知道我的情况,还是适合找一个成熟的男人。”
回应她的只有安静。
极致的安静。
南栀拉开门,离开这灰色的房间。
她走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再支持不住地跌在地上。
手趴着冰凉的地板。
脸埋臂弯里,捂着心口……
凉风吹不散一室的烟味,许措定在窗边,四肢发凉。
他低下薄薄的眼皮,沉默中,逐渐笑了出声……
文致送南栀到诺江大学,在校门口却被南栀喊住,让她停这儿就好。
“小栀,真不要我送你进去吗?”
南栀举着伞,在雨中回头,“不用。”
文致被少女那极其冰冷平静的模样震住,愣愣看着南栀走入学校,却不敢喊她。那种眼神极其冰冷,没一丝活人的温度。
晚上九点多,又下着雨,校园空寂无人。
南栀拖着行李箱走在水洼里,鞋袜湿透。伞落在风中,被吹走,她靠着本能往宿舍走。
雨水湿透了乌黑的长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但她已经无所谓寒冷,因为当身心失去温度,就不会再感知到冷……
似乎路上有人来问询过她,似乎是回到了宿舍,身边同学和室友来关心过,一切只是似乎……
南栀只是漫漫地想:
这一辈子,是不是只是一场梦。一场糟糕的梦。
或许人生根本不存在。世界渺远到没有触感……
直到下意识不断重复的动作,引起她的注意。她的右手,正不断抚摸左手腕上那串手链……
“姐姐,你要相信,这世界是美好的。”
“你不用看那些书,如果想快乐就找我……”
她眼睛重新有了焦距,盯着手腕上精巧纯净的手链,心脏回暖后迅速感知到的是剧烈的疼痛。
眼泪决堤而下。
嗓子无可控制地抽搐,她痛哭出来。
声嘶力竭。
像孩子那样,大声地呜呜哭喊。
许措
许措……
☆、天涯
日子失去意义。
南栀偶尔去上课, 或者盯着书发呆,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或者闭着眼休息。一句话不说。
同宿舍的女生最开始还关心,后来都觉得害怕, 也不敢同她说话了。
书桌上, 从干枯的到新鲜的一共五支玫瑰花。
每天一支。
南栀亦不再恐惧。
她整日里盯着白天黑夜的光线转换。有时白天醒着, 有时夜里醒着。
黑色长发铺满床, 面无表情, 更没有生气。
“南栀,你男朋友在我们楼下站一夜了,你真不去见他吗?”
不知道是哪一天, 一句渺远的问询将她拉回神。
南栀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去阳台的方向。
天刚亮, 从宿舍阳台能看见楼下雨后的水泥操场。
水洼遍地。
穿着高中生校服的男生站在那,整洁清爽, 只是面色苍白得厉害,身形消瘦。
南栀脑子慢一拍地认出是谁,迟缓的眼神涌起波动。
目光接触。
他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深秋风凉。
南栀缓慢地走过去, 没注意地上的水洼,一脚踩破水坑里少年的倒影。水浸湿鞋子, 她也不避不闪。
许措有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失血干裂。他一笑就扯开道口子:“姐姐,我想过了,都是我不成熟, 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你生气。”
他弯下腰,抱住南栀:“我戒烟了。以后不打架也不逃课,我会好好赚钱,学本领,会很快成熟起来。”
许措按捺住深沉的痛苦,哑着嗓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到被揉进怀中这一刻,南栀才感知到这是现实,不是梦境。
“或者,你可以一边跟陈薪恋爱,一边跟我在一起。”许措的手重重按住南栀背脊擦到蝴蝶骨,“我不介意……”
南栀喉头发酸。
许措身上果然没有烟味,校服和头发很整洁。像他小时候那样。
她手缓缓落在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不严重。”
“很烫。”
“不重要。”
“……”
南栀冰凉的眼珠泛起热气。
“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好不好。”
许措箍着南栀纤细的腰肢,如溺水者渴望氧气,去嗅她发上的香味,捏碎自尊和傲气——
“南栀,别不爱我,别抛弃我。”
不分昼夜的日子像被撕开一个出口。
书桌上玫瑰花全部被插进瓶子,干枯的新鲜的都放在一起。
南栀每天给它们喷水,看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看诗集、油画。也会
穿上芭蕾舞鞋,心情很好地压腿。
她仍然谁也不理,或者说根本看不见旁人。
手机上那不时来消息的陌生号码,完全被她忽视掉。
她只会对着一个号痴痴地等,看,笑。
不去上课,也不想学习,半天半天地失踪。
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想做什么。她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幽灵,只是皮囊还像个漂亮的活人。
秋雨淅淅沥沥,九十二中刚放学。
僻静的拐角里,有两个人轻微的喘息声。南栀脚跟落回地面,靠着许措微乱的胸襟,用耳朵去数他有力的心跳。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左心房:“感觉到了吗?它是因为你才跳动的。”
许措低头看着她干净的发旋,手一抬南栀下巴:“姐姐...”
他顿一顿,改口,“南栀。”
南栀微笑,食指抚摸他下巴,“胡须好像变多了,而且好硬。”
“刮过就多了。”
南栀依偎着他胸口,汲取那温热的体温,“我的许措,真长大了呢。”
脚边脏污的水坑,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他们很快又吻在一起。
难舍难分。
南栀仰视许措清冷的眉眼,依稀有噩梦里那个人的影子。但这双眼神的干净,让她不再那么害怕。
“许措,你真的那么爱我吗?”
许措低着嗓子,认真说:“当然。”
“你真的确定,那是爱?”
许措一扯唇,忍着点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南栀轻微兴奋,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听好。”
她吸了一口气,说,“你如果真的爱我,就跟我私奔吧,跟我走。”
许措愣了愣,过了几秒钟:“私奔?”
南栀两手放在他胸膛上,眼里很热切:“嗯,私奔。我不读书了,你也不要读了,我们找个喜欢的地方生活。反正我都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
她狠狠抱住少年的腰:“我们好傻啊,为什么要钻牛角尖?我离开这儿,让那些人发现我的人再找不到我,你跟我一起走,周彦和许清文也妨碍不到我们。”
光是想象,南栀已经笑出来:“其实我们年龄也不小了,我们很快就能组成新家庭,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样幸福地生活。你说好不好?”
一长串话冲击力太大,许措有点懵,眨了下眼睛。
没听到答案,南栀慌张,颤着希冀的眼睛仰望许措的下颌,讨好地笑:“只要你跟我走,我发誓,我这辈子就永远爱你一个人。我会哄着你、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不管我的人还是心,忠贞不渝。好不好?”
许措眼神复杂,瞳孔里映着南栀神情不正常的脸。“姐姐,你……”
南栀眼神一冷,随后缓缓推开他,“你不愿意。”
怀里一空,许措忙握住她语抽离的手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