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眼神黯淡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们留在这儿,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许措松开紧咬的牙冠,一扯她手臂,拉入怀。

他埋在南栀颈侧,沙着嗓音呢喃:“好,我听你的。”

周彦因为预产期快到,提前住进了友人开的妇产中心,而许清文工作繁忙,所以整栋小别墅冷冷清清。

南栀简单收拾了东西,把芭蕾舞衣和小铁盒放进背包。最后取下窗上的风铃。

她看看桌面,取了一只笔,一张纸,沙沙写字。

……

“好了吗?”

十分钟后,许措穿着黑色皮夹克和长裤,出现在门口问。

南栀回头时扣好笔帽,笑着点头。

“你在写什么?”许措偏头想看桌上的东西。

南栀摇头,随手一挡,“没写什么。”

片刻门被掩上,书桌上用闹钟压着留下的一张信。

车库摆着几台车,许措把头盔给南栀带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叛逆的事情干得太多,他竟然没一点慌张或者紧张,南栀有点意外他的心理素质。

“现在直接走吗?”许措低头问。

南栀:“先去一趟医院吧,我想去看看余冉姐姐再走。”

许措已经跨上黑灰色的摩托车,微侧脸说“好”。从背后,更好能看见他清瘦料峭的下颚线。

南栀笑了,把头盔也给他戴上。“戴上,不许你有危险。”

“现在就开始管我了。”许措带着笑意,说。

医院依旧充满消毒水的气味。

余冉像睡着了,消瘦了不止一圈。

许措在病房门口等,南栀把装有摄像圆珠笔和摄像车钥匙地手提袋放在她床头。

“余冉姐姐,我想,可能这些东西更适合你们。”

南栀黑瞳隐在深沉的眼神里,“你们都是崇高勇敢的英雄,可以直面阴暗、和他们搏斗,但我只是个懦夫,所以……我要走了。”

南栀看向斜靠门框的人,嗓音不自觉温柔心疼,“但是走之前,我想完成一个心愿。想试试什么都不管地去活着,想……体会下真正活着的感觉。所以我要再干一点坏事。”

她把被子给余冉掖好,微微笑:“希望李警官早日查到伤害你的凶手是谁,也希望你早日醒来。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也许那一天我会再回来。再见。”

输液瓶缓慢地滴落水滴,病房的人离去后重归于静。

从医院电梯下到一楼停车场。

明明是阴天,南栀心情却从没这样晴朗过,依靠着许措的后背。

“这次,我们真的要走了。”许措回头说。

“嗯。”

南栀微微笑,“你真的不后悔吗?就这么被我毁了,栽在我手里。”

许措笑,一拧油门车子往前冲:“我后悔有用?反正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南栀伸手环住他的腰,笑着,似乎轻松地回答:“是没用。除非我放过你。”

车往前飞驰着。

以前她分明最害怕这种感觉,现在却只感觉好愉快。

南栀浓密的睫毛下沉,闭着眼靠在这方精瘦的后背上。

心里踏实,又快乐。

她会记住这种感觉,永远记住。

“许措,你的确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她轻轻说着,紧紧拥抱许措:“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不能失去你,那种感觉。足以胜过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许措:直接说爱我,ok?

☆、灰雨

66章

妇产中心, 护理师陪着周彦散步回来,去楼下拿本周的饮食表格。

周彦坐下休息, 就见手机上有一条新短信未读。

南栀发的。

她眉目闪过疑惑。这些年南栀向来不怎么主动跟她联系,她是个性很淡的孩子, 虽然近一年来似乎有所改变。

她点开:

妈妈, 我走了,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两周后我会把许措还回来

爸爸那儿请您替我瞒一瞒, 并转达一声对不起, 请原谅

周彦移动着眼珠一行行看完,惊瞪说不出话。

手机啪地砸地板上。

此时门被推。 “这怎么了?”

她哆嗦一下,见是许清文打完电话进来。

去诺江峡谷看过红枫, 接着去佛影雪山下的小镇子住了一段时间,可惜没等到下雪, 离家第十三天,南栀和许措重新回到城里, 在诺江南郊,靠近火车站的一个民宿住下。

南栀侧坐在路边的雅马哈摩托车上,望着夜幕里的车水马龙, 背后是民宿大门,许措正在办入住手续。

片刻, 许措拿着房卡走出来。

南栀脸被瓶热橙汁一贴,瞬间温暖,顺势抬头对许措一笑。“办好了?”

“嗯。”许措揉揉她的头发,“乖姐姐, 可以上去休息了。”

东西带得少,没什么东西好整理,南栀看完自己房间没问题,就到隔壁许措的房间。

窗上悬挂的风铃漾着悦耳铃声。

许措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在风铃下擦着头发。水珠汗一样淌在他修长脖颈上。

天那么冷身上也只穿了件黑色背心。

南栀手撑两边地坐在他床上,荡着脚,欣赏着他流露的“野”味道微微笑。

怎么敢回想,这就是她五年前遇到的那个,干净乖巧的12岁的小男孩?

回忆那明丽的少年,现在已经有颀长的身量,和坚硬的胸膛了……

南栀想着。

再过几年,许措会成熟成什么样子?

她想起陈薪宽阔的肩膀……

许措,一定也不会逊色。

许措回头看见她,单手扯掉头上的毛巾握手里,笑一下:“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

他来到她跟前,背靠着窗前的书桌,“为什么只让我办一天?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可以多住一阵。”

南栀低下眼睛,用手指去抚平被子的褶皱:“一天,就够了。”

“嗯,这小地方我估计玩的也不多。”

许措想着接下来的安排,见南栀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心两个人未来的生活,便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牵起南栀的手,放她手心:“别担心。走之前我把钱都存了进去,差不多一百二十万,应该够我们到结了婚再回去。”

南栀错愕:“结婚?”

许措又从桌上背包里举出一个小册子——户口本。

“等过五年我到年龄我们就把证办了,然后……然后等我们有了小孩就回去,到时谁反对都没用。”

“……”

南栀骤然语塞。

许家父母离异各自忙事业,一直用钱来填补亲情,对许措从小富养。而且许措又经常都被许罂拉去拍东西,有这些钱很正常。

她惊讶的并不是钱,而是许措居然已经想了那么远!

而她,压根就没计划过这半个月过去之后的事情……

她似乎很坏。

给人许了一场悠远的美梦,可她却已经贪欢完,准备永远离开这里了。

脚尖前挪一步,许措把南栀后脑勺松松摁在胸口,认真道:“对不起,我现在只有这些能力。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南栀咬住唇。

既甜蜜,又无力。

“许措,你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我。”

许措:“当然。还要我说多少次。”

南栀深呼吸,额头抵着他心口:“那你一定要记住,曾经这么的,喜欢过一个人。”

南栀深深闭住眼。

我也会永远记住,曾经被人...这样深的喜欢过。

聊完之后,南栀回到自己房间。

窗外竹林沙沙响动。

快乐的半个月时光,回忆到最后还是带着苦涩。南栀写完日记,托着腮看窗外,然后整理着相册里这半个月和许措的照片,一张张存好。

“许措,如果你不是17岁,是27岁,该多好。”

她喃喃着,看着手机含泪笑了:“就再骗你这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她不能再在诺江待下去,必须要逃离这里!

但许措她是带不走的,尽管她是那么的想。

放在普通家庭,可能她和许措真能走掉。只可惜许措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要没有周彦帮忙瞒两周,只怕许清文和许措的母亲早出动人找来了……

她把他偷出来半个月。

而现在必须要信守约定,把人还回去了。

许措通过了考验,他是真心愿意放弃所有跟她走的。

其实想想,她这也算拥有过了。

南栀收拾好照片后,把零碎的东西装进背包,火车是明天早上7点的,她必须早点睡。

她刚合上日记本想休息,桌上手机上发来一条陌生短信。

【想跑了?】

南栀脸刹那一白。

短信里还附带了几张照片。她一一点开,有这几天她和许措坐的渡轮,有的是在旅店,或者吃饭……而最后一张,是这所民宿的大门!

南栀不敢置信,此时手机又一振。

【别费劲,你跑到哪儿,我都抓得到你】

南栀浑身发软,跌在床上。

盯着那一句话,头皮密密麻麻像鼠蚁在爬……

她不顾一切冲下楼、冲上街道,寻找。

果然,客栈不远处停着辆黑色轿车……

南栀站立在马路中央,又软软地,坐在地上。

黑色的皮鞋沾染上泥水,停在南栀面前,她恍惚地抬起脸。

钟意瞄着她,蹲下身,将外套罩在她肩膀上——

“小栀,你想跑哪儿去?”

南栀盯着这个男人,连惊恐的力气都没了。嗓子干哑。“你要把我逼疯掉,才会放过我吗?”

钟意将她肩上衣服拉好:“不会。”

他笑笑,“就算你疯掉,我也不会放过你。”

“……”

南栀手指攥得发抖,声音嘶哑在肺腑,“不要用这张跟许措相似的脸,做这种,令人恶心的表情!”

“看着我很痛苦?”

钟意挑起她下巴,凑过去低声,“你说,要是让许措知道我们有那层关系,他会不会觉得你很脏?”

像被冰凌扎进心口,南栀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人渣!”

“别生气了。”钟意手指摸摸她脸颊,“不然我看着这张跟南俊霖相似的脸如此绝望,我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深夜,大雨倾盆而下。雷电闪烁。

南栀坐在水坑里,在雨里无声地哭着。回望民宿二楼,那方小窗,心中一点点塌陷……

她仰望灰暗的天空。

为什么,这世界上没有神?

把这些坏东西全部铲除掉。

南栀痛苦地抱住头。

心中拼命地呐喊着,希望谁能听得到……

从没有一刻,她如此憎恨为什么世界上要有黑暗,为什么要有影。

如果有人能把他们全部杀掉,该多好!

深夜十一点,雨淋淋不止。

出租车司机从车窗探头:“小姑娘,你手机不要啦?”

南栀毫无反应,失魂地走向小区门口。

许宅很空,黑漆漆的。

南栀一步步走上楼梯,缓缓推开房门。两周过去,一切依然如旧。

她站了一会儿,打开衣柜,将一双双心爱的芭蕾舞鞋通通丢进垃圾桶,又拿起桌上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一本本记录美好文字的诗集、画册,一页页撕碎。抛在空中。

南栀木然站在碎纸中,最后拉开抽屉,取出里面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

她伸手去摸刀刃,指腹刮破口子溢出鲜血,也无动于衷。

深夜的橙花街道,黑暗里泛着蓝光。雨水在迷蒙了世界。

南栀幽灵一样站在高脚路灯下,戴上连帽衫帽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手紧握握着匕首。

雨越来越大。

噼啪声中有人追逐的喘气声。钟意大腿被刺穿,跌在水坑里溅起水花,他捏住长匕首的刀刃,但受伤让他处于弱势:“你想杀我?”

南栀只穿着短裙,裸露的大腿被寒风刺着也不浑然不觉。

雨水冷冰,打湿她的头发和睫毛,一双眼缠满血红的丝。

“既然这个仇恨,谁都放不过谁,那就一起死吧……”

她像个亡命的杀手,刀尖逼近钟意心脏。

鲜血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

“跳舞的女人力气还真大。”钟意咬着牙怒笑,竭力抵抗,“真可笑!大记者的女儿,居然成了肮脏的杀人犯。”

南栀根本不听他说话,面目狰狞。“我……就是被你这畜牲弄脏的!!”

“南栀,你杀了我一样偿!”

“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南栀瞪着他,心脏渗出的黑色液体已经蒙蔽双眼和神智。她用尽全身力气,刀尖缓缓刺破布料。

钟意不慌不忙地笑:“你说,如果让许措知道你杀了他表哥,你猜他会怎么想?”

手腕上的水晶手链猝然断掉了,珠子散落,南栀一激灵。

许措…………

雨声刹那从渺远天际近拉至她耳畔!

“稀里哗啦。”

南栀瞪着一地鲜血,脑海里涌动着少年喜怒哀乐的生动面孔,紧握的刀柄手,不可控制地发颤。“许措……”

耳心里,一个干净的声音不停在说:“姐姐,你要相信,这个世界美好的。不要放弃。”“不管怎样,你最可爱了。”“等过五年我到年龄我们就把证办了,然后,然后等我们有了小孩就回去。”……

雨水在未退的夜色里变成灰色。

南栀惊恐地瞪着这一切、这人间,那些细小美好画面,曾经发誓要积极的念头,在脏污的雨水里脆弱浮沉着。

她站在光与影的岔道口。进一步是黑,退一步是白。

钟意扯唇,疼痛让他笑容有些扭曲:“来,杀个人,咱们就一样了!!”

南栀浑身发抖,热泪不断从滚落,像个迷途的孩童。

她举起刀柄,用力往下——

“去死吧!”

☆、舒舒

“然后呢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