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粉都顾不上嗦, 兴致勃勃地问旁边发黑肤白的漂亮女子,“那女孩杀死坏蛋了吗?”

她太激动, 吵到旁边正用电脑赶稿的Mindy。

Mindy翻了个白眼:“组织让你出来是工作找新闻的,不是让你追着舒舒听八卦!”

小安咕哝:“Mindy姐~~不是说好奇心是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最基本的素养么?”

她说完寻求赞同:“哦?舒舒姐。”

Mindy摁住太阳穴摇头:“好奇宝宝安, 晚上我新闻播不了找你负责, 啊?就这么说定了。”

小安捂口。

她们三个围坐在玻璃桌边。

中午罗森便利店人虽然不多, 杂音却不少。买好关东煮的顾客出门, 叮咚一声“欢迎下次再来”还没播完, 买烟回来的梁超然进门,又是一句“欢饮光临!”。

Mindy终于忍受不了吵闹,收拾好东西和笔记本, 饭也顾不上吃地赶回台里剪辑视频。

小安吐吐舌头。

许舒夏催促她快点吃,下午还要去市北昌县的“艾滋村”采访。

梁超然撕开烟盒后看一眼许舒夏, 还是忍了忍,把烟塞回裤兜。

简单在罗森吃过点东西, 三人乘着子弹头采访车出发。

一路上小安还念念不忘那故事,但鉴于采访任务在身不好分心,就决定回来后一定央求许舒夏好好讲讲!

乡野景色铺满道路。

跟许舒夏接头的村民趿着拖鞋, 与她边走边聊,后面梁超然扛摄像机拍摄, 小安在旁实习观看、打杂。

村子人烟稀少,毫无生气。

该村民说这儿原本来有一千多人,十多年前卖血之风盛行,好几百人患上艾滋, 这十三年过去整个村子只剩百来号人了。

而他家七口人,兄嫂妻儿全部过世,只剩他一个活下来。

他聊起这些很平静,大半辈子看了太多亲友死亡,大概悲伤都已耗尽了。

专题采访持续到第三天下午结束,许舒夏几人婉拒了村民吃饭留宿的邀请,乘上来时的子弹头采访车启程回市里。

“好好珍惜这些面孔。”

梁超然擦拭着摄像机对小安说,“等过两年我们再做这个专题,可能就见不到这些人了。”

小安:“啊……”

梁超然看她脸垮下去,提醒道:“记者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尤其我们这种调查类记者。你这样情绪波动太大了,万一以后跟舒舒出去卧底调查怎么弄?”

小安回想这两天所见的人,叹息。“我就是觉得好可怜。”

两人聊着,司机老于不时应和一句。

许舒夏头靠着车窗看风景,构思着配稿内容。

小安:“对了舒舒姐,你昨天在罗森讲的那个故事后来呢?结果怎么样啊。”

许舒夏微微笑,随口说: “女孩杀死了坏人,被判刑,入了狱。”

小安:“啊?!”

梁超然对她惊讶的样子无言:“判刑是正常的。那个女孩子本可以求助警察或者法律的,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自己去报仇,那不乱套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可是。”

“等你正式工作两年,看见更多人间百态,就淡定了。”

梁超然又道:“这城市里悲剧的故事何止这个女孩一个?你要是可怜她,就好好实习赶紧转正,多发现些黑料爆出来,不要让像这个女孩一样的弱势群体求助无门,走上绝路。”

成海电视台刚搬到新区CBD的新大楼。

回程的路上许舒夏就写好了配稿,用邮箱发给主持人去配音。到台里时配音工作已完成,余下交给梁超然去配画面。

她和小安先下班。

从广电大楼出来,天刚黑,成砚市霓虹初上,繁华弥漫在挨挨挤挤、影影绰绰的高楼中。

她们站在路边等车。

小安手里捧着许舒夏的记者证,膜拜了一会儿感叹:“舒舒姐,要是故事里那个女孩儿能遇到你就好了。”

她咬牙:“在我们台调查曝光那些坏蛋,让他们接受全社会审判!”

许舒夏笑笑:“那只是我听来的故事,别太当真。”

天莫名下起小雨,许舒夏撑开伞。

小安躲进去。

她个子小,靠在许舒夏旁边,见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海藻一般微卷在背后,皮肤又白,忍不住说:“舒舒姐,你真漂亮。”

许舒夏淡淡一笑。

夜色暗淡,雨珠被染成灰色。

下雨天出租车不太好等。

小安想了想: “舒舒姐,那,那个女孩子的弟弟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许舒夏无奈地笑:“还执着这个故事呢?”

“当然啊。”

她嗯着想了一会儿,说:“帅弟弟后来就长大、结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小安呆:“……”

“故事的最后,他们偶尔还会见面,但只是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小安瘪嘴:“………………”

见许舒夏似乎还要再说,她忙垫脚、去捂住许舒夏的嘴巴:“好了好了舒舒姐,好像越听越悲剧了。我还是算了不听了,不如没有结局留个念想的好。”

许舒夏笑,眼里些许故意。

呼吸的热气落在小安掌心,小安蓦地手心一样、脸微红,撤回手摸摸后脑勺。因为自己对个女生脸红而暗吐槽自己。

许舒夏举着伞。

小安被她白皙的小臂和手腕的手链吸引,她瞧着那细绳串起来的手链,接头处的小线疙瘩:“舒舒姐,这串手链是你自己DIY的吗?”

许舒夏低下脸。

对着手链目光悠远了一瞬,而后笑着点点头。

“舒舒姐,你真的很喜欢这条手链啊,时时刻刻都戴着。”

许舒夏看着自己手链微笑。

马路对面的大楼外墙的巨幅LED,正播着一则奢侈品手表广告。

许舒夏只看了一眼,出租车便随着一阵引擎声停在面前。

她弯腰钻进去。

小安初来成砚市实习,没地方住,就跟许舒夏、Mindy和梁超然三个一起合租。

四室一厅,刚好。

四个人住一套房很热闹,客厅摆满各种东西。

晚上梁超然买了啤酒回来,跟小安、Mindy,三个人一边吃宵夜,一边谈怎么深挖最近的选题。

小安见许舒夏在给大白喂猫粮,道:“舒舒姐,你也来吃点啊?”

Mindy打断她:“舒舒有超严自律,晚上不吃夜宵。”

小安:“难怪舒舒姐身材那么好。”

Mindy:“那是你舒姐会跳舞。”

许舒夏倒完猫粮,直起身,“谁说我会的?”

Mindy:“看你这身材,纤细骨感又紧致,一看就是会跳舞的啊。”

许舒夏笑。

梁超然看着她笔直的双腿,咳了咳。脸颊微微泛粉,浓密的睫毛垂下去。

见许舒夏去厨房,Mindy跟过去。

“舒舒,堂叔让我们几组好好深挖下最近的选题,最近的专题都不是很有质量。”她背靠着冰箱门吸这根细烟。

许舒夏喝了口橙汁:“我上周接到个举报电话,鱼子区一大酒店私设赌场,市民说多次举报查处无果,我打算去看看。”

Mindy怔了怔,“那不是得……”

“嗯。到时候我带超然一起去探一探。”

Mindy打量她,笑着摇摇头:“干这种事的人一般都很有背景的,危险系数很高,你也太拼了吧。”

许舒夏把饮料放一旁,淡然地微笑。

Mindy在冰箱里拧了片菜叶子接住烟灰,想起许舒夏累累战绩,感叹:“舒夏,虽然一般记者都有共同的新闻理想,但我有时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因为你从没说什么揭露黑暗的话,可是呢,干起事来你却是我们这几十个记者中最不要命的。”

她吐了口烟:“你到底图什么,这么锲而不舍。”

许舒夏替她打开了抽油烟机,抽走烟气。

在Mindy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望着窗外飘落的灰色雨丝,微微笑说:“我没什么‘新闻理想’。”

她眼神似乎生动了一些:“我只是,想给我爱的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Mindy愣了愣,黑色指甲在菜叶子上抖抖烟灰,逐渐露出不可理解而且觉得好笑的表情。

她忍着笑音说:“什、什么?好中二啊舒姐。”

许舒夏先不置可否。

Mindy压低声,“就是别让超然听见。小乖乖知道你心里有人,要哭。”

客厅电视放着成海卫视王牌综艺《星动时刻》。

许舒夏捞起吃完猫粮的白猫,回到房间。

她把猫放腿上。

九岁多的大白,皮毛牙齿早不复年轻时的柔顺光泽。一张猫脸老气横秋,总拉着,连撒娇都很高冷,像四五十、养了一身膘和脾气的大爷。

许舒夏将它摸了一阵,丢在地板上。

她小心地把腕上手链退下来,仔细地放在首饰盒里。

再打开抽屉里锈迹斑驳的小铁盒。

尘封的日记本,钢笔,还有黄得发脆的旧报纸已经不堪折叠,垫在最底下。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这些久远的东西。

窗外雨声渐密。

许舒夏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指尖隔着玻璃去触碰上面蜿蜒的水滴。

隔着模糊玻璃的马路对面,大楼外墙挂着巨幅奢侈品手表广告。

男人下颚线尖削,一双漆黑的眼珠凌厉而冷淡,但他白净的皮肤,和因为年轻而饱满的脸颊,在年龄比他大的人眼中,却只觉得好可爱。

许舒夏笑。

心中无限柔软。

大白蹭来她脚踝,毛茸茸、暖和和的。

许舒夏弯腰将它肚子一捞,“你也想看看?”

白猫咪眯眯眼,瞄了瞄那广告。

许舒夏低头,用鼻子去蹭它头顶,猫咪痒得一直扇耳朵。

亮着台灯的桌上,手机来了条微信亮屏。

【舒舒,我明晚上才有空来接你,电话联系 [大笑] 】

李若熏

☆、希望(二更)

许舒夏的片子隔了两日播出。

成海新闻频道八点, 《调查现场》节目。

十几年前,国家经济水平远不如现在, 一些贫困农村的农民卖血补贴家用。由于采血点违规操作而造成大规模艾滋传播,几乎灭村。

而今那已成为一个时代的教训。现在不过是追寻余韵, 在死亡和贫穷渐渐抽离之后的今天, 用更平和的心态去正视这段惊悚的旧事, 警醒当今的人。

“艾滋村”播出的第二天, 许舒夏微博和邮箱收到些评论和私信。

有些是同行业记者联系她, 就这事件交流想法,也有卖过血的普通市民及其家属来诉苦,寻求帮助。

新闻频道的百人办公大厅很安静, 一个个小隔间,有一半空着。记者编辑们忙活着剪辑、配稿, 忙自己手头的事。

许舒夏正滑动电脑屏幕看反馈,就被小安碰了碰胳膊:“舒舒姐你去吗?”

许舒夏:“去哪里?”

“一楼演播厅卫视频道准备录《星动时刻》了, 我想去看看这期是哪些明星——”

她说着就被人敲了后脑勺,“哎哟!”

Mindy叉腰:“记者不用坐班就真以为自由了?还想带坏你师傅。”

小安:“……”

许舒夏笑,把手边一张A4纸递给小安, 让她把采访医师协会会长的提纲拟一拟。

小安走开,Mindy坐到她位置上:“舒舒, 晚上酒吧去么?”

“我晚上有事,去不了。”

“什么事啊?”

见她不说,Mindy托腮敲脸的手一停,“不是你哥又带你去相亲吧!”

李若熏前两天因为突然有事没来, 改到今晚。许舒夏听Mindy这么一说倒是被提了一醒,想想这几个月李若熏的作为,越发觉得有可能。

Mindy凑过来:“舒舒你也快26了,其实相相亲呢,是应该的。就是你这种大美女去相亲嘛,啧啧,不太合适。”

许舒夏静待她高见:“为什么?”

“你想啊,你就往那一坐,还不是来一个男的收割一个,跟割韭菜似的。”Mindy妖艳地笑起来,“结果呢?你把这些韭菜全扔去喂猪,你一茬都不要。”

“我没有不要。”

Mindy笑容一停:“嗯?”

许舒夏有些认真地说:“我没有不要,只是还没碰到合适的。”

说完,她拿了杯子起身去饮水机接水。

Mindy想了想那天在厨房和她的聊天,跟上去:“可是,你不是说心里有个深刻爱着的人吗?”

水冲入杯中,腾起热气。

许舒夏等接满杯,才淡淡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只是爱情。爱,只是一种简单纯粹的感情,就是单纯的很喜欢而已……”

Mindy:“???”

她跟上去:“所以说,你相亲其实是想找个终身制炮/友么?”

成海广电中心大楼是两栋相连,戏称“裤衩楼”。

新闻频道在左边十七层。

夕阳斜落,许舒夏靠着玻璃墙的窗,看见楼下的广场的停车创出口,有三辆保姆车离去。

手机唔唔振动。

她看一眼来电名字。

从电梯下到负二层,许舒夏立刻听见一声汽车喇叭。

福特车窗滑下去。

留着浅浅胡渣的男人笑,头一偏:“上车。”

“去咖啡厅么?”许舒夏系好安全带,问。

李若熏扬扬眉毛:“去咖啡厅做什么?”

许舒夏:“……”

他反应过来,笑了笑:“今天不相亲。”

车往前开着。

“我把冉冉转到三院了,以后我们不用回诺江看她了。”

许舒夏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用沉默迈过这场尴尬。李若熏倒是越发想笑,被她看了看,他才正色,认真开车。

“这阵子采访顺利吗?”他问。

许舒夏:“还可以,都是些现成的事件,没太多危险。”

“只要没危险就好。”

红灯亮起,福特停在斑马线前。车头前行人来往。

李若熏看着夕阳洒在大厦外墙的干燥光线,眼神沧桑,叹了叹:“一转眼,都六年过去了,我也从小青年变成了老青年。”

许舒夏望着车窗外,很安静。

红灯倒数至60秒,时间还长。李若熏转头,看着女子风骨迷人的鼻尖,依稀能回忆起六年前那个雨夜。他刚好调任去橙花街的第二天。

那握着匕首的清纯少女浑身是血,眼睛兽一样,却淌着热泪。

他刚好巡逻到那儿。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活着。”

他本以为,她至少需要花一些时间去看心理医生,或者调节自己,然而把人带回家后的当晚,少女就意识清晰地清洗完自己,吃饭,把手心里攥着的小水晶串起来……

一直到后来,到今天。

她都没再崩溃。

只是手腕上那串手链好似再没取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