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后抱住她,身上胡服已除,穿着中衣的胸口微凉,刚刚作乱的手上沾着清洗过的水珠,贴在她耳边说:“你放心回去,我会去长安。”

神容被他抱着,刚平复的心跳便又急起来,听到他的话才有些回神:“你要来?”

他沉笑一声:“嗯,总会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久等~

红包~

☆、第六十六章

天亮之后, 神容睁开眼,慢慢转过身看去, 身侧已没有旁人。

山宗昨夜不知是何时走的,她已不太记得, 只记得他使过的坏了。

再想起心口又跳快了些,直到外面传入紫瑞的声音:“少主, 该起身了。”

神容顿时收心不想, 坐起身,抚了抚鬓发,语气如常:“进来吧。”

山宗就在大门外, 一早就在等着了。

长孙家的护卫由东来带队,已经在门前套上车。

他后半夜没怎么睡,后来看神容睡着了, 怕妨碍她,干脆起身早起, 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她起身。

在门前踱了两步,他扫一眼东来:“裴少雍还在河东等着?”

东来听到他问话, 转过身, 垂首称是。

山宗嗯一声, 手上慢条斯理地扯一下护臂,脸色未变,也没说别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不多时, 广源从门里走出,躬着身抬着只手,请门里的人出来,一面瞄了瞄山宗,难得,此番脸上竟一直有笑,不是以往那样逢贵人要走便觉得忧愁遗憾的模样了。

神容带着紫瑞从门里走了出来,身上系了薄绿的软绸披风,脸愈发被衬出生生的雪白,晶亮的双眼看向门口携刀而立的男人。

山宗早已看过来,撞上她眼神,如昨晚在他怀里时一样,心头微动,抬手摸了下嘴,嘴边有笑:“走吧,送你。”

神容去登车,踩上墩子时,想了想还是回头问了句:“你眼下应当走不开,如何还能送我?”

山宗一手牵了马,翻身而上:“无妨,至少送出幽州。”

神容又看他一眼,才低头入了车内。

山宗打马贴近车边,护送她的马车往城外去。

时候尚早,街头上还没什么百姓,这一路便很顺畅,也比想象中要快。

城头上的守军远远看见山宗自城中大街上打马而来的身影,便提前将城门开好了。

马车毫不停顿地驶出了城门。

神容听着外面吹过窗格外的风声,眼睛时不时朝外看一眼,山宗坐在马上的身影挡在窗格边,只看得到他马背上挺直的肩背,看不见别的。

忽听他声音低低传进来:“你就没什么话与我说?”

神容还以为他发现自己在往外看了,往后倚了倚,故意语气淡淡地问回去:“你想要我说什么?”

山宗在外面低笑一声,手指捏着马缰搓了搓,盯着窗格里她模糊的侧脸,心想还是这么嘴硬,大概只有软在他怀里的时候才是乖的。

既然长安的人暂时无法入河东过境,也就是说他们连封书信都互通不了。

山宗从来也并无这个习惯,当年就连离家调兵各处时都没有过特地写过信归家的经历,如今居然会想起这些,自己想着也有些想笑,时不时看一眼窗格,又看向前路,心底渐沉。

离幽州城越远,离幽州边界也就越近了。

他忽然伸手在窗格上按一下:“停一下。”

神容抬头,外面东来已经叫停。

她揭开门帘,山宗打马到了门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入怀,脸上似笑非笑:“给你个东西。”

“什么东西?”神容刚问出来,他手已递了过来。

她接在手中,低头看,是块上好的白玉,坠着一串穗子,这般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上面精细地刻了一个“崇”字,拆开恰是他的名字。

“我唯一从山家带出来的东西,现在给你了。”他仍是那般带笑不笑的模样,好似偶然想起就给了:“上次你什么也没从幽州带走,这次总得带点什么。”

这是贵族子弟常有的贴身之物,显然是他的旧物。神容之前却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这个,大概是今日才带在身上的。

“收着。”他根本没等她发话,便轻挥下手,示意继续上路。

神容手指摸了一下,瞄见他又打马到了窗格旁,收入了袖中,再往外看,见他正看进来,大概看见她收好了,嘴角愈发扬起。

她不想叫他这般得意,撇下嘴:“我可没东西给你。”

“我又不是在与你换东西。”山宗好笑。

给了她就是她的了。

神容不自觉又摸一下袖口,虽然脸上若无其事。

日上三竿,过了驿道,抵达幽州边界。

界碑旁,幽州幡迎风招展。

山宗勒马,身旁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神容揭帘,探出身,看他一眼:“到地方了。”

“嗯。”他点头,薄唇一抿,又笑了笑:“我便送你到这里了。”

神容手指松开,放下了车帘。

山宗扯马到一旁,看着东来带路,她的马车自他眼前驶过,往前而去。

身下的马蹄踏在界碑和幽州幡竖着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刨地,他没再往前一步,只以双眼送着那行队伍渐行渐远。

周围忽而来了一阵脚步声,只三五人,身着短打,额缠布巾的草莽模样,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来得又快又隐蔽。

“山使,咱们借道此处,正遇上,不得不来拜见。”说话的右眼上缠了个黑皮罩子,一脸凶相,正是之前在关外帮他走动找寻过神容的绿林,躬着身站在他马下。

“以后都不必特来拜见。”山宗眼仍望着前方,只嘴动了动:“记着我的话,帮我做过事后就走远些。”

“是,是。”那人连声应下。

山宗忽而抬手指一下前方:“看到那队人了?要往长安,叫道上的都看顾着些,最好保一路顺畅。”

“是,看到了。”那人仔细看了两眼,小心翼翼问:“敢问那是……”

山宗咧起嘴角,看着那辆车变小,车顶华盖在视野里成了渺小的一点:“我夫人。”

……

不出几日,河东守军驻扎之处,大门外也准备好了再度启程。

神容刚赶到不过一晚,这里便忙碌准备起来,她连山昭和山英都没空见,便又被请着继续上路。

裴少雍陪她一同往大门外去,边走边打量她侧脸:“阿容,是我心急想回长安,你若嫌累,可以多歇一歇再继续走。”

神容没太在意,毕竟说起来也是她的责任:“没关系,是我连累你们多耗了半月,现在就走是应该的。”

裴少雍笑笑,不知为何,越听她如此善解人意之言,越叫他觉得她返回的那趟不同一般:“表哥说你回幽州解决山里的事了,现在没事了吧?”

神容脚下不停,面色无波:“山中很安定。”

裴少雍本还想再问两句,已经到了大门外,便不再开口。

长孙信已站在马旁,看着神容到了跟前,欲言又止。

从她刚回来时,他就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神容太精明,一脸的云淡风轻,她不想叫你看出什么,真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念在裴少雍还在,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问出来。

“哥哥。”神容在他跟前停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着的黄麻纸递给他:“我向来不瞒你任何事的,这是临走前你交代的山里情形,你回到幽州后再看。”

长孙信听到她说向来不瞒他,心里才好受许多,接过那张纸,收进袖里:“这还差不多。”

神容转身去登车:“那我走了。”

裴少雍看着她入了车内,脸上的笑轻松许多,跨上马道:“表哥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容。”

说完又小声地接一句:“这中间停留之事,我回去不会与姑母说半个字的。”

长孙信这才算真放心,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让开两步,让他们启程。

“神容,等等!”车还未动,山英忽从门里追了出来,快步跑到车边:“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我还想与你说些话呢。”

自然是有关她大堂哥的话了。

神容心如明镜,隔着车帘说:“不用说了,我真要走了。”

山英见她不想停留,也不好紧追着问,只好无奈作罢:“那下次再说好了。”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低嗤,自长孙信口中吐出:“那就不必了,哪还有什么下次。”

神容自窗格内看过去,见他牵着马往山英反向走了几步,好似与她刻意拉开了距离一般,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转:“出什么事了?”

山英也朝他看了过去。

“没什么事。”长孙信拢唇低咳一声,催促:“快回吧,别叫母亲再等了。”

裴少雍也在催:“走吧,阿容。”

神容猜她哥哥这仍是对山家不满,不免想到山宗,合住唇,不再说什么。

队伍自眼前出发,往长安西行。

长孙信这才看一眼山英,踩镫坐上马背。

自那日她说要设宴邀请过他一番,被他拒绝了,之后她倒和来劲了一般,一旦有空闲便来找他,大有与他交好之意。

除非他是个傻子,才会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无事献殷勤,还不是想叫山家和长孙家摒弃前嫌。

后来再有邀请,他全给拒了,如今见到她,干脆刻意疏远。

山英并没在意他方才那话,见他上马,问了句:“你也要走了?”

“自然,”长孙端着架子:“我只是为了等阿容罢了,早就该走了,一直待在山家军的地方算什么。”

还好裴少雍答应了不会回去与他母亲说,否则他都不知回去后该如何解释。

山英很干脆地回头去牵马:“那我送你一程。”

他皱眉,指指身旁:“要你送我做什么?我自有护卫。”他身旁确实跟了几个长孙家的随行护卫。

山英道:“我说过要保你一回行程,你既然自河东走,哪能让你就这样走,传出去岂非要叫外人觉得我山家人失礼。”

长孙信简直头疼,打马就走:“不必!”

照旧不给她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神容的名字和长孙信的字出自于南朝鲍照的《舞鹤赋》:“忽星离而云罢,整神容而自持。”

这首赋里神容的意思是神妙的姿容。

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两个字而已。

红包,明天更完后和上一章的一起送~

☆、第六十七章

山宗执着刀, 站在望蓟山里的矿眼坑口。

一群重犯被陆续押了出来, 幽闭了这么久,头上全都罩上了黑布,个个手脚被绑, 皆已是颓丧之态,在地上半跪半倒地喘着粗气, 脏兮兮地看不出人样。

胡十一在旁禀报:“头儿, 这么久了,可算叫这群怪物撑不住了。”

“嗯。”山宗盯着他们, 冷声说:“那四个还活着, 但会一直在我手里握着, 给你们一日整休,继续开矿。”

重犯们似被拔了獠牙,又或许是那四个还活着的话叫他们顺服了, 只有喘着粗气的声音。

山宗下令:“摘了。”

胡十一挥手, 兵卒们揭去黑布, 他们困兽般的模样才显露了个彻底。

未申五最严重,倒在地上,如从泥淖中捞出,狼狈地愈发像只野兽, 已经只能用眼睛盯着他,半个字说不出来,怪声阵阵。

山宗冷眼扫过他,转身走开。

胡十一在后面跟着他。

他边走边说:“守着山里, 不用跟着我。”

胡十一听他这话应是有事,便停下了。

山宗直直走出了山外。

一条杂草丛生的野道下横着道沟壑,几个身着布衣、额缠布巾的绿林人悄悄等在那里。

他走到沟壑下,一露面,几人便面朝他垂首搭手。

“如何?”他声压得低低的。

其中一人小声道:“回山使,最近关外的风声太紧了,咱们能走动的范围小了一大圈儿,去不了您说的那个镇子了,什么消息也没能给您带回来。”

山宗拇指拨着刀柄,想起了送神容离开那天见到的几个借道而过的绿林人,应当也是受了波及。

“知道了。”

绿林们纷纷低头:“那咱们就走了。”

“记着规矩。”

“是,咱们至今没再见过大胡子他们,自然懂得规矩,办完您的私事就再不露面,只当从未替您走动过。”

山宗摆下手,几人影子一样穿过沟壑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他一手伸入胡服衣襟,摸出那块疯子给他的皮革。

看了一眼,又收起来,提刀回去。

……

长孙信一路跑也似的骑着快马入了幽州地界,直到望蓟山附近,才放慢速度。

他坐在马上,理一理被风吹乱的衣袍,往回看,没再看见山英,也没看到半个山家军,总算觉得舒坦多了。

刚要继续快马赶去山里,忽而前路闪出几个人影冒失地快跑着横穿过去,一下惊到了左右护卫的马匹,连带他的马也嘶鸣着抬起了蹄。

这一下突然,长孙信险些要被掀下马背,用力扯住缰绳稳马,忽而后面来了个人,眼疾手快地也抓了缰绳,用力往下一拽,一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将马稳了回去。

长孙信转头,本要道谢,看清来人,脸却一僵:“你居然跟来了?”

山英身着男式圆领袍,骑着匹枣红的马,松开他的缰绳:“还好跟来了,果然你人带少了,还是要保一番行程的。”

两个护卫过来禀报:“郎君,刚才惊马的是几个绿林,可要去追?”

长孙信还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山英,皱眉道:“算了。”

山英打量他,瞧他模样,方才也能稳住那马,不过他们山家人自幼习武,对这些自然是要更熟练一些,至少也算叫他少受了些惊。

她抱拳:“好了,我走了。”

长孙信正要防着她来一通交好之言呢,忽见她如此干脆,反而一愣:“你这就轻易走了?”

山英都已调转了马头,闻言勒停:“我已将你送出河东,好生到了幽州,再往前可不行了,若是他日叫我伯父知道,可是要被逐出山家的,是该走了。”

长孙信仍是狐疑:“只是这样?”

“不然是怎样?”

他一手拢唇,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如此跟了一路,难道不是有心示好,想要我们长孙家对你们山家改观?”

山英莫名其妙:“我倒是想啊,可你既不肯被叫舅哥,设宴请你又说没空,如此不愿,我还能如何?”

长孙信一脸古怪:“那你后来又多次请我,是为何意?”

“那不是应当的?”山英道:“你们在我们山家军驻扎处停留,又日日焦急等待神容,我与山昭自然要以礼相待,好叫你们缓和些。我们倒是也请了那位裴二郎君,但他听说你不露面便也推辞,如此一回两回,只得作罢了。”

长孙信竟被她说愣住了。

山英往前看,远远看见了幽州军在望蓟山附近巡逻的身影,连忙道:“我真要走了,免得被我大堂哥发现,以为我是来找他的,他也要赶我的。再会了,星离。”

她又抱了下拳,抽马迅速离去了。

长孙信看着她踏尘远去的背影,还愣在当场,合着倒成他多想了?

“郎君是否要继续入山?”一旁的护卫问。

长孙信又忍不住干咳一声,遮掩住心里的不自在:“早知就不该走这条路,去什么山里,先回官舍!”

……

官舍里,广源快步走到主屋门口,朝里望去,脸上露出惊喜:“郎君?”

山宗坐在桌后,刀搁案上,正低着头,在解开右手小臂上紧束的护臂:“嗯。”

“郎君今日怎会回来?”广源边问边进来伺候。

贵人走了,还以为他又要一直待在军所里了。今日突然来,应当是从军务里抽出了空闲。

山宗抬眼环顾这屋内,想起了神容那般嘴硬模样,又想起她在时的种种,勾了下嘴角,这屋子似乎已经成了她的地方,来了就忍不住总会想到她。

他将刚松开的胡服袖口卷一道,活动了下手腕,也没回答,只说:“取纸笔来。”

广源立即去取了文房四宝放到桌上。原先神容一直在这屋中忙于书卷矿图,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研好墨就出去吧。”山宗说。

广源乖乖研墨,不多问了。

山宗起了身,在屋里缓缓踱步,一手抬起按了按后颈,脸色沉凝,没什么表情。

广源一边研墨,一边看他,知道他这是在想事情,多年不见他这模样了,也不知他是在想什么,如此郑重。

山宗又走了两步,看过来:“好了没有?”

广源忙将墨摆好:“好了。”

山宗走去桌后,掀衣坐下,拿笔蘸墨。

广源往外退去,见他已经洋洋洒洒落笔纸上了,头微微歪着,一身随性不羁,垂着眼,神情却十分专注。

长孙信回到官舍时,一眼就见到门口那匹皮毛黑亮的高头大马,门口还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军所兵卒。

他看了好几眼,进了大门。

进去没多远,正遇上一身烈黑胡服的男人从内院里走了出来,好似还是从主屋处来的。

不是山宗是谁。

长孙信腹诽:果然他在这儿。

山宗一手提刀,一手往怀里揣了封信,边走来边看他一眼:“回来得正好,山里已经如常,你可以安心采矿冶炼。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我会助你尽早炼出第一批金。”

长孙信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着他自身侧擦肩过去,不禁问:“你为何忽然对我如此客气?”

山宗脚步一停,回过头,懒洋洋地一笑:“我以后都会对你很客气的。”

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