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儿脸庞是明润的绯霞之色,艳融的阳光下,极为细腻晶莹,一脸俏丽弯弯的婉致笑容,不由柔暖了音调,和声道:“爹忙完正事,出来走走,远远看你在荡秋千,所以过来瞧瞧。”

乔爹为最疼爱的女儿所搭置的秋千,座椅宽阔,后有靠背,边侧有扶手,可以正坐也可斜躺,且秋千所架之处,是花园之内一处极好的所在,四周遍植四季花卉,不论爱女何时来玩秋千,都有落英缤纷的如画之景,尽显满庭芳华之意境。

说话之间,父女二人已在椅中坐定,此刻,碧空万里,白云悠然,庭院深处,自有幽静雅致之地,乔嫣然眨了眨眼睛,含笑说道:“爹要不要荡秋千,我来帮您推如何?”

乔爹不由忍俊不禁,拿手指戳了戳乔嫣然的眉心,笑骂道:“你这小丫头,秋千是你们小女孩儿喜欢的玩意儿,爹都一个糟老头子啦,玩这做什么…”

乔嫣然望见乔爹头上银发闪闪,心下不由泛起酸涩,道:“爹才不老。”

光阴荏苒,韶华易逝,乔爹悠悠一长叹,笑道:“真是孩子话,岁月催人老,你这个小毛丫头,都已经长这么大啦,爹还能不老么”

乔嫣然话中满是细语天成的自然关切,道:“爹累不累,要不您回去歇着吧。”

翠叶清新,凝绿葱葱,阳光流利,绚烂灿灿,如此自在惬意的时光,乔爹已许久未享受过,不由笑道:“爹不累,嫣儿,你陪爹说会话吧。”

乔爹看着最柔弱的女儿,问了些她素日的生活起居,乔嫣然一一浅笑作答,而后乔爹又语气随意问乔嫣然,道:“今儿个天这么好,你都做什么啦。”

乔嫣然一幅笑语晏晏的模样,清灵的音色明丽愉快,碎玉般入耳,道:“早上和三哥带了小哲,在花园里玩啦,爹早上见到过的,午间,我陪祖母一起用了午饭,又说了会话,送祖母回卧房午睡后,我看阳光挺好,就想多照会太阳。”

乔爹公务繁忙,少有空闲多多探望老母,常由夫人或幼女告知老母每日的饮食起居,是以已养成为多年习惯,当下问小闺女道:“老太太今个的精神和胃口,都还好吧。”

乔嫣然一双凝了溶溶春水的眸子,波光流色浮曳,轻盈着笑答道:“都好着呢,午饭用的比我还多一些呢。”

“那就好,爹时常忙碌,你替爹多陪陪她老人家。”说罢,乔爹目露怜爱神色,轻捏了捏乔嫣然的脸颊,触手虽是细腻柔滑,奈何皮肉份量实在太浅薄,不由含愁轻叹道:“脸无二两肉,你这小丫头怎么就恁难养胖些?”

微蹙了浓眉,道:“是不是厨子做的菜,你吃腻啦,要不咱们再找一批新的厨子来?”

乔嫣然噗哧一笑,笑盈盈道:“不用啦,爹,祖母才刚赞了今天午菜烧的不错…再说,我才不要变成大胖子呢。”

正笑语温馨之间,竹雨已碎步折回,瞧见令人望而生畏的老爷,和自家小姐正说话,忙屈膝行礼问安,站定之后,丝毫不敢再有嬉皮笑脸之意,语气神态均十分的恭敬严谨,道:“小姐,奴婢已将丹蔻取来。”

乔爹并非沉闷的古董学究,相反,年轻时的乔爹也是翩翩美男,除了脾气有些坏,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都能信手拈来,虽无风雅之脾性,却有风雅之才学,丹蔻虽乃女子装饰指甲之物,身为大老爷们的乔爹,却半点也不陌生,含笑问道:“嫣儿,你要涂指甲?”

乔嫣然抬起一只手腕,将自己素洁淡净的指甲盖儿,在乔爹眼前晃了一晃,笑嘻嘻道:“嗯,我好久都没涂啦。”

自家小丫头知美爱俏,乔爹心中只有欢喜,乔嫣然落地之时,只有轻软绵绵的一小团,低弱的哭声还没幼猫的音量高,乔爹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小闺女就那么一小点摊在掌心,当时的感觉,比抱自己的嫡长子竟还紧张些,老娘还取笑他多大点出息。

小闺女自幼体弱多病,有好几次,乔爹几乎以为就要养不活她,所以她是他所有孩子中,最为溺爱的一个,抱她赏花、看鱼、数星星,亲自教她识字、背诗、下棋、写字,如今她终于平安长大,悬在心中多年的重石,也终于悄悄落地,看她笑颜如花的欢喜神态,乔爹不由一时心血来潮的笑道:“那爹来给你涂。”

乔嫣然登时又惊又疑,乔爹悬腕提笔写字,自然苍劲而有力,可在指甲盖上涂抹丹蔻,需要细细慢慢的来,乔爹那书写狂草的姿势,还不得一撇一捺的全涂她手指上,当即十分不确定的问道:“爹,您会涂丹蔻么?”

见小闺女露出极度不信任的神色,乔爹嗤笑一声,颇有些得意洋洋道:“爹会的东西,你这小丫头,不知道的还多着去啦。”

乔爹精通的东西很多,这点乔嫣然绝对相信,但是,给指甲涂丹蔻这个事儿吧,乔嫣然还真不太敢相信,绵绵笑着道:“爹,这丹蔻若是染在皮肤之上,要洗干净还挺费事的,再有,若是涂的凹凸不平,还不如不涂好看呢,嘿嘿,爹,竹云做这个最稳当,待会还是让她来吧。”

乔爹只平摊开手,对竹雨吩咐道:“拿来。”

在乔府里,乔爹若是阎王老爷,竹雨充其量只能称上个小小鬼差,阎王大人有命,小鬼只得乖乖从命,当即双手将盛着丹蔻液的小玉瓶,恭敬的放在阎王老爷的掌心。

此丹蔻液乃是集结丹砂、花汁等物精制而成,涂在指甲上不仅鲜艳好看,还有淡淡的花香味道,是以极受各家贵妇与千金的喜爱,乔娘十分疼爱幼女,衣物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从来都是挑最好的让女儿使用。

乔爹拿捏小毛刷的动作,看在乔嫣然眼中倒是挺熟练,乔嫣然正自看着,已听乔爹说道:“爹的手艺好着呢,嫣儿,伸出手来。”

事已至此,乔嫣然也不再驳老爹颜面,当即展出手腕放到老爹眼皮底下,笑嘻嘻的猜测道:“爹,您是不是经常给娘涂指甲,所以手艺才会如此纯熟,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乔爹动作十分稳当的开始涂起来,口内却轻声笑骂,道:“小丫头真是口无遮拦!爹和你娘的事儿,还要一件件都给你说道说道不成?”

乔嫣然嘿嘿一笑,不再吭声,她出生之时,乔爹已早过而立,与乔娘已做了十多年的夫妻,早年的事情她自然不清楚,她虽有十四年的时间都被养在正院,却是单独有自己的屋子,所以,她虽知乔爹乔娘感情好,很多私密事情还是不知道哒。

涂好一只指甲,乔爹松开小闺女的手指,笑眯眯道:“嫣儿,你看看怎样?”

乔嫣然举起手来,映着阳光斜斜看着,但见色彩殷艳,平整无痕,笑意如水波般涟涟荡开,赞道:“好极。”当即完全放下心来,由亲爹将指甲涂了个满满光彩。

完毕,竹雨将装丹蔻的小瓶恭敬拿回,乔嫣然看了看十指纤纤,笑道:“谢谢爹。”

乔爹只笑不语,却目含疼爱,拿手遮了眼,望着璀灿灿的光芒万丈,说道:“这几日阳光,倒是艳烈的很。”看了看乔嫣然被照成红霞的脸,再道:“嫣儿,太阳虽好,也别长时间晒着,随爹一起回院里去,刚好,爹许久没和你下过棋啦。”

乔嫣然十分不好意思,问道:“爹,我棋艺那么差,您还愿意跟我下啊。”

乔爹哼了一哼,语中满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自豪,已站起身来,道:“反正也没人能下赢爹,和谁下不都一个样,走吧。”

乔嫣然也随之站起,笑道:“好,不过,爹,我若是输的太惨,你可别再骂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乔爹无奈的笑笑,道:“爹统共就骂你那么一两次,你倒都记得清楚。”

父女二人说笑着走向正院,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有两个人影,嗯,怎么说呢,颇不正大光明的藏在一棵大树后,偷偷的伸着脑袋顾盼张望,那两道窈窕的身影,乔嫣然一点也不陌生,正是乔二婶家的四小姐乔姝然,及贴身丫鬟秋雁。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晚啦,此章不肥,我有错…

第32章 ——第32章 ——

午后天气温暖,出来散散小步,自是无可厚非,不过,如此类似窥视一般的姿态,乔嫣然可以选择性忽略,可落在一家之主的乔爹眼里,却是不合身份的失了体统。

仍是缓缓悠然的步伐,乔爹已微凉了语调,凝声道:“姝然。”

听到身后袭来之音,乔姝然与秋雁慌慌转身,忙急驱了莲姗小步,走至乔爹近前,福身行礼问安,极为知书达理,道:“姝然见过大伯。”

乔爹微蹙了浓眉,只简单问道:“你在看什么?”

乔姝然一张秀容貌美的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泛起滴血似的红艳之色,有些呐呐不成调的低答:“大伯,我,我…”

这边还未“我”出个所以然,隔着密密错错的繁茂花林,乔庭然豪迈到奔放的朗朗明音,极具有穿射力的透了过来,道:“再来!今天我要是喝不翻你,我就不姓乔!”

话音刚落,随之响起的是清脆的碰瓷声音。

乔嫣然不由心里哎哟一声,我的个哥喂,你不姓乔,你还想姓啥,你那大逆不道的豪言壮语,能不能别每次都被爹恰好听到哎,抬眼一看,果见乔爹的脸倾刻间乌云密布,狂风暴雨似乎说来就来,拂袖生风之间,已气势磅礴的大步迈开,同早上的景况如出一辙,人还未至,怒声先到,喝道:“庭然!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跟老子姓乔,你还想姓什么!”

乔庭然一直深刻的怀疑,自己上辈子一定得罪了某路神仙,要不然,他这辈子活过的二十多年,怎么就能如此倒霉透顶,上树掏鸟、下河捉鱼、跑马遛山等,总之,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能被老爹抓个正着,猫还有失蹄捉不住老鼠的时候,怎么他爹就能次次精而准逮到他,这事儿也忒邪门啦。

八角凉亭中,拼酒正逸兴横飞的乔庭然,心里简直郁闷到抓狂,搁下手中酒坛,语气比深宫怨妇的脸更为幽怨,意兴阑珊的走出亭子,道:“爹,你怎么无处不在啊。”

乔爹见与儿子喝酒之人是骆承志,稍敛些许怒气,却仍凶巴着脸,训问着走近身前的儿子,喝道:“我问你,你喝醉了么?”

厚重的威压之下,乔庭然面不改色,只嬉皮笑脸的答道:“爹,您和大哥二哥加一块,也喝不倒我,我有多大酒量,您不早都知道么,我刚刚才喝了一小坛,哪里就能喝醉?”

乔爹眉峰叠起,似两把倒竖的匕首,怒道:“没喝醉,那你说什么疯话!”

乔庭然依旧吊儿郎当,只随意道:“说习惯了而已。”

不过短短几句话,硝烟之味已然甚是浓重,随后而至的乔嫣然,看到亭中景况只觉无语,只见亭榭之中的圆石桌上,摆满数十个棕色的酒坛子,我的个哥喂,那里面盛的是酒,不是水!

什么叫“说习惯了而已”!

乔爹已被气的扬起手来,似乎就要一巴掌挥扇过去,乔嫣然忙上前抱住乔爹的胳膊,劝道:“爹,您别生气。”再使劲瞪一眼乔庭然,道:“三哥,你好好和爹说话,成不成?”

被小闺女拦抱了一条胳膊,乔爹当即抬起另一条,指着乔庭然的鼻子,大怒道:“我迟早被你这个孽子气死!”

乔庭然早被指着鼻尖骂习惯了,语气淡淡道:“爹,您都被我气了这么些年,身子骨不还这么硬朗…”

眼见着越说越离谱,再这么继续下去,又要折腾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从乔庭然口中说出的话,可以甜似蜜糖,暖人心怀,也可以似刀如剑,戳人肝肺,老爹和哥哥闹掰成这样,乔嫣然也不再当淑女,直接抬起腿来,一脚丫狠狠跺到乔庭然的足背,横眉道:“三哥,你快闭嘴!”

乔庭然压根闭不上嘴,因为他已经抱着脚丫子,团团开始打转了,若是别人敢这么践踏他的脚,他绝对会狠狠还出去一记窝心脚,但是,如果这个人是乔嫣然,他还真舍不得捏疼她一根手指头,所以只能过个嘴瘾,口中嚷嚷道:“哎哟喂,你这个坏丫头,又使那么大劲儿踩我!”

“踩的就是你。”乔嫣然毫不客气的回敬一句,然后直接拖起乔爹的胳膊,软语催促着拉他离开此处:“爹,你刚不是说要和我下棋么…我昨天都没赢过小峥,实在太跌面子啦…我的棋都是您教的,我输了丢的可是您的脸面…您快给我再指点指点,他说今天下了书院,还要找我下来着…”

乔嫣然一口气不停歇的吐着字句,如有无数的圆珠坠落玉盘,滴溜溜脆鸣鸣的流转个不停,终于半拖半拽的强拉走了乔爹。

乔爹的随侍与乔嫣然的两个丫鬟,也跟着主子纷纷离去,乔庭然摸了摸精神致致的眉尾,望着立在不远之处,面无表情的骆承志,道:“我爹比之你爹,如何?”

骆承志神情不变,只静默了片刻,淡淡问道:“还喝酒么?”

乔庭然一个极利落的转过身去,朗声一笑,道:“自然!为了老子的姓氏,怎么着也要将你喝趴下一次!我妹妹曾说我是千杯不醉,怎么能一直输给你这个,看着压根就不像会喝酒的人!”

正要重回八角凉亭,继续与骆承志拼酒,却听背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唤声:“三哥。”

乔庭然回过头,看到乔二婶之女乔姝然,手里捏着一方手帕,身姿袅娜的走近前来,乔庭然语中并无多少亲近之意,只眉峰掠挑着问道:“是姝然啊,找我有事么?”

乔姝然脸上含了一抹清浅温软的笑,看向乔庭然的目光,却悄悄分出几分,偷瞄亭榭之中的黑衣人,口内柔声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三哥,酒易伤身,你别喝太多。”

乔庭然看着乔姝然桃腮粉致的脸,忽而若有所悟的伸出手,指了指已然坐回凉亭的骆承志,半点不含蓄的问道:“你该不会是来瞧他的吧。”

乔姝然姣好标致的脸庞,登时涨得满面通红,羞恼的深垂下了头,低声急道:“三哥,你别乱说…”

除了嫡亲妹妹乔嫣然,乔庭然还有一个庶姐乔婧然和一个庶妹乔妙然,与同一个爹的其余两姐妹尚且关系平平,更何况他爹兄弟家的堂妹乔姝然,她的小女儿心思关他何事,她不承认他也懒得管,当即嗤笑一声,再不与她多费唇舌,只道:“那就当我乱说,你回去吧,省得二婶找不到你。”

说罢,步若流星一般,迈回亭中。

乔姝然咬了咬嘴唇,若无乔庭然引荐在侧,她一个女孩子家怎能厚脸结识骆承志,纵然心下极度失落,也只得携了秋雁离开。

凉亭之中,乔庭然望着乔姝然离去的背影,晃荡着握在手里的小酒坛,酒水碰撞坛壁发出幽幽的声响,像极了叮叮咚咚的泉水音动,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承志,道:“哥们,你这一身冷体质,竟然这么招桃花,昨天一连三个老头,巴巴的跑去给你做媒…我带你来我家里避避难吧,真是没想到,你又被我那二婶一眼相中啦,今早她还来找我娘,让我娘说与我爹,想把她闺女嫁给你…噢,就是刚刚偷瞧你的那一个…哈哈,说真的,若是我爹真给你提了这事,你答应么?”

骆承志眸光如冰雪,只冷冷答了乔庭然四个字:“你真无聊。”

乔庭然微微一笑,比骆承志多说一个字,道:“我就是无聊。”举起小酒坛,眉丰目致,道:“干酒坛!”

被乔嫣然死乞白赖拖走的乔爹,已由一腔怒火盈胸,变成一脸哭笑不得,道:“行啦你,小丫头,爹不生气啦,你别再跟老牛拉犁似扯爹的袖子,都扯出一叠褶痕啦。”

闻言,乔嫣然不再扯拉乔爹的袖管,改了帮他抚平袖口的细细动作,笑着撒娇道:“爹,我拉褶了您的袖子,您不会骂我吧。”

“爹骂你做什么。”乔爹轻轻一叹,却略带惆怅道:“爹是想你三哥成材,之前才会多有责骂,真没想到,你三哥竟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整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回来这么些天,嘴里就没说过一句,让人中耳的话…”

说着说着,又生出怒意的苗头来,道:“他不回来,家里还安静太平些,他一回来,整日闹喳喳的,比夏天的蝉鸣声还烦…”

乔嫣然笑了一笑,道:“爹,您若是嫌三哥聒噪,这可太简单啦,您把三哥撵到别庄去住,眼不见心不烦,耳根也会清净许多。”

乔爹瞪一眼乔嫣然,道:“你当你三哥是乌鸦么?还聒噪…”

乔嫣然莞尔一笑,道:“三哥才不是黑乌鸦,您没见他穿的衣裳比雪还白,一张嘴比剑还利,分明就是一只白天鹅嘛。”

乔爹忍不住失笑,抬首望着远方天际的蓝天白云,忽而想到一事,问正笑靥如花的小闺女,道:“你昨日下棋,当真连小峥都没赢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感慨是,晋晋江江,好抽抽抽抽…

第33章 ——第33章 ——

乔嫣然本顺着乔爹的目光,凝望澄澈碧空中的白云舒卷,听得乔爹之言,如花的笑容不由被霜打了似的蔫了一蔫,讪讪道:“爹,如果是真的咧…”

看着小闺女温润到无辜的脸,乔爹一时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得自怨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丫头!”

乔嫣然见乔爹浓眉浅皱,神色间怨念无比,不禁笑道:“不是我笨,是小峥太聪明。”顿了顿,替自己粉饰起摔落在地的面子,再道:“三哥和我下棋,还不是盘盘皆输。”

乔爹不悦的哼了一哼,斥道:“文之一途,你三哥就是块榆木疙瘩,武之一道,也只是平平尚可…”正说着,忽而更不悦的堆起眉峰,道:“嫣儿,你是大家闺秀,怎能不注重仪态,去踩你三哥的脚背,更何况,还有外客在侧,实在太失、身份。”

乔嫣然明眸流转,一脸为老爹打抱不平的神色,轻嫩的声音气鼓鼓道:“三哥那般惹您生气,我这不是在替您出气么?”

乔爹微微一笑,叹道:“行啦你,爹虽老啦,却还不糊涂,能不知道你这鬼丫头想什么,以后可不许啦。”

路旁有细花碎叶萧萧落下,乔爹与乔嫣然渐行渐远。

回到正院时,乔娘正在卧房午睡,午后的日头晴暖,乔爹与乔嫣然在窗前榻上对弈,乔嫣然怀抱一个绵软舒服的方枕,一手拈子放落棋盘,时而与乔爹浅笑低语。

满是安稳流年的岁月静好。

时光如水滑过,阳光已略淡弱了些,乔娘午睡醒来后精神极好,瞧见自家老爷与小闺女临窗下棋,不由笑道:“老爷今日竟如此清闲,都有功夫和嫣儿下棋啦。”

脾气再大的男人,也会有一处极致的温柔体贴所在,望见老妻整着鬓发间的珠钗,施施然笑着走近前来,乔爹眉目平和,亦笑:“夫人睡醒啦。”

乔嫣然正拈着棋子,一见乔娘到来,不由抬手摆动开来,眉花眼笑的唤道:“娘,我爹一点也不手下留情,我都连输五局啦,您快来帮我看看,我在哪里落子比较好?”

乔爹浓墨似的眉峰不由抖抖而动,凝声笑骂乔嫣然,道:“小丫头,你棋艺不长劲,也就罢了,即便想请帮手,你也找个技艺精湛些的,找你娘当军师,你是不是嫌输得还不够快?”

乔嫣然扭过脸来,告了乔爹一状,笑嘻嘻道:“娘,爹说您棋下的不好。”

乔娘在乔嫣然侧边坐下,搂着娇俏的小闺女晃了晃,笑语极慈爱柔和,道:“你爹说的是实话。”

乔爹对乔娘展眉一笑,又对乔嫣然虎目一瞪,轻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连爹也敢编排。”

这时,门外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两瓣肉嘟嘟的脸蛋,生的极是玉雪可爱,咧开润泽的小嘴巴笑起来时,似一团小小的灿烂朝阳,正是三岁的乔云哲。

乔娘朝孙子招了招手,目光极慈和的笑唤道:“小哲,快过来。”

门槛虽低矮,奈何乔云哲的小腿更短,两名跟在后侧的乳娘,忙扶了乔云哲的小胳膊,帮他左一脚右一脚得顺利跨过去,脚下没了阻碍,乔云哲小鸟似的撒着欢儿,目标精准的直直扑到乔娘腿边,仰起红扑扑水嫩嫩的小脸,眨巴着圆滚滚乌亮亮的大眼睛,欢快地喊道:“祖母!”

又扭脸看向面色温蔼地乔爹,甜甜的稚音似裹了蜜糖一般,腻声唤一声:“祖父好!”也不忘落下盈盈而笑的乔嫣然,笑意纯粹而干净,奶气十足的喊道:“小姑姑好!”

乔娘温柔一笑,掐了掐乔云哲圆润饱满的脸颊,道:“小哲也睡醒啦。”

乔云哲伏在乔娘的膝盖,白白胖胖的小拳头,捉了乔娘腰间的佩饰把玩,扑闪着闪亮的眼睛,嘟起可爱的小嘴巴,软软糯糯地央求道:“祖母,我想和小姑姑一起玩球。”

听罢,乔嫣然将自己手中那颗尚未落定的棋子,急冲冲得塞到乔娘的手掌心,笑语如玉珠一般明快滚动,道:“娘,您替我和爹下棋,我带小哲到外面玩。”然后,动作极利落的起身下榻,牵起乔云哲胖乎乎极有肉感的小手,柔声道:“小哲,走。”

乔娘含笑望着一大一小牵手离去,目光在棋盘上扫过,噗哧一笑道:“山穷水尽,柳暗花落,败局已定,难怪溜得这么快…”

乔爹嘴角笑意浓厚,凝视着结发三十年的老妻,道:“夫人是否愿陪我下上几局?”

乔娘一粒一粒开始拈起棋子儿,只柔声笑问:“那老爷会手下留情么?”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乔云哲要玩的球,乃是由青斑竹藤精编细制,因是供小孩子玩乐,故而在空荡的球中心,装了几个银质铃铛,藤球在地面滚动之时,会发出叮叮呤呤的声响,极是悦耳动听,也更增小孩子玩耍的欢愉之意。

玩儿法很简单,可两人玩儿,也可多人一起,你踢给我,我再踢还给你,如此重复到无聊的游戏,乔云哲却玩儿的不亦乐乎,又是欢呼,又是雀跃,满脸洋溢着活泼灿烂的童真意趣。

稚子无虑,乔嫣然羡慕不已。

夕阳斜照,落日的余晖映了半边天际的晚霞,虽有流光溢彩之灿烂,却已是薄淡而无温的迟暮,雄纠纠气昂昂的乔云哲,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再踢出一脚,因使力过大,不仅将藤球直直踢歪了方向,自己也被摔了一记屁股墩儿,不过,没把自个摔哭,倒还咯咯咯的欢笑个不停。

一个乳娘轻拍他衣衫沾染的细密灰尘,乔嫣然蹲身抱着乔云哲的小腰,柔柔笑问:“摔得疼不疼?”

乔云哲小脸一昂,露出绚烂无比的笑脸,稚音坚强,道:“不疼。”却还不忘兴高采烈地寻找不见踪影的藤秋,奇怪道:“咦,我的球呢?”

“小公子,您的藤球在这儿呢。”

说话之人的语态毕恭毕敬,乔嫣然偏过头,看到乔府大总管江海涛,双手捧了被远远踢飞的藤球过来,乔云哲欢快的接回,抱在手里上下左右摇晃,清脆的叮呤之音绵而不绝。

乔嫣然站起身来,微微含笑,问道:“江总管有什么事儿?”

江海涛年纪已不小,小姐开口问话,当即弯了弯老腰,暮声苍苍却含了极恭敬之意,音调略苦的回秉道:“三小姐,三公子和骆将军在亭中,已喝了一下午的酒…”

“等一等。”乔嫣然出言打断,微凝了秀丽的双眉,颇为惊讶的问道:“你说,我三哥和骆将军这会儿还在喝酒?”

还真拿酒当水喝呐,乔嫣然暗暗腹诽之时,已听江海涛继续絮叨:“是呀,大爷和二爷刚下差回来,也被三公子一道喊了去…刚刚又着人去酒窖拿了好几坛…这天眼见着都快黑啦,也不知要喝到哪个时辰…三小姐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气,老奴实在劝拦不住,只好赶忙来禀告夫人。”

乔嫣然听得无语至极时,乔云哲已童音灿灿的欢呼道:“我爹爹回来了么?”随手丢开手中的藤球,抓住乔嫣然的裙角,软软甜甜的嚷嚷道:“小姑姑,我要找我爹爹,你陪我一起去嘛。”

现下乔爹乔娘正待在一处,将此事告知了乔娘,等同于捅给了乔爹,之后的结果,用脚底板也猜的到,又该会是如何的山崩地裂,乔嫣然对乔云哲柔声笑应道:“好,小哲,先让乳娘给你擦擦手,小姑姑陪你去找你爹爹。”

乔云哲乖乖的摊开两只小肉掌,嘟着小嘴儿催促道:“快给我擦手!”见侄子听话照做,乔嫣然眸光微转,含笑看向江海涛,说道:“此事不必再告知我娘,你忙别的事去罢。”

八角凉亭中,已由两人增至四人,新添的两人尚未脱去官袍,分别是乔家长子乔初然,以及乔家次子乔湛然,兄弟俩前后脚归来,一道走在回院里的必经之路,听得花林丛中的亭子内,传来三弟乔庭然说话的声音,本来只是简单的上前一问,哪知乔庭然三言两语之间,将他俩绑缠住了脚步。

乔庭然的理由很简单,我和骆承志有约在先,我今天若是喝不翻他,我就改跟他姓!你俩若是我哥哥,就帮我喝翻骆承志!换言之,若是不帮忙,那你俩就不是我哥哥!话至此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乔初然和乔湛然卷了袖子,并肩同上。

骆承志以一敌三,寒容冰貌,依旧面不改色。

乔嫣然到达此处之时,亭中四人喝的正酣畅淋漓,三人的脸色若拿花来形容,大抵就是三朵红桃花与一朵白莲花,除了这四朵花儿,遍眼可及之处,全部都是酒坛子,花丛之中甚至还零散的滚落几只。

拎起层层叠底的繁复裙角,乔嫣然走入亭中,喝道:“三哥!”

乔庭然醉意醺醺的偏过脸来,有点大舌头的道:“是嫣然啊。”

认人就说明神智尚还清晰,很好,非常好!乔嫣然伸手夺去乔庭然掌中的酒坛,再凝音喝道:“三哥,不许再喝了!”

乔庭然本是一手支桌撑颌,一手执坛灌酒,如今酒坛被夺,于是将空出的那一只手也抵在下颌,眼皮似乎沉甸甸的要垂落一般,口吃不清的拒绝道:“不行!我还没喝倒骆承志…”

说到此处,又努力睁大眼睛,瞪了瞪旁边的骆承志。

乔嫣然瞅了瞅骆承志,见他脸色如常冷漠,眼神清明似雪,想来神智也堪比凝冰,两相对比之下,乔庭然简直就是一团烂醉,不由再喝道:“我管你行不行!你若敢再喝,我就把你扔荷花池里醒酒!”

第34章 ——第34章 ——

乔庭然面色绯红,醉眼迷离,听到乔嫣然挑衅之语,脖子似白天鹅一般高高昂起,仰天朗声大笑,大笑之余不忘大怒,一掌狠狠击在石桌面,气势澎湃且汹涌,声音是极铿锵有力的嚣张,道:“你敢!”

话音刚落,却是一头栽倒在石桌面,醉死过去。

此酒局乃是乔庭然挑的头儿,他一醉倒,酒局即散,乔湛然吁出一口气,清俊的脸泛着红光,先是一叹再是一笑,言道:“这个疯小子,可算醉啦…不过,三妹,你言语那般不客气,也不怕他耍起酒疯,那可不太好收拾啦。”

乔嫣然放下手中酒坛,挥手招来两个身壮体健的仆役,将乔庭然扶离凉亭,也松开一口气,却先是一笑再是一叹,答道:“对他客气,恐怕他才会真耍酒疯…明明醉的连酒坛,都快握不住啦,还打肿脸充胖子,勉力强撑着。”

乔湛然眉目温润,望向一侧冰雕似静默安坐的骆承志,含了十分歉意的笑,温声道:“骆将军,家弟性子莽烈,行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你多见谅担待。”

骆承志的容色冰雪依旧,半晌,只慢慢吐出四个字,道:“无妨,告辞。”

言罢,骆承志稳稳站起身来,脚下步伐也走的极稳当,乔嫣然不由暗叹,明明长的一幅滴酒不沾的模样,却原来如此深藏不露,这约摸才是真正的天生海量,正思咐之间,却发现骆承志走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太对,唔,怎么不往正台阶走,反而朝着台阶侧的漆红梁柱行去,乔嫣然还没摸清状况,下一刻,骆承志已直直撞到柱子上,然后无声无息的摔躺在地。

一时之间,乔嫣然目瞪口呆了。

一片安静之中,只听已趴在乔初然腿边的乔云哲,甜甜亮亮的声音响起,惊喜参半道:“哎呀,骆伯伯摔倒啦!”

乔湛然忙站起身来,走至骆承志,蹲身略检视一番,而后的扭回头,似乎颇为无语的轻叹,道:“他也喝醉啦。”

明明已醉至强弩之末的程度,却还能保持一幅毫无表情的冰块脸,乔嫣然不禁暗慨,这可真是个神奇的怪人。骆承志既已醉得昏睡过去,乔湛然又招来两个仆役,命他二人将骆承志扶下去歇息,又差了人前往将军府知会一声。

此时,天色已是朦朦胧胧的昏暗,一盏连着一盏的明灯,高高地亮起光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乔云哲搂着他爹爹乔初然的脖子,软软的小嗓子腻腻的笑道:“爹爹,我好想你啊。”

乔初然抱着怀里的小儿子,再次走在回院里的路上,低沉的声音微含了笑意,问道:“小哲,今天有没有淘气?”

乔云哲小嘴一嘟,笑嘻嘻道:“没有。”然后又疑惑的问道:“爹爹,我三叔和骆伯伯为啥直接在亭子里就睡着啦?”

“那不是睡着,那是喝醉。”乔初然耐心纠正乔云哲的措辞,然后再纠正乔云哲的称呼,道:“小哲,你该向骆将军唤作骆叔叔,而不是骆伯伯。”

怎么又成骆叔叔啦!乔云哲极度纳闷了,奇怪的问自个的爹道:“咦,这又是为啥呀?”

乔初然摸了摸儿子头顶的小辫儿,笑着解释道:“因为爹爹比骆将军年龄大,所以应当称作骆叔叔,若是骆将军比爹爹年龄大,你称他为骆伯伯就没错啦。”

爹爹的话一定是对的,乔云哲的小脑瓜再次转动开来,然后得出一个新的结论:那就是三叔其实没骗人,骗人的是小姑姑和骆伯伯,不对,是骆叔叔!

呜,小姑姑,你怎么可以骗人!

三兄妹分道而散,乔嫣然回的是乔爹乔娘的正院,路途之上,竹雨的笑声完全抑制不住,几乎可以称之为捧腹狂笑,道:“…小姐,哈哈,笑死我啦…噗,竹云,你为什么都不笑…难道三公子一脑袋栽睡过去的模样,和骆将军撞上柱子,又跌那一跤的样子,不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