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笑,你这会儿也该笑够了吧,乔嫣然极力板起面孔,说道:“竹雨,我数三声,你若还在笑,明日就待在院子里,不许再随我出来,一,二,三…”

竹雨捂紧嘴巴努力噤音中,只是在眉眼弯弯之间,仍流露出丛生的笑意,暮色苍茫,席卷而来,灯火明亮,微微摇曳,有几丝寒意扑在脸颊,乔嫣然紧了紧披风,想了想刚刚的场景,也禁不住噗哧一声轻笑。

确实很好笑。

次日清晨,天气依旧晴而暖,银白色的阳光透过斜枝密叶,烙下清晰明亮的斑点,秋千之上,乔嫣然抱着乔云哲,教他念三字经。

乔家大哥乔初然的长子和次子,分别是九岁的乔云峥,以及七岁的乔云铭,他二人均已过上书院的年纪,除了每月逢五的休息日,其余时间若无急事,均不得缺席学堂,乔家大嫂再次身怀有孕,无法兼顾照料调皮爱玩的乔云哲,故,白日之时,乔云哲多待在乔娘之处。

稚嫩的童音咬字极清晰,语速琳琅而流畅,从浓密的花荫深处传来,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乔庭然正垂目默默听着,背书的人却忽然卡了壳,已听得乔云哲的声音,甜丝丝的问道:“小姑姑,亲师友,习礼仪,下一句是什么?”

只听一道好听的婉澈女音,含了笑意接口念下去:“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透过重重错错的花影,依稀可见或站或坐的几道人影。

新的一天,乔庭然已是极度的精神焕发,长身玉立的站在原处未动,只是在扬起两道浓致的眉峰之时,已朗声笑唤道:“小哲哲!要不要和三叔去骑大马?”

先是惊奇声:“咦?”

再是兴奋声:“骑大马!”

最后决定了:“三叔,要去,要去,我要去!”

一串短促的语句之后,乔云哲将三字经与乔嫣然,完全抛之九霄云外,踢踏着小短腿,从花林深处晃荡而出,兴冲冲的黏到乔庭然的腿上,仰着灿烂的小脸儿,又是蹦又是跳,嚷嚷着催促道:“三叔,快带我去!”

乔庭然半弯下腰,将乔云哲拎地而起,却转手抛给身侧的骆承志,乔庭然目光颇有些不善,望着随后走出的乔嫣然,口气分外悠悠,就是嘴里说出的字儿,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儿,道:“嫣然,我记得,你昨天说要把我扔进荷花池,是不是?”

乔嫣然温婉的笑了一笑,语调极为柔和,只有条不紊的答道:“三哥,我的原话是,你若敢再喝,我就把你扔荷花池里醒酒…因为你没有继续喝酒,所以我让人把你送回去睡觉啦。”

乔庭然抬起右手,曲弯了食指,弹出一记爆栗,“砰”的一声,落在乔嫣然脑门,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你个坏丫头,昨儿个又是踩我,又是呵斥我,你当我是哥哥,还是拿我当兔子!”

如果乔庭然是只兔子,那也一定是一只敢和老虎,一较高下的奇特兔子,弹敲在额头的栗子,有响音却无实力,乔嫣然知他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也就笑语晏晏道:“好啦,三哥,就当是我不对,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乔庭然哼了一哼,和自己的亲妹妹,是没什么好计较,而后冲一贯沉默的骆承志勾了勾手指,语气之中先有遗憾之意,再有执着之志,道:“走啦,这次还算我输…下一次,我就不信还灌不醉你。”

话音一落,竹雨突然就憋不住声儿的一笑,乔庭然正疑惑之间,已听到自家小侄子甜甜的小嘴里,吐出甜甜之语,道:“三叔,我骆伯伯,噢,不对,是骆叔叔,他也喝醉啦!”

一句话,透出两个信息。

乔庭然立时追问:“小哲,你说的是真的,他真喝醉啦。”

骆承志再次纠正:“小哲,我是你骆伯伯,不是骆叔叔。”

乔云哲双臂正搂着的脖子,是骆承志,所以根据就近原则,乔云哲先回答了骆承志,一脸认认真真的小模样,反纠正道:“我爹爹说啦,他年纪比你大,所以我应该称你骆叔叔。”

在回答乔庭然之前,先对乔嫣然撅起小嘴,嘀咕了一句,道:“小姑姑,他明明就是骆叔叔,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他是骆伯伯?”

晴天白日,乔嫣然突觉着自己被雷劈了一下。

乔云哲扭脸看向乔庭然,声音软软糯糯道:“三叔,骆叔叔真的喝醉啦,他还一脸撞到柱子上,摔了一大跤呢…爹爹昨晚又教了我一个成语,说你俩那是醉成了两滩烂泥。”

第35章 ——第35章 ——

阳光明媚,乔嫣然的脑袋有点眩晕,她绝对不会承认,她昨天莫名把乔云哲当成了乔庭然的儿子看待…乔庭然明明给的是正确答案,被生生扭转反偏,却没反应过来,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脑袋其实也在犯抽…骆承志刚刚还在强调自己是骆伯伯,是不是能说明,他的脑袋也没在正常状态…这算是,三个大人被一个小孩子耍晕乎了么?

一念至此,乔嫣然下意识的看向骆承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嫣然总觉着骆承志的面皮,似乎有极细微的抽动之相。

此刻,乔云哲甜嫩无邪的声音,还在清晰的响入耳扉,摇头晃脑之间,头顶扎的一髻小辫儿,已然戳到骆承志肃冰的脸,最后大声总结道:“爹爹让我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学你俩。”

乔庭然对于自己的醉相,是否真的烂成一滩泥,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骆承志不仅醉了,醉姿还那么*,他竟然没有一饱眼福,心里那个恨呀,实在是难以言喻,目光灼热的扫过眼前诸人,语气既狂又野,问:“小哲讲的是真的?你们昨日全都亲眼目睹到啦!”

乔嫣然微微闭目,点了点头,表示乔云哲所言完全无误,竹雨更是忍耐不住,破声低低发笑。

人非花草木,孰能真无情,骆承志也不知是因尴尬,还是为着羞恼,反正,冷着寒意透骨的冰脸,当先大步迈开,飞一般的拔腿走人,乔庭然眼眸放光,绿烁烁的如同一只恶狼,狂笑之间犹如流星箭矢一般,赶追上骆承志的步伐:“哈哈,骆承志,你也有这么一天,你这算不算是落荒而逃…”

眨眼之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经迅捷消失在眼帘,乔嫣然正自掩唇而笑,忽听一个乳母急声道:“哎呀,坏啦,小公子…”

乔嫣然不由扶额:乔云哲被骆承志那般正大光明的抱走,这么些个人,竟然没一个人想起来阻拦,果然,乔庭然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能变得一江春水绿波乱么…

时光忽转,骄阳已落暮。

乔云哲回来时的模样,像是一只初次离巢飞翔的乳燕,极为欢快雀跃,乐滋滋地扑入到乔娘腿边,大声笑闹:“祖母,骑大马好好玩啊。”

乔娘揉捏着孙子粉粉红晕的脸颊,笑着叹气:“你呀,长大了约摸也得让你爹娘,好生头疼。”

乔云哲正自兴奋,乔娘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在他小脑袋瓜里盘旋片刻,胖乎乎的小手拉扯着乔娘,鼓起肉嘟嘟润泽泽的小嘴巴,欢呼道:“祖母,走,快跟我去看小兔子。”

也不忘对着乔嫣然灿烂一笑,喜气洋洋道:“小姑姑,骆叔叔给我捉了一只小兔子,可好看啦。”

正说着话,乔爹忽从外头迈进门来,一脸疲累倦乏神色,望见小孙子正活泼可爱的蹦跶着,不由含笑问道:“小哲,什么事又这么高兴啊。”

乔云哲年纪尚小,不会多做深思细想,两瓣小嘴唇儿一开一合之际,已吧嗒吧嗒的将乔庭然卖了个精光,兴冲冲道:“祖父,三叔带了我去骑大马,他的黑旋风跑的好快好快呀,骆叔叔的白旋风追了好久,都没赶上我们…”

说着说着,乔云哲的声音却渐低渐弱,因为,他看见祖父又开始瞪眼珠子了,聪明如他,已知祖父生气啦,识时务再如他,小小的身子立即贴紧乔娘,也不再嚷嚷着找兔子,只声音可怜兮兮的唤道:“祖母,我想娘和小妹妹啦。”

乔嫣然暗笑,乔大嫂已连生三子,这一胎可劲盼着生个女儿,是以,乔云哲已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很快就会有小妹妹,乔嫣然起身下地,将黑了脸的乔爹扶坐安好,亲自端递茶水给他,温温而笑,道:“爹,您累了吧,先喝口茶,就等您回来用晚饭啦。”

乔爹垂眉饮茶之际,乔嫣然吩咐乔云哲的两个乳母,道:“将小公子送回去。”

两名乳母刚刚领命,乔庭然已然大步踏入厅内,一身轻薄白衫飘逸如雪,眉目间尽是明朗的英气勃勃,手里提溜着一方小小铁笼,笼里锁着一只小兔子,毛色雪白水亮,果然好看。

乔庭然今日的心情极好,展眉含笑之间,先问候了乔爹和乔娘,然后咧嘴笑唤乔云哲,说道:“小哲,三叔已将兔子装好,你带回去玩吧。”

此时的乔云哲,已安静的被一名乳娘抱起,闻言,眨巴着大眼睛,甜甜一笑,道:“谢谢三叔,刘妈妈,你快给我提着。”另一名刘姓乳娘上前接走笼子,随后,躬身告退离去。

乔爹放下手中茶盏,不悦的凝眉斥责乔庭然,道:“庭儿,你自己胡闹便罢,小哲还那么小,你骑马又那么野,你就不怕摔了他?”

乔庭然此刻心境颇佳,闻得老爹训话,十分罕见的没有顶嘴,只口气十分自信的答道:“爹,我骑马已十年,从未摔下过马,您放心,自当不会摔了小哲哲。”

从未摔下过马?乔嫣然似笑非笑的望他,悠然问道:“是么,三哥?”

见妹妹笑的古怪,乔庭然当即恍神,忆起自己在大门口那趴地一摔,恼意浮上心头之时,已然跨步上前,伸手呵她痒痒,顷刻之间,乔嫣然笑趴到乔爹身上。

他兄妹二人自小感情很好,第三子离家许久,如今归来,兄妹仍如早时一般关系亲密,乔娘心中大慰之余,不由露出宠溺的笑意,说道:“别闹啦,吃饭。”

灯火通明下,一桌菜肴,色香味齐全。

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的儿子,今日终于出现在正院用饭,乔娘自然而然想到他的人生大事儿,于是侧过头来,问端坐身边用饭的小闺女,道:“嫣儿,你还没给娘说,你三哥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对面的乔庭然抬起头,脸色极无辜的看了一看乔娘,再对乔嫣然笑得一派山明水秀,故作惊诧的挑了挑眉,道:“嫣然,原来你还没给娘说么?快说给娘听,让娘好好帮三哥,挑一个中意的姑娘。”

这个话题搁到以往,乔庭然纵然不怒言相回,也会将脸拉得比丝瓜还长,今日,乔庭然如此不恼不躁的配合,一时之间,不止乔娘神情呆了一呆,连乔爹也停筷侧目,挂上一脸狐疑之色。

被三双各有涵义的眼睛盯着,乔嫣然放下筷子,脸色极淡定的开口,道:“娘,我三哥略提了几点…容貌一定要比我俊,家世一定要比咱家优,不能比他精通文墨,个头要不高不矮,性子要不冷不柔,身段要不胖不瘦…”

乔庭然腹内已然笑裂,脸上却极是正经,拍案响应道:“嫣然说的一字不差,娘,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您只要能挑到,我这次一定听您的话,老实成家,绝不会再逃婚。”

言罢,乔嫣然埋头用饭,乔庭然也埋头用饭,只剩了乔爹和乔娘,面面相觑之中,这要求听着倒也中规中矩,怎么就是感觉这么怪咧。

晚饭毕,乔嫣然依偎在乔娘身侧,笑盈盈的开口道:“娘,最近天气都这么好,明日我想和三哥去看外祖父。”

乔娘还未应答,早换了家常便服的乔爹,已十分爽快的应下,道:“去吧,将那几株老参带着,告诉他老人家,爹若得了空闲,会和你娘过去瞧他。”

自家老爷既已同意,乔娘自不会阻拦,只和蔼着神色,语气柔婉的嘱咐道:“嫣儿,现在白天日盛,午后一过半,天就开始凉啦,那你明日早些回来,可别沾了寒气。”

嘱咐完小女儿,乔娘不忘再谆谆叮咛小儿子,乔娘的那一番话,乔庭然从小到大,也不记得听过多少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归根究底,若用六个字概括,那便是“不要惹是生非”。

乔庭然当下端穆着脸儿,肃然起誓,道:“娘,我跟您发誓,若我明日生了是非,就罚我娶不到媳妇儿!”这誓言发得忒气人,恼的乔娘,揪起他的耳朵,就是一通数落。

又说了一会子话,因秋夜露浓霜重,乔娘便让小闺女早些回院内休息,离开暖和的屋子之前,乔娘将乔嫣然从头到脚,裹密的严严实实,基本只留了鼻孔出气,引得乔庭然嗤笑不已。

收拾妥当,正要出门之际,有下人来秉,说乔二老爷来寻老爷,身为乔爹的兄弟,乔二老爷面容不似乔爹那般英越,相貌更偏儒雅一些,乔嫣然对这个二叔,不喜也不厌,因而逢面之时,只客客气气唤一声二叔,并无再多言语。

刚过十五,明月如霜,清辉似水,万物似被笼了淡淡的一层轻纱薄影,乔嫣然遥望着那一轮月光,依旧高高挂在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伴随着近日*大抽,本文的人物脑子,也顺应潮流抽了一抽…叔叔伯伯的问题,算是bug修复吧。

昨天怎么着也进不了后台的某个倒霉蛋,捂脸跑走~~~~

第36章 ——第36章 ——

乔庭然不喜文墨诗词,对于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之景,以往从来不会有所浮想联翩,如今瞧见妹妹抬首仰望月夜,不由忆及边关的暮色苍茫,月随弓影,霜拂剑花。

原来,京城的月亮,与楼兰城的月亮,真的不一样。

乔庭然面部轮廓本深邃如刻,屋檐悬挂的红灯笼映照之下,泛起温暖的柔和之色,唏嘘感慨之余,望见那缺了一角边际的明月,正缓缓穿行而过稀薄的云彩,忽听旁侧的乔嫣然轻笑说道:“三哥,我已依约帮了你,你欠我的生辰礼物在哪里?”

乔庭然收回视线,望着乔嫣然藏首掩面的隐蔽装束,神秘兮兮的勾唇一笑,口内却不慌不忙道:“嫣然,你急什么,三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话锋轻轻一转间,又低声笑问道:“三哥下午猎了两只山鸡,现下要去将它烤了吃,你要不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烤山鸡?乔嫣然眼睛一亮,而后嗤笑置疑,十分不相信道:“你烤的…能吃么?”

乔庭然先板凝了脸,声音也大为不悦,道:“你不吃,怎么知道?”却颠颠的拍了拍精实的臂膀,非常愉悦地替妹妹做了决定,呲牙一笑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语气明快道:“快上来,咱们去后院,小施早准备好啦。”

乔嫣然莞尔低笑,哧溜一声爬上乔庭然的后背,浓浓夜色之中,乔庭然与乔嫣然如幽灵一般,瞬间飘然远去,只余竹雨跺脚,竹云叹气,却无可奈何。

乔家后院的某间空屋子内,两口烈焰灼灼的火盆之上,各悬一只被铁丝穿肠破肚的山鸡,两只山鸡已拔了毛开了膛,洗剥得干干净净,光着白嫩嫩鲜嘟嘟的翘屁股,被置在架子上反复烤烧。

一只被乔庭然单手转着烤,另一只被他的侍从小施双手转着烧,乔嫣然裹着厚而暖的精贵白裘,只悠然自得坐在火边,感受着热气盈盈透进面颊,等着品尝乔庭然的手艺。

盆内的火光摇曳不定,照在脸上明明灭灭地阴影叠幻,乔庭然翻转着手里的铁丝,懒洋洋地笑着道:“嫣然,你真不愧是我的亲妹妹,睁眼编白话的本事,一点也不赖于我…要比你俊、家世比我好、还不能比我读书多,哈哈,这样的姑娘本来就难寻一二,再什么…个头不高不矮,性子不冷不柔,身段不胖不瘦…哈哈哈,谁能长成这样模棱两可,咱娘要是真找的着,那才奇怪啦。”

乔嫣然见他笑意明朗盎然,不得不出言警告,徐徐说道:“三哥,你别高兴的太早,这只是缓兵之计,等娘醒过神来,想来不会轻易放过你…别忘啦,我说的一字一句,全部皆是你告知我的,和我可半分关系也没有…”

饭桌之上,乔嫣然那一番貌似正经无比、实则胡扯八道得描述,乔庭然当时只听得身心舒畅,并未细细深思度量,此时此刻,却不由噎得怔了一怔,半晌笑骂道:“你替三哥解难,如此治标不治本不说,还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到时,娘只会全怪在我一人头上…你这小丫头,真是狡猾。”

后院闲置的空屋,空气凉而寒,自不是乔嫣然所居之处,有引烧地龙之后,满屋子的暖融似春,是以,乔嫣然虽坐在火边,却并未摘去暖宽的裘帽,脸仍隐在浓密漱漱的狐毛之后,露出的一缕笑意极淡也极弱,在寂静郁郁的黑夜里,声音似有些云烟缥缈的虚幻不定,低叹道:“三哥,人生在世,逆水行舟,向来不易,这件事…你拖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

乔庭然只当妹妹在替自己感叹,哈哈一笑间,展露出一脸与生俱来的骄傲神色,颇意气风发道:“我已逆风走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能吓得住我?”

继而秉承着“就算哑巴吃黄连,有苦也一定要倒出来”的原则,乔庭然眼珠子滴溜溜一打转间,已然笑语朗朗的再开口,冲乔嫣然眨了眨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嫣然,如今的一朝帝王,万事顺你心依你意,咱们打个商量,你能不能替哥哥去找皇上表哥,请一道圣旨下来,让爹娘别再逼管于我,成不成?”

如此无与伦比的旁门左道之法,也真亏乔庭然能想得出来,遍观大盛朝数代帝王,只有皇上金口玉言,下旨赐婚臣民,何曾有过哪一道圣旨,是阻人成婚的,乔嫣然不由噗哧一声,盈盈轻笑,却道:“三哥,你与皇上表哥私交甚笃,你跑去北疆边关,瞒了我们所有人,却只让他一人知晓,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请旨?”

当乔嫣然提到让自己去请圣旨之时,乔庭然登时就气愤的无以复加了,眉毛几乎皱成了两团黑疙瘩,语气又怨又怒又憋屈,道:“你当我没说过么,要是他肯应诺与我,我早就提溜着圣旨回家,哪还用缩藏在骆承志的将军府里…前两天,我陪他体察民情,顺道又提了一次这件事儿,善了个哉的,我好话讲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到了最后,你知道他只承诺我什么?”

乔嫣然心里真的十分好奇,于是疑惑了口气,问道:“什么?”

只见乔庭然横眉竖目,好似吃了几大挂炮仗一般,几乎就要暴跳如雷了,大怒道:“他只承诺,只要我有中意的姑娘,假如爹娘相不中,他一定会帮我达成心愿。”

再然后,乔庭然说话的语气,基本已经到气急败坏的地步,却先微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了下,忍了忍道:“皇上不能乱骂…”然后吃到肚里的炮仗,却开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的爆裂开来,道:“阿弥陀佛,我再善了个哉的…我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我自己不会弄到手心啊,我自己不会摆平爹和娘啊,哪里用得着他帮我!”

余音刚落,又瞪了瞪乔嫣然,气冲冲地补充道:“呔,跟你一样狡猾!你们就不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么!”

乔嫣然当即笑歪了脑袋,鬓边的垂帘珠珞摇荡之间,叮叮作响的泠泠悦耳,一旁其实很话唠却愣是沉默许久的小施,终于有机会随声附笑,且笑出来的声音,比乔嫣然还要响亮许多。

身边的俩人双双齐笑,只听得乔庭然怒上加怒,挥手之间,已然在小施脑门后,甩了一记大脑瓢儿,虎凶着一张光棍脸,恶狠狠道:“小施子,小姐笑我也就罢了,你笑什么笑,我刚才讲的是笑话么?就那么好笑?”

小施立即抱头噤音,专心烤着自己的那只山鸡,乔庭然平复了下心绪,安静了脸色,亦恢复了明朗的音调,笑着求道:“好妹妹,爹再顽固如铁,他也得听皇上的话不是,你就再帮哥哥这一次吧。”

火盆之中,木炭哔剥哔剥得燃烧着,卷出灼热地烈焰火苗,偶尔会有几点火星扬溅在外,却如流星划过天际一般,很快由明及暗,化成几星黯淡灰烬,乔嫣然的笑意渐渐变的极轻极轻,已低若鲜花脱离枝头,萎靡飘零坠地的沉寂,语中有无能为力的哀婉之意,只温声道:“三哥,你太高看我啦,表哥他不会事事,全部都依着我…况且,你想要求的旨意,本就荒唐无理,你既然已求过他,便知他绝无再更改之意,就算换了我去,结果也必定如此,你还是另寻它路吧。”

“我就知道,你心里向着皇上表哥。”乔庭然并无不悦,只揶揄笑话乔嫣然,他有此一言,也不过是此招失败后的随意一问,并未放在心上,将架上的山鸡再翻了个身,乔庭然脑中已然新生了一招儿,笑嘻嘻道:“嫣然,别的路倒也不是太难找,你看,我去京郊的寒山寺,剃了头发,去当光头和尚如何?”

呃,乔嫣然斜睨了乔庭然一眼,不咸不淡的给自家三哥的和尚生涯,先神算子似的断上一言,道:“不如何,你若去当和尚,想来不出三日,你就该被慧圆师傅撵出山门,三哥,你就别去给佛祖的金脸上,使劲涂抹黑迹斑斑了。”

听罢妹妹之言,乔庭然心中颇有点不是滋味,纳闷道:“我有那么差劲儿么?”

乔嫣然不用深思细想,已然摆出洋洋洒洒一大篇儿的理由:“三哥,我只问你,你能三天不吃荤只吃素么,你能三天不喝酒只喝茶么,你能三天不找人打架只安静坐着么,你能三天诵念经文却不撕碎佛书么,你能老老实实扫落叶却不爬到树上么,你能…”

见乔嫣然头头是道的嘴不停歇,似乎能一直这么绵延不断的说下去,乔庭然只得略丧气出声打断,不屑道:“行,那我再想个别的…寒山寺的青菜豆腐,淡的跟没放盐一般,我还懒得天天吃呢。”

乔嫣然只绵绵而笑的评价,似有回味之意,说道:“寒山寺的青菜豆腐,比御厨做的可要好吃多啦。”

“别人去寒山寺,都是烧香拜佛,求金佛老爷一大堆事儿,偏你到那儿,不是赏花看景,就是吃青菜豆腐。”懒懒得说着话时,乔庭然已给山鸡再翻了次身,片刻之间,脑中又新生出一招儿,高高挑起浓越的眉峰,落落方方而笑,语调颇高深莫测道:“嫣然,以假充真的招儿,倒也不妨可以试上一试。”

乔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狐疑道:“什么以假充真?”

乔庭然嘿嘿一笑,说道:“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姑娘?”

达官贵人豢养娈童之事,在大盛朝并不罕见,乔嫣然暗叹,乔庭然为了不成亲,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离家出走,找皇上求阻婚,出家当和尚,现在连好男风都能撂出来…正无语之时,小施忽然噗通一声摔坐在地,苦巴着脸儿时,已带上了哭腔,道:“公子,您不会又要拿我当棒槌使吧…”

乔庭然只嫌弃地看他一眼,骂道:“呸,就你这熊样儿,我又没老眼昏花…”

其实,小施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个极白净秀气的少年,就算他生而为熊,那也是一只美丽的男熊,听到乔庭然这回不打算捉弄他,小施当即吁出一口长气,拍拍胸口重新坐好,嘴里却不由自主嘟囔道:“公子,你可吓死我啦,奴才还想娶竹雨当老婆呢,要是…”

乔庭然与乔嫣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什么?!”

第37章 ——第37章 ——

小施自知失言,忙双手交叠,紧紧捂住漏风嘴,清秀的脸上瞬时飘出了两朵红彤彤的云霞。

出口之话语,正如覆水再难收,乔庭然见小施竟像个姑娘似的羞红了脸,挥手之间,又甩了他一记大脑瓢儿,脸色极其鄙视的薄怒道:“小施子,瞧你那点出息,想讨老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得着脸比猴屁股还红么!”

小施捂着后脑勺,目中颇有些委屈的晶莹泪花,偷偷瞄向乔嫣然,小声说道:“可是,竹雨她不愿意嫁给我,她说…她要一辈子服侍小姐。”

乔庭然与乔嫣然自幼关系极好,连带着二人的侍从之间,也盛放了常开不败的友谊之花,乔庭然没想到,这花开一年一年又一年,友谊之花已升级成为情爱之花,感到好笑奇妙的同时,亦瞅向乔嫣然,笑着道:“难得花小施也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妹妹,就把竹雨丫头割给小施子吧。”

凡事只要公子出马,那绝对是一个顶俩,花小施清眉松展秀目欢喜,将火上的山鸡完全抛之一边,噗通一声就趴地跪倒了,表情几乎就要喜极而泣,道:“谢谢公子爷!”

“笨蛋!!”乔庭然挥开巴掌,又赏花小施一记大脑瓢儿,笑骂道:“竹雨是小姐的丫鬟,她要是不乐意放人,你就是谢我一百次,也不顶用!”

花小施双膝磨地,当即辗转了方向,俯首再叩地,语气真挚无比地央求道:“求小姐成全!”

那神态和表情相当诚恳,乔嫣然却伸出一根春葱嫩指,戳了戳两口火盆的方向,两只滋润饱满的山鸡,上表皮已然金焦灿黄,好言提醒道:“你俩的山鸡,都烤糊了。”

在方才闲谈之时,山鸡已烤的六七分透,香味渐渐四下飘溢,直诱人口中生津,后续的烧烤时刻,理应翻转的频繁一些,才不会烤出焦糊味,哪里料到,在此将熟未熟之际,花小施忽然爆出一料隐藏心事,乔庭然大感兴趣之下,与花小施两人双双撇开了手中铁丝,然后,不会自个转身的两只山鸡,双双糊了味。

乔庭然已顾不得再甩花小施一记大脑瓢儿,着急着了得先将山鸡取离架子,举着山鸡,在明亮的火光下一照,已经黑糊糊了一薄层,不由怒视花小施,翻脸可比他翻书快了不止十倍:“小施子!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花小施举着另一只肚子更黑糊糊的山鸡,苦白了脸弱声找借口,道:“公子,奴才刚才一直在和您说话…”

乔嫣然坐的极矮,此时正抱着膝盖,清凌凌的发出一串低笑,颇悠然地问道:“三哥,你烤的山鸡…还能吃么?”

在此之前,乔庭然将自己的烧烤技艺,吹的天上地下皆没有,如今刚烤至半途,先黑了皮糊了味,当下颇郁结的哼了一声,却将手中山鸡转了个身,堪堪捡起一半掉地的精湛手艺,辩道:“鸡肚子糊了点,可鸡背还好着,照样能让你吃了咬到舌头。”

花小施的一颗青春少男心,还似水波上的浮萍一般荡漾无依,有乔庭然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主子,花小施的胆子自不是拿浆糊捏的,只是小心翼翼了语气,却十分胆肥的再问乔嫣然,道:“小姐,那竹雨…”

乔嫣然看着花小施眼中,满是殷殷切切的期盼之意,不由笑道:“小施,虽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月亮也不是那么好摘的。”

花小施正了正神色,很是认真的说道:“小姐有何吩咐,小施万死不辞!”

乔嫣然笑弯了眉眼,只道:“用不着你万死,待你先满了二十岁再说。”

阿弥陀佛,善了个哉的,他今年才十八!花小施不由黯然垂头。

乔庭然见花小施丧气的颓废模样儿,不由出腿踢他一脚,怒气不争的骂道:“笨蛋!竹雨就是你手里那只烤熟的山鸡,它又不会扑棱着翅膀飞了,老子二十三了还不着急,你连短短两年都等不了!”

花小施被这一脚踹到醍醐灌顶,不过两年而已,他怎么就等不了!

乔嫣然双臂抱膝,下巴颌儿抵在膝盖之间,鼻尖已闻了烤鸡的浓香味许久,却还不能尝上一尝,不由催嚷着问道:“三哥,到底烤好没有?”

乔庭然吸鼻子闻了一闻,笑慰道:“还要再烤一小会儿,心急可吃不了烤山鸡,别急,别急。”已经烤糊了一面,另一面要是再烤糊,他以后就倒过来念自己的名字,凝了七分神给山鸡,另外三分则和乔嫣然瞎侃闲聊,极随意地问道:“嫣然,你猜,二叔来找爹说什么事?”

乔嫣然想都不想,语气比乔庭然还随意三分,道:“四姐的婚事呗。”

乔庭然只“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看来二婶还是不死心呐。”

乔嫣然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随口道:“死不死心是她的事,爹不会同意。”

听得妹妹如此直接肯定的断言,乔庭然奇道:“为何?”

乔嫣然淡淡垂落了浓密的眼睫,只笑道:“自己想去,若是想不通,你自己找爹问。”

乔庭然颇没形象的撇了撇嘴,吊儿郎当道:“我才懒得问他,我只要知道,骆承志绝对不会同意,这就够啦。”话毕不久,从晾了一小会的山鸡背上,揭撕下一小片嫩肉,而后递与乔嫣然,笑眯眯道:“呐,可以吃啦。”

乔嫣然伸手接过,而后放在口中,细嚼慢咽一番后,只给了乔庭然四字评价,道:“不过尔尔。”

乔庭然本是一脸等待被夸赞的冀盼,登时全部转为怒意滔滔,卯足了劲瞪着乔嫣然,咬牙切齿道:“坏丫头,就你嘴刁!”

乔嫣然嘻嘻一笑间,却又催促道:“三哥,再给我撕一片儿。”

见此情状,乔庭然已知被妹妹戏弄了,他就说嘛,他烤的野味连骆承志都能吃上瘾,何况妹妹这个小馋嘴,不由朗声大笑道:“真是坏丫头。”

呃,深更半夜还笑这么大声,乔嫣然不由轻声提醒道:“三哥,你小点声儿,我们是在偷、偷、吃、烤鸡。”

花小施抱着自己烤的那只山鸡,已吃到嘴唇油光水亮,听闻乔嫣然之言,囫囵着模糊的声音,道:“小姐放心,这后院的人不敢胡说,若是老爷知晓,先遭殃的会是他们。”

乔嫣然看了一眼乔庭然,无声而笑。

此时,乔家正院主人的卧房内,灯明烛亮,乔娘正在对镜卸妆,她已摘尽发间的饰物,在取下一只碧玉耳坠时,终于回过味来,登时将刚摘下的耳坠怒拍到梳妆台,道:“庭儿这臭小子,又拿话唬我!”

闻言,斜倚在床上看书的乔爹,抬起了搭垂的眼皮,只懒声道:“夫人,我早说过,他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乔娘也不摘另一只耳坠,直接起身移步到床边,夺去乔爹手里的书卷,嗔怒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乔爹坐直了身子,蔼声笑道:“因为你凝神思考的模样,很好看。”

乔娘低笑一声,轻捶了乔爹一把,嗔喜道:“你个老头子。”

乔爹搂了老妻在怀,抚了抚她花白的长发,低声笑叹道:“是啊,阿瑜,我们都已经这么老啦。”

次日,阳光晴好。

乔庭然与乔嫣然一同前往外祖父家——武安侯府,临别前,乔娘再一次千叮万嘱乔庭然,让他不要惹是生非,可这世上还有个事儿,便是你不招惹是非,是非却偏要自己长了腿,堵在你面前。

所以,乔庭然风姿翩然的高坐马身,轻摇着折扇,有点犯愁的想:他到底要不要踢飞,那几个挡道的下流胚子。

作者有话要说:呃,瘦弱君~~

第38章 ——第38章 ——

宣丰城作为大盛王朝之京都,自然繁华锦绣,热闹非凡,街道也足够宽阔平坦,来往人流虽一贯的络绎不绝,但是人潮再汹涌澎湃,也不至于会被堵塞在昌平街上,车外吵吵嚷嚷议论声一片,乔嫣然坐照了本歪斜着的身子,整敛理好一双袖管,秀丽的双眉一扬,吩咐道:“竹雨,开门。”

竹雨应了一声“是”,曲起右手食指,在厢门上轻叩几下,片刻之后,两扇车厢门从外拉开,竹雨伸手掀起半幅帘角,有明丽的阳光照进几许,乔嫣然半偏了头,展目朝外看去,最先映入眼帘之景,却是乔庭然飞身跃离马背的影姿。

半空之中,乔庭然质软的白袍凌卷舞荡,身姿极其潇洒俊逸,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哎哟哎哟哎哟”,乔庭然已悠哉地倒飘回马背,折扇轻摇间,仰着下巴朗朗笑言:“好狗不挡道,挡道非好狗,五只癞皮狗,能给爷让让道了么?”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堂堂五个大活人,他们既敢在京城当街调戏美女,自然不是普通等闲之辈,先挨了一记胖揍,再被骂成癞皮狗,五人岂能咽下这口恶气,其中一人被扇子打了一耳光,只觉右后腮帮子奇痛无比,张嘴之间,已啐出一颗沾了血的牙齿,当即腥红了眼睛,指着乔庭然暴喝道:“你个混蛋,你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