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嫂已再轻声说道:“你方才不是问嫂嫂,生孩子疼不疼,真的很疼很疼,不过只要有你大哥陪在我身边,我便不觉疼。”又温柔得抚一抚肚皮,柔声似水,道:“我每次看着新出生的孩子,便觉疼得很值。”

看向乔嫣然精美的面容,真心道:“成亲之喜,生子之悦,嫣然,你以后都会体味到。”

有些许起风,乔嫣然的长发微微拂动。

乔大嫂望一望渐暗的天色,笑道:“起风了,恐怕这几日会变天,你进屋好好躲着去,可别着了凉,嫂嫂也要回院里去啦。”

说罢扶腰起身,乔嫣然在旁搀扶起乔大嫂,将她交之与丫鬟,看她缓步离去,走至还在逗兔子的小儿子身边时,柔声道:“小哲,娘要回去啦,你要听祖母和小姑姑的话,可不许顽皮淘气。”

乔云哲扔下手中的青菜叶子,蹬蹬蹬得扑向乔大嫂身边,把乔大嫂的丫鬟可吓了不轻,心里暗叫小祖宗,你可悠着点儿,却见乔云哲在快到母亲跟前时,已刹住了脚步,语丝甜如蜜糖,笑道:“娘,您慢些走。”

又颤悠悠得踮起后脚跟,摸一摸亲娘的肚子,双目点漆,灵动无比,小脸极认真的叮嘱道:“小妹妹乖,要听娘的话,不许总是踢娘,不然,哥哥以后不带你玩噢。”

乔大嫂揉了揉儿子的小脑瓜,扶着丫鬟的手离去。

薄风微起,吹动树叶浅浅摇荡,乔嫣然冲乔云哲招了招手,含笑唤道:“小哲,小兔子吃饱要睡觉啦,你也跟小姑姑吃点心去。”

乔云哲欢呼一声,笑着跑到乔嫣然身边,仰着肉嘟嘟的可爱小脸道:“我想吃栗子糕。”然后,两截小藕臂刨着乔嫣然的裙摆,软糯之音极是好听,道:“小姑姑抱抱。”

半俯弯下腰,将乔云哲抱入怀中,乔嫣然笑叹道:“小哲又长大了些。”

乔云哲蹭蹭乔嫣然的脸颊,双臂搂着乔嫣然的脖颈,稚嫩的童音吐字清晰,颇喜气洋洋地欢声问道:“真的么?”

乔嫣然柔声道:“真的。”

乌云渐渐蔽去日光,天色也逐层昏暗下来,寒冬将来。

午后,乔爹早早归来,却盈了满脸怒气,彼时,乔嫣然正伏在桌案,一句一句默写佛家经文,乔娘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亲手递与乔爹,语含关切地问道:“老爷,你这又是怎么了?”

乔爹伸手接过,却一口未喝,直接将茶盏拍到了桌面,勉强压下怒气,责道:“庭然这个臭小子,就不能给我安分上一天么?”

乔娘一惊,脱口便问道:“他又把谁给打了?”

乔庭然所惹之事,从来都和打架揍人有关,是以,乔娘早就不再问乔庭然惹了什么是非,直接开问他又将谁打了,至于为什么不问他被谁打了,呃,这个概率实在有点小。

刚放下笔毫的乔嫣然,挠着额头问道:“是不是陈貌林?”

乔娘疑惑地望向女儿,道:“嫣儿,你知道?”

乔嫣然轻声答道:“昨日去外祖父家的路上,三哥打了他。”

乔爹冷哼了一声,口气依旧不悦,却极形象的描述了陈貌林被打之后的惨状,道:“就是他,听说掉了三颗后槽牙,两瓣脸现在肿得像红烧猪头,嘿,再配上一坛美酒,足可以做出一道下酒菜。”

乔嫣然回答了乔娘之后,继而走到乔爹身边,轻轻替他敲打后肩,温声细语道:“爹,这回可不能全怪三哥,那个陈貌林醉酒行街,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女子,三哥也算是见义勇为,就是下手…略狠了点,那个御史总不会只参告了咱们家吧。”

乔爹微缓了脸色,端起刚才被拍到一边的热茶,道:“那倒没有,刘怀庆同时参告皇上,说爹与陈景仁教子不严,纵子行凶。”

乔娘只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皇上怎么说?”

乔爹抿了一口茶,却含笑望向乔嫣然,问道:“嫣儿,你来猜上一猜?”

乔嫣然转了转眼珠子,笑语晏晏道:“当街起了争执,又未伤及路人,左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各责五十大板罢了。”

乔爹放下手中茶盏,轻轻捏小闺女的脸蛋,刚才的怒气已然无影无踪,高兴道:“不愧是爹生的小丫头,就是聪明。”

见自家老爷怒气顿消,扭脸之间已和小闺女有说有笑,刚才的恼火神色,仿若装腔作势一般,乔娘不由微沉了脸,不高兴道:“你个老头子,既然无事,你刚才做什么拍桌子挠板凳,存心唬我是不是?”

乔爹面含微笑安抚老妻,却略愁道:“皇上命我将庭然拘在家里,好好闭门思过,夫人,你来说说,这臭小子会安安分分待着么,我自然生气。”

为着前日被儿子唬话之事,乔娘心里也恼火,于是怒声道:“等他回来,将他在床上绑十天,我看他再往哪里乱窜!”

乔嫣然噗哧一笑,双目盈盈道:“娘,我三哥神通广大,绳子是绑不住他的…依我看,只要找个人,天天和他练着手,他约摸能耐上几天性子。”

乔爹伸手拿过桌上一叠纸,但见字迹娟秀婉丽,排列齐整的跃然于纸上,笑着道:“嫣儿,怎么又在写佛经?”

乔嫣然继续给乔爹捶着肩膀,一脸笑嘻嘻道:“要焚烧给佛祖,祈福求平安用,自然是愈多愈好。”

乔爹目含关爱之色,和声道:“写写就罢,别累着眼睛。”

“我知道。”乔嫣然欣然应道,随即开口问道:“爹,您今晚想吃什么菜式?”

乔爹摸着一把花白的胡须,一番沉吟后,片刻道:“别的如常,多加一道红烧狮子头吧。”

乔娘忍俊不禁,道:“那要不要再来一坛美酒?”

乔爹朗声而笑,道:“知我者,莫若夫人也。”

一时之间,室内气氛祥乐融融,快至华灯已上的晚饭时分,消失一天的乔庭然终于归来,却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乔嫣然十分好奇的问道:“三哥,你今天去哪里啦。”

乔庭然烦恼的抓了抓头发,一向话多的他,居然只简单地答了两个字,道:“找人。”

找人?乔嫣然脑中灵光一闪,似笑非笑道:“该不会是找我嫂子吧。”

昨日的惊鸿一瞥,乔庭然睡了一夜之后,至今难以忘怀,但是却很无奈的摊开双手,叹气道:“可惜没找着。”

乔嫣然笑着安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有缘,不用你主动去找,她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乔庭然忽然严肃地问道:“若是没缘呢?”

乔嫣然也跟着无奈的摊手,道:“无缘对面不相逢呗。”

乔庭然一脸认真的说道:“嫣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姑娘后,还想着再见她第二面,可昨天那个姑娘有点例外,我想再见她。”

乔嫣然万分诧异了,乔庭然这算是情窦初开了嘛,虽然有点晚,见乔庭然的神色不像在玩笑作伪,不由道:“三哥,你不是说真的吧。”

乔庭然的语气极是庄重无比,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自然比珍珠还真。”

第41章 ——第41章 ——

婚姻大事…这四个字,从二十三岁的乔庭然嘴里,第一次主动提出来,并且还是如此耐心与郑重的语气,真有那么点石破天惊的味道,倘若现在听到的是乔娘,不知会不会激动得热泪盈眶,乔嫣然眨一眨眼睛,浓密的眼睫弯弯长长的翘着,颇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乔庭然,道:“你不知她姓甚名谁,甚至连话也未曾讲过一句,你就想娶她?”

乔庭然活似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扬掠而起一双丰致卓然的眉峰,语气极为理直气壮,道:“我难得碰到一个,愿意多看两眼的姑娘,为什么不娶?”

乔嫣然沉默片刻,最后轻笑,声音韵美而细香,道:“三哥,我可真是服了你。”

“你觉着好生稀罕是不是…”乔庭然哼哼唧唧笑了两声,随后附耳乔嫣然,低声笑言道:“好妹妹,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外祖父以前跟我提过,当年咱家老爹,在不经意之间,看到娘攀花一笑,只这一次面儿,就颠颠的撺掇祖父登门求亲。”

还有这种事儿?

乔嫣然颇感兴味,于是盎然低问,道:“真的?”

乔庭然偷偷倒述虞老侯爷讲过的话,至于中间有没有添油加醋,注以自己的扭曲歪解,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道:“自然是真的,外祖父起初十分不乐意他,嫌他脾气太坏,生怕委屈了娘…不过,咱爹的那一张脸皮,可真是厚实啊,不管外祖父如何冷言拒绝,舅父怎样冷面相待,竟都一一忍耐未发…最后,咱娘倒自个先心软了,外祖父这才同意,将娘嫁给了咱爹。”

想了一想,又道:“等我找到那姑娘,便让爹去给我提亲…咱娘也就不用一见我,三句话不离让我娶媳妇的事啦。”

乔嫣然垂眉一笑,幽丽婉妍。

几日后,改头换装的乔庭然,还在茫茫人海的街头巷尾,进行大海捞针之举时,怀溪公主将要下嫁武安侯之子虞以弘的消息,如秋风吹扫落叶一般,传入了千家万户。

萧萧疏漏的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晚,直到天亮方停,窗外冷冽的秋风卷起之时,依稀可以听到残雨的滴落声,室外寒凉似水,屋内温暖如春,乔娘进屋来看乔嫣然之时,乔嫣然正靠坐在床上,就着明亮灼灼的烛光,静静垂目绣花。

乔娘在床边坐下,接过乔嫣然手中的绣棚,只见质华的明黄绸缎之上,两只彩蝶已栩栩如生的翩翩而飞,明黄之色乃皇室专用,乔娘心知肚明这是为谁而绣,却并不多问,只柔声笑赞道:“嫣儿的绣工愈发好啦。”

乔嫣然歪伏到乔娘身上,笑嘻嘻道:“不过是孰能生巧而已。”

乔娘将绣棚放回箩筐,专心致志的搂着小闺女说话,摸一摸她柔嫩无瑕的脸颊,关怀地问道:“嫣儿,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你有没有被吵到睡不着?”

乔嫣然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枕在乔娘肩头,双臂环着乔娘的腰身,乌亮的发丝散垂在胸前,亲昵答道:“睡得好着呢,什么时候开始下得雨,我都不晓得…娘晚上睡得还好么?”

乔娘笑了一笑,道:“娘一向睡眠轻浅,有个风吹草动,就能醒来,扰得你爹又陪着我,听了半宿的雨。”

乔嫣然忧心道:“娘,要不我们再找别的大夫看看?”

乔娘不甚在意的叹道:“论医术,还有谁能精湛过陈御医?他治了这几年,总是吃药时稍好上一些,也没见多大起色…算啦,不折腾了,娘只盼着你能好好的。”

在乔嫣然穿越之后最年幼的时光里,她犹如被病魔附了体一般,每日都是晕乎乎的十分难受,深深体味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纵知生命诚可贵,她当时却真的十分想撒手人间,了结这段难以承受的病痛,可乔娘日日夜夜的守着她,柔声细语的哄着她,她病得稀里糊涂时,朦朦胧胧之间常觉有温热的水珠,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脸上,待她清醒一些时,总有一双红桃子似的眼睛欢喜到泣泪,抱着她亲了又亲,脉脉温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油然而生,时光荏苒,当她渐渐开始好转时,乔娘却已落下睡眠不好的病症。

乔嫣然不由眼眶微热,低低唤道:“娘…”

乔娘悠晃着怀里的小闺女,还如幼时一般轻轻拍她后背,十多年的岁月,就这般悠悠荡荡的被轻拍着一晃而过,乔娘笑语慈和,依旧满溢疼爱:“娘的小宝贝哟,可算平安长大啦。”

乔嫣然抱着乔娘,含泪而笑。

是夜,晚饭已毕,雨丝开始新一轮的细细绵绵,滴落潺潺的涟涟阑珊,乔娘着人唤来乔庭然,进行促膝长谈的秋雨夜话,乔娘本是将门之女,柔情与利落样样不缺,今日方针是单刀快入,直接严肃的点题,道:“庭儿,以弘下月也将娶妻,娘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还要拖到几时?”

闻言,乔庭然不骄不躁不恼不怒,只乐呵呵地笑道:“娘,您莫着急,您儿媳妇已经有着落了。”

乔娘先是神色一愣,随即心中一喜,忙再问道:“是哪家小姐?”

乔庭然伸手扯了扯肩头长发,眉目丰姿间气势孤傲,却略含轻愁道:“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调,乔娘大是不悦,一手拧上乔庭然的耳朵,一脸薄怒道:“你又逗娘是不是?”

耳朵被狠狠扯了一下,乔庭然不由“哎哟”了一声,连连呼痛道:“娘,您老轻点,我这只可怜的耳朵,都快被您扯成薄纸片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我若知道,哪还用得着,每天到街上找人…”

伸出一根食指,戳向乔嫣然娇俏的背影,寻求援助道:“嫣然可以替我作证。”

乔嫣然指尖正拈一枚润华的棋子,闻言,从棋盘上移开目光,微偏了头,极无辜的轻飘飘道一句:“娘,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后回头,脆声落子。

乔庭然立时大怒:“你这个坏丫头…”

当即就要跳离椅子,找乔嫣然算账,却忘了自己的耳朵,还被掌捏在老娘的手心,撕扯之下,直疼裂得嗷嗷叫了一声,道:“娘,这次我真没骗您,那姑娘生得比嫣然还俊俏,一手鞭子舞得也好看,我一眼就瞧上她了,这几天正满大街的找她呢。”

三儿子过去的辉煌劣迹,实在太过斑斑驳驳,况且前车之鉴,后车之覆,最近刚被他唬过一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于是乔娘报以十二分的狐疑:“真的?”

乔庭然将刚才戳乔嫣然背影的手指,举在脑袋边际,垂直挺拔地戳向屋顶之外的天空,这回是最诚心诚意的对天盟誓,道:“真的,比您戴的珍珠项链还真一百倍!我只要摸清她是哪家姑娘,肯定麻麻利利的将她娶回来!不出一年,保管您能再抱上一大胖孙子!”

“京城可没有哪家闺秀千金,会舞什么鞭子…”乔娘略一沉吟,忽又凝沉了脸,再次横眉怒视道:“别人娶妻是为了成家立室!你娶媳妇,难道就是为了有人和你整日打架不成?你一个人就能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再娶一个不省心的回来,你还想闹翻天是不是?”

乔庭然偷偷夺回自己饱受磨难的耳朵,脸上笑意嘻嘻,有理有据的辩析道:“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您相中的那些千金小姐,不是娇娇滴滴,就是满腹诗书,我既不喜她们的性子,又和她们说不到一处,就算勉强娶回家来,估摸也只能当花瓶摆着,到时她们受了委屈冷落,肯定整日哭哭啼啼,咱家才真的会鸡犬不宁…”

扬眉笑了一笑,话锋突得一转,再道:“家和才能万事兴,但是呢,假若我娶的是自己中意的媳妇,我肯定会把她,当成瓶里的花儿一样,精精细细的供着,有谁被人好言好语的哄着,还能一脸的不高兴,她高兴我乐意,和和睦睦的处着,怎么也不可能闹翻天不是…这样的话,娘了却一桩心事,我也娶到了媳妇,岂不是一举两得?”

乔娘虽被他绕的有点耳晕,不过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儿子,有成亲生子的心思,这就好办,于是缓和了脸色,道:“那你摸清楚是哪家小姐后,尽快告诉娘。”

说罢,便不再多言逼问,有张有弛,才会有最好的效果。

乔庭然摆脱危机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乔嫣然报仇,他想要报的仇,从来片刻耽误不得,脚下大步一滑,已鬼魅一般闪至乔嫣然身侧,伸手揉捏上乔嫣然的两瓣脸颊,嘴里哼哼着坏笑,道:“小丫头,你坑我是不是…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乔嫣然可怜的两片脸蛋,被乔庭然以和面似的姿势,生生揉曲了形状,说话的音调也歪偏了十八道弯,嘴里咕咕囔囔道:“良,酸哥扭肉偶的脸…”

难得抽出闲暇与乔嫣然对弈的乔云峥,只能非常无奈的叹气:“三叔…”

你别闹了好不好,你都二十三了,不是三岁啊。

正闹腾的不可开交之际,晚归的乔爹迈进门来,携了一身微凉的水汽,目光四下一扫,先对脸挂无奈之意的乔云峥,道:“小峥,已这么晚啦,快回你院里歇着去,改日再和你小姑姑下棋。”

再瞪一眼正嘻嘻哈哈的乔庭然,语气不淡定了,斥道:“庭然,你整日没个正行,到底成什么样子!”说话之间,已走到暖榻边上,从袖内摸出一只精巧的锦盒,塞到乔嫣然手中,略淡定了口气,道:“嫣儿,你也回屋歇着去吧。”

乔爹既这般发话,三人当即拜别离去。

乔爹与乔娘的正院占地极阔,乔嫣然常居在其东厢房,其内布置极为精美华丽,与乔嫣然单独的那座院落,卧室内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住起来毫无违和之感。

乔嫣然裹着厚实的暖裘,携了竹云回到房间,乔庭然也尾随而来,竹雨已将屋内拾掇的暖暖和和,上前解了暖裘系着的蝴蝶结,竹云在乔嫣然身后接抱下暖裘,恢复了清爽装姿的乔嫣然,微有纳闷的问乔庭然,道:“三哥,你还有事么?”

乔庭然笑眯眯的伸出手,指一指乔嫣然捏在手里的盒子,略有好奇道:“给我瞧一瞧皇上表哥送你的东西,让哥哥也开一开眼。”

乔嫣然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手中锦盒,其上雕花疏密有致,甚是繁复曲丽,不必开盒视内,也基本能猜到是何物什,心中不由泛起五味陈杂,脱口拒绝道:“不给你看。”

“别这么小气。”乔庭然眉峰舒展间,嘴角浮起一抹琳琅盎然的笑意,道:“再有,你不给我看,我就当真不看啦?”

倏忽之间,乔庭然一手巧妙的凝动,已擒夺走那方雕花锦盒。

乔嫣然手上一空,下意识地“哎”了一声,来不及上前阻拦,乔庭然已“砰”的一声,打开盒子细细瞧看,只见盒内静静躺着一枚如意同心结,五丝彩线流利,编织十分精美,另有一折花笺在侧。

乔庭然虽不精文墨,但是该认识的字,却也一个没落下,展开花笺之后,随口便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看一眼乔嫣然,又乐不可支的继续念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还没念全乎,乔庭然已然彻底捧腹大笑,道:“哈哈,好妹妹,这是皇上表哥写给你的情诗么…这样肉麻兮兮,哈哈,他究竟怎么下笔写出来的啊,难怪你不肯给我看…”

乔嫣然站在原地未动,精致的绣衫下慢慢曲指成拳,指甲刺在柔嫩的掌心,有些许的疼意弥散开来。

第42章 ——第42章 ——

独乐哪有众乐之悦,见乔嫣然只垂落了眸睫,面色沉静的没有吭声,独自喜乐的乔庭然颇觉没趣,于是踱回乔嫣然身前,伸手点一点她的眉心,唇齿间的笑意玩味且好奇,道:“嫣然,你这是在害羞,还是在生气?”

乔嫣然抬起眉心,既未脸红害羞,也未凝眉生气,只是一手探出拿回锦盒,极清浅的笑问道:“三哥,我的生辰礼物,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乔庭然恍然一个转神,拍一拍自个的额头,略懊悔地笑道:“哎哟,瞧我这记性,这几日尽顾着找你嫂子,都忘了去问骆承志弄好了没…你再等一等啊,三哥说话绝对算话,不会耍赖的。”

乔嫣然“啪嗒”一声盖上锦盒,流目微有疑惑之色,道:“你送我礼物,和骆将军有甚么关系?”

乔庭然不答乔嫣然的疑问,只脸上嘿嘿一笑,又冲乔嫣然眨了眨眼睛,甚是神秘兮兮的说道:“哥哥这次送你的礼物,保管你喜欢,你就瞧好吧。”

乔嫣然每次过生辰之前,乔庭然总会说,哥哥送你的礼物,保管你喜欢,而每次的结果却是,她都只能非常无语的说喜欢,当下不由黑一黑脸,道:“你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直接买上一口袋糖葫芦,给我提回来吧。”

提起以前的闹腾往事,乔庭然噗哧了嘴巴,自己先笑了个合不拢嘴,连连保证道:“你放心,这次绝对不会。”

摸一摸乔嫣然柔软的发丝,笑容深邃明朗,道:“三哥走啦,你早些睡。”

乔庭然离去之后,只剩一室落落的沉寂,乔嫣然展开那折花笺,笺上沾了些许御书房常熏染的香料之味,入眼的字迹极是熟悉,笔笔圆劲,精逸丰华。

凰兮凰兮从我栖…

乔嫣然默默看了片刻,动手揭开烛台上的透明灯罩,重复多次的执着花笺一角,放到烛焰的火苗上,花笺在火舌的吞卷燃烧之下,光芒忽得一阵大盛,映亮了乔嫣然别无半点瑕疵的面容,转手将烧着的花笺,丢在精致的茶碗里,凝视它灼成灰烬,香味渐渐散尽。

看一看锦盒内的同心结,纹路盘旋,环环连扣,再慢慢合上盖子,打开一方紫檀描金的大木盒,将锦盒叠放在另一锦盒之上,同样的雕花纹痕,同样的长宽大小,其内装着一模一样的同心结,已快堆满了整整一大盒。

待装满同心结的那一天,约摸也到了她永远陪着他的时候,乔嫣然缓缓合上紫檀木盒,永远啊…

又是一夜乱梦无痕。

一场缠缠绵绵的秋末寒雨,纵然停止缓歇,天色仍旧晦暗阴沉,乔云哲骄阳似的小脸也不再灿烂,颇有些伤心欲绝的扁着小嘴,细嫩的嗓音没了往日的活泼灵动,蹲在笼子前不解地问乔嫣然,道:“小姑姑,为什么小兔子一直不吃东西?”

乔嫣然在旁陪他一起蹲着,只见数日之前还活泼乱动的雪白小兔子,此刻已然蔫蔫懒懒地趴在笼子里,好半天也不动一下,一双红色的兔眼睛似瞌非瞌,瓣嘴儿也极微弱的一口一口喘息着,看模样已然是浮生流离的大限将至,乔嫣然摸了摸乔云哲的小脑袋,半晌才轻声答道:“因为它想家了。”

乔云哲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黑亮眼睛,疑惑且好奇的望着乔嫣然,道:“小兔子也有家么?”

乔嫣然柔柔落落的轻笑起来,摩挲着乔云哲粉白嘟嘟的小肉脸,声音幽幻渺如云烟,道:“当然有啊,它家里不仅有兔子爹和兔子娘,还有兔子哥哥和兔子妹妹。”

乔云哲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又勾垂下小脑袋,盯了会昏睡的小兔子,伸出一根肉呼呼的手指,戳了一戳小兔子的腹部,很是闷闷不乐地苦恼道:“小姑姑,小兔子不吃菜菜,就会饿肚子,那到底咋办呀?”

乔嫣然也伸出手,抚一抚小兔子的脊背,它的毛色依然雪白水亮,绒绒的兔毛还是密密团团的一片柔软,可它的内里已然虚弱脱气,怕是再活不长久,当下柔声道:“把它放回家,等它见到爹、娘和哥哥妹妹,就会吃东西啦。”

乔云哲抬头看向乔嫣然,极认真的问道:“真的么?”

乔嫣然长睫微微颤动,依旧柔声道:“真的。”

乔云哲再瞧向小兔子,目光中满是恋恋不舍,声音中已带了些泫然欲泣,道:“可我舍不得小兔子。”

乔嫣然展臂揽着乔云哲小小的身子,柔声问道:“它是你的小兔子,你喜欢看到它活蹦乱跳,还是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乔云哲鼓撅着小嘴巴,嫩声说出自己心里的答案,道:“我想看它蹦蹦跳跳,不要它躺着不动。”

乔嫣然揉了揉乔云哲的小脑瓜,低声轻问道:“那小哲把它放回家,好不好?”

乔云哲想了许久,泪花在眼眶里也打转了许久,终于说出一个字:“…好。”

却一脑瓜扑入乔嫣然怀中,开始号啕大哭。

乔嫣然搂着怀里的乔云哲,轻声哄道:“小哲不哭啊,小姑姑把彩彩送给你玩,不哭啊…”

乔云哲哭的十分伤心,乔嫣然将他哄睡着之后,吩咐竹雨将笼子提走,房间内一直保持暖如和春的温度,乔嫣然就这般抱了乔云哲在臂弯,正独自临窗而坐,垂眸发着呆时,乔庭然已拎了一个大包袱,大步流星跨入门来,边走边大声说道:“嫣然,快来,看看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一室温暖的安寂沉静被打破。

乔嫣然暮然回过神来,竖起食指搁在唇边,轻轻吁了一声,看乔云哲睡得仍旧香甜,便唤了乳娘进来,将乔云哲抱回床上睡觉,自己这才站起身来,打量乔庭然携来的硕大包裹,不由疑惑的笑问,道:“三哥,里面装的什么?”

乔庭然已大大咧咧的坐下,非常自觉的拎起茶壶,自个倒水喝,笑意昭昭又朗朗,极随意的翻眉一笑,道:“你自个打开看看,不就知道啦。”

乔嫣然已准备要打开时,脑中想了一想,又缩回伸至半途的手,泠泠轻笑之间,有如珠玉缠绵碰撞,道:“三哥,你帮我打开,我可不想再摸到一只大乌龟…”

乔庭然“砰”的一声放下茶杯,杯内茶水摇晃地直淅淅作响,不悦的哼了一哼,道:“胆小鬼。”

却动作极利落的解开包袱系带,露出一只棕色的宽大木盒,盒子外形毫无特殊质感,完全看不出内里乾坤,乔嫣然正在思量之间,乔庭然已打开木盒,朝乔嫣然眼前推了一推,弯翘了嘴角坏笑道:“这回可没有甚么大乌龟,只有长得像你一般模样的十六只小乌龟。”

乔嫣然探头看去,有一瞬间的怔愣,只见木盒之内,装的全部皆是木雕彩绘人像,人像的轮廓线条,优美柔和到真实,极为栩栩如生,数目不多不少,刚好有十六只,从孩提幼龄直至碧玉芳华,一年也不曾中断短缺。

乔庭然伸手拿起其中一只,悠然放在乔嫣然眼前,左右来回晃了一晃,笑嘻嘻道:“这只木雕是你十六岁的模样,你自个看看,像不像现在的你?”

乔嫣然接过木雕,握在掌心细细端详十六岁的自己,不仅从眉梢眼角到鼻唇下颌,甚至连盈盈的浅笑,也刻的极有活灵神韵,不由说道:“很像。”

再放眼一一扫过盒中的其余木雕人像,发现雕像之上所涂的衣物颜色,以及各处所配装饰,均十分眼熟,颇奇怪道:“它们…怎么和爹每年给我作的画像一模一样?”

乔庭然十分洋洋得意,好似春风拂过脸颊的神采飞扬,道:“自然一样,这本来就是照你的那些画像,半丝不差雕刻出来的。”

闻言,乔嫣然微蹙了眉头,道:“三哥,你将我的画像拿出府了?”

乔庭然搔了搔头发,有点无奈的解释道:“承志又没见过你几次,他就算木雕刻得再好,也不能凭空想象你每一岁都长啥模样不是,我只好把你的画像全拿给他看呀。”

乔嫣然奇道:“这些…全部是骆将军刻的?”

乔庭然点了点头,随口答道:“是啊,我又不会雕这个。”

骆承志自己长得像个冰雕,原来竟还会雕刻木像,果然是深藏不漏的人不可貌相,触手的木像极为平滑修整,想来手法应是精炼而纯熟,这人当真是奇怪的紧,乔嫣然不由笑了一笑,道:“三哥,那你替我多谢他。”

乔庭然再次端起茶杯喝水,满不在乎的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可谢的。”

自家三哥如此不拘小节,乔嫣然也只能十分无语:“…”

乔庭然一脖饮尽茶水,笑嘻嘻得问道:“好妹妹,哥哥这次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这回终于不再是奇怪到、能让人跌下巴的生辰贺礼,乔嫣然满意至极,于是展眉一笑道:“自然喜欢。”

乔庭然丢开茶杯,站起身来,扬眉笑道:“你喜欢就成,哥哥要继续找你嫂子去,就先走一步啦。”

作者有话要说:欧,又短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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