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

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红衫姑娘,不过是宣丰城茫茫人流中的沧海一粟,故乔庭然早出晚归,大海捞针这许久,一直劳而无功,缘分这种东西,从来都难以捉摸,乔嫣然摩挲着手里的木雕,雕刻出来的她,臻首微垂盈盈浅笑,与乔爹画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阳光下含笑而立的那一刻,她的心境是真正的快乐。

将乔庭然迟来的生辰贺礼,亲自细细收藏好,乔嫣然扬声唤道:“竹雨,竹云!”

两人推门而进,双双福身行一行礼,乔嫣然已迈开步子,朝书案位置踱去,吩咐道:“竹云,我要作画。”

竹云屈膝称是,而后垂首退下,前去准备所需物什,竹雨则一脸喜笑颜开,跟在乔嫣然身侧,帮她理着略有褶纹的衣袖,笑问道:“难得小姐兴致好,您这回要画什么呀?”

乔嫣然侧过脸,眉目如画,含笑问道:“你猜?”

竹雨好大不乐意的嘟起了嘴,故作抱怨,语气却极轻快道:“奴婢可不猜,奴婢若猜太阳,小姐铁定就画一轮月亮。”

乔嫣然莞尔一笑间,已在一把紫檀雕花椅子中坐下,拿手撑着下颌,凝神细想那人的模样,而后执起画笔,游笔勾勒细密滋润,这一画便是两个时辰,画好之后,双手执起欣赏一番,方转首笑问竹雨:“像不像?”

竹雨眉目弯弯的俏皮一笑,拍掌称赞道:“像极啦,活灵活现的,简直跟真人一个模样!”

乔嫣然搁下手中画纸,道:“先找人装裱好…”

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朦朦的睡意浮袭入恼,于是站起身来,华丽的裙衫流云一般舒展落开,道:“我头有些困,先去睡会,晚饭前记得叫醒我。”

竹云含笑称是。

日子流水一般悄然逝去,乔云哲不再张嘴闭嘴皆是小兔子,又开开心心逗鸟玩球,乔庭然流转街巷寻了许久,终是难觅红衫女子的一缕芳踪,昙花一现的瞬间之美虽短暂,却深深弥留在了心间。

月初入宫、月中回家,月末的最后一天,乔嫣然缝好了香囊,此时,窗外又已是艳阳高照的灿烂天气,阳光透窗绵绵洒落,映照在香囊之上,彩蝶翩然而飞,海棠绮丽绽放,临窗而坐的乔嫣然,芙蓉玉面,耀如春华。

又一月过去。

时光周而复始,从本月末再循环到下月初,每逢初一,只要天气尚好,乔娘都会到京郊的寒山寺,进香祈福求安,宽敞华丽的马车内,乔云哲拱在乔娘怀里呼呼大睡,小猪似的打着小小呼噜声,靠着软垫的乔嫣然,抱了另一方绵软的靠枕,听着呼噜声闭眼假寐,听着听着便不由笑出声来,随即睁开了眼睛。

车轿极有节奏的前行,乔娘发间的步摇流坠碎音轻撞,含笑望着睁眼的小闺女,慈爱的问道:“不睡啦?”

乔嫣然动了动腿,精美的绣鞋之尖,镶嵌的两粒明珠圆润夺目,水绿色的裙摆缀有几长缕细碎晶石,既清新雅致又不失华贵璀璨,将脑袋蹭到乔娘肩头,低声娇笑道:“小哲这一曲泉水叮咚,听得我睡意全无啊。”

乔娘捏一捏乔云哲的小鼻子,婉笑道:“我看是小猪拱食还差不多。”

乔嫣然掩嘴低笑,也拧一拧乔云哲的嫩肉脸颊,乐道:“那也是最可爱的一头小猪。”

“小猪”乔云哲醒来之后,拿手背揉一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祖母,还没到么?”听到车外的马蹄起落声,明眸点漆灵动清澈,鼓起小嘴巴,声音甜滋滋的央求道:“祖母,我想骑大马。”

凡事有一必有二,有过一次骑大马的足瘾,乔云哲时时不忘嘟念第二次,奈何唯一愿意带他骑马的三叔,近来一直忙着给他找三婶,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把他憋坏啦,这次随乔娘出门,此心依旧未歇,况且三叔此刻就在外头,正骑着威风凛凛的黑旋风。

倘若车厢内有乔爹坐镇,再借乔云哲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滚撒泼,但是,此刻车里坐的两个人,一个是慈祥可亲的祖母,另一个是最好说话的小姑姑,所以乔云哲饱满了肥胆,舞动起自己的藕胖四肢,在柔似轻云的毛毯上挠啊挠,然后成功的将乔娘挠同意了,车厢的两扇门一开一合间,乔云哲小朋友已顺利骑上黑旋风,小脸格外神气的瞅着往来人潮。

日暮苍山远,高处不胜寒。

寒山寺,坐落在京郊朝霞山峰,若要拜佛,必先登顶,乔娘替小闺女理一理柔发,又扶好她发髻上的翠玉明簪,温婉的暖心一笑,才一起姿容端庄的踏下车去。

寒山寺的辉煌殿阁,气势宏大,巍峨华丽,如梦似幻的丝缕光线下,抬首仰视朝霞山的乔嫣然,肌肤胜雪,眸凝春水,光彩照人的绝世容光。

若要进入寒山寺正殿,还需再行千层青石阶梯,乔大嫂孕相早大,已许久不出门,乔云谦与乔云婉还太小,乔二嫂脱不开身,是以也未曾前来,除却乔娘和乔嫣然之外,另有乔二婶与其女乔姝然一同前来。

行上石阶之前,乔娘转回首寻找乔云哲,此刻乔云哲胖嘟嘟的肉臀,已从马背转移至乔庭然肩头,乔云哲灿烂着小肉脸,正冲远方挥着小巴掌,甜甜的声音呼喊道:“骆叔叔!骆叔叔!!”

乔嫣然正踏在第一层台阶,闻得乔云哲的声音,侧脸回眸,人流游织,骆承志黑衣白马,独身一人端然行来,漫天蓬勃的如丝暖阳,霜林染醉的云霞红枫,也褪不去他半分的孤冷寒清,凡尘俗世似都与他无关,只淡漠冰远的遗世而独立。

寒山寺的钟声悠远绵长的荡起,乔嫣然耳垂上的两粒碧珠,尚在漱漱摇曳飞舞,一下又一下敲击在衣襟上,些许摩疵的沙沙作响,四目相碰,也不过是极短暂的一转瞬,有微浅的凉风吹过,乔嫣然浓睫微动间,已剪碎回眸与远望的第一次逢目。

乔云哲笑的极是玉雪可爱,欢快的童音犹如春燕啾啾,还在不住声的嘹亮呼喊,道:“骆叔叔!骆叔叔!”

“啧啧,叫的可真亲热呐。”感觉到两瓣肉嘟嘟的屁股,在肩头不安分的扭来扭去,乔庭然不由怪笑一声,挥手之间,已将肩头的乔云哲直直抛出,犹如箭矢一般扑奔向骆承志。

而此时,乔庭然距离骆承志,尚有两丈之远。

乔云哲高坐在乔庭然肩头,本就如鹤立鸡群一般,高调的惹人眼球,如今再这么被随手一抛,直接跌破了众人下巴,一众人的眼珠子,看呆的简直要脱眶离去。

乔云哲在半空中哇哇乱叫,旁侧的游人纷纷惊呼出声,胆小的妇孺孩童,有的甚至捂住了眼睛,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腔的感受,在乔云哲无翅而飞的一瞬之间,乔嫣然倾刻参悟了,多年不曾口出脏言的她,心内也不由开骂道,乔庭然,你特么当乔云哲是一串钥匙么,说甩就甩!

好在,乔庭然扔得准头很好,骆承志接得姿势很妙。

所以,这是一场虚惊。

乔嫣然就知道,哪里有乔庭然的身影在,哪里就会有数不尽的热闹看,心跳略略平复之间,乔娘贵重的裙裾已刷刷拂过地面,巴掌犹如狂风清扫落叶一般,狠狠呼上乔庭然的后脑瓢儿,大怒道:“庭儿!小哲还不到三岁!你说扔就扔,万一摔着了怎么办!你到底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乔庭然比乔娘高出大半头,只讪讪揉一揉后脑勺,安抚的笑道:“娘,没事的,承志不是接得挺好,再说,小哲也玩得很开心嘛,您看他,都快笑成一朵小喇叭花了。”

乔云哲,你的胆子可真肥实啊…

望到乔云哲挂在骆承志身上,亲热的搂着他的脖颈,丝毫没有半点惧怕的受惊之意,乔嫣然也算是明白过来了,乔云哲刚刚的哇哇乱叫,压根就不是甚么十分害怕,他分明就是在非常兴奋啊。

乔庭然嚣张跋扈的恶名,早已名扬京城,周遭的游人无不驻足观看,偷偷窃窃私语,乔庭然愿意当稀罕的熊猫给人观赏,乔嫣然可不愿陪他当熊猫伙伴,忙走下台阶,迈步到乔娘身侧,拉一拉她缠金绣线的袖子,悄声道:“娘,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先进寺内再说罢。”

乔娘缓一缓恼怒的气息,面色阴沉如水,极不悦的朝乔庭然撂出狠话,道:“臭小子!看我回府后,怎么收拾你!”

说罢,目光飞向小喇叭花正在招展的乔云哲,冲旁侧乔云哲的乳娘摆一摆手,余怒未消喝道:“还傻愣什么,还不去抱好小公子。”

乳娘嗫喏应是,忙将乔云哲哄回自己怀中,本来乔云哲还好大不乐意,但望见一向和蔼的祖母,脸色看起来比祖父还可怕,于是不敢再吱声嚷嚷,乖乖被乳娘抱走。

风波勉强平息,前方护卫开道,后方护卫断尾,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石阶要一层一层的上,待迈上最后一层石阶,百年古刹完全呈现在眼帘,檀香的烟雾飘飘又袅袅,依稀望见大殿之内,金身灿灿的佛像,宝相庄严,神色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善了个哉的,头疼⊙﹏⊙b

第44章 ——第44章 ——

拥有世上最温暖慈悲的一双眉眼,却也有一颗最无悲无喜的七彩琉璃心,在乔嫣然看来,这尊金身庄严璀璨夺目的佛主,与高悬天际冷眼人间的月亮,也无甚差别。

是以,香烟缭绕袅娜如雾中,乔嫣然只磕头拜佛,心中空明的别无它念,待焚烧完这一月所写佛经,径自去往禅房,喝那道青菜豆腐汤,至于求签问卜之事,乔姝然或许求之有用,于她来讲,不过是多此一举,所谓虚幻的神佛普度众生,又怎能敌过矢志不渝的一缕执念。

苦海无边,从来无岸,不死不休,至死方灭。

碗里的青菜豆腐汤,白绿相间,看着极为可爱,豆腐软嫩,汤味鲜美,乔嫣然一鼓作气连喝三碗,方才拭嘴作罢。

临窗望出,只见澄空如碧,清澈若水,万缕晴灿灿的阳光明晃如金,洒落一地耀亮的温暖,乔嫣然垂眸伸出一根手指,拂过桌案一盆青翠秀丽的文竹,纤细的枝条些许颤动,一如耳垂上摇曳不止的两粒碧珠。

乔嫣然敛衣而起,姿态端庄而宁和,道:“竹雨,你去告知夫人一声,说我去竹林转转,午饭即回。”

随即,带了竹云走出清净淡雅的禅房,不远处另有两人亦步亦趋,目中神光充足,乃是御林军中的精英侍卫,奉上命专职保护乔嫣然出门在外时的安危。

丛丛叠叠的修竹苍绿,明丽的阳光下疏影斑驳,似一副褪尽旖旎繁华的清新画卷。

身临此境,犹如远离红尘的浮华尘嚣,乔嫣然悠然漫步了许久,最后立在一竿青竹之侧,随手在竹竿之上弹出一记轻指,“咚”的一声轻响,空音迂回,清晰异常,不由笑道:“竹云,这里很清净,对不对?”

竹云垂手而立,声音平容温和,静静答道:“小姐,奴婢不这么认为。”

乔嫣然略一勾挑秀致的眉尾,语味盎然,道:“为什么?”

竹云眉目稍转,轻声道:“六王爷正朝这边过来。”

乔嫣然微侧过目光,果见盛怀澈一身锦衣华服,以一副闲云野鹤的姿态,正悠哉乐哉的踱步过来。

盛怀澈今年十七岁,如盛怀泽一般的剑眉朗目,只是还了带些少年的英姿勃勃,摆了摆手中的一柄扇子,颇有风流潇洒之态,笑眯眯地招呼道:“小乔妹妹,许久不见。”

乔嫣然有点无奈的叹气:“六王爷,你能说点别的么?”

“好吧。”盛怀澈眉花眼笑的神色,当即收敛的干干净净,忧愁了眉,也苦巴了脸,可怜兮兮道:“皇兄斥我行止不当,大失皇家颜面,特意让我来寒山寺住上几日,修身养性,颐养品德。”

乔嫣然只语气平淡的问道:“你做了什么失德之事?”

盛怀澈摇动折扇,被风波及到的青翠竹叶,轻轻飒飒作响,露出一脸我实在很倒霉的表情,非常不高兴的说道:“我不过去逛了回落花楼,就被那些个破御史参了一本,真是晦气的很。”

刚抱怨完自己的惨事,目光突然一阵粼粼的闪烁,意味不明地看向乔嫣然,似笑非笑道:“小乔妹妹,你知不知道,落花楼是什么样的地方?”

无处可依的落花,流水不断的恩客,那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柳巷之地,乔嫣然纵然知晓,却不会回答他的话,深闺淑秀,不该晓得这样的地方。

“简单点说,就是男人最爱去的地方。”盛怀澈只笑嘻嘻的解释这一句,而后,语气又颇为不悦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落花楼的头牌姑娘长什么模样,结果,美人没见到不说,反倒挨了一顿大板子,你说晦气不晦气?”

乔庭然也曾年少轻狂,因强烈的好奇心作祟,偷偷跑去逛青楼,哪知,半路途中就被乔爹尾随,恰好逮了个正着,乔庭然一条腿刚跨进青楼的门槛,另一条腿已被乔爹踹了一脚,提溜回家里后,屁股也被大板子伺候了一顿,噢,当时乔庭然才十五岁。

逛烟花之地,你还有理啦…至于晦气不晦气,乔嫣然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哼,口吐三个字,道:“你活该。”

盛怀澈不忿之意甚重,责怪道:“小乔妹妹,咱们好歹也认识了十多年,我伤口还没好利索,你这么说,可真是让我寒心。”

乔嫣然微抬目光,望一望极为清朗明丽的阳光,皮笑肉不笑的宽慰道:“阳光这么好,你多晒上一会,心里自然就会暖和点。”

微一屈膝施礼,道:“我先告辞了。”

盛怀澈一双眼眸闪烁似星,有璀璨华丽的光泽,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缓言慢语问乔嫣然,道:“我刚来,你就走,小乔妹妹,你是怕惹皇兄生气么?”

乔嫣然沉默片刻,只轻声笑道:“我是怕你再挨一顿大板子。”

盛怀澈眉目之意清浅而淡和,却绵绵的微笑,道:“小乔妹妹,你总是这般招人喜欢,皇兄实在艳福不浅。”

乔嫣然不再理他,垂眸再道:“告辞。”转身即走,尚未走出几步,又听盛怀澈清晰明朗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道:“前几日,我皇兄生病啦,乔相没告诉你吧。”

水绿清新却不失华丽的裙摆,如水波涟漪似舞动轻荡,乔嫣然下意识的停住步子,回头看向盛怀澈。

盛怀澈星眸一扬,笑的狡黠:“当然,现在已病愈啦。”

如此恶劣的一惊一乍,乔嫣然忍不住啐道:“六王爷,你的确该好好颐养品德!”

盛怀澈不以为忤,只哈哈大笑。

不久后,有一道音色纤细、却弱而不绝的乐声响起,听在乔嫣然耳中,声音曲调都甚是熟悉,那是以唇吹响竹叶的声音,是《清平乐》的柔转曲调。

奈何,生为皇家子孙,唯有清平一世最难求。

与乔娘用过滋味清淡的素斋午饭,又作稍许歇息之后,寒山寺的住持慧圆老和尚,亲送乔娘下了千层青石台阶。

自从到了寒山寺,乔庭然就完全消失了个没影,如今已准备打道回府,乔娘蹙眉环视一圈,依旧寻不见乔庭然的身影,不由怒道:“这个臭小子!”

怒音才落,却听头顶一声轻笑响起,懒洋洋道:“娘,你是在找我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乔庭然正窝坐在树梢,穿一身雪色的轻薄白衣,掩藏在万片红烈的枫叶中,捂嘴打了个困倦的呵欠,再伸一伸懒腰,道:“我可等你们许久啦。”

安静许久的乔云哲,眼睛刷的一亮,在乳娘怀中发出一声甜甜的欢呼,道:“三叔!三叔!!”

乔娘的怒意则薄积厚发,沉声道:“你给我下来!”

乔庭然听话的纵身跃下树梢,搀扶着乔娘的手臂,笑的平和温伦,道:“娘,您老请上车,儿子来给您保驾护航。”

却听乔云哲追问道:“三叔,我骆叔叔哪去啦?”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头疼,所以又瘦弱君了,见谅…

第45章 ——第45章 ——

尚在乳娘怀中趴着的乔云哲,眨巴着一对亮晶晶的星星眼,看得乔庭然不由噗哧一乐,轻扯一下乔云哲脑顶的小花辫儿,语中颇有奇怪的纳闷意味,笑道:“我说,你这小娃娃,怎么老惦记着那块冰疙瘩呀,他比三叔还要好么?”

乔云哲笑的既天真又可爱,两片粉嘟嘟润泽泽的小嘴巴,花瓣绽放似的打开,兴高采烈的嘟噜道:“因为骆叔叔人长的好看,还会捉小兔子给我玩儿呀。”

童言从来无忌,只听得乔庭然哈哈一笑,伸手捏一捏乔云哲挺翘的小鼻子,望向沉脸如墨的乔娘,眉目舒朗间,意态很神闲,道:“娘,您瞧,小哲小小年纪,就如此有爱美之心,将来娶媳妇儿,想必极容易的很,您定能少花费许多心思,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一个连奶都没断的小娃娃,值得她费什么心思,乔庭然海阔天空的乱讲一气,引得乔娘不由横眉侧目,再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低斥道:“臭小子,少给我扯东扯西,我教你又唬我,今个回去,看我不打烂你的手!”

乔庭然脸上是无所谓的随意一笑,只语气十分软和的顺势骑驴滚下坡,平慰老娘滚滚翻腾的怒气,叠声应道:“行行行,娘,只要能让您消气,您就是再打断我的腿,也成!”

如此一派胡言,直气得乔娘差点崩溃了贵妇礼仪,再刮乔庭然一大脑瓢儿,乔嫣然见状,忙出声阻拦道:“娘,您先上车,咱们回去再说。”

说着话时,又冲旁边的婢女使一使眼色。

乔娘在婢女的搀扶下,先行踏凳进了马车,乔庭然冲乔嫣然咧嘴露齿一笑,而后又哼哼唧唧对乔云哲,道:“小哲哲,不枉你惦记着那块冰疙瘩…”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什,搁进乔云哲的小肉掌中,笑呵呵道:“给你,这是你骆叔叔送你的小玩意。”

乔嫣然本待上车去,听到乔庭然的话,不由转眼看去,只见乔云哲白鲜肉嫩的手心,托着一只小小的竹编鸟雀,小巧的鸟身青翠新绿,阳光下满是清润的光泽,极是精巧可爱,稚子时期,童心向来最盛,乔云哲看了之后,心里大是欢喜,双眼弯似一钩清亮的月牙,高高兴兴的欢呼道:“哇,好漂亮的小鸟!”

见乔云哲的表情尽是天真欢喜,乔庭然微微一笑,目光游离而转,在扫到不远处正蹬车的乔姝然时,有些微皱眉的停顿。

乔嫣然注意到乔庭然凝眉,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山之时,乔姝然眼圈微红,神气低落,明显有哭过的痕迹,正自疑惑之间,忽听乔庭然在耳畔惊叫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哎哟喂,黑旋风,你可不能倒贴给白旋风,快给我离它远点儿。”

乔嫣然再扭脸望去,只见不远处供存坐骑的马棚中,有一黑一白两匹精神骏马,正在亲密的耳鬓厮磨,如风飞卷而去的乔庭然,似棒打鸳鸯一般,将两匹马儿隔开,又左右开弓,各赏了两匹马一脑瓢儿,看得乔嫣然不由掩唇而笑。

乔云哲捏着手里的小竹雀儿,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却也不忘骑马的大事儿,嘟着小嘴央求道:“小姑姑,我还想骑大马。”

乔嫣然知他心心念念的想骑马,乔庭然马术很是精湛,不会轻易摔了他,于是含笑应道:“去吧,小姑姑替你和祖母说。”

乔云哲甜甜一笑,神态可爱至极,拍马赞道:“小姑姑,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说罢,催着乳娘带他去找乔庭然。

深秋时节,寒山寺的红枫正当盛开,锦绣嫣红,娉婷林立,有如杜鹃泣血一般的殷丽华美,如同来时一般,抬首仰视寒山寺,乔嫣然在离去前,再回首一望,明丽的光线之下,大殿依旧气势华丽,巍峨宏大。

在石阶之顶,有一抹黑袍身影遥远而立,乔嫣然看得并不真切,只依稀觉着那似乎应该是骆承志。

柔软的车帘垂落间,寒山寺的一切,尽皆消失于眼前。

回到乔府之时,夕阳正在斜落西山,天边的云霞舒卷斑斓,怒火未消的乔娘,面容酷似冬雪寒霜,手持一把戒尺,对乔庭然扬手一挥,冷声道:“庭儿,你给我跪下。”

戒尺这玩意儿,乔庭然从小没少被它打过,双膝规规矩矩的触地,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道:“娘,您真要打我呀。”

“啪”的一声,戒尺已一记敲落在乔庭然左臂,乔娘怒颜相向,瞪眼道:“怎么,你当我在说着玩么?伸出手来!”

乔庭然刚伸出手,一下连一下的啪啪啪声,已然格外清脆利落的响起,隔间之外的乔嫣然,轻声对怀里的乔云哲说道:“小哲以后要听话,不然,就会和三叔一样,会被祖母打手心的。”

这时,里间传来乔庭然夸张的鬼叫狼嚎,呼痛道:“哎哟喂,娘,您轻点儿,您把我手打肿了,我可怎么吃饭呀?”

只听得乔云哲身子一抖,又往乔嫣然怀里缩了一缩,低声乖乖道:“小姑姑,我以后听话。”

却听乔娘气呼呼道:“吃饭?一只手就足够了!”

当晚,乔庭然被打肿的左手,裹成了一只白胖胖的熊掌,只余右手风卷残云的吃饭夹菜,看得乔嫣然无奈而笑。

这个月有两件大事,一是虞以弘要娶怀溪公主,二是乔老太太要过七十大寿,正值此喜气洋洋之际,乔嫣然却在初四的清晨醒后,发现自己神智昏沉,头痛乏力,额头脸颊均是异常的潮热。

望着薄绡纱帐之外,唤自己起身的竹云,乔嫣然心里泛起说不出的苦涩,慢慢举起手背,搭垂在发热的额头,低声叹道:“竹云,着人去请陈御医过来,我不舒服。”

竹云微微一愣,忙应道:“是。”

门外,很快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乔嫣然只无力闭眼。

生病的第二天,乔嫣然脑中似有群魔乱舞,就算服了汤药,也睡得并不安稳踏实,朦朦胧胧之中,恍惚有人轻抚她的脸,动作轻柔和煦,犹如温暖的春风拂过,慢慢睁开眼睛,视线由茫然聚拢到清晰,却发现盛怀泽坐在床边,乔嫣然微抬起头,想要坐起身来,却被盛怀泽伸手压下,温声道:“嫣然,你别动,好好躺着吧。”

乔嫣然的头卧在柔绵的软枕,脑中却仍有钝钝摩摩的疼意,低声问道:“表哥怎么过来啦?”

“你病着,朕自然要过来看你。”盛怀泽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乔嫣然的额头,柔声道:“可感觉好些了?”

乔嫣然老老实实的答道:“不好,头里晕乱的很。”

“水沉香的味道这样浓,陈文敬说你多思多梦…”盛怀泽眼中有款款依依的深情,微顿一顿,才轻声问道:“你又白日胡思乱想,晚上睡不安枕了,是不是?”

第46章 ——第46章 ——

乔嫣然浑身支离孱弱的难受,闻言只无声的沉默,盛怀泽缓缓摩挲着乔嫣然的额鬓,声音柔软如春泥,绵潮如细雨,再轻语问道:“你又忘了答应过朕的话?”

乔嫣然病得心气浮躁,只强自沉静的答道:“我没忘。”

盛怀泽眼底隐有受伤之色,语调透着些许难以言传的寂寥,问道:“那为何又生病了?”

窗外凉风婆娑,吹动树叶姗姗影动,曾经,她最喜欢迎风而走,如今,却只能隔窗聆听,乔嫣然恍然苦笑,闭目轻声呢喃:“我也不想生病啊,这么难受。”

院落深深,空庭寂寂,唯有盛怀泽的声音轻而低,却清晰可闻:“都三年了,你心里还是不肯喜欢朕,是不是?”

乔嫣然睁开眼睛,被水洗过的一般明净,忍着深重的头疼,轻声答道:“我会陪表哥一辈子。”

“不论身心,你都要陪朕一辈子。”盛怀泽凝视着乔嫣然,目中有水滴石穿的执着,更有坚定不移的依恋,道:“嫣然,朕想要的从来都是,与你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乔嫣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是薄如春雪一般的脆弱无辜,明明近在尺咫,又像远隔天涯,盛怀泽不禁心痛,双手自上而下穿过乔嫣然的细脖。

黑色的长发漫漫垂落,盛怀泽俯身,贴紧乔嫣然潮软的脸颊,声音尽是沉湎往事的温柔:“朕认识你十二年,看着你一点点慢慢长大,你一点点偷走朕的心,朕不止把你当成妹妹疼爱,更把你作为心中挚爱珍惜…”

她紊乱的呼吸扑在他脸颊,她离他这样亲近,却又那样遥远。

盛怀泽的语调极低也极慢,似要将自己的一字一语,深深切切刻入乔嫣然的心中,道:“十八岁那年,父皇说要替我选立王妃,我回去凝神想了一整晚…第二天,父皇下朝来母后宫中,我便去跪求他,让你做我的王妃…父皇当时就笑话我傻,他说你这个傻小子,嫣然才十一岁,你娶回去哄着玩么?”

恍惚一笑,盛怀泽似乎也觉着自己傻的可以,再低低絮絮道:“当时你还那样小,小到只知道扑蝴蝶荡秋千玩,可我就是萌生出想要你永远陪着我的念头。”

掌下的肌肤纤瘦薄凉,却凝脂似引人爱不释手:“我坚持己见说,儿子可以等她长大,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父皇如何珍爱母妃,儿子也会如何珍爱嫣然。”

盛怀泽微微而笑,再道:“你看,早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表哥就开始喜欢你,直至父皇病重驾崩,表哥的妻子名位,一直都为你留着。”

手指下的液体温热烫手,轻轻替她拭着泪痕:“以前你年纪小,只一心当朕是哥哥,朕不忍也不愿苛责你,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朕还是这般喜欢你…嫣然,朕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朕?”

盛怀泽缓声低语间,掠过几丝浓重的煞气:“你一定要伤朕的心么,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朕气得真想掐死你…”

微偏过头,轻吻乔嫣然脸上残留的泪渍,喃喃道:“天下的女人这么多,朕只喜欢你一个,嫣然,让你爱上朕,怎么就这么难…”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似密密麻麻的针尖,无孔不入的刺进脑海,乔嫣然听得只觉头痛欲裂,难受得几乎想放声大哭,却偏偏哭不出声,只有泪意肆虐狂涌,脑子里嗡嗡隆隆乱响成一片,死死捂住耳朵,她什么都不想听!

一声未泣,却泪流成海。

不知过了多久,双手被掰离耳畔,盛怀泽紧紧抱着乔嫣然,近乎于悲哀的沉沉低语:“别哭,朕不逼你,只要你永远陪着朕。”

遥想当年,阳光温暖的午后,轻悠缓荡的秋千,灼灼生艳的桃花,满心欢喜的两年期盼,却换得一句我不愿意,当时不是不生气,流年偷换,能把你变成朕最爱的人,只是,又过了三年,为何还不能把朕变成你最爱的人。

紫凌花已开过三次,你的心花却还是不肯绽放。

嫣然,你终是让朕伤心难过。

朕不逼你,却也不会放开你,你只能永远陪着朕。

十日之后,武安侯之子虞以弘与怀溪公主喜结连理。

遵照陈御医叮嘱,乔嫣然依旧卧床养病,乔爹与乔娘携家带口离府前,在乔嫣然床边又谆谆嘱咐好半晌,方才离去。

室内安静,熏香缭绕,乔嫣然歪靠在软枕之上,一头水亮的青丝松散闲垂,没有半星珠翠点缀,只低眉垂首,懒懒翻看一卷书册,打发不许下床的无聊时光。

门声轻响,乔嫣然手下翻过一张纸页,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给我倒杯水。”

无人应答,却有水落杯盏的清脆响音,乔嫣然心头略觉奇怪,不由抬眼看去,只见一人长身玉立在桌边,正左手执杯,右手拎壶,有冒着热气的白雾游离缥缈,又勾兑几勺蜂蜜和几勺白细砂糖,细细搅匀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