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之外,骆承志站在一株浓荫大树下,居然换下了那身类似于标志的黑衣,穿上了一件梨白色的袍子,呃,好不习惯,当乔庭然勾肩搭背上骆承志时,乔嫣然顿觉黑白无常,变成白白无常了。

乔庭然搭着骆承志的肩膀,一幅哥俩好的友爱姿态,随口问道:“承志,那医馆远么,多久能到?”

骆承志清冷着脸,淡淡道:“不远,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

乔庭然颇是惊诧无比,看傻子似的瞅着骆承志,奇道:“我们从这走到你家门口,就要快一盏茶的时间,那医馆难不成就开在你家对面?”

骆承志面不改色,只道:“不是。”

乔庭然略微无语,皱眉不悦道:“你是在逗老子玩嘛。”

骆承志动手拂落肩头的胳膊,语气平淡如水:“在我家隔壁。”

乔庭然只想勒了个去。

乔嫣然好想善了个哉。

乔庭然走在陌生的路径上,却比骆承志这个主人还自来熟,不满的嚷嚷道:“你怎么不早说,早知这么近,我就不这么大早起身,我都一个多月没好好睡觉了。”

骆承志口气平稳道:“你又没问。”略停一停,又再道:“去的晚了,需要排队等候,肃伯的规矩,先到先医,晚到后医,不分贫富贵贱。”

乔嫣然略感奇异,这规矩订的好公平,陈文敬说他大哥脾气古怪,这规矩在乔嫣然看来还算平常,但与这个时代却格格不入,陈文敬有交代,凡事你顺着他就可以,千万别跟他别扭,扭了没好处。

乔庭然一向话多,滔滔不绝的与骆承志交谈,乔嫣然安静走在一侧,赏看周围入画的景致,参差的绿意浓浓叠叠,明丽的阳光下有斑驳疏影,褪尽旖旎的繁华,只余雅致的清新。

一盏茶时间后,乔嫣然散步至隔壁医馆门口,陈容临已在等候接应。

乔嫣然出身在京城富贵之家,因自幼体弱多病,见过的大夫着实不少,向来是将他们邀请来府中,乔嫣然从未亲自进过医馆,这次却是十六年来的头一遭。

陈容临抱歉的对乔嫣然苦笑道:“我大伯看病规矩多,从不给任何人例外,里头现有两位病患,咱们还要稍后一会。”

乔嫣然对此倒不在意,只道:“无妨。”

进入医馆,里头极安静,乔嫣然稍许打量医馆布置,只特意看了看坐在桌案后头的陈文肃,人如其名,他面孔板正的极严肃,颇似一位呆板的老学究,而后便兴致缺缺,坐在等候的椅子中闭目养神。

继乔嫣然之后,又有几位病人陆续进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不例外的悄悄盯着乔嫣然看,杨柳城的风水极好,养出来的漂亮姑娘自然很多,可好看成这模样的,倒还真寻不出几个来。

其实,大盛朝虽是重礼仪之邦,民风倒还算开放,女子出门逛街也挺常见的,并非整日蒙头蒙脸的不能见外人。

只不过乔嫣然自小身体很不好,乔爹乔娘便常拘了她在府内,到得后来,她身体略有好转之时,又成了皇宫常客,少有能走在热闹街上的时候,再后来的后来,她被盛怀泽内订为未来妻子,更没有能抛头露面在街巷的机会。

很多人羡慕她锦衣玉食的富贵荣华,皇家恩泽的圣眷优渥,又有谁知道她拖着一身的病痛,活着有多艰难。

纵然有个当丞相的爹,可她爹官位再高大,又如何能超越过皇帝去,他们的关系只能先论君臣,再论甥舅。

她知道太后姑姑视她若女,对她甚是关爱有加,可她若与盛怀泽相较,太后自然更偏心自己的儿子,儿子的心愿,她自然要帮他极力达成,她纵然不愿嫁他又能怎样,以一己之力对抗皇上和太后么。

她也知道乔爹其实不愿送她入宫,可有太后这个亲妹妹当说客,又因盛怀泽待她的确已然至极的好,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于盛怀泽,亲姑姑做婆婆,亲表哥做夫君,算是亲上加亲,予她来讲也算个极好的归宿,权衡之下,乔爹最后也只得同意。

她更知道,她这辈子兴许遇不到比盛怀泽更好的人,可她就是不爱他,她对盛怀泽并非一点感情也没有,她细细斟酌过许久,那感情里确实没有男女之爱,她只当他是兄长,是朋友,她不愿意欺骗他,也不想欺骗自己,他对她过分的好,那些好让她觉着无法回应他而感到愧疚,他要她永远陪着他,只要她活着,她便逃不开也躲不掉,那她便陪他,何况,两情相悦的感情哪有那么多,浮生不过一梦,她已认命,若非那场意外,她的确会嫁给他陪着他,而如今,她的路途又重新再度渺茫。

乔嫣然正自闭目休憩,略有走神,没太注意医馆内的动静,忽听陈容临低声道:“乔世妹,到你了。”

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医馆内又多了几人,却都没发出点声响,不由暗叹,这医馆可真肃静啊,不过,不用这么一直盯着她看吧。

乔嫣然被多人一起行注目礼,早已习惯成自然,于是面色平静的起身,坐到陈文肃面前,主动伸出手腕,让他号脉。

陈文肃脸型瘦削,面相呆板,头发只略有几分灰白色,有些许沧桑意味,看着倒比陈文敬还略年轻一些,看到乔嫣然,眼神古井无波,只搭手诊脉,片刻后,忽而皱一皱眉。

乔嫣然还没做出表情,乔庭然察觉到不妙,忙开口询问道:“大夫,我妹妹可是哪里不对?”

陈文肃开口,声音冷如冰块,斜视乔庭然一眼,只甩他三个字:“你闭嘴!”

乔庭然心里卧了个大槽,这老头竟比他还蛮不讲理,却因离家前许多人交代他,凡事要镇定,不许乱发脾气,更不许再跟个螃蟹似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更着重强调过,一定要尊敬陈文肃那个怪老头儿。

果断选择闭嘴之际,却见陈文肃那个怪老头儿,目光看向骆承志,略含有责怪之意道:“小骆,你将我送你的药给她吃了!”

乔庭然愣了一愣,乔嫣然却愣了两愣,她虽然吃过无数汤药丸药,可啥时候还嗑骆承志的药啦。

骆承志不看乔嫣然一眼,只语气淡淡“嗯”了一声。

陈文肃不再多问,看向乔嫣然的目光,突然变得有点复杂的波动,那眼神好似乔嫣然偷走了他的心肝宝贝一般,不过一瞬间,又恢复成枯井似的眼神,开始诊脉,这一诊便是许久,眉头又开始皱起来。

乔嫣然并无讶色,这样的表情,她已不知见过多少回。

陈文肃收回切脉的手指,慢条斯理问道:“东西呢?”

乔嫣然傻了一傻,乔庭然傻了两傻,啥东西啊。

约摸是自家人比较了解自家人,陈容临“咳”一声,冲乔庭然动眉示意,轻声提醒道:“我爹写的那本册子。”

乔庭然心里再卧了个大槽,皇帝那么金口玉言,也没像你这么惜字如金的,多说几个字会怎样啊会怎样,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本薄册,恭敬递与陈文肃。

陈文肃接薄册之时,不忘再冷冷道:“你爹真是糊涂,不把病册交予你,却丢给这傻小子,哼。”

前一句话是对陈容临讲,后一句傻小子却骂的是乔庭然。

陈容临面色恭敬,内心很是无语,他爹就爱给人家带着,难道要让他抢回来么。

乔庭然自小不喜念书,是以各项书本功课差得一塌糊涂,学院那些夫子均评他痴笨愚傻不开窍,他最讨厌有人说他笨、说他傻、说他榆木疙瘩,简直快要气死他啦。

陈文肃接了册子后,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片刻后,提笔开始写药方,并非龙飞凤舞的字体,字迹清晰无比,字体如他的人一般呆板端正,然后道:“这三日先换这个药方,三日后晚上,你再来找我。”

乔庭然又顺口多问一句:“为啥要晚上?”

陈文肃冷冷道:“我白天没空!”

乔嫣然虽未久病成医,但因常常喝药,慢慢也就知道整天喝的都是啥药材,接过新药方垂眉略扫几眼,见他将陈文敬开的药方略作了更改。

陈文肃冷视完乔庭然,又对乔嫣然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为啥乔嫣然觉着陈文肃其实想说的是“你可以滚了”,陈容临接了药方替她去抓药,乔嫣然走出医馆,突想到一事,于是问骆承志:“骆公子,你给我吃过什么药么?”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过渡一下,本来以为更不上了,没想到赶出来了耶~~

第75章 ——第75章 ——

从京城来到江南,路途走了一月有余,乔嫣然与骆承志朝夕可见,虽然未说过几句话,不过为了隐藏身份,乔嫣然不再称呼骆承志为骆将军,而改称其为骆公子。

见乔嫣然疑惑相问,骆承志只口气清淡得“嗯”了一声,便再无其它任何言语。

许久之前,在那个冰雪漫地的寒冬,他躺在寒冷的雪地中几乎冻死,她救了他一命;不久之前,在那个乍暖还寒的初春,她软歪在他的臂弯中气息微弱,他还了她一命。

恩怨两清,从此再不相欠。

他听命忠诚于皇帝,会为他杀人取命夺人首级,也会替他保护乔嫣然的性命安危,帝言犹在耳边,她在你在,她亡你亡,除了护她性命之责,其余,不会有任何瓜葛。

望着骆承志萧肃远走的背影,乔嫣然微默,就这样?解释呢?寡言至此,你嗯嗯嗯大王么?

回到骆府依柳院,竹雨斟好一杯蜂蜜水放在一侧,与落烟同去替她煎熬要服用的汤药,乔嫣然坐在院中,静静看一盆秋海棠。

自乔嫣然离开京城,除了晚上,乔庭然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当他知道乔嫣然在寒山寺身负重伤之时,他一直很后悔,为何没能待在家中,与她一同前往,如果当时有他在,她也许就不会中那一箭,他自外地归家之后,见到的妹妹,与从前的几乎一个模样,眉目弯弯,婉然浅笑,整天都快快乐乐的,从不知晓她笑脸的深处,还有那么多苦楚。

此刻见她安静的看着一盆秋海棠,不由问道:“嫣然,这花又没开,你一直看着它做什么?”

乔嫣然伸手点一点殷红的花苞,轻声道:“看它怎么开花呀。”

乔庭然对此相当无法理解,奇道:“花怎么开的,怎么能看得清楚,你是闲得无聊吧。”

乔嫣然恍然一笑,渺似云烟:“谁说不是呢,我确实闲的不知道做什么。”

乔庭然想了一想,斟酌着口气小心问道:“嫣然,你既不喜欢皇上表哥,为何还要答应嫁给他?”

乔嫣然微动一动眼睫,只道:“方小姐不喜欢你,你还不是一心一意地念着她?”

乔庭然眉峰浅蹙,半晌道:“这是两码事。”

乔嫣然静静道:“一码事,区别只是你和表哥身份有别,同为臣子,方大将军可以替方小姐婉拒爹,君臣有别,爹不能为了我一直执意对抗皇上。”

乔庭然烦躁地抓一抓头发,又道:“表哥一向疼你,你不能求一求他么?”

乔嫣然收回碰触海棠花苞的手指,望向乔庭然,苦笑道:“如果他说,朕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唯独这件不行呢?”

乔庭然愣了一愣,再道:“那你回京之后,怎么办?”

乔嫣然端起那杯温热的蜂蜜水,低声随意道:“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像你一样,也离家出走么?”

乔庭然摸一摸下巴,沉吟道:“这倒也未尝不可。”

乔嫣然暗自庆幸,幸好还没喝水,不然铁定得再喷出一口水雾雨花,忍笑叹道:“我的三哥呀,你可真异想天开,虽然天高海阔,可就我这身子,能去哪里呀。”

乔庭然也叹了口气,望向晴澈蓝空,终于无话可说。

贺伯是骆府的管家,与骆承志虽是主仆,却是看着骆承志的娘亲长大,到底情分不同,对于乔庭然与乔嫣然一行人的到来,好奇之下问骆承志道:“小公子,那位乔小姐是何来路,竟要劳您亲自保护她?”

骆承志双臂环胸,背倚一棵繁盛的大树,闻言,只淡淡道:“贵客,贺伯好好招待,勿要怠慢。”

贺伯舒展着容颜,笑道:“那是自然。”

想了一想,又低叹道:“小公子,小姐走的太早,也未能替您定一门亲事,老奴年龄大啦,恐怕不能再替你打理这偌大家业几年了,您常年在外鲜少归家,年岁也的确不小啦,该娶位夫人替您操持家业才是。”

骆承志抬眼,望着明澈净空,依旧淡淡道:“再说吧。”

贺伯声音温和,略有感慨道:“若是小姐当初能嫁于陈大爷,又何至于这般早亡…”继而又恨声道:“周梁仁这个畜生…”

骆承志双眉一轩,忽而寒声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贺伯脸色微变,却依旧慈爱:“老奴失言。”

良久,骆承志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神色,声音清淡道:“我已与他一刀两断,形同陌路,再无任何关系,他根本连畜生都不如,贺伯别再提他。”

贺伯不欲惹他不快,忙转了话题问道:“小公子,您这次回来能住多久,您上次回来还是四年前,也只待了三天便走了。”

骆承志些许紧眉,最后只道:“也许很久。”

三天后,那盆秋海棠绽开了合拢的花苞,花色艳丽,花形多姿,衬着苍翠碧叶,青绿欲滴,极是娇艳动人。

入夜,微凉。

乔嫣然再次拜见陈文肃。

乔嫣然与乔庭然出得院落,一眼便望见站在浓荫大树下的骆承志,以前乔庭然说骆承志是个死脑筋,连个弯都不会转,乔嫣然之前不置可否,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骆承志真是个死心眼儿,就算奉盛怀泽之命保护她的安危,也不用这么尽忠职守吧,又没人会告密他偷懒懈怠,整日与树为伴,不闷么。

一钩残月牙儿斜挂在天际,伴随三两颗碎星闪烁,夜风中带着鲜花的芬芳。

陈文肃正在等乔嫣然前来,一室沉寂,烛火明亮。

乔庭然与骆承志被陈文肃遣了出去,唯有乔嫣然一人坐在屋内,灯芯啪的一声,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陈文肃号脉良久,冷冷淡淡开口:“我看了文敬写的病案,你胎里本就不足,又打小泡在药罐,是药三分毒,底子已然大是受损,本就非长寿之命,又兼数月前,一箭贯胸,伤及肺叶心脉,若非有我那粒保命良药,你当时决无生还可能,文敬那时为救你性命,更用了不少烈药,纵然让你活了下来,却也让你更体弱无力,留下更多后遗病症,你曾经数次险死还生,的确世所罕见…生死有命,寿有阴阳,你以后多注意养生,勿要大悲大喜,多思多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走动走动…以后每十日过来一次,我视情况为你更换方子药量,明天一早,我会让容临送去新药方,你可以走了。”

乔嫣然再度怀揣着“你可以滚了”的心情,推门走出。

见得乔嫣然出来,乔庭然一脸郁闷迎上前来,道:“这个怪老头儿,那么神神秘秘做什么,对啦,他都和你说啥啦?”

乔嫣然拢一拢温暖的裘袍,轻笑道:“一个大夫的医嘱,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有不能生气动怒,三哥,出门在外,你可别多生是非,让我忧心生气。”

乔庭然瞪一瞪眼,撇嘴道:“什么话,我已经半年多都没和人打过架了好么?”

乔嫣然似笑非笑道:“所以爹终于夸了你一句,庭然可算长大了。”

乔庭然不自在的别过脸,嘀咕道:“哼,谁稀罕他夸。”

乔嫣然微微一笑,低声道:“三哥,我困了。”

乔庭然拍拍胸口,扬眉道:“我来这里不就是跟你做牛做马么,来,三哥抱你回去。”将妹妹抱在怀中后,却眼睛微湿,室内声音虽低,他却什么都能听到。

夜静无人,月牙儿渐渐隐没。

次日,天气晴好。

乔庭然为了不让乔嫣然闲得无聊,为了不让自己坐得发慌,更为了不让骆承志站成一只木雕,第一次邀请骆承志进行文斗,而非他更喜欢和擅长的武斗。

林荫花木边,已摆好一张棋盘,两罐棋子。

乔庭然与骆承志执棋对弈,乔嫣然在一旁观战,呃,简直是越往后看,越看不下去,乔庭然本已是棋中菜鸟,没想到,骆承志更是菜鸟群中的极品菜鸟,明明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那棋艺怎么就能那么凄惨无比呢。

输得实在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乔爹的棋艺基本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盛怀泽的棋艺基本可与乔爹一较高下,乔嫣然跟这俩高手中的高高手下棋,自然次次以大败收场,而乔庭然跟她一比,那一手烂棋,让乔嫣然都不好意思欺负他。

而经与骆承志对弈之后,乔庭然果断重拾对下棋的自信心,简直高兴到心花怒放的地步,赢完一局再一局,颇没有礼让风度,骆承志虽次次大败,却败得淡定无比,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姿态。

一局又毕,毫无意外,骆承志又输了。

乔庭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承志啊,论打架,我从来没赢过你,论喝酒,我也没赢过你,论骑马,我也没赢过你,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下得最烂的棋,居然赢过了你,哈哈,老子可算一雪前耻了,再来,再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咳,三哥,咱要点脸成不。

乔庭然的气焰实在太过嚣张,乔嫣然略看不过眼,于是笑道:“三哥,不如咱俩来下一局吧。”

“不成!”乔庭然十分不赞同妹妹的提议,瞪一瞪她道:“三哥好不容易下棋能赢个人,多不容易,你不许瞎掺和。”

乔嫣然有点忍俊不禁,确实不太容易,连乔云峥都没赢过一局,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看到骆承志那烂到不能再烂的棋艺,终于忍不住“咳”一声,出言指点道:“往右一步。”

骆承志正待落下棋子,听到乔嫣然的话,偏脸静静看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至棋盘,手中棋子往右挪了一格,落定。

乔庭然大是不乐意,揪起眉头道:“嫣然,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到底懂不懂啊。”

乔嫣然笑得温静娴和,道:“三哥,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乔庭然正待说话,却见竹雨捧了一碗汤药过来,玉碗细瓷精白,更衬其内的药汁颜色浓黑,有苦味弥散在空中。

乔嫣然接过,秀眉已下意识的蹙起,深吸一口气后,捧碗一饮而尽,药碗刚离开嘴边,苦涩之味又翻腾涌回至口腔,头略一偏,刚喝进去的药如数倾吐在地。

有些许药汁溅到骆承志白色的袍角,似雪白的宣纸上落了几点浓黑的墨汁,极为突显的刺眼,药汁的苦涩仍凝滞在口内,挥之不去,乔嫣然略含歉意道:“骆公子,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裳。”

骆承志不甚在意的淡淡道:“没事。”

竹雨忙将早准备好的蜜饯,捧到乔嫣然面前:“小姐,先吃两粒蜜饯去去苦味吧。”

乔嫣然吃了两粒,嘴内苦味稍减,而后起身道:“三哥,外头坐得太久了,我先回屋歇着,你和骆公子继续下棋吧。”

第76章 ——第76章 ——

 目送乔嫣然踏入房间,“吱呀”一声,雕花木门关合而上,乔庭然蹙紧眉头,将手中一粒白玉石棋用力掷出,棋落花丛,于是,无数落英缤纷,是凄零零的美丽。

骆承志垂眸,看了片刻白色衫角的显眼乌渍,突想到那天她有许许多多的鲜血,淌在他的衣袖,殷湿湿地漫透而上他的肌肤,替她拔箭止血后,他静静聆听着她微弱渐浅的呼吸声,手臂上湿润的血迹,却一点一点在慢慢凝固干涸。

抬起眼来,骆承志淡淡问乔庭然道:“还下棋么?”

乔庭然突然笑得比哭还难看,低声骂道:“下个屁!”

乔嫣然回到房间,斜躺在临窗的长榻上,低声道:“竹雨,再去端药过来,以后用药就在房内。”

竹雨轻声应道:“是。”轻步出去。

窗开有隙,乔嫣然顺着窗缝望出,恰好望到骆承志略垂着头,似乎在打量身上的那几点黑渍,他身后的景致,是极好的花红柳绿,乔嫣然慢慢支着头,静静瞧着,等竹雨再次端药过来。

再一日,天气依旧晴好。

乔庭然还是为了不让乔嫣然闲得无聊,还是为了不让自己坐得发慌,更还是为了不让骆承志站成一只木雕,总结昨日失败之经验,今日邀请了骆承志和乔嫣然二人,一起进行文斗。

杨柳依依的一面湖边,已摆好三副鱼竿,三只木桶,三张座椅,乔庭然居中而坐,骆承志在左,乔嫣然在右。

按照以往经验来讲,乔嫣然的钓鱼之运,格外尤其的好,次次丰收满满,三人之斗,胜算颇大。

而乔庭然因为爱动不擅静,极少坐在岸边垂钓,他最爱脱了碍事的鞋袜,高高挽卷起裤腿,光着两只大脚丫子,下到湖里去摸鱼,虽然他的摸鱼之运,基本属于下一次手抓一个准的好身手,但是岸边钓鱼的技能,基本是块烂渣渣。

至于骆承志的钓鱼战斗力,暂且未知。

三人甩钩入了湖,乔庭然不安静等鱼上钩,却兴致勃勃道:“既是比斗,自然要有彩头,嗯,这彩头都要和这鱼有关,我先来,假如我钓得最少,我就烤鱼给你们吃,我的烧烤手艺,你们都尝过的,绝对一流。”

乔庭然曾经的烤山鸡,确实美味无比,乔嫣然已亲身尝过,自然毋庸置疑的认可,想了一想笑道:“三哥,假如我钓得最少,我便画鱼给你们看,我曾经将画在沁园斋寄卖过,唔,售银十五两,两天卖出,是被刘怀庆买走的,他选画可是最挑剔的。”

二人说毕,均望向骆承志,看他会提出什么彩头,哪知骆承志扬起鱼竿,一条鱼被钩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扭啊扭啊扭,淡定无比道:“鱼上钩了。”

乔庭然只想勒了个去。

乔嫣然好想善了个哉。

将活蹦乱跳的鱼取下钩,投入盛了水的木桶中,骆承志重新甩钩入湖,才慢慢道:“我若钓得最少,便刻几条木鱼给你们,我只会这个。”

乔嫣然望着涟漪层层的湖面,想到了那十六只彩雕人像,可她十七岁的这一年,乔爹没有给她作画像,明寅四年,予她来讲,是个多事的一年。

时间悄悄溜走。

一个时辰后,乔嫣然无鱼咬钩,她完美的钓鱼史上,终于出现了第一次败笔,乔庭然也无鱼咬钩,嗯,他的钓鱼史一向都这么干净,而骆承志,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鱼好么,彻彻底底地完胜!

乔庭然忍无可忍,气呼呼地将鱼竿丢到了湖里,鱼竿落水间,几条鱼儿翻浪而跃,似乎在对乔庭然耀武扬威,你来钓我呀,来钓我呀。

乔嫣然输得彻底,愿赌服输地放开鱼竿。

不似乔庭然那般,赢了之后,就兴奋得手舞足蹈,狂言豪语的不羁,骆承志败亦不馁,胜更不骄,只不动如山道:“我赢了。”

乔庭然以男子汉大丈夫自居,自然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说话算话,当即用手指勾来花小施,命他在湖边架木生火,又让竹雨去拿各味调料及蜂蜜,准备来个即兴烧烤。

输了就是输了,乔嫣然自然不会赖账,于是站起身来,走到那一大桶鱼旁边,笑道:“让我先来看看,这鱼都长得啥模样,不然一会被剖了腹剔了鳞,他们若全面目全非了,我可就没法画出来啦。”

花小施忙碌的开始生火,乔庭然折了一根嫩绿的柳条,席地坐在湖边,悠闲自得拨弄水玩,搅起水波层层褶皱,闻言笑道:“嫣然,就算你记性好,这鱼你总不会瞅上两眼,就能全部记下它们的模样吧。”

乔嫣然也拿了一根柳条,入手纤纤柔软,轻轻拨拉着木桶里的鱼儿,笑语柔和道:“三哥以为呢,你忘啦,我之前只看了方小姐几眼,不也将她画了出来,那时你看了之后,眼珠子好像都不会转了噢。”

乔庭然有些抑郁的闭了嘴。

乔嫣然垂眸看着水中鱼,继续道:“岳阳城离这里不算远,三哥想去逛着玩,也是可以的。”

乔庭然撇嘴道:“我是陪你来瞧病的,又不是专程到这游山玩水,有什么好逛。”

乔嫣然抽回搅拨鱼的柳枝,笑道:“好啦,我都已记下,下午就能画得出来。”

还未站起身来,却听骆承志突然开口道:“乔小姐,这桶鱼算你的,不必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