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嫣然微愣,随即仰头抬眼看向骆承志,客气轻笑道:“骆公子,我虽是女子,却也懂认赌服输,你无需相让。”

骆承志的脸依旧寒如冰雕,没有半丝细碎裂缝,只淡淡道:“非关相让,皇上命我保护你的安危,作画易伤神,对你养病不好。”

乔嫣然也有些抑郁的闭了嘴。

却有一尾精神健烁的鱼,似乎妄图重归生活许久的湖里,大力翻跳之下,溅出一大片水花,旁侧的乔嫣然自然首当其中,脸上不仅有水意微凉,雨过天青色的衣襟上,有几小处被水珠打湿,呈现出深黛之色。

乔嫣然镇定的站起身,恰有落烟行至此地,忙走上前来,掏出柔软的手绢儿,替乔嫣然擦拭脸上的水花,待脸上水意尽去,乔嫣然静静婉笑道:“三哥,我去换件衣裳,你快点把鱼烤好,我还等着吃呢。”

乔庭然有点无语乔嫣然的奢侈,她今天这一身衣裳,明明是今早才新换上身,这才穿了一个半时辰而已,不禁道:“嫣然,你这身衣裳,穿着好看的很,为啥要换掉?”

乔嫣然斜了乔庭然一眼,略带鄙视之意,道:“衣贵洁,不贵华,三哥,你这么爱干净,难道不知道么,我的衣裳被水打脏了,自然要换干净的,落烟,咱们走。”

依柳院,依水傍柳而居,是骆府中位置极好的一处住所,他们便是在依柳院墙外的湖边垂钓,因乔嫣然只是回去换件衣裳,乔庭然便没跟过去。

落烟随着乔嫣然走远,乔庭然纳闷的抓一抓头发,相当不解地问骆承志,道:“嗨,哥们,我是很爱干净,这一点也不假,可我也没干净到,衣服上只落了几滴水,就要换一件新衣裳的地步啊。”

骆承志略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明澈的湖面,明丽的阳光下,有柔波浅荡轻漾,却面如止水道:“你妹妹去服药了。”

乔庭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奇道:“她又没说,你怎么知道?”

骆承志转脸漠视乔庭然一眼,冷言解释道:“昨天这个时辰,竹雨有端药过来。”

虽然骆承志神色面无表情,语调波澜平静,乔庭然恍然大悟的同时,愣是看出和听出了骆承志的鄙视之意,想到他一个外人竟如此观察细致入微,深觉自己这个好哥哥,当的略有失职,当下不由警告道:“承志,以后在我妹妹面前,不许再提皇上这两个字。”

骆承志也不问缘由,只淡淡“嗯”了一声。

乔庭然显然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大典型,他不允骆承志再提皇上,他自己却不忘嘀咕皇上,略蹙眉不解问道:“我皇上表哥吧,自小就待我这个妹子特别好,承志,你说,为啥她不喜欢我皇上表哥呢?”

骆承志闭嘴不答。

乔庭然也没指望他回答,小姑娘的心思,可真是太难懂啦,皇上表哥对嫣然这么好,她不喜欢他,自己是真的挺喜欢方锦珍那小丫头,可那小丫头片子,一口一个姓乔的,被自己缠得烦了,兜头就直接甩来一大鞭子,她那么凶巴巴,有哪里值得他念念不忘,可偏偏怎么也忘不掉,真是活见了鬼了,看到骆承志那冰块似的脸,顿觉天下之大,竟无人理解他的忧伤,长叹一声道:“唉,连我都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你这块冰疙瘩,又怎么会懂?”

扭过脸去,看到花小施慢腾腾的剔着鱼鳞,恶狠狠得大怒道:“小施子!你手脚利索点行不行,就这么几条鱼,你要折腾到天黑么!”

花小施苦巴着脸儿,真想给乔庭然跪下哭一场,公子爷,你能不能数清楚之后再骂人啊,这、是、几、条、鱼、么!

乔庭然自然不会去数,却横一眼凝神端坐的骆承志,伸腿踢一脚他的椅子腿儿,吆喝道:“你刀工一流,快去帮忙,我妹妹还等着吃鱼呢。”

骆承志冷冷看他一眼,手腕一翻间,一片寒光薄刃已出现在手,再接着,花小施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骆承志一手握鱼,另一手缤纷缭乱,似乎只是一瞬间,一条鱼已被剖好腹剔光鳞,不出片刻,已动作极利落漂亮的将鱼剥剐了干净,花小施佩服之至的去洗鱼穿丝涂料,同时默默滴承认了公子爷的话,他的手脚实在太不利落了。

待乔嫣然又换了一身簇新的青衣归来,鱼香味已然四溢,隐有蜂蜜的清甜之味,稍吸一吸鼻子,笑道:“好香,三哥,可以吃了么?”

此刻,乔庭然左右手均十分忙碌,只见他左手握三根铁钎,右手同样抓三根铁钎,根根细铁丝之上,均串了两条鱼,鱼面已然微微焦黄,神色认真的转着烧烤,闻言笑道:“再一小会儿就好。”

果然,只一小会儿,乔庭然笑眯眯道:“吶,可以吃啦。”

乔嫣然当先分到一串,闻得香甜之味甚浓郁,正要张嘴啃上一口,突被乔庭然拦下:“嫣然,等一等。”

望向乔庭然,乔嫣然疑惑不解道:“怎么了?”

刚被观察入微的骆承志刺激了一番,乔庭然此刻要当一个细致体贴好哥哥的心情,正在蠢蠢欲动地浓浓作祟,不将手中烤好的鱼分予大家吃,却扭脸看向花小施,指挥道:“小施子,你去问问隔壁的怪老头,这鲈鱼、八分熟、抹蜂蜜,小姐能不能吃,最多能吃几条。”

花小施正眼巴巴地等乔庭然分鱼吃,冷不丁听到这番话,只想再给乔庭然跪下哭一场,鲈鱼鲜美,蜂蜜甜香,小姐她怎么就不能吃了哟。

乔嫣然也略无语,轻轻咳一声,提醒道:“三哥,我昨天还喝了一碗鱼汤来着。”

乔庭然自有自己的道理,义正言辞的坚持己见道:“昨天的是水煮的,今天的是火烤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说罢,伸腿踹一脚花小施,催促道:“快去问,不然,没你的份儿。”

话已至此,花小施说不得要跑一趟了,这时,却见贺伯笑呵呵的走来,穿一身蓝色长袍,精神甚是矍铄,摸着一把山羊须道:“还是老朽去问陈大爷吧,现在医馆人正多,除了病患,他不会理闲杂人等,等小施问好,估摸这烤鱼也早凉透了,到那时,乔小姐铁定是不能下口啦。”

乔庭然挺喜欢贺伯这老头儿,问道:“那个怪老头规矩忒大,比我爹还夸张来着,我见了他两次,没一次给我好脸色,我有这么招人嫌么?”

贺伯哈哈一笑,道:“陈大爷脾气是怪了些,却极是古道热肠,医术又好,很是受人尊敬,我与他做了快一辈子的邻居,问他几句闲话,他还是肯给几分面子的,我这便去问问他。”

正要转身离去,前去隔壁的陈氏医馆,骆承志突然开口道:“贺伯,你带两条鱼给肃伯。”

一想到自己使出浑身解数,辛辛苦苦烤出的香鱼,要被那怪老头儿吞下肚腹,乔庭然甚感不爽,本能拒绝道:“不许!这是我烤的鱼!”

骆承志眸光如雪,冷冷看他一眼,针锋相对道:“这是我钓的鱼。”

乔嫣然略尴尬,拉一拉乔庭然的袖子,乔庭然立即改口道:“两条就两条!”说着,递出一串嫩嫩鲜鲜的烤鱼,不多不少,刚好两条。

贺伯微微笑着伸手接过,眼神甚是温暖,小公子总算有了些勃勃的生机,不出片刻,贺伯已见到了陈文肃,当即道明了来意。

陈文肃果然给贺伯几分薄面,只略略蹙眉道:“小骆让你来问的?”

贺伯展眉动须一笑,乐道:“不是,是那位乔小姐的哥哥。”

陈文肃蹙眉更紧,冷言冷语道:“只有傻小子才会问这蠢问题。”

贺伯与他相识多年,已明其意,拿出油纸包递予陈文肃,笑道:“小公子知您爱吃鱼,特意让我带了两条过来,不过,是您口中的傻小子烤的,闻着还挺香,您过会儿尝一尝,我就先走啦。”

乔庭然手掌所有烤鱼大权,没等到贺伯回来,便谁也未能分到一口,想到骆承志分了那怪老头两条,也忆及了跟随自己而来的侍卫,自己这个上司也该体贴下属,当即道:“小施子,过一会儿,你给武大林他们也送去两条,解一解馋。”

武大林手底下有几十票兄弟,你只分给他们两条鱼,一人尚分不到一小口,呃,哥哥,你这像话么,乔嫣然听了乔庭然的话,忍不住眉眼弯弯,嘴角勾勾上翘,喜笑颜开道:“三哥,你别丢脸了成么?”

乔庭然本不觉丢脸,听到妹妹的话,脑中想了一想,似乎确实有点丢脸,于是改口道:“小施子,午饭给他们加餐。”

两波眼流,水色潋滟,连艳丽的海棠花,都失了烟霞明媚之色,骆承志的眼睛撞上这样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神。

第77章 ——第77章 ——

待乔嫣然明眸流转,盈盈双目望到骆承志时,骆承志已不落痕迹的转开眼,默看湖水柔波浅漾,一层一层推出细浪,所有人都一无所觉。

骆承志连恍神都是面无表情,更何况,只有微短的一瞬。

贺伯年龄虽大,脚程却极快,含笑而归后,乔庭然将手里的烤鱼立刻分予诸人,他共烤六串,乔嫣然已先得一串,又送了隔壁的陈文肃一串。

还余下四串,自己最劳苦功高,铁定要吃上一串,骆承志出力不少,为示公平也需分上一串,他的学识虽离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远,却也懂尊老爱幼,贺伯也是要来一串滴。

至于这最后一串,乔庭然在花小施、竹雨、落烟三人身上打量片刻后,最终给了自己的小跟班花小施,是人都会偏心眼对吧,那他就偏心花小施,没人有意见吧。

但是吧,花小施,你敢不敢不要那么乐颠颠立即给竹雨一条,老子还特么伤情惆意的独卧西楼,你竟敢在老子面前演绎情深款款的爱意绵长。

又但是吧,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唉,暂时算啦。

所有人都有鱼可食,唯独落烟孤零零站着,落烟自小在宫中服侍,安静少话又行事稳重,是以被刘全禄挑至了勤政殿,寒山寺一行后,竹云魂归黄泉,盛怀泽便将性子与竹云相似的落烟,赐予了乔嫣然,对于一个宫女,盛怀泽自不会多言嘱咐,只淡淡说,对她忠心,细心照料。

落烟谨记在心。

乔嫣然拿了一根干净的铁丝,将自己那串烤鱼穿下一条,递予旁侧安静垂首的落烟:“落烟,给你。”

落烟略有惶恐之色,凝声道:“奴婢不敢。”

乔嫣然笑了一笑,似有怀念悠往之色,轻声道:“没什么敢不敢,拿着吧。”

主子有命,落烟只有唯命是从。

乔庭然是个大嘴巴,花小施也不遑相让,囫囵着含鱼肉的声音,嚷嚷道:“落烟,小姐让你吃,你就吃嘛,我们以前常这样来着,有一次,三公子买了一大口袋冰糖葫芦给小姐,都是我们帮着吃完的。”

竹雨也忍不住的掩唇而笑:“哎哟喂,吃到最后,我连豆腐都咬不动啦。”

那些惬意而悠然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那时,竹云还在,那时,她也没有这么多烦恼,一心只想健健康康地活着。

欢尽而散。

乔嫣然稍用一些午饭后,静静卧床午睡,窗外乌云渐渐蔽日,到了最后,已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浓郁的水沉香味道中,乔嫣然一无所觉。

乔庭然一手握笔,一手抓耳挠腮,正犯愁这家书要怎么写,寄给自己家里的那封信,他已经酣畅淋漓的写完,按照慈母之要求,写的相当事无巨细,一丝不落地交代清楚离京之后的种种境况,然后,轮到给盛怀泽写信时,他词穷了。

没奈何,招来他相中的狗头军师,骆承志。

乔庭然愁眉苦脸道:“承志啊,我给皇上写点啥呀。”

骆承志正临窗看雨,绵丝缠缠,冷着脸道:“我怎么知道。”

乔庭然顿时怒气蓬勃而发,本想一掌劈在桌面耍通威风,掌风堪堪挨着桌面时,却忙朝外撤手,乖里个乖乖,这一掌下去,能不能威风凛凛先不说,可却会吵醒他的宝贝妹妹,当下只得舌绽莲花:“不知道?你替方老头写军情奏报时,不是说的挺溜么,我这也是给皇上汇报情况,你怎么就不知道啦!快点给我想!老子救过你的命,这就是你报答老子的时候!”

骆承志只冷漠看窗外细雨,一针见血道:“你妹妹一字,胜你千言万语。”

乔庭然登时横眉大骂道:“废话!”

蚌壳合拢,骆承志再闭嘴不开。

乔庭然撬不开狗头军师的硬嘴,只得自己费脑琢磨,琢磨到最后,给盛怀泽写了一封简短而精炼的书信,曰:路安,她安,我也安。

三日后,两封书信,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刘全禄快步走进御书房,将信封捧于忙碌中的盛怀泽,俯腰恭敬道:“皇上,乔三公子的来信。”

盛怀泽正手提朱笔批阅御注,闻言,手下有片刻的停滞,而后眉眼未动的写完最后一字,方从腰酸背痛的刘全禄手中接过信,动作极尽优雅的拆信,展信,阅信。

久久无言。

良久,盛怀泽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递予刘全禄,声音喜怒难辨,只道:“寄给他。”

刘全禄躬身接过那张白纸,超级无敌纳闷加不解:呃,皇上,就只寄一张白纸?您确定不倾诉一下相思之苦么?

乔爹接到的书信有厚厚一大叠,拆开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臭小子,字是狗腿刨出来的么!”

乔娘才不管乔庭然的字,是狗腿刨出来,还是猫爪抓出来,她的要求很低,只要能看得懂就成,老两口凑在一处,看乔庭然洋洋洒洒的几十页纸,阅完之后,乔爹算了一算,有三页写的是路途见闻,四页写的是杨柳城的居住情况,五页在骂陈文肃那个怪老头儿,另有六页写乔庭然自己的所感所想,剩余十页写的是乔嫣然的生活起居,翻译过来之后,的确是寄给盛怀泽那封信的意思:路安,她安,我也安,乔爹只看得脑门青筋一蹦,怒道:“废话连篇!”

然后,乔爹提笔蘸墨写回信,本应是言辞简练的一封信,愣是在乔娘左一句嘱咐,右一句补充后,写成了更废话连篇的一厚叠。

又三日,两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回杨柳城。

彼时,杨柳城连日的阴雨天气,恰已放晴,两封书信抵达时,乔庭然正陪着乔嫣然晒太阳。

两封信,一薄一厚,与他寄出时的一模一样。

乔庭然写的书信,由他带来的侍卫骑马寄回,回信自然也由那名侍卫一起带回,将厚的那封递予乔嫣然拆阅,自己则拆了那封薄的。

打开之后,只见宣纸雪白,却空无一字。

待乔嫣然看完乔爹写的家书,乔庭然还在对着白纸发呆,由刘全禄代寄的书信,信封表皮无字,信内白纸也无字,乔嫣然自然好奇谁寄了一张白纸过来,不由问道:“这封是谁寄的?”

乔庭然扭过脸,谨翼答道:“皇上表哥的回信。”

乔嫣然垂下眼睫,没有吭声。

想了一想,乔庭然终于还是不耻下问道:“他这啥意思啊?”

明丽的阳光暖洋洋拂在脸上,乔嫣然静静道:“你给他写的什么?”

乔庭然斟酌着道:“就说了,我们一路平安,还有,咱俩在杨柳城都很好。”

乔嫣然眼睫悠悠而翘,轻语娟娟道:“有一次,某朝臣的奏折惹表哥大怒,我给他出了个主意,不下朱笔批注,原封送回。”

将手中乔爹写的信,放到乔庭然手中,再道:“爹让你闲暇时,多练练你的狗刨体。”

狗刨了多年的字体,再怎么练也绝对正不过来,乔庭然耳中过过便罢,却神色略紧张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写的信,皇上表哥看了很生气!”

乔嫣然有些奇怪乔庭然的反应,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露出这等类似于害怕的表情,好比猫见了老鼠后,反倒自个先瑟瑟发了抖,诧异道:“三哥,你什么时候竟怕惹表哥生气了?”

乔庭然苦着脸道:“我哪知道,几年没见他,他现在竟如此吓人,我离京前,他找我比了一场剑,他剑里的煞气杀意,把我都惊着啦。”

撩一撩自己肩头的头发,惆怅道:“削了我好多根头发丝,唉,不就是让我照顾好你嘛,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么。”

乔嫣然静默片刻,轻叹道:“以后的书信,由我来写罢。”

又过半月,第二封书信再次抵京。

彼时,菊花已凌霜而开,盛怀泽正独坐菊园,交代刘全禄,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菊花色彩斑斓,落在盛怀泽眼中,只觉空无一色。

再次动作优雅地拆信,展信,阅信。

仍是久久无言。

刘全禄虽勾着脑袋,眼角余光却注视着皇帝的动静,暗道:皇上主子不会又要寄一张白纸回去吧。

却见皇上主子提了笔,在白纸上写起字来,刘全禄心里舒畅了些,暗暗道:皇上终于忍不住要倾诉相思之苦啦。

哪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刘全禄又瞧见皇上放下了笔,垂着眼眸将纸张对折好,装进刚刚的空白信封中,而后吩咐他寄回,哎,这就写完啦,接信时偷偷瞄了一眼,从杨柳城寄来的那张白纸,但见字迹娟秀婉丽,却只有一字,安。

刘全禄离去后,盛怀泽削了一只红艳艳的大苹果,水嫩果肉盈润欲滴,红艳果皮长而不断,遥记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吃着苹果,盈盈站在他身侧,看他为她的画题词。

花随风摆间,盛怀泽一声低叹,却饱含沉重如山的思念:“嫣然…”

第78章 ——第78章 ——

杨柳城四季温暖,气候和润,因而浓荫常绿,花卉常绽。

十一月的天气放在京城,早已寒意冻骨,而在这杨柳之城,阳光依旧和暖,连轻风都含着丝丝的柔意,应照陈文肃的意思,乔嫣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常会在院中转转,不过,甚少走出依柳院活动。

时日渐长,乔嫣然与骆府中人已慢慢熟识。

晴空明朗,白云悠悠。

乔庭然携了乔嫣然散步在骆府,这些时日,乔嫣然身体恢复的很是不错,更兼气质清逸,容色秀美,虽然穿一身浅丽的白衣,却生生压下了满园灿烂的色彩。

对于宝贝妹妹的夸奖之语,乔庭然从来都不吝啬,他腹内能搜索到的优词美句,一股脑儿全往乔嫣然头上盖,什么天生丽质难自弃啦,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啦,什么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啦,听得乔嫣然简直要捧腹大笑。

看着乔嫣然的喜笑欢颜,乔庭然突然有点明白盛怀泽的执着,嫣然一笑,百媚生香,那般鲜活流彩的明靥,华美耀眼的动人心怀,六宫粉黛,自然再无颜色,明知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盛怀泽却依旧纵着她,容着她,爱着她,连他都懂虚幻的情爱,最是执着无益,盛怀泽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也会这么傻。

察觉乔庭然止步发愣,乔嫣然回眸一笑,眉眼弯弯道:“三哥,怎么啦?”

乔庭然微微一笑,温柔似水道:“嫣然,看你开心,三哥很高兴。”

声音轻柔,似暖阳直贴肌肤的舒适,乔嫣然也微微一笑道:“三哥吐言似花,我听了自然开心。”

乔庭然抚一抚乔嫣然的鬓发,尽显关怀地呵护姿态,笑语柔和道:“三哥希望你每天都开心,走的累不累,前面有一架秋千,三哥推你玩会儿吧。”

乔嫣然顺着乔庭然的目光望去,果见花木掩映间,搭置有一架秋千,只是红漆斑驳剥落,尽显年岁陈旧痕迹,稍摇一摇头拒绝了:“不了,三哥,我们还是到前面的亭子,再坐吧。”

乔庭然奇道:“你不是挺爱荡秋千么?”

乔嫣然一笑,有幽思的念往:“三哥,你看这庭院有翻新的痕迹,那架秋千那般旧了,还好好的存在着,想来应有重要的意义。”

眉目轻舒间,再道:“就像爹命人给我搭置的那架秋千,你坐到上头玩,我一点也不介意,可二姐坐到上头,我就挺讨厌的,我讨厌不喜欢的人碰我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去碰不熟悉的人重要的东西。”

乔庭然略微蹙眉,嘀咕道:“不就是架秋千么,你也能掰扯这么多道理,我直接去问骆承志,能不能玩不就得了。”

乔嫣然默语,看着乔庭然大步回走,十分拽气的和跟随在远处的骆承志聊起天来,不过片刻,又流星似窜回,得意洋洋道:“妥啦,三哥救过他的命,这就是他报答我的时候,走,玩去。”

秋千荡起,薰香的暖风拂过脸颊。

乔庭然一下一下轻轻推着秋千,看乔嫣然慢悠缓荡,似一条泛舟清湖上的一叶翩翩小舟,虽悠闲自在,却不够畅意开怀,于是笑问道:“嫣然,要不要稍高点?”

乔嫣然双手握紧秋千绳索,应道:“再高一些吧。”

乔庭然只略使力一推,乔嫣然已双足离地高高掠起,垂在后背的黑发轻柔舞起,裙摆开出一朵洁白似雪的花。

裙发飞扬间,欢笑如歌。

贺伯远远瞧着那一抹悠荡的白影,数十年前的时光,似乎又历历在目触手可及,感概轻叹道:“自小姐出嫁后,这架秋千已有二十多年没人玩过,老爷也不让拆,就一直留到了现在…就这么远远看着,若是不论相貌,单看这位乔小姐的身姿背影,倒似足了小姐,都穿着雪白的衫子,戴一只红宝石簪子…”

骆承志静静听着,也静静看着。

陈旧的秋千悠悠摇动,像岁月的小舟,一下摇到了腊月时节。

进入腊月,眼瞅着就是热热闹闹的春节,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乔嫣然第一次不在京都过年,不禁有点怅然若失。

腊八这一天清晨,早饭自是腊八粥,有黄米、白米、红枣、莲子、核桃、杏仁等食材,半夜便开始微火慢炖,食在嘴中,香甜软糯,自然可口。

乔嫣然刚放下碗,贺伯亲自跑来寻乔庭然,笑道:“乔公子,有位叫孔海繁的公子,来探您和小公子,小公子请您到前头去会客呢。”

乔庭然乍闻孔海繁之名,脸上神色甚是喜悦,喜到直呼一声:“黑炭头!”

而后抛下碗,拉了乔嫣然直奔骆府客厅。

乔嫣然只能默默善了个哉的,这几个月来,乔庭然简直要把她别到裤腰带上,走哪儿拖哪儿,还美名其曰:贴身保护。

还未进得厅内,远远在门外,便已听到一把豪放的嗓音,朗朗大笑道:“呀,将军,许久未见,您还是这样白,水的跟软馍馍似的。”

乔嫣然听得不由大乐,话说,这骆承志也真是一朵奇葩,你说一个大男人吧,长的修长俊美也就罢了,这是老天格外厚待,偏偏那一脸的肌肤,白滋滋水汪汪,新鲜的嫩豆腐与之相较,都要黯然失色,最关键的是,这样的皮肤是纯天然而生,无任何护肤保护,还怎么也晒不黑,怎么也晒不粗,简直天理难容了好么。

乔庭然不待进屋,已在外头大声插话道:“黑炭头,许久未见,赶紧出来让我瞅瞅,你丢到黑煤堆里,还能找不找得着!”

哈哈大笑声中,客厅门口闪出两条高大的人影,一条自然是乔嫣然已经看到熟眼的骆承志,另一条必然是来客孔海繁了。

乔嫣然展目一瞧,不由失笑,只见孔海繁身形魁梧,却生的面如黑漆,偏偏露出一口极其雪白的牙齿,如此黑白分明,呃,好一条黑黝黝的汉子。

孔海繁出得门来,瞧见昔日的好伙伴乔庭然,手牵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一道前来,如此神态的亲密之举,不由大惊道:“庭然,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啦,怎的都不通知兄弟们!”

乔庭然看一看被他一路拖来的乔嫣然,眉目斜飞间,说不出的英姿越然,嚷嚷着大怒道:“黑炭头!你眼珠子也戳黑煤堆了么,什么瞎眼神儿,这是我亲妹子!”

孔海繁顿时眼睛一亮,又是欢喜又是害羞道:“那你这般火急火燎地带你妹子来见我,是不是想找我当你妹夫!刚好,我娘正催我赶紧娶媳妇,我也想娶个水灵灵的姑娘…”

话还未尽,乔庭然已松开乔嫣然,掳袖子找孔海繁打架去了。

乔嫣然敛一敛被乔庭然抓皱的衣袖,而后站在原地望着乔庭然飞扬跳脱的身影,与孔海繁越打越远,正自远眺他二人衣袖翻飞,余光中望到骆承志走下台阶,于是扭过脸看向他。

骆承志行至跟前,虽仍板肃着冷脸,言语却很是客气道:“乔小姐,他二人还不知要闹多久,请先到厅内一坐。”

乔嫣然微一摇头,亦客气有礼:“多谢,外头阳光正好下来,我想晒一晒太阳。”

骆承志也不勉强,只挥手招来一个骆府小厮,命他从厅内搬出一把座椅,放到阳光下让乔嫣然就坐,又让丫鬟沏来一杯蜂蜜水给她。

乔嫣然作为客人,有椅子坐有热水喝,而骆承志作为主人,却脚踏实地地站在一侧,这感觉实在怪怪的,不由出言道:“骆公子也坐着吧。”

骆承志看一眼乔嫣然,表情比声音还冷淡,道:“不必,我站着就好。”

乔嫣然自讨了个没趣,默默闭嘴,不再言语。

或许乔庭然手脚束缚了太久,和孔海繁动起手来后,竟老半天也没停下来,乔嫣然蜂蜜水喝的有点胀腹,自然要去排解一下,刚站起身来,还没走出两步,骆承志寒凉的声音已然响起:“乔小姐,你去哪里?”

乔嫣然默默善了个哉的,她要去出恭,这个也要报备么,古代大家闺秀的矜持,只能让她委婉回答:“水喝的有些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