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答道:“你们村的寨墙,连同寨门在内共有六个大的缺口,现在想完全修复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尽力先加固其他的地方。所以至少需要七名高手,其中六人各自率队守护一个方位,剩下一人居中策应、随时支援各方。…我算一个,最少还需要再来六个人。”

白溪英失声道:“这就是六件法器啊!”

田逍摇头道:“不,是五件法器、外加十件宝器。”

白溪英不解道:“怎么是五件呢?”

第061章、数错了(下)

田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溪虹道:“老夫虽非高手,可当年也毕竟练成了武丁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如今虽然老了,但尚可一战。而白溪虹是本村唯一的修士,在其余高手的策应下,我们两人也可各率领一队族人守护一个方位。”

白溪英惊讶道:“我家虹儿也要出战吗?”

田逍终于忍不住怒斥道:“你看看这位小先生,与白溪村非亲非故,却能挺身相助。而白溪虹身为族人的一员、族长之子,又是本村唯一的修士,在族人们皆拿起武器时,他理所应当挺身而出。若非如此,他还有脸呆在白溪村吗?那现在就应将他逐出村寨,白溪村不需要,也不能容忍这种懦夫!”

这番话激怒了白溪虹,这位年轻人起身跺脚道:“你说谁是懦夫?”

虎娃插话道:“白溪虹,若你为守护村寨奋力而战,当然就不是懦夫。…可是我听族长的意思,好像没打算让你出战。”

白溪虹咬牙道:“我当然会出战。”

虎娃又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假如你所守卫的方位遭遇强敌,其他人会立即赶过去相助的。…村寨不会动,我们不清楚对方会从哪个方向袭击,所以每个方位都要戒备,才必须要有这些人。”

白溪英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既然已有共工大人、田逍、我家虹儿三人,我们还需要再请四位高手相助。…那么就是四件法器啊,刚才怎么说是五件呢?”

田逍已怒,指了指虎娃,又呵斥白溪英道:“你难道眼瞎了吗?还有这位小先生,你当然要给人同样的报答!”

虎娃突然笑了,点头道:“逍伯说的是,白溪族长,你确实数错了,难道没拿我当人吗?我需不需要你们的报答,是我自己的事;而你该怎么数数,是你的事。”

白溪英父子离去后,虎娃和田逍并没有立刻休息,当天夜里两人又聊了很久。虎娃做任何事都很认真,认真到他自己都不必刻意认真的程度,就是那么自然地专注。

这是他离开蛮荒进入巴原后所遇到的第一件事,不仅是在帮忙,而且他还想将其中种种情由搞清楚。它为什么会发生,都是什么样的人、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和欲望参与其中?

虎娃又问起了流寇的情况。在相室国腹地,近几十年来所谓的流寇早已绝迹了。三年前的夏天与两年前的秋天所发生的惨案,在这一带的民众听来感觉仿佛是那么地不真实,就像是很遥远的年代、很遥远的地方的传说,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呢?

流寇第二次作案时,那个偏远的村寨中三百余人尽数被屠灭,没有留下任何活口,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长什么样子、抢走了哪些东西。而第一次作案时,他们只袭击了某个村寨里的三户人家。那三家的人全部被杀,房屋院落被大火烧毁,也没人清楚究竟为何?

当时流寇来得太突然,事先谁也没想到,当他们拿着刀枪冲进村寨时,其他村民甚至都躲在家里没敢出来。据躲在自家院墙后的目击者事后描述,那些人都蒙着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个个动作矫健、身手不凡。

那三户人家是分家各自立户的三兄弟,其中还有一名三境修士。但是流寇中显然有修为更高者,斗法胜之。有目击者看见了法宝腾空、在院墙上方盘旋交击所发出的光华。

这两起惨剧相隔时间一年多,事后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虽然高城与飞虹城都曾派人追查,却没有任何结果。第一起惨剧发生后,有人怀疑是仇杀;当第二起惨剧发生后,人们才意识到这一带出现了一伙凶残的流寇。但也有人认为,这根本就是两起事件,因为情况完全不同。

如今又过去了两年时间,再也没见到流寇出没,很多人则认为他们早就走远了,否则怎么可能就是查不到呢?这也是虎娃的疑问,他问田逍道:“第一次惨剧,有目击者,那流寇大约有多少人?”

田逍:“据说有五十人左右,都蒙着面。”

虎娃:“第二起惨剧与第一起惨剧,是同一伙人所为吗?”

田逍一摊双手道:“您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当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有人认为是同一伙人,有人也认为不是。”

其实虎娃未必是想问田逍,他以往和山神交流习惯了,总是由他提问然后让山神来解答。但田逍并非山神啊,虎娃提问的过程也是自己在思考。

他又沉吟道:“一夜之间屠灭整个村寨,一个人都没跑掉,不像是个别凶徒所为。在同一片太平安宁的地方,这么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出现两伙人数众多的流寇?但假如是同一伙人所为,为什么第一次只袭击了三户人家,第二次却屠灭了整个村寨?”

田逍皱眉道:“可能是因为第一次那个村寨较大,不比我们白溪村小多少吧,而且据说他们并无伤亡。第二次的村寨很小,只有三百多人,可能全体族人都奋起反抗,流寇有所伤亡,所以恼羞成怒。”

虎娃:“既是流寇,为什么一年之后尚未走远?而且作案的时间未免相隔太久了。他们都蒙着面,就是害怕被人认出来!”

田逍点头道:“是啊,假如不是怕人认出来,又何必蒙着面呢?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虎娃接着说道:“五十多人,做下这样的血案,事后无论怎么藏匿,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线索,除非他们都会飞。”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难道这五十多名流寇至少都是身怀飞天神器的六境高手?假如是这样,他们也不必当流寇了,直接就可以攻占国都。

田逍:“这就是最令人吃惊的地方。据说城主还向国都求助,国君派了一名高手飞天而来,搜索了周围一带山野,也没有发现哪里藏匿着流寇。”

虎娃:“如果只是一、两名高手还说得过去,可是五十名流寇,就算躲进深山也不能不留下任何行迹,如此只有一种可能。”

田逍探过身子道:“什么可能?”

虎娃:“他们根本就没躲起来,就是当地人!”

虎娃虽是第一次走出蛮荒,但理清水可是当年的巴国理正大人。山神对他介绍的那些世事,有很多都是各种案情。此地流寇出没的情形十分蹊跷,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那么原本看似最不可能的一种情况,恰恰就应该是事实。

田逍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老汉当年也这么猜疑过,但实在不敢相信啊,只认为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五十多名身手不凡的凶徒,哪个村寨有这等实力?

假如所谓的流寇就是当地人,他们到底来自哪里?难道是各个村寨都出了几名强人,暗中勾结在一起,还有人居中指挥,约定时间集合行凶。事后他们分赃散去,脱掉伪装恢复本来面目,再回到各自的村寨。假如是这样,倒也可以解释为何查不出流寇的行踪。”

虎娃:“这也是一种可能。”

田逍神色一变,突然道:“小先生,我知道您法力高强,能不能帮老汉我做一件事?”

虎娃:“您请说。”

田逍:“流寇来袭之时,设法生擒其中一人或几人,只要摘下面罩查明其身份、审出其同伙,就能将之全部铲除了。如果实在抓不住活的,留下尸体也行,如果真的是当地人,这也是追缉的线索。”

虎娃:“假如真是当地人,那倒不是没有线索。有人曾看见流寇中有高手斗法,其手段至少超过了那名被斩杀的三境修士。在附近两座城廓中,三境以上的修士虽不算很少,但也绝不太多。而在那个时间行踪不明者,就有极大的嫌疑。”

田逍:“可是有嫌疑并不代表有证据,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能指认他们的人活下来。拥有此等身份的人,在城廓中皆地位尊贵,不能仅凭猜疑就能如此指控的。况且凶徒都是本地人,完全可以找同伙串供,掩饰其行踪。…小先生,如今我倒是希望,这伙流寇一定要来。”

虎娃:“哦,您为何会这么想?”

田逍:“我当初就有过怀疑,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以为是瞎想,可是您今天又点醒了我。假如本地真有这样一伙强人潜伏,真面目不为众人所知,这是何等之危险?他们就算今日不来洗劫白溪村,他日仍会制造惨案,趁此机会,就应该将这些人的身份查明、彻底铲除!”

虎娃点头道:“您这不仅是在为白溪村考虑,也是为附近这一带所有村寨的安危着想。但有一个问题,假如那些流寇没来呢?我们就算请来高手助阵,那些人也不可能永远呆在白溪村,若下个月流寇不来,报酬还给不给、人还留不留?”

田逍反问道:“不是您亲口说的,流寇勾结山膏族人,下个月就会来洗劫白溪村吗?”

虎娃苦笑,其实他只是在树丛里拉粑粑的时候,发现两个猪头人在高处窥探白溪村,并听见了一段对话,其中提到了“拿着刀枪的皮甲人”,也提到了下个月要到白溪村来抢东西,才推断出了这些事情,没想到事态越深入便越复杂。

第062章、眼界(上)

如果那些“流寇”察觉白溪村有所准备,下个月不便动手,反正他们就是本地人,有得是时间等待,等到白溪村请来助阵的高手都走了、村民们的防备也松懈了,然后再突然袭击,白溪村仍将面临大祸。

田逍忧心忡忡道:“假如花了大代价请来一批高手,流寇下个月却不来,白溪英恐怕该哭了。他哭不哭倒是其次,关键是白溪村以及周边村寨的危机仍在。所以我们尽量不要宣扬请高手助阵之事,让那些流寇认为能得手,还会按照计划前来。”

虎娃说道:“那些流寇已经很谨慎,因为白溪村规模不小,他们也担心这里可能冒出来什么高手,所以才会勾结妖族一起动手。只要这里没有城廓中的军阵驻守,他们应该会按计划行事的。其实我也觉得很惊讶,白溪村看似强盛,实则就像一只又肥又笨的老母鸡,终于引来了天上飞过的猛禽。”

田逍一拍大腿道:“小先生,您说的太对了!”

虎娃忽然又皱眉道:“可我还是觉得奇怪,那些猪头人与白溪村有宿怨,想来抢仓库里的粮食,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可是那样一伙强人,难道仅仅是来抢山薯的吗,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话说到这里虎娃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与田逍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声道:“族长家的东西!”

讨论到此刻,关于这伙流寇的底细,在虎娃心中已变得渐渐清晰。他们就是当地人,其中有至少一名三境以上的修士,而且清一色身手不凡,想当初第一次作案,目标就是那三户人家。而那三户人家的情况,与如今的白溪英家可能是类似的。

那三户人家有共同的父辈祖先,其中还有一名三境修士,其祖上应该出过高手、留下了一批珍贵的器物,被那些人察知了底细。而这样的底细内情,恐怕只有当地人、尤其是当地的修士才会最了解。

第一次行凶,没有人认出他们,而那三户人家也无人幸存。第二次行凶,他们可能被人识破了身份、甚至叫出了名字,所以屠灭了整个村寨;也可能是这个村寨的全体族人都拿起武器战斗,但最终不敌。

那些流寇当然不会是到白溪村来抢山薯和鸡蛋的,他们的目标就是白溪英家。至少田逍和虎娃已经知道,白溪英家里至少藏着六件以上的法器以及其他的宝器,这已经非常惊人,值得那些人动手了。

今天晚间,白溪英不满虎娃“被保护的私产越多、理应付出越多”的说法,表示要将家中的财物运往城廓。而田逍呵斥他,流寇说不定就等在半路截杀,如果抢走了这批东西,族人们也就不必跟着一起倒霉了。这本是一句无心的气话,没想到却一语中的。

白溪英当时闻言变色,看来是被说中了心事。白溪英后来之所以肯下狠心割肉,愿意拿出那些珍贵的器物邀请高手助阵,看来也是隐约猜到了那些“流寇”真正的目的。如此说来,白溪家珍藏的器物,恐怕还不止那么点。

至于“流寇”勾结妖族,可能为了是掩人耳目,而且白溪村很大,说不定也有高手坐镇。一群猪头人冲进村寨抢粮食,村中必然大乱,而“流寇”可以趁乱直袭白溪英家,得手后便从容离去,就让白溪村的村民和那些猪头人去纠缠吧。

就算是满村乱跑、横冲直撞的一群猪,抓也得抓半天啊。更何况发飙的山膏族人,其凶悍可比山里的野猪,不仅能吸引村民的注意,事后也能背上所有的罪名,这是一个非常狠毒而且巧妙的计划。

田逍原先只担心村民们无法战胜强敌,而现在的想法变了,甚至担心流寇下个月不会来,这样消除不了真正的大患。尽管可能是族长家珍藏的宝物惹来了流寇,田逍与白溪英之间又积怨甚深,但田逍还是希望能够全力守护村寨,对抗“流寇”并查明他们的身份来历,这可不仅仅是为了白溪英一家人。

第二天上午,田逍和虎娃主动去了族长家,又和白溪英商量了一番。而村民们皆惶恐不安,都聚在了村寨中央的广场上。中午之前,白溪英召集全族男女老幼,当众宣布了几件事。

猪头人勾结流寇,将要来洗劫村寨。但大家不必担忧,有一位共工大人路过此地,愿施以援手、对抗那些凶徒中的高手。从今天起,大家要打造武器、修固寨墙、接受训练,等到有敌来范之时,都要尽全力保护村寨。

接下来是田逍分派任务,村寨中凡壮年男子,每十人一组接受训练,将学习如何使用武器战斗。至于其他的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人加紧打造武器;另一部分人则到溪中开采石料,抓紧时间修补与加固寨墙。

村民们立刻就乱了,有人大声叫道:“我们家住在寨墙外面,逍老伯,你的计划只是守住寨墙以内。那么流寇来了,我们怎么办啊?”也有壮年男子叫道:“我最擅长制作木杆,可不可以只造武器,不参加战斗啊?”

大家乱哄哄半天,也没分派出一个清晰的头绪,虽然田逍一直在大声解释,但很多人还是各有各的想法。尤其是家在白溪对岸的那些人,甚至跑到族长面前哀求,能不能分出一队壮年男子拿着武器到那边守卫?

后来还是白溪英拿出族长的威严,跳上祭坛大声呵斥道:“假如流寇来了,连命都保不住,你们还要顾着房子吗?我们只能集中力量守卫寨墙以内的地方!从现在开始,住在外面的人全都搬进来,各家都挤一挤。粮食还有贵重的东西,也全部搬到寨墙里面,等事情都过去了再说。谁要是不听安排,就算流寇没宰了你们,我回头也会算账的。”

然后又有人问田逍,寨墙外的人都退到寨墙以内,等于是放弃了自己家保护别人家,假如有所损失,族中有没有补偿?田逍不停地回答,若房屋被妖族或流寇损坏,会组织全体族人帮着修复;在战斗中若有死伤,当然也会由整个村寨统一抚恤与照顾其家人。

田逍嗓子都快说冒烟了,最后还是白溪英大声训斥才搞定场面。接下来就是安排住在寨墙外面的人家,怎么把东西都搬进来,这一个月时间谁都挤进谁家住,谁接受训练、谁修寨墙、谁造武器…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吵得人脑壳都疼。

村中有人家娶了外族的姑娘,也有人家的姑娘嫁到了外村,这时又在商量去走亲戚,先在外面住一个月,等躲过这次大祸再回来。说着说着,有人就要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田逍听见了便上前劝阻,发生了一些较为激烈的争执,其他不少村民也参与了争执。

白溪英族长对眉头紧锁的儿子耳语了几句。这位族人中唯一的修士白溪虹,一言不发回家取来了一柄长刀,走到空地中央奋力劈出一道凌厉的刀光,在地上斩出两丈多长的一条沟,令族人们一时目瞪口呆。

然后他跳上祭坛,以族长的语气喝道:“大家放心,只要我们做好准备,白溪村一定能战胜来敌!但在这个时候,谁要是弃守村寨而去,甚至有向流寇与妖族通风报信的嫌疑,全体族人决不能客气!在这一个月内,谁也不许擅自离开!若有人还是坚持要走,那么就等到一个月后,永远驱逐出白溪村!”

此言一出,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也没人再坚持要离开村寨了。

虎娃在一旁看着,暗暗直皱眉。流寇要等到下个月才来呢,这些村民倒是已尽显乌合之众的本色,与虎娃所熟悉的路村与花海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路村,每当族中有大事发生,山爷一声令下,所有族人都会干脆利索地听从安排、很自然地互相协作,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啰嗦事?

但转念一想,虎娃也只能暗自长叹一声。村寨的情况不一样,私财私务多、难免私心私算就多;但不论怎样各怀私虑,也要明白一件事,合力守护村寨就是在保护所有人的私利,否则大家都不会有好结果。

且不说这些族人,就说白溪英这位族长,哪里有山爷那样的威望与能力?山爷无论是修为还是才干,放眼巴原各国都是极为难得的人才。而在这白溪村中,想指望白溪英或者田逍能有山爷那般手段,恐怕太不现实了。

田逍虽是个明白人也是个难得的好人,也算很能干,但他只是一名战士与亲卫出身,以往只是接受命令进行战斗,并非指挥军阵的统帅。而他今天所做的安排,也是从一个战士的角度,根据自己在战场上所总结的经验,进行了最简单地针对性布置:收缩防御、分兵警戒。

这位老者虽受很多族人的尊敬,但在这种时候,还不足以统御族人。倒是白溪英毕竟做了多年族长,比田逍更有些手段。

第062章、眼界(下)

这世上,哪能人人都是山爷呢?虎娃正在无奈地摇头中,田逍走过来说道:“真不好意思,让小先生您见笑了。我老汉毕竟不是族长,有些事情还是让白溪英去操心吧。族长命我去请高人助阵,时间紧迫,这就得出发了,小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虎娃:“看来你们族长也不想大肆声张,打算悄悄地请高手来助阵。…请问逍伯,您想去什么地方找人呢?”

田逍:“离此地四十里有个双流寨,是这一带最大的村寨,也是几条道路交汇之处,来往的人非常多。我想去那里找人,或许能有过路的高手。”

虎娃又问道:“就算有高手路过,您能认出来吗?”

田逍伸手拍一下脑门:“这倒是个大问题,我总不好挨个去问吧!”

世间高人,谁也不会在脑门上写着自己有几境几转修为、有什么样的本事。田逍之所以猜出虎娃是一名修士,只是因为特殊的情况。而村民们称呼虎娃为共工大人,那是他自己显露了神通手段,在溪边抟泥当场炼制了一个陶罐。

可是到了双流寨,以田逍的眼力,哪能分辨出谁是他要请的高人呢,难道还要跑到集市上大声宣扬吗?真要是这么做了,且不说是否走露风声,恐怕也会被流寇察觉,说不定在半路上还会遭到截杀。

见田逍为难的样子,虎娃笑道:“逍伯不必担忧,我陪您去吧。虽然世间高人不会把修为写在脸上,但我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田逍大喜过望道:“有小先生相助,那真是太好了!否则老朽眼拙,还真认不出来。您当初一眼就看出我曾练成开山劲、还修成了武丁功,眼力惊人啊。”

当天中午,虎娃就与田逍离开了白溪村前往双流寨。这条路基本上是沿着白溪的南岸而行,离那条水流时远时近,在山林与起伏的丘陵间蜿蜒盘旋四十里,由东行渐渐转向南行,途中还远远地望见了另一个村寨,在溪水的东岸。

这是一条很荒僻也不是很好走的道路,若是一般人往往都要结队而行,但对于从小在蛮荒深山中长大的虎娃,感觉这已经是一条通达的坦途了。这四十里路对于普通人来说,通常要走整整一天,吃完早饭就出发,差不多要在晚饭前才能到达。

这一带的生活习惯与蛮荒中也不一样,在路村时,族人们每天只吃一顿饭,食物由部族统一分发。但在巴原上的这些村寨里,居民们每天吃两顿饭,早上起床先做早饭,等吃完后太阳也就升起来了;经过一天的劳作在日落前回家吃晚饭,吃饱了就差不多天黑该睡觉了。

食物都是每户人家自己做、各自吃的。但白溪村还保留着原始部族的某些传统,有很多田地是族人共同所有,经常也会组织族人集体采集物产,出产之物则统一分派。村寨中也有公共的库房,那正是山膏族人欲打劫的目标。

田逍虽年逾七旬,但一身功夫未散,脚程自比普通人快得多,他和虎娃用半天时间就赶到了双流寨。这是迄今为止虎娃所见到的最大的一个村寨,错落分布着数百座房屋院落,据田逍介绍,这里的居民有两千多、接近三千人。

人烟之所以这么繁盛,是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是两条水流交汇的地方,一条是白溪,另一条叫青溪,白溪和青溪上各有一座桥,竟是以坚固宽厚的石料筑成,据说是飞虹城特意派工师邀请一批共工所建。附近一带的各村寨甚至城廓之间的来往,都要经过这两座桥,从而形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

有四条道路在这里交汇,其中两条分别跨过白溪与青溪,由于村寨很大,寨墙曾几度向外扩建,有些地段并非是以块石垒成,而是从附近山中伐木制成高大的栅栏。这倒有点像曾经的清水氏城寨,虎娃在山神印入其元神的景象中曾见过。

但双流寨的规模比清水氏城寨还要大不少,它也是飞虹城境内、除了主城廓之外最大的一处聚居点。由于地处咽喉要道,所以也拥有繁华的集市,每天都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但在此处集市交易者绝大多数并非商人,基本上都是当地与附近的民众。

田逍就经常挑着两筐鸡蛋跑到这里来卖,为族人换取所需的布匹、盐之类的物资。挑东西时候,他就没有今天走得这么快了,在路上需要整整一天,中午还要停下来休息吃点干粮,第二天做完交易、第三天再挑着筐回去,来回总计三天两夜。

在那个年代,很多地方并没有所谓的客栈,很多村寨的居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客栈。行人路过村寨基本都是找人家投宿,有时也会拿一些东西答谢。普通的村寨平时路过的外人并不多,很多人家一般都会乐意接待,往往并不要求什么答谢,这只是给远行者的帮助。

可是双流寨这个地方情况比较特殊,平时路过的人很多,路边的人家也不方便每天都留宿外人。所以当地的族长和几位长老商议,在集市旁边修建了驿站,就供来卖鸡蛋的田逍这类人夜间留宿。

驿站就是几间大房子,每间屋中都沿着墙角铺着木板和干草,能容不少人凑合一宿,外面还带着一个大院子,院中能生火做饭。田逍和虎娃当天就在驿站中过夜,田逍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地方太杂乱、条件也太简陋,委屈了这位尊贵的小先生。

但虎娃倒是没什么好在乎的,他只是感到很好奇。而在驿站中投宿的其他人对虎娃也很好奇,这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少年,在初冬竟然还穿着这么单薄的葛布衣裳。有人主动扔过来一块破旧的大毛毡,借给虎娃裹在身上御寒,并提醒他夜里小心别冻着。

毛毡并非皮料,是用动物身上软而长的绒毛编织而成,比布料厚得多而且很保暖。这块毛毡已经很旧了,上面破了好几个洞,布满污垢和油渍的痕迹,如今应该是用来包裹货物的,带着一些形容不出的怪味、反正不是很好闻,但裹在身上确实很暖和。

虎娃本不需要,但心中十分感激,他坐在墙角旁的草堆里,将这块毛毡顺手披在了身上,莫名又想起了在花海村的柴草房里过夜的时光。

当虎娃第二天起身后、将毛毡还给对方时,那人有些愕然地发现,这块破旧的毛毡已经变得干干净净,虽然上面还有油污留下的痕迹,但那只是痕迹已非油污;再用手摸一摸、扯一扯,竟感觉更加轻柔舒适,且质地也坚韧了不少。

可以说虎娃很无聊,一位练成了菁华诀又掌握了炼器之功的修士,比如山爷,就擅长做这种事,而虎娃更擅长。但换成别的人,谁也不会把神通法力浪费在一块破旧的毛毡上,哪怕施展再高深的神通手段,它也还是一块破毛毡。

主动借给虎娃毛毡者,是一位很威武的壮士,他脚穿厚底麻鞋,身上披着毡布衣服,年纪二十多岁,身材健硕,人显得非常有精神。他接过毛毡后有点发愣,无形中的直觉感应,此物就与昨夜借给这少年时不太一样,但怎么看还是自己那条毛毡,仍然是该破的地方破、该旧还是旧。

田逍已经在外面的屋檐下生火,取出随身带的食物准备做早饭,那少年就坐在一旁,身边还坐着一条狗,看神情竟也像是在等着开饭。见这汉子站在门口发愣,田逍便笑着招呼道:“这位壮士,昨天夜里多谢你了!如果不着急赶路,就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那汉子看了看手里的破毛毡,又看了看坐在屋檐下的虎娃,总感觉自己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他很客气地答道:“不过是一块包袱皮,借给你家孩子披一晚上,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田逍又笑道:“这位小先生可不是我家孩子,他来自别处,小小年纪已经是一位共工大人。…只不过是一点吃食,壮士又何必客气呢!”

那汉子被吓了一跳,原来这少年竟有此等身份,至少有三境修为才能成为城廓中的共工,但他真是一名三境修士,又何必与这些路人挤在一起过夜呢?只要和镇上的头面人物打声招呼,自然会被当作贵客接待、安排好舒适的住处。

就算去投宿,也能找最好的人家,谁都知道一位共工的答谢肯定是很丰厚的。就算不是为了答谢,很多人家也以能够接待为荣。

汉子走过去行了一礼,然后在旁边坐下,拿着那块毛毡有些迟疑地问道:“恕我眼拙,不知您是一位共工!请问这毛毡——究竟是怎么回事?”

虎娃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我把你的毛毡弄坏了吗?”

汉子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它莫名变干净了、变轻软了、也变结实了。”

虎娃呵呵笑道:“那就好,我只是顺便以法力洗炼了一番,但它也只能这样了。”

第063章、心目中的英雄(上)

那汉子傻眼了,张着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并非所有的修士都擅长于炼器,而一位共工以神通法力处置某些材料,往往都是为了炼制珍贵的宝器或法器,就没听说过谁会把这等功夫用在一块又脏又破的旧包袱皮上。

这块毛毡是汉子用来包东西的,昨夜见这少年衣衫单薄实在有些可怜,就顺手扔给他御寒了,万没想到却是这样一种结果。

田逍这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愣了愣,然后露出了笑容。通过这两天的接触,这位老者多少也了解了虎娃的脾气,他就是一个率性的孩子,经常会做出一些其他人看来很无聊甚至目瞪口呆的事情,比如在溪边抟泥,当场炼制了一个陶罐赔给薇薇姑娘。

那汉子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小先生,您既有此等修为,又何必在这种地方过夜呢?”

虎娃笑着反问道:“这位老兄,你不也是一名修士吗?至少有二境修为,而且与别的修士不同,你还练成了开山劲并修成了武丁功,不也同样在这里过夜嘛!我也觉得有些好奇,一般人若迈过初境得以修炼,又何必再去修炼开山劲这种功夫呢?”

虎娃自己也修炼过开山劲,但那是山神的吩咐,也因为是路村祖先自古所传。其实对于他本人来说,练不练都无所谓,除非是在特殊的场合想掩饰修士的身份、只做一名战士。

虎娃的语气平淡且平静,平静得就像在问别人——你脸上这个包是被蚊子叮的吗?但汉子却惊讶得差点没蹦起来,他的底细就这么轻易被人看破了!这感觉就像是一位浑身被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姑娘,却有迎面走来的陌生人说道——你胸口下面有颗痣。

那边正在做饭的田逍又愣住了,随即又惊又喜。他刚才还在琢磨,在这双流寨能否碰到想要请的人、又该怎样开口求助?结果连驿站的门还没出呢,身边就已经坐着一位,其修为底细被虎娃点破了。

目瞪口呆的汉子问道:“小先生,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而且看得这么清楚!”

虎娃仍然笑呵呵地答道:“这不是看,我也是一名修士,而且和你一样,也将开山劲修炼到武丁功的境界。方才感应你的生机神气,我能察觉出一些端倪。”

汉子连声称佩服,这时早饭也做好了,三人一狗便围坐在一起吃。汉子主动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来历,他叫灵宝,来自高城的一个村寨,此番来到飞虹城是来看望哥哥的。虎娃昨天夜里曾披过的毛毡,原先就包着不少他从家乡带给哥哥的东西。

灵宝的兄长叫村宝,其经历和当年的田逍差不多,曾受征召加入相室国的军队戍边,但是近年并无战事,他也没有上过战场厮杀,却在军阵中得授开山劲并将之练成。灵宝的开山劲是哥哥教的,能在村寨里自行修成这种功夫可真不简单,可见他是一位意志非常坚韧之人。

他哥哥名叫村宝,大概就是“村寨里的宝贝”之类的意思,普通人起名大多是这种风格。但灵宝这个名字却有点怪,虎娃也好奇地追问了缘由。灵宝介绍时神情有几分得意,说话间甚至不自觉有些眉飞色舞的感觉——果然有故事。

据说就在灵宝出生的那一天,恰好有一位修士路过村寨,应族长的请求,这位高人炼成了一件珍贵的上品宝器。在村寨居民单调而平静的生活中,这可是值得讨论与回味多少年的大事。上品宝器虽还不是修士的法器,但也具备某些特殊的灵性了,比如虎娃从小戴的那个天青藤环。

所以父母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灵宝。而那名修士如今在相室国中也是赫赫有名,就是松岗城的勾皓先生,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国工大人。但在灵宝出生时,勾皓尚刚刚突破四境修为。

虎娃并不清楚,他和灵宝谈到勾皓的时候,那位松岗城的勾皓先生正到了山水城拜山、与山爷一起玩赏风景呢。

既然叫了这个名字,出生时又有这个故事,灵宝从小就特别羡慕那些有神通法力的修士,也希望能够迈入初境得以修炼。他十八岁那年,特意背着行李干粮远去松岗城拜见勾皓先生,想成为勾皓的弟子并得其指点。

像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自讨没趣,没有哪位高人有义务或者闲心,去指点找上门来的陌生人修炼,栽培一名正式的传人是要付出很多心血的。他们就算想收传人,也是自己挑选资质和悟性不错的后辈,更重要的是知根知底,了解其家世背景、脾气秉性。

可是那天勾皓正好闲得没事,心情也很不错,听这位上门的少年讲述了自己的名字及其来历,当年竟与自己颇有些缘份,于是就开口指点了一番。勾皓介绍的无非是如何定坐入境的种种讲究,这是迈入初境的基础,让灵宝回去自行修炼,能不能成功则看资质和运气了。

灵宝回家之后便每日依法修习,好像有点感觉但又好像没感觉,始终没有突破初境。这时他的大哥戍边归来,不仅在军阵中练成了开山劲,同时也立下了军功,所以得到了任用,将去飞虹城担任巡城守备军的一名队长。在离开村寨之前,兄长传授了灵宝开山劲。

做不成修士,能练成开山劲也行啊,灵宝便在家中自行修炼。并非在军阵中那种受监督、必须每日坚持操练的环境下,全凭自觉修炼这种苦功,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而灵宝偏偏练成了,而且达到了武丁功的境界。

在修炼开山劲的过程中,灵宝并没有放弃勾皓所教的定坐之功,有意思的是,当他练成武丁功之后,居然迈入初境得以修炼。这是比较少见的情况,可能是他开了窍,或者在常年的定坐中终于有所感触,终于迈过了那道看不见也摸不到的门户。

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灵宝的修为和白溪虹一样,也是二境九转,同时他还和田逍一样,也练成了武丁功。灵宝这次是到飞虹城看望哥哥后返回家乡,双流寨是必经之地,在驿站中投宿时恰好遇到了虎娃与田逍。

灵宝既然介绍了自己的来历,田逍也介绍了他和虎娃为何来到双流寨。虎娃是一位出外历练行游的修士,路过白溪村时恰好听见了两个猪头人的谈话,有流寇勾结妖族将在下个月去洗劫白溪村。虎娃不仅通知白溪村防备,而且在村民的哀求下答应留下来帮忙,此番是来寻找高手助阵的。

但田逍和虎娃并没有讲述他们自己猜测和推断的那些情况,比如那些流寇可能就是本地人、盯上白溪村又有什么目的,只说了他们所听到、看到的一切,同时介绍了白溪村的打算——至少再请来四名高手,并答谢每人一件真正的法器外加两件宝器。

灵宝听完之后,奋然起身道:“竟有这等事情!若你们不嫌我修为低微,我也愿意助一臂之力,去挑战那些妖族和凶残的流寇!”

如今世上虽然坏人并不少见,但大多数人都很简单朴实,其中也不缺乏慷慨仗义之辈。灵宝自幼羡慕那些拥有神通法力的高人,自己又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一身本领却始终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也觉得热血冲动。

很多像他这样的人,肯下如此苦功修炼,心中往往都怀着某种抱负与梦想,修成屠龙技、建立不世功,就像那些上古传说中被历代人所传诵的英雄。可是在平淡的现实中,这样(的)梦想显得实在太渺茫了,就连名正言顺找人打架、还能赢得赞誉的机会都没多少。

如今能帮助一个村寨,去对抗强悍的妖族与凶残的流寇,这不正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壮举吗?想想都令人激动!所以灵宝当即挺身而出。

田逍赶紧起身行礼道:“老夫代表白溪村全体族人,多谢壮士!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报答您的。”

灵宝摸了摸后脑勺,又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其实我不是为了你们的报答,这本来就是我辈应仗义挺身之事。…但像我这样的散修,能得到一件法器的机会却很少,就算现在用不着,也可以为将来准备着,说不定我也有突破四境的那一天呢!”

虎娃笑道:“灵宝老兄,你不用听说有答谢就不好意思。帮不帮忙是我们的事,怎样答谢是他们的事。”

吃完早饭,太阳已经升高了,在驿站中投宿的人们早已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谈的还是白溪村的事情——对敌的计划以及各种安排。

灵宝皱眉道:“你们来到双流寨想找人助阵,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此村寨虽大,但毕竟也只是个村寨,哪会有太多高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恰好就路过这个地方,又恰好让你们给碰上、还能答应帮忙?

我听说这双流寨倒是有几位修士,但他们皆身份尊贵,有的还在城廓中任职,平日里一般的事情都不会轻易出手,恐很难为一条偶尔听来的传闻去白溪村久待,更何况可能还要拼命呢?而你们又不欲声张、恐让流寇察觉,于是就想在这里碰运气。但这么做是不行的,时间也来不及!”

第063章、心目中的英雄(下)

虎娃对这种事情也没经验,他甚至都不清楚双流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是来帮田逍看人的。而田逍其实也无头绪,他还真的就是来碰运气的,听灵宝这么说,便愁眉苦脸地问道:“壮士,那您认为该怎么办呢?”

灵宝很认真地思索道:“其实白溪村的报酬还不错,应该能请动一些闲散修士了。我在兄长家中时,也认识了城廓中的一些高手。既然已经答应帮忙,不论是帮白溪村还是帮我自己,那就帮人帮到底吧!这就去再为你们找三个人来,其中尽量请到四境以上的修士,只要白溪村能按承诺的条件答谢他们。”

田逍连连道谢,不仅大喜过望且感激万分,要不是灵宝伸手拦住,他早已拜倒于地了。

这几人做事都非常爽朗干脆,当即就商量决定,灵宝去城廓中私下再请三位高手,田逍与虎娃赶紧先回去,抓紧时间训练村民、修补寨墙、打造武器。说完之后,壮士灵宝便匆匆告辞。从双流寨到飞虹城还有三十里路,这并不是直线距离,途中还要绕山拐个弯。

田逍万没想到,在双流寨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在驿站中就将事情搞定了。当灵宝走了之后,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感觉如做梦一般,等回过神来再看着驿站门外的集市,甚至有点恍惚,仿佛这一切好似没发生过。

虎娃则和田逍打了声招呼,要他且在驿站里等一会儿,自己要带着盘瓠出门去集市上找点东西。田逍就坐在屋檐下等着,时间没过多久,虎娃领着盘瓠回来了,再看这少年已经变了装束。

单薄的葛布衣裳外又罩了一件新的毡布袍子,上身还穿了一件裘皮坎肩。此坎肩是狐狸皮缝制,毛短而密,非常轻便保暖。虎娃因为身穿的衣服而引人惊诧,如今也不想再过于显眼,所以换了与时节相符的装束,至少看上去给别人的感觉不是那么特别了。

他的那件裘衣,对普通人而言应该挺贵重的,但以一位外出行走的共工身份,如此才不算过于寒酸。他刚才悄悄找了个僻静无人之处,从神器兽牙中取出了几张蛮荒深山中带来的兽皮,在集市上和人换了毡袍,至于那件狐裘坎肩,则是水婆婆给他做的。

虎娃还取出了那枚法器石头蛋,以及山爷特意为他重新打造的短弓,另外还有一筒羽箭。他将石头蛋和短棒似的弓都收在了袍子里,短而轻的羽箭总共十二支,箭筒就提在手里走回了驿站。

田逍吃了一惊道:“小先生,您去置办衣物了?这些东西何必自己破费呢,只要您有需要,白溪村定当双手奉上。…这是您买来的箭矢吗?假如需要武器,怎能让您亲自去买呢?…这样的箭,能用什么弓射啊,您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虎娃手中那筒短箭,确实有点像小孩的玩具,上过战场的田逍还从未见过这种箭矢。同样的材质,弓脊越长、控弦的距离越宽,射出的箭就越迅疾越有力。这样的箭支就算配上了弓,射出去也是轻飘飘没多远啊,在战场又有什么用呢?

虎娃却笑道:“白溪村的人很少狩猎,就算族中有弓箭也不会太多,更没有适合我用的。况且如今打造长枪就已很紧迫,而打造弓箭、训练射手则根本来不及,所以我还是自己准备吧。…至于衣服嘛,本就是私人之物,何必烦劳白溪村?”

弓箭比普通的武器要复杂得多,想制作在战场上能用的弓箭,需要的时间不短,而且有很多道工序,不是人人都可以胜任的。更难的是培养合格的弓箭手,那需要过人的膂力与长期的训练,对白溪村而言就更来不及了。所以目前只能操练村民使用最简单的长枪。

虎娃既是“高人”,想必使用这种弓箭另有妙法,田逍也就没多问了,他只是叮嘱道:“双流寨不比别的地方,规模大、来往的人多。寨门处有隶属城廓的军士守卫,虽然平时不怎么管事,但遇到携带武器的陌生人等还是要盘查的。虽然您这筒羽箭就算被盘问也没有太大关系,但还是少点麻烦好。”

假如是大家都熟悉的当地人,拿着弓箭外出狩猎倒没什么麻烦,可若有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携带凶器行走,在每个重要的关口都会受到盘查的,要问明其身份、携带武器是什么目的?虎娃听了田逍的解释,又想起了山神的叮嘱,顺手将那一筒短箭也藏在了袍子下面。

还好袍子很宽大,虽然还是露出了点箭筒的轮廓,但用胳膊挡着倒也不算太显眼,两人就这样带着狗离开了双流寨。在回去的路上,田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今天的遭遇,忍不住问道:“小先生,您看那位灵宝壮士,能请来我们想要的高手吗?”

虎娃回身指着双流寨的方向道:“逍伯,按照原先的打算,我们就在双流寨的集市上傻站着碰运气,能请到我们需要的高手吗?”

田逍:“恐怕很难,这原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虎娃:“灵宝肯帮忙,当然比我们在集市上傻站着要好。此人当年只是得到一番指点,就坚持修习定坐多年,终于迈入初境,而且自己在村寨中居然练成了武丁功。这种人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尽力完成的,我们回白溪村等他便是。”

果然不出虎娃所料,仅仅过了三天时间,灵宝就带着另外三个人赶到了白溪村。此三人都是这位壮士请来的高手,他们听说了白溪村的事情,都表示愿意助阵。其中修为最高者是一位四境修士,名叫北溪。

这位北溪先生是一名散修出身,并没有在城廓中担任正式的职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形容,其实已经年过五旬了。他是在三年前突破了四境,于十年前突破的三境,至于如今有四境几转修为,其本人倒并没有细说。

与北溪同来的另一名三境修士名叫云溪,有四十多岁,也是一名散修。他们在飞虹城都挂着共工的名衔,平日里来往较多、私交甚密。

这两名修士应该都是冲着法器和宝器来的。至于另一人并非修士,他叫时雨,是灵宝在飞虹城中认识的朋友。

时雨今年二十六岁,早年家境殷厚,却肯下苦功修炼,虽未迈入初境成为一名修士,却练成了开山劲的武丁功境界。如今父母已故就剩下他一个人,家道也渐渐败落,他不善别的营生只好习武练功,平日里颇有些无所事事,却与来到飞虹城探亲的灵宝一见投缘,成了好友。

时雨很羡慕或者说有些崇拜灵宝,因为灵宝不仅练成了武丁功,后来还迈入初境得以修炼。这个汉子与灵宝一样,既练成了一身功夫,也怀着成就一番英雄功业的抱负与理想。他听说消息便主动行此仗义之举,希望受到城廓以及各村寨民众的称颂赞誉。时雨与灵宝此番都自行携带了弓箭与武器。

田逍与白溪英父子代表白溪村,再三表示了感谢,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大家当天就在族长家吃的饭。看见他们的到来,田逍心里才有了底。

假如灵宝请来的高手,修为都未超过二境,那么情况就有点不妙了。根据已知的线索,山膏族的族长猪三闲有三境八转修为,更兼妖族出身,有着得自祖先的天赋神通,而流寇中至少也有一名不弱于三境的高手。

在普通人眼中,有初境修为可以称得上敏锐;到了二境修为,可以称得上强大;只有到了三境修为,才称得上神奇。而在修士眼中,只有突破了四境,才可称修炼有成。

据说那伙流寇有五十多人,皆身手不凡,其中可能也有一批修成开山劲的高手,仅凭田逍、白溪虹、灵宝、时雨这几人是难以抵挡的,只有依靠全体村民的力量。假如再有猪三闲等高手来袭,原先就只能依靠虎娃了,而这位小先生届时恐怕人单力孤。

如今幸亏又有了北溪与云溪助阵,尤其是多了北溪这名四境高手坐镇,田逍终于松了一口气。

灵宝和时雨两人,来此都是出于慷慨仗义,欲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并不是为了白溪村的答谢,至于有重谢当然也更好,可是北溪与云溪却不一样。北溪先生在吃饭的时候,就当面提出了两个条件,云溪也随即附和。

其一,他们只是来帮忙的。假如妖族和流寇来犯,会尽自己所能抵御对方的高手,但白溪村众人若最终不敌,他们也不会死战到底。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他们可以出力相助,但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若众人败亡,事不可为时自会避走。法宝再好,也要有命才有用。

田逍叹道:“若我们做足了准备,白溪村最终仍溃败不敌,连族人们自己尚且都会四散逃命,又何况你们这些只是来助阵的客人呢?先生的话其实不必多说,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第064章、走眼(上)

听见北溪提出这个要求,田逍反而松了一口气了。他早怀疑那些流寇就是当地人,其中也有至少三境以上的修士,万一灵宝恰好找到这些人头上怎么办?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哪会有那么巧的事,但也不得不考虑。北溪与云溪这两位修士一来到白溪村,就表明了这样的立场,反倒说明他们和那伙流寇应该没什么关系。

北溪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要先拿到报酬。因为万一白溪村最终不敌,族人们四散溃亡,北溪与云溪恐怕自己也得逃命,又到哪里去找白溪英要报酬呢?这是丑话说在前头。

白溪英闻言面露为难之色,而北溪又说道:“族长,你不会是拿不出来吧?我与云溪老弟在城廓中修炼多年,如今我已是一名四境修士,我们两人也还没有顺手的法器呢,你小小一位村寨族长,怎会拿得出这么多法宝?”

白溪虹答道:“那是祖上所留,我的祖父曾是一名五境修士,身为飞虹城城主六十年!…我们既然做出了承诺,又怎会拿不出东西?”

北溪一摊双手:“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让我们先拿到法器了。战斗时不用,难道还要等到事后再取吗?”

这话也有道理,修士与人斗法,多半的威力都体现在法宝上。就算三境修士尚无御器之功,能使用更加锋锐的飞刀飞剑,威力也会更为强大。既然白溪英家有这些东西,干嘛不先拿出来让这些高人在战斗中使用呢?

这时灵宝开口道:“尚未出力助人,却先索取重谢,这确实不合情理。但在战斗之时,手中有更强大的武器也是更好。白溪族长,我看这样吧,你将答谢的东西都拿出来,大家先拿一半的报酬,根据自己所需挑选。

比如北溪先生,便先挑一件趁手的法器。而我嘛,只有区区二境修为,也发挥不了法器的妙用,就先挑两件最适合作战的宝器。”

这一提议受到了众人的赞同,商议的结果,众位高手都先拿一半的报酬,要么是一件法器、要么是两件宝器,先在战场上使用,事后再拿走剩下的。白溪英朝白溪虹使了个眼色,便请众人起身离席来到了后院,此地并无闲杂人等,就连白溪英的其他家人也都退避了。

后院中有一间仓房,是堆放粮食、柴草等杂物的地方。请云溪先生施展御物之法,将那些杂物都挪开,再掀开一层土竟露出两块石板,移开石板后,下方有一间非常隐秘的地室。众人拿着火把进入密室中,北溪嫌光线太暗,从怀中取出一根兽骨,顶端的骨节如并列双珠,竟在法力催动下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虎娃觉得很好玩,此兽骨不一般,应是出自某种妖物的原身,也是炼器的天材地宝。但它尚未被炼成法器,应该是一件上品宝器,以法力激发光华却比火把好用多了。看来它是北溪很珍贵的器物,否则也不会随身带着,也可能是他自己炼制的。

虎娃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石头蛋,以法力激发应该也可以发出光芒,只需收摄其法力不要冲击到四周伤人,倒也可以悬在半空于黑暗里照明,就不知道效果怎样?他还没有这么试过。

虎娃在想自己的石头蛋,而众人的目光全被密室中的东西吸引了。这间地下密室是用整块的条石砌成,非常坚固,四面的石壁上凿有很多凹槽,槽中放着不少东西。

一件东西是不是法器,须有四境修为方能确认,要以御器之功去感应能否与身心一体,再体会其神通妙用。而四境以下的修士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但他们也可用神识感应其物性特征,如果物性精纯毫无杂质,那也可能是一件法宝了,至少也是经过炼化的天材地宝。

众人在北溪先生的带领下一一观察感应,这里面一共有七件法器,十余件宝器,清一色都是下品法器与中品宝器。

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惊人了,想必就是白溪英的祖父留下的宝物。众高人都不是傻子,彼此对望一番,眼神中仿佛都有话未说,他们多少也猜出了那些流寇的目的——恐怕就是冲着白溪英家这间密室里的东西来的。

而白溪英恰恰用这些珍藏的宝物为代价,请来高手对付妖族与流寇,不失为明智的选择,否则他恐怕什么都留不下,甚至会赔上身家性命,就连很多族人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众人并没有商量,却很自觉地让北溪先挑东西,然后是虎娃与云溪,最后才是其他高手,这并不仅是地位的差别,而且更好的器物在修为更高者手中,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北溪取了一件法器,是一柄带着淡碧色光华的短剑,只有三寸多长似是玉质。他在手中摩挲把玩了很久,又闭上眼睛凝神感应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袖中。

虎娃则把密室中所有的东西都摸了一遍,甚至连砌墙的石头都摸了,而那些器物更是逐一凝神感应了。可是他研摩最久的却不是那剩下的六件法器与十余件宝器,而是放在角落里几块比较奇怪的东西。那些都是炼器的天材地宝,当年那位老城主所留,但还没有经过任何炼制处理。

但虎娃最终没有挑选任何器物,只是笑了笑摇头道:“你们先挑,我暂时不拿。我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就是平时最顺手的。至于报酬,等事后再说吧。”

虎娃原本就没想要白溪村的东西,而且说实话,他也没看上这些器物,对他本人而言确实没什么用。若说战斗时使用的法器与宝器,他早就准备好了,否则又何必把石头蛋与弓箭取出来放在身上呢?

他刚才摸了半天,只是感应、研究、借鉴而已,想看看人家的法器与宝器是怎么炼制的,用什么材质、以什么手法、有什么灵性妙用、得失之处?

众人接着挑选,云溪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拿走了一件法器。而灵宝和时雨则各自挑选了两件宝器兵刃,至于法器先留在这里吧,反正现在也用不上。老者田逍也借走了一件宝器,将在战场上当作武器用。而白溪英难得大方了一回,当场表示这件宝器不用还了,就算是给田逍率领族人守护村寨的奖励。

等大家挑完器物,又将那间仓房恢复了原样,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众人都站在后院中,北溪突然说道:“虎娃小友,你方才没有挑选器物,说是自己有所准备,那么能否露一手神通让大家开开眼界啊?我们将共同对敌,了解彼此的手段,也好策应配合。”

虎娃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物,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呢,好几人失声道:“什么!你的法宝就是一个鸡蛋?”

也难怪众人吃惊,这宝贝也太像鸡蛋了,不仅样子惟妙惟肖,就连给人的感觉都十分类似,除非延伸神识仔细感应,但此刻它正被虎娃拿在手里呢,众人也不好放肆地窥探。虎娃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个石头蛋,但样子确实很像鸡蛋!”

说着话一挥手,石头蛋凌空飞去,在空中疾速地盘旋化为一道几乎快得看不见的虚影,飞出了族长家的后院上空,在十丈外穿过一棵大树,速度没受丝毫影响,又飞回到虎娃的手中。虎娃没有用别的手段,这就是最精纯的御物之功。

众人“看”得清楚,十丈外另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长着一棵高大的树木,树干比水桶还粗,这枚石头蛋无声无息地穿过了树冠下方的主干,留下了一个笔直而光滑的孔洞,却连树身都没有震动,飞回到虎娃手中还有点发烫呢。

众人皆吃了一惊,这少年境界根基扎实、法力精纯,虽然只操控了一枚石头蛋,但手法干脆利索,力量和速度都控制得堪称完美,就算在十丈外的距离也保持了强大的威力。这手功夫绝不是一般散修在短时间内自己瞎练能掌握的,必然是得自高人的精心指点。

他们都猜对了,但也都猜错了,而且全部看走眼了。

虎娃确实受过当世顶尖高人悉心的指点,但那位高人从未教过虎娃任何修炼秘诀,更别提这种由修为境界而化生出的神通法术了。虎娃玩石头蛋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刚才也没有卖弄的意思,就是告诉大家——自己有武器、完全能在战场上使用。

灵宝脾气爽直,随即笑道:“小先生,您这真的不是鸡蛋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除非是关系特别亲近与亲密之人,否则随便拿人家的法宝去研究,在修士之间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但灵宝是个野路子散修,在这种场合也不是太讲究。虎娃在这方面就更不在意了,顺手就扔给他了。

灵宝接在手中还开了句玩笑:“哎哟,这鸡蛋让你给弄熟了!”紧接着脸色就微微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