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走眼(下)

灵宝不仅在感应体会石头蛋的物性,而且在运劲捏。以他的功夫别说鸡蛋,就算普通的石头也能以劲力给捏碎了。可这枚石头蛋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将他的手弄得隐隐作疼。

见虎娃这么大方,北溪干脆也厚着脸皮道:“能不能让我也观摩一番?”

虎娃点了点头,灵宝又将石头蛋交给了北溪。北溪握在手中凝神感应,脸色也微微一变,摩挲片刻便很客气地还给了虎娃,眼中不无羡慕之意。

因为此物不仅经过高人炼化,是物性精纯的天材地宝,而且已经是一件法器。难怪这孩子刚才在地室中没有挑东西,原来他已经有了。北溪本人苦练多年,快五十岁时才有幸突破四境,但至今也没有一件趁手的法器,所以他听说白溪村的事情会愿意出手。

可是虎娃小小年纪,一看就是刚开始修炼没多久,居然已有三境修为,还有一件随身法器。北溪羡慕之余不禁有些感慨,感慨之余又有些安慰,因为自己方才挑选的那柄青玉剑,并不比虎娃这枚石头蛋差。

虎娃自称是来自别处的修士、行游历练途中恰好路过此地,并没有说出详细的出身来历。但众人和田逍一样,都认为他的身份尊贵,不仅是大派高人的弟子,而且很有家世背景。因为一般的大派传人,也要突破四境修为后,尊长才会赐予一件随身法器。

而这孩子刚突破三境就有法器随身,可见其很受尊长重视与喜欢,真的很令人羡慕。

虎娃并没有说自己的修为已突破四境,也没有施展四境神通手段,众人想当然就以为他是一位三境修士。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必然是有传承的大派精心栽培的弟子。至于四境修为,他们根本连想都没想到,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当然也就不会问。

像这种人行游历练时,尊长可能会有某些吩咐,比如不要轻易说出自己的出身来历。其实大家都认为虎娃的年纪应有十七、八岁,只是样子看上去长得小。他那孩子般的神情,倒不像是能装出来的,可能是因为自幼不问世事吧。

像这样的少年,出身好、资质好,什么事都有人关照,无需自己操心,小小年纪就有了不俗的修为,难免不谙世事、自恃过高,所以他才敢揽下白溪村这档子事。北溪已经在心中暗想,这孩子必然大有来头、值得好好结交,假如与他搞好关系,将来说不定大有好处。

北溪甚至想到了更多,比如在与妖族和流寇的战斗中,要注意保护这个少年的周全,可不能让他顶在前面拼命。若虎娃有意外则是一大损失,这种人可不是能随意碰到的,平时也很难攀上关系。

众人吃完饭先拿了一半的报酬,各得了趁手的法宝,天已经快黑了,便要安排地方休息。可如今的白溪村各处房舍已经很挤,因为所有的居民都迁到了寨墙以内,就连粮食、器物也都搬了进来。村寨里还算清静宽敞的住处,只剩下田逍与族长家。

田逍家有三间屋子和一间仓房,之所以还空着没有搬进别人与其他东西,是因为虎娃住在这里。白溪英则问新来的几位高人想安排在哪里休息,北溪则说道:“我们都是小先生与灵宝壮士请来助阵的,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也好交流亲近,有什么事情也可随时商量。”

这些“高手”平日也需要定坐清修,最好都有自己的静室,田逍就把三间正屋让了出来,自己去住仓房。可是这样也不够啊,共有五位客人呢。虎娃表示自己也住在仓房里,反正那里地方很宽敞;灵宝随即表示,他也一起住在仓房里凑个热闹。

北溪很想和虎娃套近乎,方才的称呼已经从“小友”变成了“小先生”,可是他毕竟是一位地位尊荣的四境修士、众人中的“第一高手”,一时没拉下脸来也去挤仓房,稍一犹豫结果住处已经分配好了。

田逍、虎娃、灵宝三个人住仓房,地方很大,再睡一条狗都很宽敞;而北溪、云溪、时雨各住一间屋。

虎娃已经听说,族长白溪英宣布,诸位“客人”所需的供养,将由全体族人负担。这个决定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族长本人私下里已经拿出了那么多法宝。但是搞了半天,他那天吃的那顿肉,原来是算在白溪村全体村民的头上的,并非是族长一家请客。

那顿饭很奢侈啊,就算是族长家,也不可能经常那样享用。虎娃也知道,薇薇姑娘将那最后两块肉拿回家之后,并没有立刻都吃了,而是又用点盐腌上,趁着天冷就挂在屋里,每次吃饭时,她与妈妈只割下来两小片解馋,肉都已经风干了。

薇薇有次也拿来几片请虎娃再尝尝,味道居然非常不错!灵宝也尝了一片,然后赞不绝口,不仅夸肉更是夸人,将薇薇姑娘夸得很不好意思。

其实定坐修炼之时,确实需要单独的静室,因为人们彼此的神气会互相有所扰动。但虎娃倒不在乎,这间仓房以及仓房中的田逍、灵宝、睡在门口的盘瓠,不过是元神外景中的天地万物。虎娃能清晰地察知他们的生机气息,宛如曾经感受那片奇异的小世界,只是如今的世界变了。

虎娃没有扰动任何人,也没有受到干扰。灵宝夜间也在仓房的一角定坐修炼,虎娃却察觉到他的气机运转有点不对劲,似乎总是在克服各种惊扰,处于一种非常敏感易受刺激的状态,只是依靠意志在坚持,却不是以真正的定力去自然化解。

虎娃有点疑惑,看来这位壮士在修炼到二境九转圆满时遇到了些问题,却不知怎样去解决。但虎娃并没有着急说什么,打算再观察感应得更清晰一些,关于登天之径的重重境界,他也需要体会总结,不仅是从自己的角度,他人的经历亦是一种印证。

灵宝是个闲不住的人,第二天吃完早饭便叫上时雨去看村民操练,而田逍在指挥。这些平时只会种庄稼的村民拿起长枪组成队列,场面有些乱糟糟的。然后他又转了一圈,看看各家各户的人都在干什么,中午时便把族长等人都叫到了一起。

灵宝说道:“大家这样可不行,又不是进山刨地,在战场上是见生死的事情!”

田逍苦着脸摇头道:“这我也清楚,可是他们并非士兵,而且时间太短…”

白溪英则恨恨地说道:“很多人各怀私心,却被严令留在村寨中不得逃离,惧怕之下才拿起武器准备作战,可也是战战兢兢不成个样子。照我看就应该像军阵一样施以号令,谁敢不认真对待,就要重重处罚!”

虎娃皱眉道:“有人在操练时装样子,到底是装给谁看呢,流寇吗?…明明心中忧惧,那就更应该认真对待,非得死到临头才后悔吗?”

田逍叹息道:“真要是死到临头,就根本来不及后悔了。他们是装给别人看的,心中却希望厮杀之时用不上自己,反正有别人顶上去。”

灵宝说道:“我在兄长家中时,也经常听他谈论军中之事。以号令定行止当然十分必要,但如今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气、使他们敢于一战,也要清楚若不奋力搏杀会有什么后果。而不是拿着长枪排队,比划着刺杀的样子。

如果可以,这里所有迎敌之事都交给我来指挥吧。若我的号令有人不行,白溪英,可否由你来负责处罚?”

灵宝虽脾气耿直,但看人看得很明白,一看就知道白溪英平日做事挺狠,在村中很让人怕,对待那些普通村民也绝不会给面子留情。而灵宝想指挥村民备战,必须令行禁止,让白溪英来做这个行刑者最合适不过。

事态紧迫,其他人都没有异议,灵宝能揽下这件事当然最好,于是就商议决定将指挥训练村民的任务交给他,并由田逍和白溪英协助。灵宝接过指挥权之后,村民们就完全变了样子。灵宝的要求不仅严格,而且非常具体。不论是作战的号令、队列,操枪的动作、步伐,甚至前刺的动作、角度都很明确,不能出差错。

青壮男子十人一队,队中有一人出错则全队受罚。不仅如此,灵宝还让村民弄来不少包裹了很多层厚麻布的木桩,他站在寨墙缺口外将木桩扔进来,左右两队喝出杀声轮流操枪刺出,必须练到刺中为止。刺不中者受罚,虽刺中但力不能穿透层麻刺进木桩者,亦令众人耻笑。

其他打造武器、修补寨墙的村民们也分被成小队,若未完成每日的定量,同样全队受罚。罚如此,赏也如此,表现最好的队伍可以吃到肉,并令众人赞之。

灵宝每日率村民操练,带头大喝杀声震耳,并宣讲若战败如何、若拼死出战必有胜机。这些其实都是废话,但慷慨激昂地反复宣扬,村民的情绪也必然受到鼓舞和感染。加之操练得越来越有效果,大家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第065章、落叶如奔雷(上)

白溪村全体青壮男子共编成二十四队。寨墙有六个缺口,两队守一个方位,共需十二队,其余十二队则负责轮换。待战事发生时,也是由十二队守住寨墙,另外十二队则集结在村寨中央为后备军、可随时增援各方。

短时间内,白溪村赶造出的长枪也只能装备这么多人了,还要留一批以备损耗。但还有另外一千余名村民呢,灵宝又下令到野外砍了一千多根竹子,皆鸡蛋粗细一丈多长,并将顶端斜着削尖。剩下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能拿得动的便人手一根。

当大战发生时,闲人都要躲在各家院中不许乱跑。因为万一哪个缺口没守住,被敌人特别是那些猪头人冲进来,组织反扑时最大的麻烦就是惊慌奔逃的村民,如果战斗队伍被冲散,白溪村将不战而溃。

若有冲入村寨的敌人闯进或逃进谁家院内,那么院中所有人便持竹竿齐刺。

二十四队长枪阵往村中一摆,一千多支削尖的长竹竿发到每一个村民手中,心里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手中有家伙心里就有底啊,这些村民从未学过近战格斗,所以灵宝给的全是长家伙,也能消减近战怯敌之心。

如今再到村寨中转一圈,感受与几天前完全不同,村民们斗志高昂,更重要的是有信心能将来犯的妖族和流寇都给捅死,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啊。

接下来就是各位高手的安排,六处缺口都由谁来负责?他们在地上画出了寨墙的轮廓,田逍和虎娃不约而同都看向紧邻白溪的寨门方向。敌人若从那里冲进村寨,是由溪边的斜坡向上仰攻,照说是比较容易防守的,但却是最重要的地点。不仅因为那个缺口最大,而且白溪英家就离那个位置不远,很可能就是流寇的主攻方向。

田逍指出这个地方应由修为最高的带队守备,还没等虎娃说话呢,北溪便点头道:“那就由我来负责吧。”

白溪英族长又说道:“六个人守六处缺口,还剩一个人居中策应支援,就由我家虹儿来负责吧?”不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攻来,村中负责率领后备队伍的人都不会首先遭遇强敌冲杀,应该是相对最安全的,所以白溪英想让自己的儿子负责。

北溪却摇头道:“就是因为不知道对手会集中力量攻击何处,我们才要在村寨中集结人手,无论哪里有事,这支队伍都是第一个赶过去的。而守在其他地方的人,先要确定所守之处无事,才能过去帮忙。所以负责后备之人一定要修为高超且擅长远攻,你们也看见小先生那天施展的石头蛋威力了,只有小先生最合适!”

临敌的作战计划也确定了,接下来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就是每日操练等待敌人。天上那轮上弦月已变成了下弦月,只剩下一个弯弯的细芽。待到这一轮细细的月芽消失,再变为上弦月升起的时候,妖族和流寇恐怕就要来了。

这天吃完晚饭,灵宝在村寨中巡视了一圈,天黑后才回到仓房休息,又一次定坐修炼。最近他好像总是憋着一股劲,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随时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战斗,只要想一想这些事,感觉就会非常激动,坐下后迟迟不能进入定境。

灵宝勉强收摄心神入定,却又感受到各种惊扰,就连枯叶被风吹过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传入耳中都如重重的敲击。这是非常难以忍受的经历,近来却总是如此,而且越来越夸张,灵宝意志坚韧,但再这样下去他几乎就无法修炼了。

他自己也清楚,今日白天时情绪有点不对劲,差点动手揍了一个动作不太利索的村民,人家不过是搬石头垒寨墙的时候慢了点。但那人小时候摔断过腿、走起路来有点瘸,自己也不应该发那么大火呀,不仅大声训斥了一番还差点动手了。

冲动过后,灵宝也后悔了,又向那人道了歉。他觉得自己这并不是情绪失控,而是人变得异常敏感,就连一只蚂蚁爬到手上也感觉半边身子都痒。偏偏这天夜里有风,不知刮起何处的枯叶在屋顶上和院中盘旋,声音犹如密集的战鼓不断敲响。

灵宝终于长出一口气,心神散乱出离了定境,一旦不再修炼,感觉立刻就轻松好受多了。这时在黑暗中就听对面墙角的虎娃突然开口道:“落叶如奔雷,灵宝壮士,你近来的修炼一定很辛苦吧?”

灵宝吃了一惊,他的感受虎娃竟然了解得这么清楚,随即大喜过望道:“小先生,您的眼力真是惊人,我最近确实总受惊扰,虽然一直坚持勤修不已,但困扰越来越大,感觉修炼之路已经到了尽头,几乎走不下去了。”

虎娃说道:“你的修为已有二境九转,而这世上的三境、四境修士就在村中,当然不是前行无路,而是你自己出了问题。”

灵宝满怀期切地问道:“不知我的修炼错在哪里,小先生能否指点?”

他是一名散修,想当初只是得到松岗城的勾皓先生一番简单的指点,坚持修习多年,在练成开山劲以及武丁功后,终于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在这个年代,几乎没有人不想成为一名修士,也有各种修炼秘诀传世。

普通人能够得知的往往只是一些境界上的讲究和神通的描述。其实在各个地方,比如各部族、家族中也有一些修炼的方法流传,否则世间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修士,但高深境界的修炼秘法却要靠师承。

总有人能迈过初境得以修炼,在摸索中解决种种困扰,并设法向人请教,也与其他的修士交流印证,每个人的探索都等于走出了一条不同的道路。灵宝这种并无传承的散修,颇有些类似山野中自悟成灵的妖物,摸索到某一步,可能就终身无法修为更进。

这种情况要么是因为走错了路,要么是花了冤枉功夫,而不论是妖物还是人,寿元与精力总是有限的。所以若山和若水在山神的指点下练成了菁华诀,能够长久保持青春鼎盛的生机,这显得太珍贵了,否则山爷也不可能等到现在还有机会突破六境。

想修成菁华诀入门,须有四境修为为根基,而世间绝大多数没有师承的修士,其实都被挡在了四境门外。所以从相对数量而言,能够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人很少;但是在若大人间,因为某些机缘能迈入初境的绝对人数,加起来也相当多了。

迈入初境之后,只要没有遭遇意外的惊扰,潜心修至九转圆满境界并不算太难;如果身体没有较大的隐患再加上点运气,也可以突破二境,以经年累月的苦练之功修至九转圆满。

从二境突破到三境,虽不像突破四境那么难,但也会遇到各种麻烦,看似因人而已,但在虎娃看来并无本质的不同。

很多修士若下的功夫不够,二境九转圆满时,往往身心巅峰状态已过,很难再有更大的潜力了。而对于灵宝这样的人,最大的困难是遇到问题不知怎样解决,最需要境界高明的尊长点拨。

灵宝修炼到二境九转圆满,全凭自己的摸索以及坚持不懈的苦练。而遇到虎娃这样的“大派传承弟子”,假如能够指点他一番,那是非常难得的机缘。

各派传承秘法,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教于外人,而且他和虎娃并不熟,只不过在驿站中偶遇,认识还不到半个月而已,贸然询问人家的门中秘传,这是很犯忌讳的。可虎娃既然主动开口了,灵宝当然求之不得,抓住机会赶紧求教。

虎娃坦然答道:“其实你并没有错,只是遇到的问题有些特殊…”他开始讲述对各层修炼境界的理解与感悟——

有人说登天之径上的层层境界,就像迈过一步步台阶,这个比喻很形象,但也并不是完全恰当。人们从初境迈入二境,并非就是脱离了初境,其实永远都还在初境的根基之中,只是修为更加精深。

人之所以能迈入初境,首先是学会了内省,在发现世界的同时去观察自己,回归一种婴儿的状态,清晰地察知感应己身的一切,入境之后才能由内而外展开神识。与生俱来的种种欲念浮现,内外交感反复体会,直至清晰无碍,则称为九转。

当人们能清晰地感知自身,才能对世界有更清晰的感受,修炼中再想更进一步,前提是洗炼与完善自身。这便是二境中的修炼,以初境为根基,运转元气洗炼筋骨形骸,消除内伤隐患,达到一种完美的状态,使精神意识与身体反应协调。

很多初境修士,感应非常清晰敏锐,但是身体跟不上意识的反应。比如一块石头砸过来,对其轨迹判断得非常清楚,但就是躲不开,到了二境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在修炼的过程中,初境修士自然比常人敏锐,二境修士当然比常人强大。但正因为如此,初境修炼中,人的精神状态容易出问题,这是第一步难关;在二境修炼中,人的身体状态也容易出问题,这是第二步难关。灵宝今天面临的,则是第三步难关。

第065章、落叶如奔雷(下)

二境九转圆满,延伸神识仿佛能够感触万物,但这只是“触”还不是“动”,就差一步没迈过去。虎娃应该恭喜灵宝,他在定境中已感受到芸芸万物对身心的触动,等于迈出了一只脚;同时也要提醒他,另一只脚被绊住了。

经过长期的修炼,功夫到了地步,灵宝的身心感应与反应已极其敏锐,但在修炼中用意却偏了,就像生火煮东西,火候不对。

落叶之声如奔雷滚滚,但落叶本身并非惊雷。这是“由形入神”的征兆,寻常的五官是不可能将落叶听成雷声的。灵宝只专注于今天的修为,却忽略了初境的根基,这时需体会的并非是雷声,而要体会究竟是“什么”听见了那滚滚惊雷?

这种困扰如果解决不了,就无法再修炼下去,修为甚至会退失。就算能够解决,也可能有不同的结果。

灵宝先修成开山劲,然后再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开山劲的修炼讲究坚韧不拔,所以灵宝遭遇困扰时仍能面对与坚持。假如他修炼得法,将外物对身心的触动摄入形神,从而成为一种可以外发的劲力,似乎也可以无穷无尽地修炼下去。

开山劲修炼到最后,劲力外吐甚至可以一拳击倒十余丈外的对手,这已是惊世骇俗的神力了,世上估计没几个人能练到这种程度。但它仍是二境之功,哪怕凭修为能战胜很多三境修士,也并非境界上的超越。

虎娃说到这里,伸手虚斩一击。两丈外灵宝的头顶上方,土墙上被斩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就像被刀劈出的一般。能将开山劲中的武丁功练到这个程度,其实也就相当于修士的法力了。

可是武丁功的“法力”再强,也是以开山劲为根基,走这条道路只能到二境为止,除非另有印证。比如虎娃隔空挥手在墙上斩了这一道痕迹,倒不是因为他修炼了武丁功多少年,而是他的修为境界已更高,运用这种手段时就更加高明。

但假如不用武丁功呢,人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落叶声如滚雷,困扰定坐中的灵宝。但是天地中的惊雷再猛烈,能惊扰天地本身吗?灵宝若能入境而观,展开外景体察天地间芸芸万物,仿佛己身化为天地,清明的元神自然出现在这天地之间。这本应是一种超脱的享受,而绝非此刻定境中的苦苦煎熬。

这话说出来已经很难,想求证则更不容易。虎娃若有六境修为,可以直接印入一道神念于灵宝的脑海中,向他描述出摄元神、以察万物复归其根的存在状态。元神能与天地万物通感,那便是突破了三境。

所谓御物之功,不过是三境修为的一种表象,由此可衍生出种种神通法术。

刚开始只是灵宝在请教虎娃,虎娃讲述中也提到了开山劲和武丁功,就连已睡下的田逍也坐起身来凝神细听。不知何时,时雨也坐在了仓房中,屏息凝神听着虎娃的讲述。时雨和田逍并非修士,但都练成了武丁功,他们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仅是时雨,白溪虹与北溪在虎娃讲述时也悄悄走了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云溪。

时雨天黑后在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练了一番武丁功,回来时听见仓房里的说话声,立刻就进来了。而白溪虹是来拜访北溪先生的,点亮了一盏油灯坐在屋中谈话,难得有一位四境高人住在村中,这也是一个请教修炼的好机会。

两人正在说话呢,北溪察觉仓房那边有动静,也凝神听见了虎娃的声音,立刻就过来了,白溪虹当然也赶紧跟着。因为虎娃不仅在解释灵宝所遇到的问题,更讲述了修炼中层层境界所蕴含的玄妙之“道”。

就连北溪这样的四境修士,听了之后也大受启发,回顾自己修炼路途上的种种感受,有种豁然开朗之叹。人能走过某一条道路到达某一个高度,往往有各种不同的机缘,但未必每个人都清楚,他为何能达到这个高度、其最根本成因是什么?

北溪也是一名散修,虽然平时接触交往过不少修士,但听人如此讲法还是第一次。虎娃并没有介绍任何修炼秘诀,就是境界的讲解,修炼中遇到的问题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种种成就。

在北溪看来,这一定是虎娃的尊长曾对弟子讲述的玄妙,而这孩子此刻开口转述,可是太难得的机会了!

其实虎娃讲的就是自己的感悟,主要从自身修炼的体会出发,也包含山神曾解答的某些问题,还有他对别人修炼的观察,做出了融贯总结。与其说是讲给灵宝听的,还不如说重点在向盘瓠讲授。

没人注意到那条狗,它此刻也像人一般盘腿定坐在门后墙角边的黑暗里。灵宝最近在修炼中受到了困扰,而盘瓠最近也很有些困惑,它遇到的问题是——感觉自己的狗脑子不够用了!

在蛮荒中那些年,盘瓠一直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聪明,与族人们在一起时,什么话一听就懂,什么事一看就明白。可是离开蛮荒来到这里,它却越来越糊涂。这一切的起因,就是与虎娃一起遇到田逍、吃了顿面汤和烤山薯,然后第二天在路边解决问题的时候,听见了两个猪头人的谈话。

这些事情都还挺正常的,可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它的狗脑袋所能思考。盘瓠跟在虎娃身边,几乎经历了所有的事,这条总爱撒欢的狗却变得越来越老实,脾气很有些反常啊。因为很多事它不懂,总在一种困惑与思索的状态中,企图想明白。

比如那天夜里,虎娃与田逍分析那伙流寇的来历,认为流寇就是当地人,他们做第一起惨案的目的何在、做第二起惨案时为何会屠灭整个村寨、此番盯上白溪村又是为什么?

不就是两个猪头人说了几句话嘛,那两个家伙被吓跑了就再没露过面,而它经历的事情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它又跟着虎娃去双流寨请高手,然后灵宝带着人来了。这几天村民在操练,刚开始乱哄哄的,后来灵宝负责此事,短短不到十天时间内,村民们的精气神便大为改观。

盘瓠曾参加路村的狩猎队伍与军阵训练。狩猎之时,谁敢装模作样不出力,猛兽扑来大家都会有危险,而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在村寨中生存下去。所以山爷一声令下要操练军阵,根本就不会像白溪村这么麻烦。

而灵宝来了之后,用了各种办法,居然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村民操练得有模有样的。看来不同的人,也可以做成同样的事情;而人们发生某些改变之后,所失去的,就需要用其他的手段来填补。

盘瓠在学习、观察、思考、求证之中,身边发生的事给了它太多的感触,甚至是接连的冲击,在将世事观察得越来越清晰的同时,狗脑子却有些转不过来了。

盘瓠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么聪明,其实一条狗是不会觉得自己笨的,盘瓠这么想的时候,就说明它已经超出了一条狗的意识,只是它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盘瓠在路村时从未把自己当成一条狗,就是族人中的一员,但无论如何它毕竟是狗,再聪明的狗,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它开启灵智自悟修炼至今,已经到达了一种将要突破的临界状态,否则没有办法去思考与解决更复杂的问题。

虎娃天天带着盘瓠,山神的叮嘱也从未忘记,他当然也看出盘瓠的变化了。它有二境修为,但就算再敏锐聪慧也很难超出某个限度,在修为境界上有所突破,才能完全开启真正的灵智。

寻常五官不可能闻落叶如滚雷,又是“什么”听见了惊雷之声?这既是在问灵宝,更是在问盘瓠。假如盘瓠学会去思考灵宝的问题,而并非仅是一条狗自身的问题,就意味着灵智完全开启。

灵智是什么?首先要有天地间万物对身心的触动与刺激,然后才能对事物做出反应与思辨。灵宝感受到了某种触动的困扰,而盘瓠终于被另一种触动所困惑。对于盘瓠而言,在定境中体会到那玄之又玄的元神,突破三境之后,才能拥有真正开启完全的灵智。

虎娃最后对灵宝说道:“很多人可能从未迈入初境之门,却会希望或幻想若自己也能得到秘法传承、修成种种神通法力,然后就将能怎样怎样。可神通法力是从何而来呢?若没有对万物真切的感触,又如何以身心去触动万物?

若说这世上有御物神通,那么所谓的神通就来源于此,你如今已到了这个境界,只差再迈出半步。你肯挺身而出来到白溪村相助,必然是心有所触,而我也一样。这些天你将村民们操练成可战之阵,也是在触动于人。可能就是这样的经历,让你在修炼中有如今的感受。”

说到这里,虎娃一招手,院中有三片落叶飞了进来,在屋子中央盘旋飘舞,却未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黑暗中飞舞的落叶又说道:“并非有惊雷震耳,只是它触动了什么。定境中知何处闻雷声,便能触动于它。这修炼中的半步,才是于无声处化惊雷。”

第066章、夜袭山膏族(上)

此时已天色微明,那几片落叶飞回屋外的晨曦中,虎娃摆手道:“我如今能告诉你的,大概就是这些了。若能在修炼中印证,将拥有三境修为。可你如今的困扰并不是说去就能去,要看怎么下功夫了。”

灵宝拜伏于地道:“多谢小先生指点!否则我不知何时才能明白,也有可能这一辈子都明白不了!”

虎娃笑道:“在大战将至之时,你恰好是处于这种状态,也未必是坏事。”

灵宝再度拜谢,众人也都起身向虎娃行礼,只有盘瓠还在墙角傻乎乎地坐着像是琢磨着什么。这时薇薇姑娘在屋外说道:“诸位先生,吃早饭了!…咦,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众高手住在田逍家里,刚开始每天都由薇薇姑娘送饭,大家吃完后也由薇薇收拾。后来灵宝不满意了,就对白溪英说:“这么多人,怎能只让薇薇一个姑娘家伺候?再多派几个人,薇薇姑娘只需给仓房这边送饭、收拾东西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的要求,白溪英当然不可能不满足。虎娃曾对灵宝笑道:“你如果觉得薇薇姑娘辛苦,干脆就别叫人家来伺候了,干嘛还要让她到仓房里来送饭、收拾?”而灵宝只是嘿嘿一笑,并没有回答。

其实对于薇薇姑娘来说,每天给这些人送两顿饭,再把吃完的器皿拿回去收拾干净、将屋子打扫整理一番,与平日相比也不算什么累活。但灵宝就是心疼这姑娘,且很喜欢看见她,而虎娃当然也看出来了。

听见薇薇的声音,灵宝第一个走出屋子道:“昨夜聆听小先生讲解妙法,获益精深难以言述,不觉已见天光。…辛苦薇薇姑娘又来送餐!”

薇薇扑哧一笑:“灵宝壮士不要总这么说话,你每天才是真的好辛苦呢!”

灵宝:“你不要总这么说话才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叫叫壮士,叫灵宝大哥。”

这天夜间发生的事,应是虎娃第一次开讲妙法,在这简陋的仓房里,也算是举行了一次法会。

吃完早饭,虎娃陪着灵宝在村寨中转了一圈,巡视布防状况,又向他单独讲解了行走中的定境,自然伴随着对万事清晰的感应。神气运转如同与天地共鸣,让万物的纷扰融入这共鸣之中,既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又可体察自如、于无声处化惊雷。

灵宝还达不到这种境界,虎娃只是在讲解描述。如果真有一天,灵宝能在这样的定境中行走,还能像平常一样与人谈笑,那便是三境修为。

说完这些,又巡视了寨墙的几个缺口,虎娃问道:“就算我们不能把寨墙完全修复,也可以弄些东西把缺口堵上啊,为什么就一直留着?”

灵宝解释道:“这就是虚实的讲究,那些人如果一定会洗劫村寨,你把缺口都堵上,他们也会打开缺口攻进来。还不如留下明显的破绽,至少知道他们会从什么地方进攻,也好重点布防。”

虎娃:“这倒也是!但如果他们不走缺口,直接翻墙呢?”

灵宝笑了:“小先生,您翻这样的寨墙也许很容易,对我来说也不难。但敌人虽多,也不可能都是您这种高手,少数人翻墙而入孤立无援,很容易被合围剿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集中力量冲入村寨。”

虎娃:“我刚才沿着墙根走过时便在想,假如有人从墙外跳进来,我就带队过去包抄,将他们就堵在墙根下。”

灵宝:“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就算做了再周全的准备,也须随机应变。我最担心的不是那些流寇,而是那些山膏族人。据说他们天生身强力壮,发起狠来性情彪悍,如果数量太多,恐怕很难挡住他们的猛冲,你率领的人就要包抄上去围住缺口。”

虎娃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山膏族人的进攻方向应是在西边,只有那里,他们的速度才能冲得起来。”

村寨的北边是白溪,寨门外是向下的斜坡,而其他方向都分布着不少房舍、遮蔽物较多,那些凶悍的山膏族人没有空间展开速度,连直线都跑不出来。但只有西边这个较大的缺口之外是一片开阔的田地,再往前方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那里也是白溪村族人种山薯的地方。

山膏族人在那片山坡上集结,可居高临下加速冲向寨墙的缺口,最适合发挥他们特有的威力。

灵宝闻言也点头道:“这才是最大的麻烦,大家都在担心流寇,但实际上那些妖族的第一波冲击才最危险。真要是让他们过了缺口冲进了村子,村民们一旦胆寒被冲溃了战阵,后面的仗就不用打了。…就是不知究竟会来多少猪头人?”

说到这里灵宝已眉头紧锁,突然间又一拍脑门:“赶紧去找白溪英,集合村民拆房子。…考虑了那么多事,却留下这么大的疏漏!”

灵宝找来白溪英,召集族人紧急下令。将村寨外围靠近寨墙的房屋全部拆除,乱石废墟就堆在原地形成障碍。这么做不仅是防妖族的,那些猪头人要进攻必然会选择在西面。可是虎娃刚刚说了,要提防敌人跃墙而入。

站在靠近寨墙的房屋顶上,可以向村中射箭,届时赶过来的村民就是活靶子。以这些屋顶为跳板,高手越墙突袭也更方便,而其他敌人可以射箭掩护。白溪村可没有准备盾牌,就算有盾牌,也根本来不及训练村民使用枪盾配合了。

现在把这一圈屋子全拆了,留了一地的废墟乱石,不仅可以防止这种进攻,也可以阻止大队人马冲击寨墙。

假如灵宝第一天来到白溪村,就下这样的命令,被拆房子的这些人家肯定不会愿意。但如今他在村中已有威望,而且白溪英也承诺,事后会集合全体族人帮助这些人家重建房舍。所大家一起动手,几位高人也出手帮忙,在一天之内就把这些房子拆掉了。

这天晚饭后,田逍冲虎娃悄声苦笑道:“您偶尔听见的两个猪头人说的话,我们全族人就搬到了寨墙内,又集合操练了这么多天,族长还拿出了祖上所留的宝物,请来这几位高手,如今连房子都拆了这么多。假如那些流寇没来的话…”

老者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虎娃明白是什么意思。迄今为止,没有别人听闻妖族勾结流寇将来洗劫的任何风声,所有这一切,都是虎娃的推断。假如虎娃听错了或推断错了,那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虎娃也沉吟道:“那两个猪头人当时的话,我绝对没有听错。…逍伯,您最近就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

田逍思索道:“最近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但确实很反常。以往到了入冬后,山膏族就应该带着各种物产、赶着猪到这里来交换东西了,可今年却一直都没露面。”

虎娃:“那就说明有问题了,今年难道他们不过冬了吗?没来交换东西,就是说明他们不需要交换,而是打算直接来抢。”

田逍:“算算日子,妖族和流寇也该来了,假如能知道他们的动静就好了。”

虎娃:“我们虽不知流寇在哪里,但是山膏族就在北面的深山中,想窥探他们动静倒是可以的。”

就在这时,盘瓠从外面溜了进来,咬住了虎娃的衣服把他往外拉,显然是有事。虎娃跟着盘瓠出了院子,又被这条狗带到了寨墙外。盘瓠这才站起身子呜呜叫着,并用一对前爪比划了半天。

虎娃问道:“山膏族终于有动静了!他们今天来窥探村寨了?”盘瓠又用力点了点头,并伸出一只爪子指着村外的某个方向。此时太阳已落山,沿着寨墙外是一片刚被拆毁的房屋废墟,族人们累了一天都已早早入睡,没有人会看见虎娃和盘瓠在这里说话。

盘瓠今天一大早就溜出去了,是因为虎娃吩咐的事情。村民们忙乎了这么久、请来了好几位高手,但大家都没意识到,其实村中还有一位高手——盘瓠。

村民们没有意识到,想必那些流寇和妖族也不会注意到。虎娃这几天就悄悄交给盘瓠一个任务,要它溜进村外山林野地,注意附近各个制高点有没有人在窥探白溪村。假如有人的话,必定与流寇有关,若追查其行迹,说不定就能提前确定那些流寇的身份、并能知其动静。

白溪村选址在溪边的高坡上,周边有大片田野,视野相对很开阔,能暗中将村寨里的情形都看清楚的地方并不多。周围只有三处制高点比较合适,当初那两个猪头人谈话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盘瓠这几天并未发现有人在暗中窥探白溪村,村民们操练得这么热闹,却根本就没人来看。

这情况多少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也正常。若那些流寇都是当地人,平时肯定各有各的身份、在做各自的事情。他们应该只是约定好一个时间悄悄集合,然后突然洗劫白溪村。至于山膏族那边,当然已经和流寇约定好了日子,到时候才会动手。

上个月山膏族已经派人下山,窥探过白溪村的情况,当时并无什么异常,也没必要天天总来盯着。最重要的是,对方根本就没想到白溪村已得知消息,便无需窥探白溪村人在做什么。但今天猪头人又来了,这说明对方快动手了,时间可能就在这两天。

第066章、夜袭山膏族(下)

这次山膏族派来窥探的人又是黑大头和黑二头,虎娃曾听过他们的谈话,这两位应该是猪头人中比较聪明机灵的家伙。尤其是那个问出了很多问题的黑二头,更是已懂得推理与反思,似乎对山膏族勾结流寇洗劫白溪村的事有不同的看法。

村民们今天没有操练战阵,那两个猪头人看见的应该只是拆房子,心中必定疑惑不解,不知道白溪村在干什么。假如他们将这个情况禀报给族长猪三闲,会不会引起猪头人的警觉,然后去向流寇通风报信呢?

白溪村的村民们信心满满,已经进入一种很亢奋的备战状态,灵宝一声令下,说拆房子也就拆了。可虎娃却知道,灵宝最担心的就是山膏族人的冲击,村民能不能挡得住,其实取决于那些妖族会来多少人。

在这里所有的人当中,只有虎娃有过与妖族大战的切身经历,假如山膏族也像当初的羽民族那样,集合所有的作战力量全力来袭,不用来太多,哪怕就是一百多位比野猪还要凶悍的猪头人,从那高坡上猛冲而下,白溪村恐怕也是挡不住的。

就算尽全力打退了猪头人,流寇也会趁虚而入,使村民们无暇兼顾陷入混乱。所以最好能摸清楚山膏族究竟有怎样的实力、打算集合多少人来偷袭。可是这些情况,目前是一无所知。

虎娃看了一眼沿着寨墙外那些被拆毁的房屋,又回头看着已陷入沉睡的村寨,眼前却莫名出现了火光冲天伴随着杀声与哭声的场景。他在元神定境中见过这一幕,便是清水氏城寨当年的惨剧。

这是他内心深处永远无法忘怀的经历,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不知为何,近几日看见白溪村的时候,他总是仿佛恍惚又看见当日清水氏城寨的景象。这并不是一种预感,而是一种内心深处的触动。虎娃对灵宝说,来到这里必然是心有所触,他也一样,否则又何必做这么多事情?

山膏族既然能派人来窥探白溪村,他和盘瓠同样可以去窥探山膏族,虽然蛮荒深山中充满各种凶险,但别忘了他和盘瓠同样也是来自于蛮荒。

想到这里他又走回了村寨,告诉灵宝,盘瓠今天发现周围有人窥探,要加派人手守夜警戒,随时观察周围的动静,防止敌人突然出现,然后又说自己要去外面悄悄巡视一番。灵宝和田逍还没来得及叮嘱太多话,虎娃就带着盘瓠离开了。

今天猪头人的窥探地点还是在那道高崖上,虎娃并不清楚山膏族的村寨在哪里,白溪村如今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以往都是那些猪头人主动下山到白溪村来交换物产,而白溪村的村民从未去过蛮荒中妖族的地盘。

但只要他们在这山中,想找就是能找到的,百年前白溪村出的那位老城主,不也是孤身一人到了山膏族的地盘,将他们的族长给教训了一顿吗?虎娃今天也要做同样的事情,而他身边还有一个得力的帮手盘瓠。

有两个猪头人今天来过,以盘瓠的本事想追踪他们的行迹并不难,就算盘瓠不是一位有修为的妖狗,恐怕也是世上最好的猎犬,自幼在蛮荒中跟随路村人狩猎足有十来年。

一般人绝不会在夜间行走山野,但虎娃和盘瓠不一样,他们敏锐的神识足以察知周围的情形。长距离奔行,而且还要隐藏行迹尽量不被人发现,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些年来往于路村与太昊遗迹之间,山神一直都是这么要求的。

恐怕谁也想不到,一个孩子和一条狗,仅仅是追踪黑大头与黑二头留下的行迹,在黑暗中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穿行蛮荒深山,夜半之前就已经摸到了山膏族的村寨附近。

这是一个寻常人很难到达的地方,在一片山谷中央隆起的高地上分布着不少房舍,乍一看显得乱糟糟的。他们的房屋有点像野兽的窝,以土垒或石块堆成圆形的一圈,但上面有屋顶,由茅草、兽皮、木板等各种东西铺搭而成。村寨周围并没有寨墙,却有一圈粗木搭成的围栏。

在村寨中央的空地以及前后围栏的两个开口处,夜间点燃了三个火堆。这是很多深山部族的原始习俗,而在这里还保留着。

在村寨中央那个最大的火堆旁,黑大头和黑二头正在汇报今天窥探到的情况。他们身前站着的就是族长猪三闲,这位猪头人的首领,身材不是想象中那样特别地魁梧高大。假如按照通常人的眼光,他应是山膏族中模样相对最为俊俏的一位,但也还是猪头人的样子。

猪三闲的四肢比较长,身材比例比较匀称,站在那里虽不是异常壮硕,却显得很威武有气派,穿的衣服也与常人无异,显然是从白溪村那里交换来的。

猪三闲正皱眉问道:“你们看得清楚,白溪村在拆房子?”

黑大头:“是的,他们把寨墙外面那一圈房子都给拆了,搞得乱七八糟的。”

猪三闲:“他们为什么要拆自己的房子?”

黑大头将头摇得双耳直晃:“我怎么知道啊,又没法去问!”

猪三闲:“你就不能随机应变吗,怎么不能去问呢?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要去抢东西!”

黑二头弱弱地插话道:“会不会是他们听说了风声,拆房子想对付我们?”

黑大头反诘道:“想对付我们,拆自己家房子干什么?又不是到这里来拆房子!…再说了,他们怎会知道我们要去抢东西?我们又没有告诉他们!”

黑二头:“我们是没有告诉别人,可那些皮甲人呢?我们甚至连他们的身份都不知道,就知道约定好后天动手,可还不见他们的影子。我总觉得,那些皮甲人不是好东西…”

黑大头打断他道:“难道那些白溪村的人就是好东西了?”

猪三闲说道:“我们已经和那些皮甲人约定好,就不可言而无信。白溪村这些年也太不像话了,早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我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拆房子,可能是那些房子旧了,或者是离寨墙太近,怕人从屋顶上跳进去。

但不论他们有没有准备,我们就按照计划,集合一百名最强壮的族人,从高坡上直接冲进村子。每人背着两口大麻袋,抢了东西就从溪边的寨门冲出来,他们也不可能拦得住。”

虎娃在村寨外的高处凝神细听,隐约也听清了几人的谈话内容,不禁暗暗吃惊。数一数村寨中的房屋,大致猜测一番,这个部族约有三百多接近四百位族人,除去老弱妇孺,猪三闲要带一百人去洗劫白溪村,也算是全力出动了。

假如这一百名族人折损大半,那么山膏族的下场就会与当初的羽民族一样,面临灭族之祸。

几位猪头人正在说话间,忽听村外远处有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喊道:“猪三闲,你出来!知不知道,山膏族将有灭族之祸!”

这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将那些猪头人给吓了一跳。在他们的记忆里,还从未听见过大半夜从村外传来的人声,也根本就没有外人曾到过这个地方。陡然传来这么一嗓子,谁知道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简直太吓人了!再看黑二头,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少猪头人在睡梦中被惊醒,纷纷钻出屋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都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虎娃也没想到,只不过是喊了一嗓子而已,却好像把他们都给吓着了。

就在这时,村寨的另一边突然闯进来一条狗。这狗跃过围栏而入,进了村就纵身跳到了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四蹄发力一蹬,圆锥形的屋顶就被蹬散架了,木板和茅草落得到处都是。下面随即传来了惊呼声——屋子里还有人呢。

这条狗可真不消停,蹦得也非常高,四蹄蹬出带着惊人的力量,蹬翻了一座又一座屋顶,引发了一场大乱。

山膏族人纷纷惊呼道:“哪来的野狗,怎么进村了!它在捣乱拆房子,快抓住它!”

盘瓠的动作十分灵活,绝不落地与那些猪头人纠缠,只是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狼藉。不仅如此,它还跳到猪圈里了。山膏族人的猪圈和他们的房屋差不多,都是用石块垒成的一圈矮墙,但上面并没有房顶,一侧有个栅栏门。

盘瓠撞开了好几处猪圈的木栅,有很多猪跑了出来,还有的大猪受到了惊扰,直接跳出了矮墙。猪是一种比较凶的动物,山膏族人养的猎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训化,还带着十足的野性,受到惊吓后在村中四蹄蹬地横冲直撞。

假如是在寻常村寨里,这个场面可能会造成极大的混乱和伤亡,还好山膏族人身强力壮,可以对付那些猪。族人们都跑出来四下围堵乱跑的猪,而猪三闲已经腾空跳起,越过好几座房舍去追盘瓠,手中也抄起了武器。

第067章、飞翔的猪头三(上)

盘瓠就是来捣乱的,根本就没想和这些猪头人发生正面冲突,一见猪三闲动了,立刻就蹬翻一座屋顶跳出围栏跑向了村外。那些猪头人刚开始被虎娃的声音给吓惊着了,盘瓠趁机进村引发了一片混乱,他们又被激怒了。

受惊被激的猪头人果然很可怕,除了那些正在村中围堵猪的族人,有几十名最强悍的猪头人已经冲了出来追逐盘瓠,猪三闲就跑在最前面。除了猪三闲是迈开双脚狂奔,其余人都是手脚着地发出怒吼,速度飞快声势吓人,口中伸出的獠牙闪着寒光。

虎娃看着盘瓠朝自己这边跑来,心中也暗暗骇然。假如是三境八转高手猪三闲,率领一百名猪头人,以这种声势冲向白溪村,那些村民是肯定挡不住的。

那些猪头人的速度非常快,咬牙切齿越追越起劲,一路传来灌木被折断的声音,枝叶与土石横飞。但盘瓠的速度更快,它穿过村外的一片灌木丛,冲上一面高坡,前方居然是一道断崖。

巴原周边一带的深山布满谷壑断崖,此处断崖虽不像路村外的那条深壑那么夸张,但也有好几丈宽、黑夜中显得深不见底。盘瓠轻盈地纵身一跃就跳了过去,那些狂奔的猪头人纷纷收住脚步,以头拱地减速,在巨大的惯性下甚至刨出一条条浅沟,冲在前面的人差一点就摔下去了。

猪三闲跑得最快,他大喝一声腾空跃起,也追着盘瓠跳过了断崖。断崖那边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开阔地,远处是密林,密林外又是高山陡坡。盘瓠跑过开阔地却没有钻入密林,它转身站住了,回头挑衅似地还汪汪叫了几声。

原来是这条狗找着主人撑腰了,有一个人站在密林边,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个子比猪三闲矮了两个头,正朗声喝道:“猪三闲,山膏族大祸临头了!我是来劝你的,还不放下武器,好好听我说话。”

听声音,正是刚才黑暗中喊话的那个人,猪三闲怒喝道:“原来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这条狗也是你养的,居然敢跑到山膏族来捣乱!”

猪三闲被气坏了,这附近没有别的部族,肯定是白溪村的人来捣乱,这些家伙也太欺负人了,放了条恶狗把村寨搞成这个样子!猪三闲怎么可能和虎娃好好说话,还有那么多族人就在断崖那边看着呢,他可是他们最崇拜的偶像——英明神武的族长!

猪三闲在族人中一直自诩长得最帅、最为聪慧有才,是这片蛮荒中百年间也难得一遇的天才。他身为族长拥有三境修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威武、英俊、智慧与勇猛的象征,迎接的皆是尊敬与崇拜的目光,真是既寂寞又骄傲啊!今天在族人们的注视下,他岂能不大展威风。

面前这小子居然带了条恶犬到山膏族的地盘来撒野,还躲在断崖这边,以为山膏族人没办法追过来,他猪三闲不就跳过来了嘛!心里这么想着,他大吼一声,挥起手中的家伙向着虎娃凌空击出。

猪三闲的武器很怪,也算得上是一件中品宝器了,长长的木杆有鸡蛋粗细、一丈二尺多长,经过了法力炼制,坚韧而有弹性。顶端有两根一尺多长锋利的兽牙,向前弯曲如钩子一般,却不是绑在木杆上的,而是以法力炼制,直接嵌入木杆融为一体。

这件宝器平时可以当锄头用,刨起地来十分方便,一耙子下去就是一道深沟,地下有山薯什么的都能给挖出来,在狩猎时也非常好用。它是猪三闲以多年心血打造的得意之器,但用来与人斗法还是第一次,因为平时在蛮荒中也没有哪位修士来找他切磋。

二齿长耙挥出,竟然有两道凌厉的白光先声夺人激射而至,就像一头野猪挺着獠牙冲至,声势犀利无比。使出这一招的猪三闲自我感觉也是得意无比,而断崖那边的猪头人则齐声轰然喝彩。

这位猪头人族长的本事不小啊,但对面的盘瓠却没什么害怕的样子,反而歪着脑袋露出兴灾乐祸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要倒霉了!

虎娃站在那里没动,手中飞出一枚石头蛋,在空中竟也发出轰然之声,就如飞瀑注入深潭,盖过了那些猪头人的喝彩。石头蛋从那两道白光之间穿过,带着流水飞卷之力将白光击碎,在空中化为磨盘大小的光团,砰的一声打在了双齿之间那根木杆的顶端。

长耙是脱手飞出来的,竟被这一石头蛋给崩回去了,木杆啪的一下弹在猪三闲的脑门上。猪三闲被砸得有些发懵,但他的反应也很快,意识到今天遇到了高手,双手一招又将弹飞的二齿长耙抄在手中,向前疾冲抡耙横扫。

又听呯的一声,那枚石头蛋飞在空中一拐弯,仍然砸在两根长齿间木杆顶端的位置,力量就像一座小山的撞击,木杆疾颤将猪三闲震退了好几步。

猪三闲也有着猪头人的野性,此刻发了狠,狂吼着再次挥耙而上,弯齿间又有两道凌厉的白光劈出,飞旋着袭向虎娃本人。这飞旋的白光是他的天赋神通,宛如两根獠牙射出。

虎娃的石头蛋在空中盘旋一卷,无形的劲力击碎了两道白光,仍然又一次砸在长耙顶端。而且石头蛋攻击的角度非常巧妙、非常准,不论长耙从什么方向挥出,它都是凌空向下砸中,就像一座小山撞下来。

猪三闲一心想将虎娃掀翻在地,可不论他如何挥舞二齿长耙,却总是被石头蛋砸在同样的位置,震得他两臂发麻,就是冲不过去啊。而那石头蛋也不再发出光芒,就是飞空穿梭撞击,黑暗中只能凭神识感应,肉眼是看不清的。

断崖那边的猪头人还在欢呼喝彩,可是叫着叫着也觉着有点不太对劲。只见他们的族长威风凛凛地挥舞着武器,连声怒喝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空中传来呯呯的撞击声,却不知道他在跟谁打架,而远方的那个人和那条狗就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不是猪三闲想这么威风地在原地乱蹦,而是那枚石头蛋实在太厉害了。现在是他挥舞长耙运转御物之功,抵挡那枚石头蛋接连的攻击。

蹦来蹦去舞了半天长耙,猪三闲终于有点招架不住了,突然大喝一声向后蹦出两丈多远,长耙脱手飞出在空中盘旋直扫,两人以法宝凌空交击。

猪三闲已经没法再后退了,再退几步就得掉到断崖下面去,趁着这个功夫,猛然用力往地上踢了一脚,在身前扫出了一条沟。他所站之处浮土很浅,下面就是岩石,将自己的脚也踢得生疼,但有法力护体倒也没受伤。

这一脚踢出的碎石都飞了起来,向着虎娃呼啸砸去。空中的那枚石头蛋又再度光华大盛,重重地击在长耙上,竟将这件宝器击飞,远远地落在了断崖深壑中。紧接着石头蛋在空中画了个圈,又是一股如流水飞瀑般的旋转之力,将砸来的碎石都卷向了周围。

此时又听见一声震耳的巨吼,猪三闲全身的衣服都碎了,全身被一层红光包裹,手脚着地已经向着他直冲而来。

猪三闲因分心施展御物之功,踢起一片碎石击向虎娃,所以宝器被砸飞,脱离控制落到了深崖下。他求胜心切,终于施展了最厉害的绝技,这是异兽山膏的天赋神通。两根长长的獠牙带着锋锐之力,仿佛能将前进道路上的一切撕碎,那红光包裹的身体似无坚不摧。

见到猪三闲如此冲来,虎娃不慌不乱,他见过这种场面,那如小山般狂奔的犀渠兽可比猪三闲吓人多了。但低头伏地的猪三闲与犀渠兽不同,就是那么一团红光罩体,并未露出什么可攻击的破绽。

虎娃的石头蛋也化为一团光芒砸了过去,攻击位置应该正是猪三闲的前额,却没有真正打中他的身体,被包裹他的那一层红光挡住了。猪三闲身下以及周围的杂草土石陡然飞溅而出,前冲之势顿了顿,但仍然手足蹬地冲来。

不愧是得自异兽祖先的天赋神通啊,不仅仗着皮糙肉厚筋骨强悍,而且周身神气凝为一体,运转法力成为护体红光,石头蛋打在红光上,力量传到了他脚下的地面,这一击竟没有破得了猪三闲的护体神通。

虎娃刚才和猪三闲的那一番激斗,倒不是故意逗这个猪头人挥舞着长杆跳舞,因为他并不想取猪三闲的性命,只打算先将其揍趴下再好好说话。不料这个猪头人却越斗越凶悍,最后竟使出了这么蛮横的手段。

虎娃想破他的天赋神通倒也不是不行,但猪三闲冲来的速度太快,在其撞到自己之前当然是来不及了。假如换一个人肯定会飞速后退或闪避,但虎娃却仍然没动,石头蛋被弹飞了也没再管,伸手从背后抄出一根棍子来。

这根棍子原有九尺,抽出来的瞬间就化为一丈八尺长,但这个变化没有任何人发现。它只有一根手指粗,显得细长而有弹性,黑暗中看不清颜色,正是一根五色神莲的长茎。虎娃并没有挥棍去打冲来的猪三闲,而是将这根细长的棍子斜插向身前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