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妙,当然绝妙,我也没说他的手段不高明!可是看他去你们村寨是怎么办的?先让一条狗捣乱,再把你这个猪头三抽得满天飞。如此也就罢了,可后来呢,让你带着族人背着麻袋,跑到村子外面去挖山薯回家。如此风格,分明就是孩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猪三闲连连晃着大脑袋道:“此言差矣,你分明是被成见蒙蔽了双眼!我看小先生绝不是个孩子,你见过谁家孩子有四境修为,并能稳稳斩杀农能那样的高手吗?”

灵宝:“那是因为小先生的功力精纯、根基扎实,擅于化用各般妙法。你难道还怀疑小先生其实是个老头子,就算驻颜有术,那也太夸张了,而且其举止、心性也完全不像。”

猪三闲撇着大嘴道:“夸张?世间高人的种种神奇,超出你的想象!你以为小先生在斗法时展现了四境修为,便真的仅仅只有四境修为吗?这等行游人间的高士,往往不能以其显露的面目揣测,说不定小先生有更高的修为呢!

传说中世上高人,修炼种种你连想都想不到的秘法,不仅能青春长在甚至返老还童!小先生就算不是这样的人,但依我看也差不了多少,肯定修炼过此等秘法。我是谁,聪明得很,一眼就能看出小先生的非凡之处。”

灵宝:“小先生当然非凡,但是猪头三,你有点想多了。…你我还是勤加修炼吧,将来若能突破四境,有缘再见到小先生时,说不定就可以拜师了。”

模样貌似憨厚的猪三闲,其实远比看上去要精明,有时候还喜欢自作聪明。他的那番奇想并非毫无道理,不过还是看错了,虎娃就是虎娃。

刚刚年满十四岁的虎娃,正行走在蜿蜒的道路上。这个年纪在蛮荒中已经不算很小了,需要在族中渐渐开始学会很多大人做的事情,等再过两年,便可以结亲成家了。但假如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虎娃可能还是那个每天撵鸡逗狗、到处拣石头蛋,身在险恶蛮荒却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年。

可是山神让他离开了蛮荒来到了巴原,刚刚经过第一个村寨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变得成熟了,还是感觉沉重了,只在茫茫雪原中宁静地前行。

道路两侧的山林中,很多树枝都被积雪压弯了,这条路近来显然并没有人经过,只有虎娃带着盘瓠留下的两行清晰的足迹。虎娃行走在定境中,这山野雪原便是他的元神内景与外景相融,于行走中静静地察知周围的动静。

虎娃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明悟,修炼就是一种经历、经历也是一种修炼,这层层境界的体验,就像是一路前行。这样的过程,应该可以称之为“修行”。

虎娃如今的修为境界,如果一定要以四境九转中的第几转来形容,他应该刚在白溪村突破了四境三转。

拥有四境修为便可以辟谷修炼,所谓辟谷就是可以不吃东西。但这只是外在的表象,内在的境界体验,便是元神与元气相合,可与天地万物沟通共鸣;化外景为内息,天地风云之动,如身心神气运转。如此才是御器的根基,同时也是炼制种种法器的根基。

各派秘法传承中的所谓九转之功,往往是以修炼某种技艺或法术为途径,达到极限状态之后又有了更新的突破,如似九番方为圆满。虎娃在白溪村中激战三日,当他为众人讲解修炼感悟后再度踏上前程,也能发现自己的神气法力又一次突破了原先的极限。

看来修炼到四境,不仅是定坐之功,更有反复运用之妙。虎娃在行走中从怀里摸出了两枚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石头蛋,其中一枚是法器,另一枚是炼化纯净的天材地宝。他低头看着石头蛋在沉思,琢磨是否可以将之以合器之法炼为同一枚石头蛋。

在突破六境修为之前,兽牙神器收存的东西只能取出来不能放进去,这样势必会造成随身携带的物品越来越多,远行中很不方便。能将这两枚石头蛋合炼成一枚法器,既是一种修炼,也更容易携带。

虎娃琢磨了一会儿,又把石头蛋给收了起来,眼下正要赶路,而且他还有别的事情,暂时不是炼器的时机。他以神识拢音,悄然吩咐了盘瓠几句。盘瓠便放慢脚步与虎娃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渐渐已看不见虎娃的背影,只跟着足迹前行。

道路两侧皆是山林野地,也没人会注意一条从雪地里跑出来乱溜达的狗。假如有人从后面悄悄跟踪虎娃,就会被盘瓠首先发现。

在白溪村的时候,盘瓠有一段时间很蔫,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得很老实不够活泼,完全不像以前的它。可是等到离开白溪村重新上路时,这条狗又变得欢蹦乱跳,它并不是总在路上跑,不时穿入山林中,又在很远的地方蹦出来。

第079章、修于行(下)

虎娃为何要这么做,难道还会有人跟踪他或在前方堵劫吗?其实他天一亮便独自先行离开了白溪村,就是想看看前往城廓的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状况?

假如在路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便就此离去;假如那些流寇还有幕后的同伙,仍埋伏在这条路上有所图谋的话,他便顺手查清楚。

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虎娃一个人也没遇到。在这种时节、这条路上,本就不应该遇到其他人。这是通往双流寨的路,弯弯曲曲有四十里,白溪村地处偏远,平时除了白溪村的人有事前往双流寨,很少有外人经过。

而如今附近村寨的居民早已歇冬,雪天更是躲在家里不会出来,就连商贩都不会远行。假如在到达双流寨之前真遇到什么人,那恐怕就有问题了。

虎娃并没有尽全速赶路,但一步一个脚印走得也不慢,天亮后出发,估计在中午前就能到达双流寨,走了十多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现。虎娃当然并不想遇到事情,假如一路平安是最好不过,他也就省心了。

前方的道路绕过一处山脚拐了个大弯,又并行在白溪南岸。行走中的虎娃微皱眉头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位置就在右侧的那座山上。但他展开神识去查探时并没有什么发现。

假如真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盯着虎娃,可能位置比较隐蔽、距离也比较远,他查探不到。

虎娃的感觉并没有错,在这座山的顶端,一棵树冠积雪的巨木下,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山中的一株矮树。此人形容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眼角和额头却有着细细的皱纹,两鬓已显斑白之色。

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着线条轮廓宛如刀刻一般,眼睛细而长,目光很锐利,正死死地盯着从山脚下路过的虎娃,紧锁眉头隐含着惊惧、疑惑与怨毒之色。等他确定这条路上只有虎娃一个人走来的时候,不禁又隐露惊喜之色。

等虎娃走过之后,此人也悄然后退,身形消失在山顶的另一端。他穿着包裹住脚踝的皮靴,腿上也包裹着绑腿,行动轻巧而迅速,显然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并没有走现成的道路,而是穿越山野也直奔双流寨去了。

虎娃虽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路过这座山脚的时候仿佛被人窥探,但他并没有发现这个人,所以仍然沿着道路走,快到达双流寨的时候放慢了脚步,等待盘瓠追上来汇合。

过了一会儿,盘瓠跑过来,虎娃问道:“你跟在后边,发现了什么人吗?”

盘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发现。其实等它走过的时候,那远处窥探的人早已离开了。

前方就是双流寨,虎娃曾和田逍来过一次,就是在双流寨的驿站里遇到了灵宝。这里是跨越两座河流的交通咽喉,也是飞虹城境内除了主城廓之外最大的一座村寨。假如过了双流寨,路上就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过了双流寨前往飞虹城还有三十里,但那条路比较宽也比较平坦,沿途有很多村寨炊烟相望,尽管在这样的天气里,仍会有很多人经过。假如有人想私下里做些什么,应该在他到达双流寨之前就动手。

虎娃带着盘瓠一直走到双流寨,始终保持着警惕,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当他远远看见双流寨的寨门时,立刻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此地他来过,双流寨的几个出入口虽有军士值守,但盘查并不严格,在这种雪天行人很少,军士应该就更懒得盘查了。但此时就在寨门两侧,竟站着一队兵甲鲜明的军阵。

这些人都穿着厚衣服,包裹着绑腿,皮甲穿在上衣外面并未隐藏,左手持盾牌,腰悬长刀,其装备和那伙流寇是一样的,只是亮明了身份,一看便知是守护城廓的正规军阵。与那伙流寇所不同的是,他们腰间并没有另佩一把短刀,右手中还持着长枪。

这长枪是正规的军械,木杆的取材很严格,要经过阴干、上油、晾晒、再上油阴干等好几道工序,枪头的重量和形状都有标准要求,与白溪村那些临时打造的长枪不可相提并论。

这支军阵由一名首领指挥,十四名战士分成整齐的两列站在寨门的两侧。虎娃现在已经了解,飞虹城每支军阵都有一名队长和两名副队长,下辖七支小队,每小队七人,在正式作战时,根据需要排成不同的阵式轮番交替进攻,平时也是这么操练的。

这少有行人的下雪天,为何有两支小队守在寨门处呢?这样的天气里人也不能久站不动,军阵值守必有轮换,看这个阵势,应该至少有一整支军阵在此。双流寨可不止一个寨门,他们为何偏偏守在这个地方?

难道是飞虹城或者是双流寨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所以把飞虹六阵中的一阵派到了三十里外的双流寨来?虎娃心里这么想,却面不改色脚下不停,仍然朝着寨门处走了过去。

那伙士兵原本感觉百无聊赖,在雪地里站久了也挺冷,不时跺着脚动一动身子。他们心里颇有怨言,大冷天接到命令跑到这里站着,好半天的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这分明就是折腾人嘛!

恰在这时,有人看见了虎娃和盘瓠,立刻小声低喝道:“大家注意,那边来人了,一个后生带着一条狗。看那后生的样子,好像就是大人下令要抓的凶徒!”

还有人说道:“等了半天,还真的来了呀!…看他的样子也没什么危险啊,为何兵师大人如此小心,还让我们派出两支小队警戒?”

而那名首领低声吩咐道:“你们不要轻敌,据说此人很有些功夫!别看他空着手,但毡袍下面分明藏着东西,很可能就是凶器。待会儿动手要利索,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

另一名战士笑道:“今天该着我们立功。兵师大人吩咐,尽量生擒活捉、绑起来交到他的手中,便是为城廓立了大功;假如此人行凶顽抗,实在抓不了活的就当场格杀,同样也是立功。他就一个人而已,也没带着什么长兵器,很轻松就能拿下。”

这些人自以为说话很小声,而且距离也很远,虎娃不可能听得见,但虎娃偏偏听清楚了,连盘瓠的耳朵都竖起来听见了。虎娃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就是在等自己,奉了兵师大人的命令要将他拿下。

看来那位兵师大人已知道白溪村发生了什么事,便以为虎娃是前往城廓报信的,拦在必经之路上将人截住,编造一个借口拿下,倒是一种看似聪明的做法。可就算他这么做,也掩盖不了已发生的事实,更不可能永远封锁真相,只能暂时不让消息传到城廓而已。

看来那位兵师大人果然是流寇的幕后同伙,白溪村发生的事也让他猝不及防,显然感到慌乱了,或者想尽量拖延时间安排别的事情,竟调动了城廓中的另一支军阵。

虎娃心里这么琢磨,仍迈步走了过去,离寨门大约还有十丈多远,就听那名首领高喝道:“这位后生,我等奉兵师大人之命正在追缉逃犯,今日来往行人,皆要接受盘查。”

虎娃笑着喊道:“你们想查就查吧,我又不是逃犯。”

那伙军士见他没有转身逃跑也没有戒备的样子,暗自都松了一口气,但仍紧握长枪保持警戒、准备着随时动手。只见虎娃已走到了五丈开外,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右一转身,竟上桥越过白溪而去。

双流寨的位置在青溪和白溪之间,两条溪水上都建有坚固的石桥,虎娃想要到达飞虹城,必须先穿过村寨,从另一侧的桥上过青溪。而渡过白溪的桥,则是在这边的村口外,路是朝另一个方向走的。

军阵接到的命令就是守着这处寨门,因为无论从哪条路来的人,都要从他们所把守的寨门经过,才能继续前往飞虹城。

看虎娃的架势分明是要进双流寨的,也没有流露出一点紧张或者要逃跑的意思,怎么突然转身过桥去了另一条路呢?那名首领率领平端长枪的军士们快速追了过来,大喝道:“你站住,接受盘查!”

虎娃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又没有经过你们把守的寨门,又何必接受盘查呢?你们守你们的路,我绕道走便是。”

那名首领又叫道:“快去报告队长,兵师大人要抓的人来了,他逃向了桥那边…我们快追!”

盘瓠跟在虎娃身边,蹦蹦跳跳地过了桥,扭头望了那些军士一眼,还汪汪叫了几声,意思仿佛在说——你们穿着皮甲、拿着盾牌和长枪,还想在雪地里追上我吗?

虎娃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迈开步子走向了另一条路。他看似走得不紧不慢,每一个脚印都很清晰,可那些手持长枪和盾牌的军士无论怎么拔足狂奔,却始终都追不上。村寨里很快又冲出了很多军士,皆拿着武器赶了过来,还有另外两名首领。

这是很有意思的场面,虎娃身后跟着五十二人,恰恰是一整支军阵。军士们各持武器在狂追,却怎么都赶不上虎娃的速度,渐渐已被拉开十多丈的距离。然后虎娃的速度好像也达到了极限,就这么保持在十丈开外,让对方总能看得见、却就是撵不上。

第080章、望背兴叹(上)

追了一段时间后,就看出个人体力的差距了,有一伙人已经渐渐落在了后面,就是刚才在桥头值守的那两支小队。他们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已经累了,而其他人则是刚刚从休息的地方冲出来的。

只听队长喝令道:“扔掉盾牌长枪,留三个人收拾带回村寨,其他人只佩腰刀追击。凶徒只有一个人,也没有长兵器,我们足以将之拿下。…前面的后生,你给我站住,否则就不客气了!”

虎娃果然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这些人。等他们跑到五丈外的时候,那名队长又喝道:“你跑什么跑,假如不是凶徒,就接受盘查;假如是凶徒,就赶紧下跪受缚。守城军阵在此,你肯定是跑不掉的!”

虎娃笑了笑,又一转身接着迈开大步继续疾行,渐渐地又将距离拉开到十丈多远,却一句话都没说。这可把那名队长和其他军士们给气坏了,这名凶徒简直太嚣张了,浑然不把守城军阵放在眼里!难道想在这雪地里和这么多人比赛跑步吗?

虎娃还真是在和他们赛跑,却没有将速度提得太快,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让对方总以为再加把劲就能追上的样子。

虎娃听见了那些军士的谈话,知道双流寨中有一整支军阵等着抓他,他再大的本事,也不会傻到冲进村寨和军阵硬拼。

而且听那些士兵们的谈话,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要抓一个与流寇有关的凶徒,这是兵师大人的命令。根据那位兵师大人的描述,那凶徒的特征应该就和虎娃一模一样,看来虎娃的行踪已被其掌握。

虎娃在接近双流寨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另外的足迹,是从路边山林中钻出来的,直奔双流寨而去。看来他在路上的感觉没错,曾被人暗中窥探。然后对方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直接抄近道穿行山野赶先到了双流寨,如此快的速度也绝对是一名高手了,很可能就是那位兵师大人。

可是就算如此,兵师也来不及赶回三十里外的飞虹城调集军阵啊,显然是早有准备,已将一支军阵布置在双流寨待命,就是为了截住了从白溪村前往飞虹城的必经之路。

兵师是以什么名义调动军阵出城行动,又下了怎样的命令?这些虎娃并不清楚,他也想找个人问问,最好的询问对象当然是那支军阵的首领。但现在不必着急,军阵仍保持着队形尚未拉开呢,他们人太多、样子也太凶,虎娃想找谁好好聊天都不方便。

虎娃也不想伤害这些军士,这些人是奉命行事恐怕也蒙在鼓里,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听见后面的喊话,虎娃并没有回头却露出了笑容,仍是不紧不慢地大步而行。倒是蹦蹦跳跳的盘瓠又回头望了一眼,还汪汪叫了几声,很有些嘲笑与挑衅的意思。

连一只花尾巴小狗都这么嚣张,差点把那位队长的鼻子都给气歪了。按照目前的速度,他们并不是追不上虎娃。但是军阵要保持整体行进,所以速度达不到最快。于是队长又大声下令,让军阵分为前后两队。

后面的三十二人稳步跟进,前面的十七人则都是高手,突然加速奔向虎娃。不料虎娃也突然提速了,盘瓠则四蹄腾空开始狂奔,军阵仍是追不上啊!

一名副队长喊道:“贼人休走!”同时祭出了一件宝器。宝器飞在空中却不发出声音,极速向虎娃的后背砸去。以御物之法操控宝器飞空的速度,可比人们全力奔跑要快多了!虎娃虽未回头,可好像也有感应,身形陡然向前飞掠。

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就有十多丈,虎娃又突然向前急遁,那件宝器飞到虎娃身后几丈远处便已失去了控制。那位副队长是一名三境高手,有御物之功,但法宝超出神识可及之外也是无法控制的,因为那只看似无形的手只能伸出那么远。

他本可以收回宝器,却有点不甘心,因为距离已经很近了。宝器仍凭着惯性前飞,就像被凭空脱手扔出,继续着朝虎娃砸了过去。

好像是砸中了,战士们都发出了一声欢呼。可是虎娃的身形就在刹那间往旁边一闪,那件宝器擦身而过,落在雪地上滚落出很远。那名副队长心里咯噔一下,暗叫这下可坏了,他已经收不回宝器,如此珍贵之物,那凶徒顺手就能拣走。

不料虎娃根本就没有理会落在地上的宝贝,仍然大踏步加速前行。队长怒喝道:“前方的后生,你再不站住,我可要伤人了!”

虎娃当然没站住,距离已经拉开了二十多丈远。就听后面一声弓弦响,紧接着有羽箭破空之音。那名队长并没有持枪挟盾,他是带着弓箭来的,此刻已站定脚步一箭射出。听羽箭破空的劲力,虎娃就知道此人修成了武丁功,且箭法极为高明。

羽箭伴随武丁功的劲力,射程非常远,那位队长倒没有下杀手,射的只是虎娃的腿。这支箭眼看就要射中虎娃的小腿肚子,不料虎娃瞬间前跃,羽箭射空、深深地斜插入雪地中。

队长大吼一声,手提长弓身形如闪电般向前疾奔,途中站定脚步又连续射出了好几箭,每一箭都带着强大的劲力。可是虎娃与他的距离已经拉开,每一箭都仿佛恰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几乎是贴着虎娃的脚后跟插在了地上,却终究没有射中。

队长已有些恼羞成怒,大喝道:“追,全速追!”

此时也顾不上保持整体队形了,大家都在全速狂奔,先把虎娃赶上再说,后面的人可随即一拥而上,总之这名凶徒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可是这场雪地里的追逐仿佛永无止境,跑在最前面的军士,也始终被虎娃甩开一段距离。

虎娃的速度,恰恰和追兵中跑得最快者差不多。而后面的这十七名追兵,至少也是练成了开山劲的精锐战士,体力和耐力都远超常人,发起狠来穷追不舍,一跑就是一个多时辰啊。但是这样的追法,铁打的汉子也得累啊!

他们始终没追上虎娃,可是偏偏又没追丢,那“贼人”带着一条狗一直就跑在前面,可是法宝砸不着、箭也射不中,而且怎么喊都不答话,就是一个劲地跑。军阵的三名首领冲在最前面,他们的速度是最快的,渐渐地将其他战士都甩开了。

那名三境修士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提醒队长道:“我看那贼人是故意的,此人速度与耐力皆极为惊人,显然修为不低。他无法与军阵对抗,便故意让我们在追击中拉开队形,等待机会转身逐个击破。我们暂时休整集结,不要轻易上当。”

队长也累得够呛,他还全力射了好几支箭呢,体力消耗比别人更大,于是便点头听从建议,下令驻足暂时不再追击。

可是他们停下来之后,虎娃也停了下来。他就在道边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扫开上面的积雪定坐调息,那条狗也学着人的样子端坐在一旁,距离恰好就在队长的弓箭射程之外。

过了一会儿,另外十四名精锐战士都赶来与三名首领汇合,队长下令就在原地休息。又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剩下的三十二名战士也赶到了。除了早先留下看管长枪和盾牌的三位战士,这支军阵又重新在此集结。

虎娃好像很有耐心,仿佛打算只要军阵不再追,他就不继续走,仍然远远地坐在道旁休息。那名修为最高的副队长低声对队长道:“我看这样子有点不对啊,我们已经离开双流寨很远了。这贼人好像是故意要将我们引开,难道后面还有人去袭击双流寨?”

队长也吃了一惊,却摇头道:“以双流寨的规模,寨中亦有高手坐镇,小股流寇大白天就想袭击,谈何容易!”

另一名副队长也说道:“您不觉得,我们已经追出太远了吗?”

队长看着远处的虎娃道:“我们累了,需要休息;我看他也累了,更需要休息。就算他是一名修士,年纪轻轻又能有几境修为?如果单单拼体力和耐力,未必比得上练成开山劲的精锐战士,无非是依仗法力运转而奔行,待到神气法力耗尽,他想跑都跑不动了。

我们先好好休息,只要他不动,我们就不动,待到完全恢复体力之后再集中精锐追击。至于其他人,则赶紧返回双流寨警戒,以防中了贼人的诡计!”

队长随即又下了命令,命一名副队长率领三十二名战士返回双流寨;但等这些人再赶回去,至少也要到天黑后了。队长本人则与另一名副队长率领十四名精锐战士,仍留在原地休息。

军士们以为虎娃也累了、正在休息。其实虎娃真不累,刚才这一番飘然奔行,走在平坦的大路上,他根本就没有尽全力,不过是活动一下筋骨而已,甚至还可以在行走中运功调息,相当于另一番修炼了。

第080章、望背兴叹(下)

虎娃曾在三天三夜之间,来回穿行路村与太昊遗迹数次,走的皆是蛮荒中险峻无路的深山,途中还要翻越巍峨高耸的雪峰。今天带着一支军阵跑这么点路,根本就不算什么,连盘瓠都不觉得累呢。

又过了一会儿,估计那些军士们都休息得差不多了,虎娃站了起来喊道:“你们感觉怎么样了,休息好了没有啊?大冷天出了一身汗,在野外久坐很容易着凉的!”

他这是啥意思,羞辱众人追不上吗?队长跳起来怒喝道:“后生,你究竟是何人?不要依仗自己有些修为,就敢挑衅守卫城廓的军阵,待会儿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虎娃远远地笑道:“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怎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守卫城廓的军阵,难道不问情由就可以随便抓人?”说完话,他又领着蹦蹦跳跳的小狗迈步而去,这次走得倒是不紧不慢,因为军阵还没起身追击呢。

有一名战士说道:“队长,前面不远就有村寨了,穿过村寨的时候,他的速度不可能太快。我们在后面喊一声,让寨中的村民将他截住,只要稍事拖延就能抓住他。”

队长点头道:“那还不快追!我们今天可以在村寨里过夜。”

十六人又起身追击虎娃,等他们一动,虎娃便开始加速了。军士们刚刚休息了很长时间,此刻跑得又是飞快。前走不远就有村寨了,已经能够看见远方成片的田地。不料虎娃却突然向左一转身,进入了山林野地中。

军士也追进了山林,虎娃在前面爬山,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军士们拔出腰刀,不时斩开遮挡视线的荆棘与树枝,有时看不清虎娃的身影,但雪地上的足迹却很清晰,此人绝对逃不远!

虎娃确实没逃远,在山林野地中行走的速度明显放慢了,总得让人能跟上才是,他也不想将那些军士们给累坏了。可是跟在后面的人却很难受,再追下去眼看就要天黑了呀。那位队长咬牙道:“天黑之后,他也不方便在山林里赶路,我们一定能抓住他。”

可是追着追着,众军士也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虎娃绕着一座山兜了大半个圈,看方向竟然是又往回走。也就是说他离开了大路在野地里兜了一圈,不论前方有没有路,只是依照方位又往双流寨而去。

副队长说道:“看贼人前行的方向,好像仍然要去双流寨,却是穿行野地不择道路。”

队长沉吟道:“如此也好,正可在双流寨将他前后堵住,也省得我们总是这样追。…但今天得在山野中过夜了,大家要注意警戒。”

当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消失在远方的山际,众军士又一次看清了虎娃的身形。他们钻出山林,前方是一条向下的山沟,过了山沟再往上是一片开阔的山坡,两侧有山丘环护,那是个避风的地方。虎娃又找了一块平坦的山石扫开积雪坐下,旁边还生起了一堆火。

天快黑了,虎娃显然也准备露营,在山野雪地里当然要生火取暖。这时众军士也都累得够呛,翻山越岭可比在道路上奔驰所消耗的体力更大,他们实在都有些跑不动了。那少年虽然看着很近,可是下到山沟再爬上山坡,路也挺远啊。

已经追到了此处,今天再想回去也是不可能了。队长下令就在这边的山坡上择地露营,于平坦之处扫开积雪,点起了三个火堆,众人在火堆之间休息,并轮流值夜注意那边凶徒的动静。

凶徒只有一个人,假如半夜睡着了,说不定就可以悄悄摸过去将其抓住,可以提前用弓箭解决那条狗——队长在下令时就是这么想的。

军阵出寨追击是临时行动,事先根本想不到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虽在避风的地方点起了火堆,但感觉仍然很冷,因为大家都饿了。军阵原本驻扎在双流寨中,追出来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带着干粮,经过了这么大的体力消耗,越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感觉就越饿,但是没办法,只能暂时忍着。

他们只看见了虎娃,而那条狗却不知跑到何处,疲倦的军士们有的已经和衣躺在火堆旁开始睡觉了。这时就听见山沟对面的山林中传来几声狗叫,虎娃站起身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拖着一头野兽走出了山林。

军士们都吃了一惊,那条狗居然是跑去寻找猎物了,召唤那凶徒去山林中猎取了一只狍子。这让人感觉既生气又郁闷啊,大家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却只能咽着口水干瞪眼。

不料虎娃却在雪地里拖着那只狍子走下了山坡,越过山沟向军士们的营地走来。众军士纷纷跳了起来、拔出长刀严阵以待,那位队长也很紧张地拿起了弓箭。

虎娃就在队长的弓箭的射程外站定了脚步,将那只狍子扔向前方道:“诸位追了一天,应该很累了。雪地风寒,假如再饿着肚子过夜,人可能会生病的。刚才打了只狍子,你们就吃了吧,不用跟我客气。”

说完话他转身走了回去,不紧不慢地下山,又在对面山坡上的火堆旁安然定坐。而众军士则面面相觑,手握武器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想破脑壳恐怕也想不到,今日竟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一名战士小声道:“队长,那狍子…我们能不能拖过来烤着吃了?您看…他有没有可能下毒?”

队长手持长弓,有些气急败坏地跺脚道:“这算哪门子事!让我们跟在后面追了一天,然后还打了只狍子请我们吃,他难道在遛狗吗?”

倒是副队长说话很实在,小声吩咐道:“就在雪地里将那只狍子洗剥干净,烤熟之后命一个人先吃,假如无事,那么大家也都接着吃饱。”

有人问道:“那么谁先吃呢?”

队长恨声道:“我先吃!分明是刚猎杀的狍子,他也不可能下毒。…等我吃饱睡足,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他,否则枉为飞虹六阵的队长之一!”

众军士也不敢多嘴,赶紧把狍子拖过来剥皮,附近并没有水源,但用积雪擦洗也就行了。狍子肉穿在树枝上、插在长刀上,很快烤得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家都已经很饿了,闻着味道皆食欲大振,也没让队长先吃,不约而同都大口啃了起来。

而那位队长用腰刀割下了几块最肥嫩的肉,穿在一支箭杆上,提着弓走下山,向着虎娃露营的地方去了。虎娃仿佛已入定境,但队长走近时他却睁开眼睛笑道:“你入夜携烤肉而来,是否想坐下好好聊聊?”

队长沉着脸却不答话,站定脚步张弓搭箭射出,那支箭恰好插在了虎娃点的火堆旁。虎娃又忍不住点头赞道:“你箭术精妙、功力惊人,箭杆上穿着好几块肉,居然也能射出这么远且不失准头!”

这分明是在夸奖,可是队长听着却像刺耳的嘲讽,他板着脸一言未发便转身下山,又回到了自己的营地。有战士凑过来小声问道:“队长大人,您干嘛要送他肉吃啊?他吃饱了有体力,明天不就更难追了吗?”

队长闷声道:“狍子本来就是人家猎到的,却送过来给我们吃。我们怎么能来而不往,肉烤熟了,当然要给人家送过去。至于其他的事,等抓住人再说!”

那边盘瓠跑到了火堆旁,吸着鼻子闻了闻箭杆上的肉,样子好像有点馋。虎娃则点头笑道:“他们在吃肉,那我们也吃肉吧。”

十六位军阵中的精锐战士食量惊人,将一只狍子吃得干干净净。有人又将剥下的狍子皮外侧向上铺地,请队长大人躺在上面休息。肉吃饱了身子也暖了,军士们累了一整天,很快倦意袭来,除了轮流守夜者,其他人一躺下便睡得很香,鼾声此起彼伏。

虎娃就与这伙军士隔着一条山沟奇异地对望,这一夜无话,既没人趁着黑暗摸过来偷袭虎娃,虎娃也没有摸过去袭击那些军士。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虎娃站了起来,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活动了一番筋骨,动作都是他自己琢磨的,似是在模仿蛮荒中的各种禽兽。

值守的军士将同伴都叫醒,并召唤队长道:“那人起身了,我们追不追?”

队长已经被虎娃折腾得感觉都快疯了,怒喝道:“追,当然要追,用最快的速度全力追上!”说着话他背着弓箭大踏步率先冲下了山坡,战士们也跟在后面冲了过去,还有一名战士默默地卷起那张狍子皮带在身边。

虎娃见追兵又冲过来了,召唤盘瓠一声便迈步走入了山林。今天的追击很有意思,跟在后面的军阵尤其是那位队长很显然已在赌气,咬牙非得追上虎娃不可,众人渐渐地便拉开了距离,只有队长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那位队长的速度有多快,虎娃的速度便有多快,总是恰好保持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昨天他们是正午时分从双流寨出发的,一直追到天黑;今天他们是天亮时出发的,穿行山林野地,又大致朝着双流寨的方向去了。

第081章、化繁为简(上)

虎娃虽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但脚下已走过的路线,便能在元神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虽身处山林野地,他也能判断出准确的方位,完全可以直接穿回双流寨,这得益于他在太昊遗迹那片奇异小世界中的修炼之功。

山神怎会在自己的山中迷路!虎娃虽非山神,但只要已走过的道路,便不会再迷失。可他并没有直插双流寨而去,而是朝着白溪的下游方向稍微偏了一点角度。

中午之前,虎娃走出一片山林,前方被一条河流阻挡。河水很急,河面也很宽,在冬日里并没有封冻,这便是由青溪和白溪汇流而成的双溪。虎娃又带着盘瓠沿着岸边向下游走去,队长率先穿出林子追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副队长以及其他战士陆续追到了溪水边,看见了雪地上的脚印,气喘吁吁地接着追了过去。此时的军阵队伍已经完全散开了,前后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双溪在山野丛林中奔流,河道时宽时窄,有一段是从两山之间穿过。浪花翻腾、两岸峭壁高耸,高崖间距离最窄处约有四丈来宽。队长眼睁睁地看着虎娃与那条狗纵身一跃,便越过双溪跳到了对岸。

等他追上高崖的时候,只见虎娃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望向这边,而那条狗汪汪叫了几声。队长此刻已热血上涌,他转身跑向了高处,紧接着又加速助跑冲了下来,奋力一跃也跳过了断崖。虎娃见队长过来了,便转身接着前行,而队长还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等到副队长和其他战士追到陆续在断崖边集结,大家都有些傻眼,因为他们追踪的足迹便消失在这里。有人又研究了地上的脚印,发现队长跑到了高处又冲了下来,显然是跳到了对岸。

大家跑得腿都有些发软了,可没有把握全能跳过去,于是有人便提议砍竹子做撑杆,也有人建议砍树架桥,反正四丈宽的距离也不难解决。等他们忙了半天终于都过了双溪,队长和虎娃早就走得很远了。

正午已过,虎娃停下了脚步,又转身望向来处,因为那位队长终于不再追了,而虎娃却带着盘瓠走了回去。

只见那位健硕的壮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拄长弓不停地喘气。此人不仅练成了开山劲且修成了武丁功,体魄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打熬,速度与耐力皆极为惊人。但是他高速奔行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给累趴下了。

队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虎娃沿着双溪往下游走,其实已经绕过了双流寨,等他越过了双溪再往前行,看方向竟是打算直奔飞虹城而去。见虎娃转身走来,他又意识到,昨天这个时候他带领一整支军阵从双流寨追出来,而到了此刻,竟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队长神情很紧张,手握长弓喝道:“这位后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没有站起身,因为累得实在不想动了,当然更没有张弓搭箭。

虎娃走到近前,看着他反问道:“明明是你在一路追着我,又不是我在追你。你反而问我想干什么?这里已经没有别人,反正你也跑不动了,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你就是飞虹城守城军阵第三队的队长村宝,对吗?”

想好好说话,原本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因为军阵接到命令就会执行,不论虎娃说什么,都会动手将他当场拿下。可是虎娃别的什么都没做,只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让军阵执行命令,跟在他后面追了整整一天,他也用不着再动手,此刻自然就能坐着说话了。

这个法子很笨,同时也堪称绝妙,还要有绝对的实力做保证,可是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玩的追逐游戏,换做另一位高人恐怕也不会这么干。

那位队长闻言吃了一惊:“我们见过面吗,你怎么会认识我?”

虎娃笑了,答非所问道:“嗯,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村宝!你的功力深厚,但也不能这么不要命。昨天那种追法也就罢了,损耗虽大,好好休息也就没什么问题。可是今天你这一路追来,超越了体魄的极限,以至于现在想动都动不了。过度运用开山劲的力量,便有可能会留下内伤隐患。”

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块暗红色的东西,以右手三根手指轻轻一碾,此物随即化为了一片粉末。这些粉末并没有落地,而是受法力控制飘聚于身前,就像一缕暗红色的云烟。他又说道:“这里有一些灵药,很适合调治内损。你可能并没有受伤,但还是注意些更好。”

接着虎娃又一弹指,那一缕云烟便飘向村宝的面门。村宝想躲也躲不开,他已经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顿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身心的疲惫感仿佛也消除了不少,心中已然猜知这是某种价值不菲的灵药,又听虎娃吩咐道:“张口吸入,混以口中津液咽下,自然调息便可。”

村宝的感觉虽然紧张,却并不害怕。他已经面对面看清了虎娃的样子,对方没有半点凶残之气,分明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以他的功夫都已经累趴下了,可这少年却步履从容,连大气都没喘,只是因长距离快速奔行,脸色微微发红、额上稍有点细汗。

假如虎娃想对他不利,根本没有必要用这显然很珍贵的灵药下毒,直接动手就可以了。而且虎娃若真想与他动手,也不必等到现在,先前他跃过双溪之时便是绝佳的机会。

村宝就算是傻子,此刻也已明白虎娃是故意将军阵引出了双流寨,也是故意将他引到了这个地方,当然是有话要说,而且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虎娃假如真想逃,早就走远了,军阵不可能追得上。

村宝的脾气耿直、好热血冲动,但为人也不算傻。昨天夜里虎娃打了只狍子送给军士们充饥,这位队长就已觉得此番追击很不对劲了。他也想找虎娃好好问问,可惜一直没什么合适的机会。

见虎娃施法化一缕云烟飘向口鼻,村宝倒也不想失了英勇气概,管它有没有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张口便将灵药吸入,瞬间感觉一缕奇香渗透心脾,口中自然生津咽下。

虎娃很满意地点头道:“很好,这样就行了,你不必刻意运功,自然调息即可,我们还可以慢慢说话。”

村宝再开口时语气已缓和了不少,诧异地问道:“你给我服用的是什么灵药?又怎么会认识我?”

虎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答道:“只是一些调治损伤的药而已,对你有益无害,就不必多问了。…我听灵宝壮士提过,他的兄长是飞虹城第三队军阵的队长。而你的样子与他颇有些相像,所以我应该不会认错。”

村宝又吃了一惊:“你认识我弟弟,和他是什么关系?”

虎娃:“我与灵宝壮士,可以说是生死之交。”

村宝错愕道:“我听说你可能是与流寇有关的凶徒,灵宝怎么会与你交朋友?”

虎娃好气又好笑道:“你听谁说的,这话也能信吗?我非但不是流寇,而且就在前几天,曾与灵宝壮士在白溪村并肩作战、斩杀流寇。”

也不知是不是服用了灵药的关系,或者已经歇过一口气,刚才已累得站不起来的村宝此刻突然蹦了起来,喝道:“你说什么,真的有流寇去洗劫白溪村!灵宝有没有事?”

虎娃摆了摆手道:“坐下来慢慢说,你放心,灵宝壮士无恙。可惜他的朋友时雨,还有来自飞虹城中的两位修士北溪、云溪,皆阵亡于战场。方才你说我可能是与流寇有关的凶徒,怎么轮到我提起有流寇袭击白溪村,你反而会这么惊讶?”

村宝又慢慢地坐回到地上,张大嘴好半天都没说话,因为虎娃说的消息实在太震憾了!等回过神来,他才低呼道:“这不可能,附近一带哪会有那么厉害的流寇?就算有大批强徒流窜至此,也不可能事先没有一点风声,更不可能斩杀早有准备的这么多高手!”

虎娃:“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两年前的秋天,飞虹城境内曾有一个村寨被人屠灭,此事你应该是知道的,而当时作案者与今日的流寇就是同一伙人。灵宝壮士曾赶回城廓、邀请高手到白溪村助阵,你应该就在城中啊,他难道没有对你提过?”

村宝脑袋已经有点发懵,愣愣地答道:“灵宝是对我提过,有人路过白溪村时听见了妖族人的谈话,说什么皮甲人将要与妖族一起到村寨里抢粮食。我在每季例巡时也去过白溪村,知道那里的情况。那附近深山中有一支山膏族,而白溪村对待山膏族很不友善,起冲突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当时以为,那不过是妖族想找白溪村麻烦,放出话来吓唬他们,本不必小题大做,飞虹城近年来很太平,哪里还有什么流寇啊?不过是乡间部族的冲突而已,灵宝已经带了好几位高手前去,应该绝无问题,我也就没有太在意。我万不敢相信,北溪与云溪这样的高手也会阵亡!”

虎娃反问道:“你居然说哪还有什么流寇!难道忘了三年前和两年前的血案吗?那必是实力强大的凶徒所为,若凶手并非流寇,又会是些什么人呢?”

第081章、化繁为简(下)

村宝老老实实地答道:“你所说三年前的血案,当指在高城发生的袭杀事件,那是一场有针对性的仇杀,应是那三户人家的仇家所为,不似四处作案的流寇行径,而且它发生在高城境内,飞虹城并没有派人调查。

至于两年前发在飞虹城境内、村寨被屠灭一案,城廓曾派军阵追查,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当时城主大人上报国都,来了一位有六境修为的国工大人,持神器飞天巡查境内山川,也没有丝毫的发现。就因为这件事,飞虹城的城主都被撤换了。

就算当年有流寇作案,他们也不可能久留一地,得手后早就应迅速远去,否则怎可能查不出来?这两年皆太平无事,倒是乡间部族偶有冲突,常恐吓或诅咒对方将被流寇洗劫,曾弄得传言四起,皆是不实之辞。”

虎娃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没有太在意。既然灵宝对你提过此事,你有没有告诉其他人呢,特别是飞虹城的兵师大人?”

村宝:“我告诉兵师大人干什么?我知道灵宝好行英雄仗义之事,反正他也请去了那么多高手,就由着他去折腾了,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虎娃长出一口气道:“难怪呢!”

村宝纳闷道:“难怪什么?”

虎娃答道:“难怪那伙流寇事先不知消息已走漏,也难怪兵师竟将你所率领的军阵调到双流寨来堵我。”

村宝反问道:“你为何要这样说?近日恰好轮到第三队待命,兵师大人派人传令,便将我们调到了双流寨。”

虎娃:“请你告诉我,兵师大人是以什么名义下的命令?你们为何又要追击我,怎么又将我和流寇扯上了关系?”

村宝率军阵离开飞虹城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兵师燕凌竹本人,他只是接到了燕凌竹派人传达的命令,赶往双流寨值守。当时燕凌竹并不在城廓中,已于两日前离开了,据说是去调查飞虹城第一队军阵突然失去消息的事情。

农能率领军阵入冬后例巡城廓,本应到达一个叫上安村的村寨过夜,上安村当天早早做好了准备,却偏偏没有等到军阵。说来也巧,假如虎娃昨天一直沿着道路往前走,没有拐弯进入山野绕回来的话,前方就能到达上安村。

军阵有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行程,所以没有按时赶到上安村,这虽是不常见的情况,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上安村当时也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可是又一直等到次日天亮,军阵还没有来到,上安村的族长就觉得奇怪了。

因为按照原先的安排,军阵昨天的晚饭就应该在上安村吃,族长昨日天黑前都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但到了今天早饭时间,都没见着军阵的影子,族长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备饭。足够五十多名壮汉吃的粮食,而且准备的都是平常很难吃到的好东西,也不能浪费啊!

于是上安村的族长便派人沿着道路去迎接,想看看军阵到底走到了哪里?上安村派出的族人沿着道路快步前行,一直跑到了下一个村寨都没有发现军阵的踪影。但下一个村寨的居民告诉他们,军阵昨天一大早就从这里出发前往上安村了,照说昨天日落前就应该到了。

如果军阵只是在路上耽搁了行程,倒是小事。可是上安村的人已经沿着这条路迎到了下一个村寨,根本没有见到军阵的影子,这就是怪事了,一整支军阵居然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族人赶紧回去禀告族长,上安村的族长又派人带着火把连夜赶路,前往城廓上报兵师。燕凌竹得到消息,天不亮便亲自出城调查,他实在是一位勤勉尽职的兵师大人。就在燕凌竹出城后的这天夜里,这一带下了一场大雪。

次日燕凌竹并没有返回城廓,而是踏雪出现在双流寨,命人将城廓中备值的军阵调来警戒接应。据这位兵师大人推测,第一队军阵半路失踪,可能是恰好在路上有了某些流寇或山贼的线索,于是便追入了山野,这也是巡视城廓的职责所在。他命令另一队军阵守在咽喉要道上,等候消息好随时接应。

村宝前天傍晚率领军阵到达双流寨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燕凌竹,因为勤勉尽责的兵师大人再度行色匆匆外出调查了。就在昨天上午,燕凌竹突然赶回了双流寨,命令村宝派人守住北寨门,注意截获一名凶徒。据说此人很可能与流寇有关,凶残成性且身手不凡。

燕凌竹特意叮嘱,假如能生擒活捉此人,就押到城廓的军营中严加看管,等候他亲自审问,并且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外泄,以防走漏风声令其同伙警觉。若此人行凶顽抗,便当场格杀。

有小股凶徒偶尔流窜到飞虹城境内,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农能在巡视途中若发现有关线索,理应率队追拿。村宝也不疑有他,更没想到会与两年前的血案有关,便奉命派人守住了北寨门,结果等来的却是虎娃。接下来的事情——虎娃已经知道了。

以上便是村宝的讲述,虎娃听完后又皱眉问道:“燕凌竹命令你拿下我,他本人是否等在双流寨呢?”

村宝答道:“没有,他下了命令之后,没有来得及多解释,便立刻赶回城廓禀报城主。”

虎娃叹了一口气道:“他应该是赶回去遣散家人,收拾东西跑路了。我们已经耽误了一整天,恐怕很难抓住他了。”

村宝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诬陷燕凌竹大人什么事吗?”

虎娃苦笑道:“分明是他在诬陷我,否则你又何必追了我一整天?…你难道不想知道白溪村发生了什么事吗,而农能率领的军阵又去了哪里?”

村宝大声道:“想,当然想!可是你刚才没给我机会问。…你已经问了我半天了,也该我问你了吧?”

虎娃又摆手道:“先坐稳了,不用你问,我将所知的情况全告诉你。”

白溪村所发生的事情,前后的过程很复杂,想讲清楚并不容易。虎娃也来不及说太多,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告诉了村宝五件事——

第一,他路过白溪村时,无意中听见了两个猪头人的谈话,得知将有流寇勾结妖族洗劫白溪村。

第二,他到白溪村报信,在村民的哀求下答应相助,又与田逍一起前往双流寨寻找更多的高手助阵,恰好遇见了灵宝。

第三,灵宝又邀请时雨、北溪、云溪来到白溪村,操练军阵准备迎敌;而虎娃则找到了山膏族的族长猪三闲,说服山膏族不要做流寇的帮凶。

第四,流寇来袭,第一天中午失利,第二天凌晨偷袭未成,双方皆死伤惨重。而流寇竟是军阵伪装而成,他们的目标是白溪村中秘藏的宝物。

第五,第三天上午,流寇首领亮明了身份,竟是飞虹城的副兵师兼第一队军阵的队长农能。农能提议与白溪村讲和,企图嫁祸山膏族。不料猪三闲率族人突然冲出与白溪村的枪阵合围,将流寇全部斩杀。

这便是事情最简单的经过,一切说得清清楚楚。村宝目瞪口呆,伸手扶地差点没栽倒,口中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虎娃又说道:“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就算我想瞎编,你认为我能编出这样的瞎话吗?如果你不相信,能否解释农能率领的军阵为何失踪?他们的尸体和遗物都在白溪村,灵宝过几天就会率人将证据送到城廓。…我再问一句,两年前的惨案,飞虹城曾派出军阵调查,当时是由谁负责?”

村宝神情有些恍惚地答道:“由燕凌竹负责,他下令正在例巡城廓的农能,就近率军阵追索,可是毫无所获。”

虎娃:“自己查自己,怎能查得出来!当时在飞虹城中、那个村寨附近,能屠灭整个村寨还不留下任何线索者,恐怕只有农能所率领的那支军阵吧?如今他们又在干这种事,大概心里也有些怕了,所以打算让妖族顶罪。…你若还是不信,率军阵去白溪村看一眼便知。”

村宝突然站了起来,很激动地上前俯身抓住虎娃的肩膀道:“小先生,我先不去白溪村,如此大事,要立刻禀报城主!若你所言是实,敢不敢与我一同前往城廓?”

见他如此动作,一旁蹲着的盘瓠也跳起来低吼一声似是警告。虎娃却摆手让盘瓠不必激动,又伸手将村宝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拿了下来,亦站起身道:“村宝队长,你看我走的方向,不正是前往飞虹城吗?可我只知大概的方位,并不熟悉准确的路线,能否请你带路?”

村宝:“走,我们立刻就走,一起去见城主大人!”

虎娃又说道:“你神气未匀,好生调息先恢复体力再说,这样我们到达城廓的时间会更早。”村宝觉得此话也有道理,便重新坐下定坐调息。

虎娃给村宝服用的是龙树血竭,是他随身所带最小的一块。村宝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内伤,不过是有些过度损耗,当然用不着龙脂泪珀那样的灵药。其实龙树血竭也是过于奢侈了,但在虎娃随身携带的灵药中,这一小块已经是最不起眼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村宝长出一口气道:“小先生,我们出发吧!此处离飞虹城已不远,直穿野地全速赶路,日落前便能到达。…可是依你之言,若兵师燕凌竹有问题,他既能命令我守在双流寨拿下你,亦可对守城的军士下同样的命令。届时你不要多说话,我设法带你进城便是。”

虎娃却摇头道:“假如守城军士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届时你不必说什么。他还拿不了我,我直接带你去见城主!”

第二部:和光同尘

第001章、由山水至飞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