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之后,盘瓠便跑在了虎娃的前面,他们在日落之前渡过了岷水。这是虎娃迄今为止所见到的最大的一条川流,水面宽阔浪花翻卷,就算以他的修为也不可能飞越。白溪与青溪汇流成的双溪,也是岷水的一条支流。

岷水的源头,就在虎娃自幼长大的蛮荒高原中。往来路村和太昊遗迹之间,要翻越一片终年积雪的皑皑高峰。那高山融雪汇成涓涓细流,穿过漫漫荒原进入巴原,又汇聚了大大小小无数条支流,经过高城进入飞虹城境内,便是虎娃眼前这条奔流的大川。

这条大川从虎娃的童蒙时代奔来,又从他的脚下流过,仿佛人生的轨迹在此地奇异地重逢。

岷水上居然有桥,这是一个令常人难以想象的奇迹。此桥横跨东西有二十余丈长,在水流中以巨石建造了九个桥墩,上方以条石砌成桥拱,再铺以石板为桥面,远望甚是壮观。

当初岷水上并没有这座桥,来往交通要依靠另一座浮桥。浮桥是以很多条粗竹索横拉在两岸高地上,中间铺以木板建成。但竹索浮桥常年需维护,而且总在洪水季节被冲毁,使用起来非常不方便。

相室国建立之后,邀请十几位国工大人共同出手,趁着枯水季节施法掘开河床,以开凿好的巨石为桥墩奠基,又集合近千名民夫费数年之功,才建成了这一浩大的工程。这座桥非常重要,其意义远超过双流寨外的那两座桥。

桥的两侧常年有军士把守,岸边还建有营房。守桥军士亦来自飞虹城,他们当然认识兵师燕凌竹大人,目前已掌握的燕凌竹最后的行踪线索,就是过了这座桥便不知所踪。

过桥之后,有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通往国都,途中还要穿过另外两座城廓的辖境,这条路上平时往来的人非常多,两侧也有大片的山野。燕凌竹只要过了桥,混在杂乱的人流足迹中消失于某个地方,几乎就无法再寻觅了。

虎娃走到岷水中央的时候,站在桥上驻足朝上游眺望了很久,闭着眼睛仿佛在呼吸着遥远的家乡气息。岷水已从涓涓细流汇成奔腾的大川,沿途不知经过了多少地方、并入了多少条支流,就算以最敏锐的神识,恐也分辨不出那曾经的雪山气息,但虎娃却好似能感觉到。

待他渡过岷水之后,盘瓠就加快脚步跑在前面引路,虎娃则迈开大步跟随。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渐渐到了日落黄昏时分,路上已见不到其他的行人,但一人一狗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沿途也见到了不少村寨,他们却没有要投宿的意思。

天黑之后,他们仍然在星空下赶路,就沿着这条大道而行。他们是下午时出城的,过桥后便加快了速度,一直走到第二天晨曦微吐,然后向左转身进入了山野。穿过一片低洼的积水和茂盛的竹林,于微弱的晨光中,他们于积雪上看见了一行足迹。

虎娃不能未卜先知,他事先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燕凌竹经过了此地,这是盘瓠查出来的,就在虎娃于城主府中做客之时。

以盘瓠如今的本事,在寻常人看来已能称得上是一条神犬了。它在燕凌竹家中闻嗅了一番,通常情况下应该能追踪到其人气息。但出城之后,盘瓠也无能为力,因为那雪后的大道有不少人走过,一片泥泞中气息驳杂无从分辨。

盘瓠很聪明,可它仍然还只是一条狗,再聪明也比不上人间狡猾的修士。但它是在蛮荒中长大的,而且与虎娃在一起混得时间久了,也学会了使用看似很笨的办法。

盘瓠没有在大路上行走,而是离开道路一段距离,保持着大致平行的方向于山野中穿行,观察所过之处有没有什么人留下足迹或气息。燕凌竹既是逃亡,便不能暴露身份行踪,当然不可能一直行走在这条大道上,迟早要穿入山野或进入别的岔道。

在这样的时节,行路人几乎不会离开道路进入野地,就算偶尔到路边林中方便,也不会走出很远。假如有人不走正道悄然进入山野深处,当然就值得怀疑,此刻野地里的雪还没化呢。

盘瓠有点不走运,它一开始是在道路右侧的山野中穿行,跑出很远都没有任何发现。后来它感觉已经走得足够远、该回去了,于是便调头进入大道的另一侧野地中,回头走了没多久,就在山野里发现了有人经过的足迹,也辨认出了燕凌竹的气息。

盘瓠并没有独自去追燕凌竹,虎娃暗中吩咐它的任务就是追查这位兵师的行踪,有了线索就立刻回城。盘瓠便回到了城廓中乱逛了一天、看了不少热闹。它是一条快乐的狗,尚无人们那么多花花肠子,也没有那么多深思熟虑的愁烦之事,虎娃要它这么做,它完成了任务便很开心。

山中地势高低错落,藤萝密布古树参天,并不是每处地方都有积雪,燕凌竹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足迹,有些并非是在雪地中而是在湿软的泥地上,假如没有盘瓠引路,很不容易追踪分辨。

他们深入野地登上了路边的山顶,又一次在雪地上看见了清晰的足迹,燕凌竹显然曾在此驻足远眺。虎娃观察脚印,向着燕凌竹当时远望的方向看去,山下的大路通往了一个村寨。此村寨的规模不小,差不多与双流寨相当,寨门处很可能有军士盘查值守。

在事情没有败露之前,燕凌竹是安全的,稍事乔装遮掩面目,沿着大道走便不会留下踪迹,而且速度也是最快的。到达这里后,防止被前方村寨中的盘查军士认出来,他便拐弯进入了山野。此地已离城廓非常远,他可能自以为暂时安全了。

虎娃与盘瓠追踪着足迹又从另一侧下山,进入茫茫的密林之中,又走过了一段常人难以穿行的路途,前方是一座雄伟的高山。它虽比不上蛮荒中的山峦那样雄浑险峻,但在巴原上也算是很巍峨的山峰了。

千岩万壑与参天林木中,看不清山势的全貌,走着走着,他们却失去了燕凌竹的踪迹。前方是一片向阳的山坡,山崖上有很多块裸露的岩石,很多地方上并无积雪,燕凌竹如果飞掠踏过便可以不留下任何足迹。

他们又在这一带搜索了一番,仍然没有任何发现,不仅是足迹,燕凌竹连气息都没留下,以盘瓠之能都找不到他的行踪线索,此人就像到达这里后便突然消失了。

虎娃微皱眉头,却做出了另一种推断。燕凌竹当然不可能是凭空消失了,他很可能就躲在离此不远处藏身。长距离穿行这种山野雪原,就连虎娃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行迹,除非他会飞。但是短时间内收敛气息,借助地形不留下行踪线索,像燕凌竹那样经验丰富的四境修士倒是可以办到的。

虎娃便想了一个笨办法,他观察了一番附近的山林地形,心中估算——假如自己收敛气息并尽量不留下行迹,一次可以跑出多远?那么就以这个距离为半径,从燕凌竹的足迹消失之处向周边搜寻,应该便能有所发现。就算燕凌竹没有在附近藏身逗留,超出一定的距离外,也有可能发现新的行踪线索。

但这一片地域范围也不小啊,而且不是平原空地,处于深山密林中,要细细搜索不放过任何痕迹,虎娃和盘瓠至少要费一、两天功夫,这还是趁着雪化之前。先碰碰运气再说吧,一人一狗就在原地转圈寻找,这圈子越转越大,直到中午也没有什么发现。

虎娃拢住声息悄然对盘瓠道:“我们得注意警戒,假如突然遭遇此人,可能会有一番恶战,不能太耗神气要有所保留,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吧。…如果搜出很远仍发现不了此人踪迹,就说明他的本事比我们大,便不要勉强去追了。”

他们便在阳光下的山坡上定坐休息,不得不说,这里的风景与环境都很不错,远望山峦起伏风光秀丽,令人心旷神怡,调匀气息似在胸臆中吞吐天地。

在他人看来,他们现在应该很累了,但村宝队长曾领教过虎娃和盘瓠穿行山野的功夫,其实这两人并不疲惫,只是认为须随时保持巅峰状态才会稍事休息。恰在这时,对面山林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一名黑衣人。此人腰悬长刀,看刀柄与刀鞘的制式,竟是守城军阵所配的军械。

此人一出现,虎娃便睁开了眼睛,起身喝问道:“燕凌竹?”

第004章、足迹(下)

来者正是飞虹城的兵师燕凌竹,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但也没有回答虎娃的话,而是反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我又与你有什么过节,为何穷追不舍到了这里?”

虎娃答道:“我是追踪你的足迹而来,而你果然就藏在这附近。我从小就被尊长叮嘱,穿行山野时尽量不要留下行迹,所以在这方面自然就特别注意,因此能找到这里。…我只是一个偶尔路过的素不相识之人,倒是想问问,与你究竟有何过节,你要令军阵于途中劫杀我?”

燕凌竹沉声道:“你是一名修士?”虎娃点了点头。

燕凌竹又说道:“小小年纪,修为应当很不错,看来出身不凡啊!”

虎娃又点头道:“算是吧。”

燕凌竹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出自何人门下?”

虎娃:“我曾得尊长指点,但算不上出自何人门下。至于名字嘛,出山之后所遇之人,都叫我小先生。”

燕凌竹又看了盘瓠一眼道:“你这条狗倒是有些灵性,追踪的本事不错。若不想说出来历也就罢了,既然已经追到这里,我便断不能放过你。”

虎娃一脸稚气道:“哦,你想杀我灭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啊?我以前并不认识你,甚至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坏事?”

燕凌竹恨道:“你从白溪村而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亲眼看见你从白溪村前往飞虹城去报信。”

虎娃瞪大眼睛道:“我真的很奇怪,你身为兵师,为何要纵容巡城军阵伪装成流寇去洗劫村寨,又如何得知那些村寨里有宝物?而你本人就这么慌慌忙忙遣散家人逃走,是否清楚白溪村与飞虹城中的状况?”

见虎娃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说话。燕凌竹冷笑道:“我早已在高处观察了很久,你是孤身前来,这片山野中再无他人,就不要企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兵了。既然是找死,我便会让你死个明白,只要将白溪村以及飞虹城中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在杀你之前,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虎娃的判断没错,燕凌竹便藏身于附近。虎娃和盘瓠追到这一带时,他在暗处已观察了很久,确定只有这一人一狗前来,又见他们想坐下休息,这才悄然现身。

燕凌竹赶往白溪村时,去得太晚了,并不清楚农能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竟连一个人都没逃回来。当他离开飞虹城的时候,又逃得太快了,只来得及下令劫杀虎娃并遣散家人离去,也不知道后来城廓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在虎娃入城的一天前,燕凌竹就跑了,当然不可能看见虎娃入城时那轰动的一幕,他只知此人是白溪村派往飞虹城报信的。

虎娃是一名修士,且有可能来历不凡,这并不令他感到太意外,因为白溪村中必有高手,否则农能他们也不会失败。但虎娃的样子这么年轻,就算修为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无非是奉师长之命出山行游,恰好路过此地管闲事而已,白溪村中除了他应该还另有高人。

燕凌竹不认为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会是自己的对手,既然虎娃带着一条狗已经追到这里、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他就断不能放过。但燕凌竹同时也很好奇,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农能究竟为何会失手?那可是一整支精锐军阵啊!

在杀人灭口之前,燕凌竹一定要将事情问清楚,否则在以后的日子中会睡不好觉的。而虎娃倒不着急更不害怕,便向燕凌竹讲述了一番自己路过白溪村所遇之事,从两个猪头人的谈话开始。这些话他也曾经告诉过村宝,过程很简略,但该说的事情都说清了。

听完之后,燕凌竹恨声道:“原来是妖族走漏了风声,白溪村有所准备还请来了一批高手助阵,那些猪头人还反水夹攻军阵,难怪农能会失手。…你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没有在半路上被截住,那必然已进城报信了。鸿元城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事,你清楚吗?”

虎娃点了点头:“你问对人了,我的确清楚…”

他又介绍了自己进城见到了鸿元城主,鸿元城主派人去白溪村查证,然后决定将此事的内情上报国君,并暂时以另一种方式向城廓民众公布…等等事情的经过。虎娃讲得很简略,诸如自己亮出国工信物入城、逛集市之事皆未提,但事情也应该足够清楚了。

燕凌竹闻言哈哈大笑,笑声震得人耳膜都嗡嗡响。虎娃又问道:“你笑什么,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呢?”

燕凌竹笑道:“鸿元城主打算上报国君,但国君又能如何处置?既然已经那样宣布,国君无非是顺势而为、安抚民心,亦不能公开下令追缉我,只能对外宣布我已失踪、或已遭了流寇的毒手。我将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而家人却安全了。”

虎娃皱眉道:“你的家人应该不会受到公开的诛连,但你未必安全啊,我便是来追杀你的!而我也觉得你很好笑,没有搞清楚状况这么就跑了。流寇没有留下活口,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与农能是什么关系。你若不做别的,顶多是被撤职拿问,可你这么一逃,便是自寻死路。”

燕凌竹此刻又显得很得意,看着虎娃问道:“你想知道——我和农能是什么关系吗?”

虎娃很老实地点头道:“是的,我很想知道,如今世上,有些事也只能来问你本人了。”

燕凌竹已决定必杀虎娃灭口,本不必多说什么废话,可是他实在忍不住啊!有些秘密憋在心中已有多年,将来也再无机会对人提起,不如一次就说个够吧,也算是一种安抚情绪的宣泄。

燕凌竹逃到这个地方躲藏,并非是偶然。这附近有一座几十年前的修士前辈留下的清修洞府,而燕凌竹出身的村寨,就是虎娃在追踪的半路山顶上曾远眺看见的地方。那里是燕凌竹的家乡,当年那位老修士是他族中的一位长辈,修为至四境九转圆满,却在欲突破五境时离世。

燕凌竹就是在这位老修士的指点下,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如果论传承关系,也算是那位老修士的传人。老修士晚年一心只想突破更高的修为境界,早已不问世事,就在山中凿建一处隐秘的洞府清修,亦于洞府中定坐时离世。此洞府所在,如今只有燕凌竹一人知晓。

但那位老修士在壮年之时,曾做过飞虹城的工师,历经两任城主的时代,而第一任城主便是白溪英的祖父。因为工师的身份与司职,他掌握了辖境内绝大多数修士的情况,并参与了很多器物的炼制,是城主身边最值得信赖的助手。

老修士是一位很称职的工师,也从未做过什么背信不义之事,他只是了解不少多年前的隐秘往事。在晚年隐居清修之时,他偶尔也向常来陪伴他、并请教各种修炼问题的燕凌竹讲述,此处也没有别人会来。

修为未至六境之前,无法留下指引登天之径的完整传承,但老修士也可以讲述自己的修炼感悟,指点层层境界的修炼。但燕凌竹与农能一样,除了以神通斗法,并不擅长别的手段,做一个闲散的共工恐怕都不太称职,想要出人头地,也只能去城廓中当兵师。

可能是为了弥补燕凌竹所缺,老修士向他讲述过很多有关器物炼制的见闻,包括当年老城主亲手炼制并收藏的法宝,还有城中其他几位擅长炼器的修士前辈所炼制之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燕凌竹便经常追问那些器物的下落,得知有的已赠于他人,有的老修士也不清楚,还有一些应被后人所珍藏。老修士与薇薇家的先祖、那位老城主身边的丹火童子曾是至交好友,也偶尔听说过白溪村珍藏器物之事,无意间都透露给燕凌竹了。

但老修士并不知道,自己这位后辈族人还有别的想法。后来燕凌竹做了飞虹城的兵师,又结识了副兵师农能等人。

农能是本地散修出身,在斗法演示中经常能胜过燕凌竹。但并不是斗法更厉害,在城廓中的职位就能更高,如今的鸿元城主还是一名并无修为的普通人呢!农能除了拥有四境修为、擅于斗法格杀之外并无所长,能在城廓中担任副兵师,这一辈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农能常有此感慨,燕凌竹亦有同样的抱憾,他们很都不甘心啊。但想突破更高境界的修为是那么艰难,更缺乏完整的秘法传承的指引,想以散修的身份自行修炼,这一生的希望已渺茫至极。

无论是修为境界还是在世间其他的地位成就,情况皆是如此。

既不甘心,燕凌竹便打起了别的主意。他向农能透露了某些事情,并告诉了农能一个计划,可能会让他们得到世间传承大派高人的指引与重视,或者能谋求更高的地位成就与人生享受。但实施此计划非常危险,绝不能被人察觉,否则便有灭门之祸,而农能便去干了。

第005章、偶遇星煞(上)

农能担任飞虹城第一队军阵的队长多年,而挂上副兵师这个虚衔,只是近年突破四境之后的事情。因为一名四境修士在城廓中任职,却只是区区的守城军阵队长,未免有些太没面子了。上任城主这么做,也是一种对他的安抚。

军阵的两名副队长是农能的至交,所有的军士也都是他们选拔与操练的亲信。就在三年前,他们做下了第一起血案。

为了躲避追查,当时没有选择在飞虹城境内动手,而于巡城途中突然潜入高城境内,蒙面袭击了某个村寨中的三户人家。那三户人家都是某位前辈修士的后代,家中收存着祖先所留的珍贵法器。农能后来与虎娃斗法时所用的那柄飞剑,便是此番所得。

农能是个狠毒而果决的人,他是在巡城途中突然下的命令。属下的军士们事先皆不知情,想抗命都来不及。三位首领严令每位军士都得出手,否则就要被当场灭口。军阵中所有的军士都出手了,事后大家便是同罪,谁也不能再说出去。

第一起血案做得非常干净利索,甚至没有惊动飞虹城,高城那边也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所得的宝物自然是农能与两名副队长以及燕凌竹私分了,其余普通财物则分给军阵中的军士们。

这样的“成功”也使他们的胆子更大了、心地与手段也更狠毒了,第二年秋天便在飞虹城境内又干了一次。这次出了点意外,军士说话时叫了一声大人,村寨中也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但事发突然,小小的村寨又如何能抵御一支精锐军阵,农能下令屠灭村寨、不留活口。

他们原本只想袭击一户人家的,根本没打算屠村灭族。可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便不能由人们自己选择怎样结束。

第二次作案,对于普通军士来说收获颇丰,他们搜刮并瓜分了整个村寨中的贵重财物。可是对于农能等修士而言收获并不大,只得到了两件下品法器,想实现燕凌竹的计划,恐怕还远远不够。

可这次血案造成的震动太大了,不仅飞虹城命令农能所率领的军阵就近追查,国都中还派了一名六境高手携飞天神器而来,遍寻周边野地,就连城主大人都被撤换了。燕凌竹与农能也不敢妄动,一直等到两年之后风波已平,才决定再度动手。

其实他们已很难再等下去了,燕凌竹已年近五旬,农能比他也小不了几岁。能拥有四境修为,已是令很多修士羡慕的成就,但登天之径上的修炼才算刚刚起步,却眼看巅峰将过,若再无突破,此生便更难有望。

当年指点燕凌竹的老修士,在壮年时拥有四境修为当上了城廓的工师,可惜几十年后修为仍在四境之中,到了垂暮之年是什么心境,燕凌竹是再清楚不过。虽然有修为在身,亦可远比常人长寿康健、远离病痛困苦,但燕凌竹等人所求远不止于此。

这次他们决定去袭击白溪村,据掌握的内情,那里收藏的宝物最为丰富与贵重,是当初坐镇飞虹城近六十年的老城主所留。假如能有别的选择,燕凌竹等人也不会去冒这个险,可是白溪村的宝物太让人眼红了,干完这一次便可达成目的。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打算事后以山膏族人顶罪。想法虽好,可恰恰就是山膏族人泄露了风声,虎娃路过时偶然听闻片语…农能便全军覆没。

这便是燕凌竹所经历的过往。农能率军阵做下的血案,他从未亲自出手,却一直是幕后的指挥者与策划者。很多事情若没有掌管城廓军阵的兵师配合,农能也不可能做得那么“干净”。

虎娃眉头紧锁道:“你想追求更高的成就,这本无不可,世间任何一名修士都会有这种愿望。修炼的历程亦包含世间所行种种,修于法更是修于行。杀人放火、屠村灭族,便是你所求之行吗?”

燕凌竹:“我非欲杀人,只是想得到我要的东西。”

虎娃:“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计划,需要这样达到目的?”

燕凌竹:“我要去赤望丘!”

虎娃这才彻底搞清楚燕凌竹与农能的打算,他们想拜入赤望丘门下,得到完整的秘法传承指引,还有大派宗门的重视与栽培。如今的赤望丘已是巴原各国修士们心中的修炼圣地,其招收弟子传人已不限于白额氏一族。

但修炼的传承可不仅是一种师徒名份,指点与传授弟子,哪怕是不那么重要的弟子,尊长都要耗费大量的心血和精力,投入平常人难以想象的各种资源。若是天赋与资质不够出色、没有足够的培养潜力令人动心,寻常修士求上门去也必然会被拒绝。

赤望丘关注巴原各国的年轻才俊,留意其中有哪些人表现出极佳的修炼天赋与潜力,经过观察与筛选之后,择其最出色者设法引入门下。假如有人出身特别尊贵,或是能代表某一支重要的部族势力,那当然更好。

赤望丘在巴原上影响很大,在招收传人时,要求也非常严格。像燕凌竹、农能这等人,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当然远比常人幸运,但与同辈修士相比,算不上出色。

他们都是经过长年苦修,三十多岁才得以突破三境,人到中年后才侥幸突破了四境。虽然迈过了修炼途中意义很重要的关口,但其资质与潜力并无惊人之处。赤望丘不可能教授太多的宗门传人,况且资质与天赋越差者,宗门尊长培养时所需耗费的精力与资源也越多。

燕凌竹想成为赤望丘的宗门传人,几乎没有可能,但他不甘心,所以就想到了别的办法。如今赤望丘势力遍布巴原各国,相室国中也有赤望丘门人,负责挑选与招收宗门传人。燕凌竹可以设法与之结交、投其所好、馈以重礼,然后开口提出请求。

凡事只要是人办的,都能找到变通的方法,只要负责此事的人答应了,其实多招几个闲散弟子入门倒也无所谓。但是像这样的弟子,往往得不到尊长的重视,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些指点而已。

但只要这样,燕凌竹的第一步计划就算成功了,至少他能得到赤望丘完整的秘法传承指引。接下来的第二步计划,便是设法讨某位门中尊长的欢心,得到其重视与照顾、受到更多的指点与栽培,并能利用宗门中更大的修炼资源。私下献上各种宝物,可能是最好的手段。

但想完成这些计划,需要有足够的代价,所以燕凌竹才会指使农能做下那些血案,他的目的很明确。

虎娃弄明白之后,连连摇头道:“如果你这么做,便能拜入赤望丘门下、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赤望丘还如何能成为众修士心中的修炼圣地?假如有人知道了真相,第一个要杀你的恐怕就赤望丘!…我若是相室国国君,可以不公布此事内情,但会将之告诉赤望丘。”

燕凌竹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沉声道:“所以我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你既然一路追到了这里,那就继续上路吧!”

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虎娃却仍没有动手的意思,用一种带着鄙夷、怜悯与厌弃的目光看着燕凌竹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达成目的了吗?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只能越错越远,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反而会失去更多。

你有幸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突破四境修为,成就与地位已远超世间常人,此生本能过得更加安然自在。可是你得到的越多,为何就越不满呢?

既然如此,修炼又有何用?继续修炼下去,你也只会越来越困惑,并给他人带来灾难。在家乡尚且能干出屠村灭族之事,到了别处,你这种人又会带来什么呢?趁早自裁吧,免得让我费事,对你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这目光似是刺痛了燕凌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他抽刀出鞘,指向虎娃有些气急败坏地喝道:“你出身高贵,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必有名门尊长指点、能动用各种资源相助、不缺传承秘法指引,无论想要什么,都已给你准备好。

你这种人,能了解我的苦闷吗?既然已踏上登天之径,谁不想走得更高更远?仅仅只是比普通乡民过得更安然自在,又何必苦苦修炼至今?你所拥有的,便是我想要的。假如拥有了这一切,我还无法取得更高的成就,那也就认命了!”

燕凌竹的刀,刀柄和刀鞘看上去是标准的军械形制,可拔出来之后却非普通的腰刀。刀身细长略带弯曲,在阳光下竟映出七彩虹芒,令人难以逼视。他挥刀的同时,已伴随御器之法催动了这件宝物的神通妙用。

一柄细长的刀竟幻化出无数飞舞的刀刃,映射的七彩光芒围绕着燕凌竹穿梭飞旋。他仿佛被一片艳丽的虹光花海淹没,对面的虎娃已看不清其身形。不得不说这件法器的妙用展开后场面极为地华丽,甚至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绚烂感觉。

第005章、偶遇星煞(下)

燕凌竹好似很谨慎,并没有直接一刀劈向虎娃,而是御器展开妙用将自己的身形防护得完美而严密,他的声音又在七彩虹光中传来:“这把刀,便是我将来的随身法器。看见它就像看见我自己,一直屈居那普普通通的刀鞘中隐忍,终将发出夺目的光彩。”

虎娃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很严重的问题,可能是从三境突破到四境之时,那引发的心魔已经使他完全扭曲了。此刻刀已出鞘,该动手就动手吧,干嘛还要搞出这种场面来?

燕凌竹如此华丽地展示法宝妙用以及自己的神通法力,似是炫耀又似是一种发泄。这件法器是农能等人第一次做下血案时所得,燕凌竹异常钟爱却一直没机会展示使用。有太多的东西在他心里已经憋得太久了,不仅憋成心魔,几乎都快憋出内伤了!

今天他终于拔刀出鞘,怎能不好好展示一番那夺目的光彩?可惜眼前只有虎娃这一个观众。只听虎娃好气又好笑道:“要么是刀配错了鞘,要么是鞘里插错了刀,你又哪来这些废话?”

燕凌竹:“死到临头,你还不求饶吗?”

虎娃已经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鸡蛋,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是生鸡蛋还是熟鸡蛋,其实是个石头蛋,他用手颠着鸡蛋道:“你想杀我灭口,却总觉得心里还不够痛快吗?…我仍然有点好奇,你杀了我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农能洗劫白溪村并未成功,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难道就在这里躲藏一辈子吗?”

燕凌竹莫名其妙地狂笑道:“谁说我的计划失败了?只是农能失败了!前两次行动所得法宝,还有最珍贵的财物,除了三件法器由他们随身携带,其余皆收存在此处的洞府中。我身为四境修士,改名换姓离开相室国,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安然自在。

我将带着这批宝物直接去赤望丘,农能他们死了,便足够我一人之用。我自有办法实现计划、完成愿望!”

说话间,那绚烂的刀芒更盛,盘旋在燕凌竹身形周围,如此起彼伏的浪潮奔涌。这件法器很厉害,而燕凌竹的修为也确实精深,他已毫无保留地在展示。

盘瓠悄然后退,到了侧方准备配合虎娃动手。它所起到的只是协助作用,顶在前面反而可能被斗法误伤,这条狗很聪明地选择了自己的位置。

虎娃却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能拜入赤望丘门下,那又如何?突破五境之后还有六境,六境之后还有七境…你这颗心只会越来越扭曲,永远看不见希望。而我听说赤望丘的白煞前辈本人,如今也未能登天长生,你又该怎么办呢?”

燕凌竹:“这无需你操心,我的路,自会一步一步地去走。”

虎娃:“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带着宝物走出相室国到达赤望丘吗?就算相室国没有公开追缉你,但你认为自己能过得了各国关卡吗?”

燕凌竹哈哈大笑道:“我改名换姓携带宝物,就这么公然穿越国境而去,自称将向赤望丘进献宝物,巴原各国关卡谁敢为难?”

此人倒是很聪明,他想换一个名字,就以修士的身份,自称是前往赤望丘进献宝物的,巴原各国关卡还真没人敢为难。

虎娃又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只是回来拿东西的。既然如此,就不要走了。…燕凌竹,你完全错了!”

虎娃说他错了,却没兴致去解释他究竟错在哪里,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哪件事干得不对,或者是他对虎娃刚才那番评价搞错了?虎娃准备先动手了,看他一个人在那里耍刀,已经看得有些不耐烦。

那边燕凌竹蓄势已久,也正准备发出绚丽的一击。而虎娃的石头蛋握在手中尚未打出去,却感应到一股强大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威压陡然出现,转瞬间便飘身形向后飞掠,差一点就祭出形神中的五色神莲翠叶护身了。

虎娃虽感觉来者并不是攻向自己,却仍觉得惊心动魄。这是一个雪后天晴的日子,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半空中却突然落下一道惊雷霹雳,竟是发自一个人的手中。

那人于天空现身,挥掌劈出惊雷,盘旋在燕凌竹周身那绚丽的刀芒应声碎灭。燕凌竹手中长刀落地,连吭都没吭一声便一头栽倒,衣服上飘起一片青烟,而周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丝伤痕,但人已气绝身亡。

燕凌竹完全没有防备,但他已祭出刀芒环护周身,可根本没有挡住此人从天而降的惊雷一击,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被斩杀当场。

盘瓠也被这意外的变故吓得跳了起来,蹦回到虎娃身边,弓起后背、夹着尾巴发出低声的呜鸣,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高人。来者已飘然落地,看形容是年纪三旬左右的男子,目光犀利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五官很俊朗,可是身形轮廓却给人感觉带着一种奇异的锋芒。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这件长袍并不是以衣料缝制的,或者说这一件衣服就是一块布料,浑然一体毫无拼缝的痕迹,是如此地贴身柔顺,竟是以炼器的手法制成。

此人低头看了燕凌竹的尸身一眼,冷冷道:“那娃娃说的对,你早该死了!”

娃娃?虎娃怔了怔才反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赶紧在不远处行礼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何方高人?”

那人转过身来,向虎娃点头笑道:“我是赤望丘修士星耀,如今巴原上也有人叫我星煞。方才你与此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的很对,假如让这种人实现愿望,赤望丘又怎能称巴原上的修炼圣地?”

虎娃惊诧道:“原来您就是白煞前辈的传人星耀!…您怎会出现在此处,又恰好听见了我们的谈话?”虎娃离开蛮荒之前,山神并没有告诉他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是谁,但也向他介绍了巴原上各大修炼宗门的情况,其中当然包括赤望丘。

星耀淡然答道:“我恰好飞天路过,落在山顶上稍事休息,却无意间发现你们在半山腰说话,竟与我赤望丘有些关系。觉得此人该杀,也就动手了!”

虎娃:“其实不必烦劳您动手,我已经打算杀了他。”

这是实话,今天无论燕凌竹说什么,虎娃都不会放过他,刚才只是想将事情的真相尽量问清楚。燕凌竹指使农能等人行屠村灭族之事,使虎娃本能地就想到屠灭清水氏城寨的凶手,又怎能容忍!就算鸿元城主不求他来追拿,他出城之后自己也会追杀燕凌竹,事先就派盘瓠搜寻此人行踪了。

星耀又笑道:“此人的修为还不错,法器也还可以,动起手来应该有两下子,你这娃娃恐怕不易应付。我本未打算亲自动手,只想看看你与他斗法,你若不敌我再出手相助。可是他的废话实在太多,我看他耍刀也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就动手了。

这倒不是抢你的生意,你自去回禀飞虹城城主,就说此人是赤望丘星耀杀的,但功劳都算你的,他该怎么答谢也只需答谢你即可。假如我没遇到,或这人就此逃去,其所图谋的事情传开,我赤望丘也会无端遭人非议。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虎娃答道:“我叫虎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里人都叫我小先生。”

星耀哈哈笑道:“你叫虎娃?那我们可真是有缘啊!我白额氏的各支族人中,就有不少孩子叫虎娃,但他们恐怕都没有你这个娃娃本事大。”

所谓“白额”,其实就是虎的一种别称,很多虎的皮毛在额头部位都有白色的纹路,又称白额虎。白额氏便以虎为图腾,据说是少昊天帝的后人。那么在白额氏的各支族人中,当然有不少孩子乳名便叫虎娃,这让星耀听起来感觉非常亲切而且有趣。

面前这个孩子可能是让自己给吓着了,一紧张把乳名说了出来,星耀也没有追问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东西扔过去道:“虎娃呀,你这个小先生的称呼倒是不错,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已很不容易,有此等胆色与担当,则更不简单!

我看你身边的这条小狗也是灵性非凡,难怪你可以追踪此人行迹、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但你家尊长也应该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孤身犯险。你可能从小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但这世上的险恶之事很多。

赤望丘今日算是欠你一个人情,这是我的信物,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可以持它去找赤望丘传人帮忙,就说这是星煞大人亲手给你的。如果你今后想得到更好的秘法传承指引,也可以持此信物前往赤望丘,自能拜入宗门为正传弟子。回去之后将此事告诉你家尊长,我想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说完话,星耀便在虎娃的震惊错愕之中飞身而起,冲向天空隐匿身形消失不见。

第006章、使节(上)

虎娃注意到星耀飞天之时祭出了一柄短剑,白色接近于透明、带着羽毛状的纹路,不知是以何种天材地宝炼制,看上去就像一支漂亮的晶雕长羽。短剑是凭空出现的,随即幻化为如光影折射般的透明羽翼,伴随着星耀的身形飞天而去。

星耀方才斩杀燕凌竹,凌空现身时手中也是拿着这柄剑,挥出一道惊雷后剑便消失不见,看上去就像信手发出的霹雳。看来这是一件飞天神器,能融入形神之中,还有着其他的神通妙用,而星煞已得其传承且至少拥有六境修为。

星耀的出现很突然,走得也匆忙,只是一击杀了燕凌竹、说了几句话、扔给虎娃一件信物,随后便飞天而去不见踪影。盘瓠眼看着星耀消失,抬头张望着天空,汪汪狂吠了一番。

虎娃则低头看着手中的牌子,它也是银色的质地,正面是虎纹图腾,背面镂刻着参宿星宫。以身心感应,此物竟与他那件国工信物是以类似的手法炼制,也是一件法器,而且带有独特的妙用灵性。

国之共工的信物,是相室国所赐予,当然很贵重。没想到赤望丘一介修士星耀,随手扔出来的信物也是一件特殊的法器。

其实虎娃还不清楚,星煞给他的信物并不多见,就算赤望丘的正传弟子中也很少有人持有。此信物通常是交给持有者当作执行某件事的凭证,事后是要被收回的。假如虎娃按星耀所说,拿着信物找到赤望丘拜入门下,星耀也将收回信物。

对星耀而言,杀一个燕凌竹也就和拍扁一只该死的蚊子差不多;而虎娃这个孩子,倒是令他更感兴趣、有心召入赤望丘门下。燕凌竹的尸身就倒在不远处,而星耀的信物则在虎娃手中,有了它便可实现燕凌竹此生苦求不得之愿,星耀却随手扔给了虎娃。

星耀怎会恰好出现在这个地方,又为何走得这么匆忙?他是从山水城而来,正着急赶回赤望丘向白煞复命。

虎娃离开蛮荒前,山神用尽残聚的神念之力,最后一次运转了太昊遗迹中的祭坛,也触动了树得丘中的感应法阵。星耀当时正在巴原上办事,白煞派人命他前往山水城调查。星耀赶去了那片蛮荒,却没有查出理清水究竟是与何人联系?

如今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月,星耀将蛮荒中的情形都查了一番,还追到半路上见到了正率朝贡队伍前往国都的辛束,然后便返回赤望丘,将自己所了解的一切禀报给白煞。

来回奔波飞天而行,神气法力消耗当然很大。飞过此处时他便落下云端,就在这座高峰顶上定坐休息。他事先并不知道这里的半山腰有一座隐秘的洞府,里面还躲藏着飞虹城逃亡的兵师。

燕凌竹逃到这里,一方面是要取出洞府中秘藏的宝物,另一方面他还想躲一阵子,暗中打听白溪村到底出了什么事、而飞虹城以及相室国是怎么处置的?恰在这时,虎娃带着盘瓠追到附近搜索,燕凌竹便现身欲杀人灭口。

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不清楚星煞正在远处的峰顶上坐着呢。星煞已休息得差不多了,他着急赶路正准备离去,却恰好被山腰上发生的事惊动,于是悄然潜近凝神细听,却越听越生气。

他最后见燕凌竹耍刀,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便飞天出手,将虎娃和盘瓠都吓了一跳。

星耀有心将虎娃引入赤望丘门下,但他也没时间在此久留,于是便留下了自己的信物。在星耀看来,这娃娃出身可能颇为尊贵、来历亦不凡,应该有高人尊长的指点。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赤望丘如今在巴原上威势无双,是众修士心目中的修炼圣地。就算虎娃已有师承,只要原先的尊长点头,亦可拜入赤望丘门下。而虎娃的尊长,又怎么会不答应呢?这无论对谁都是好事啊!等将来虎娃拜入赤望丘之后,星耀再问其详情吧,如今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星耀走后,虎娃在原地伫足良久,就连盘瓠朝着天空的狂吠声也似恍然未闻。刚才发生的事情令人太震憾了,等定下心来细细回味,感受则更加强烈。虎娃还是第一次看见当世高人持神器飞天出手。他不禁在想,假如那从天而降的惊雷是劈向自己而非燕凌竹,自己能挡得住吗?

虎娃还不懂什么叫能窥天机的推衍之道,但他却很自然地在心中推衍。假如自己召唤出五色神莲翠叶,手摇叶茎舒展莲叶护身,抵挡与引开惊雷之威,应勉强能接住那一击。

可那仅仅是一击而已,面对星耀这样的高人,他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想逃恐怕都逃不掉,因为人家会在天上飞。

虎娃离开蛮荒以来,一路所遇之人得知他是一名修士时,态度都很恭敬。尤其是在飞虹城出示了国工信物之后,就连城主都恭敬礼待。他也曾经历过生死大战,但所遇敌人也皆不是他的对手。

虎娃无形中也找到了一些高人的感觉,无论是谁,整日被身边的人恭恭敬敬地捧着、以崇拜的眼光看着,心态上都会渐渐自觉不凡,更何况虎娃还是一个孩子。他不自觉也有了某些“高人”的做派,说话办事带上了高深莫测的语气和架势,也说不清是在无意间模仿谁。

虎娃倒不是有意如此,小小年纪有时候看上去有点滑稽,但谁也不敢笑他。可是星耀今天这一击,劈的虽然是燕凌竹,却把虎娃给劈清醒了。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两下子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离真正的当世高人还差得很远呢。难怪山神曾叮嘱他,出山之后不能泄露身份来历、更不能暴露随身所携带的神药神器,凡事都要小心,看来今后还真得更加谨慎了。他从白溪村到飞虹城所经历的事情,有时也够大意的。

虎娃从未有过什么自命不凡的想法,只是及时恢复了清醒的心境,但也没感到有什么好失望的,因为他很清楚星耀是什么样的高手。山神虽未告诉他自己就是传说中的清煞,却介绍过巴原七煞的情况。

自从故巴国内乱分裂之后,先后有七位高人震惊巴原,被称为巴原七煞。最早成名的清煞已有近百年没有音讯了,有传说他早已登天长生,也有传说他已离世,更有一种说法,清煞前辈已败于赤望丘星耀之手。

由于久未露面,清煞渐渐只成了一种传说,后起之秀星耀则有了星煞之名。如今的人们谈起巴原七煞,已不包括最早的清煞,而是将他换成了后起的星煞。

其实同为赤望丘修士的玄煞,才是巴原七煞中最年轻的一位,据说她十四岁入初境、十六岁时便已突破了六境。星煞年纪虽然比她大了十多岁,但成名却更晚。

巴原七煞赤望丘有其三,可见其威势与实力。而赤望丘中,也并不止白煞、玄煞、星煞这三位高人,据说六境以上的高手至少有五人。

在整个巴原上,有六境以上修为者当然更不止这七位高人,就算仍在世为人所知的,少说还有十来位吧。可是“七煞”之称,并不仅仅代表修为,更代表一种威名,他们都曾先后显露过惊人手段、震动了整个巴原。以虎娃如今的修为,去与这样的人比较还为时尚早。

虎娃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飞天神器,那剑化为无形羽翼,星耀施展的应便是赤望丘秘传的“吞形诀”,据说是少昊天帝留于人间的秘法。

神器这种东西,对虎娃而言并不稀奇也不陌生,他脖子上就挂着一枚,形神中还带着一批呢。那些以不死灵药原株炼制成的神器初坯,究竟有没有御器飞天之妙,虎娃现在也搞不清楚,至少要等到他突破六境之后才能知道,如今能发挥的神器妙用实在很有限。

世间神器,基本都是已登天长生的仙家前辈炼制,据说历代天帝还在世间留了大量神器赐予后人。有很多神器可能很“普通”,比如虎娃脖子上挂的兽牙神器,它只有某种特殊的用处,真论威力可能还比不上某些上品法器,但恰恰就是那些特殊的妙用为法器所不具备。

拥有镇山神器的传承大派,大多有着辉煌的来历,祖上至少出过那么一两位曾登天长生的仙人,或为某位天帝的后人。这样的宗门在巴原上并不多,用手指就能数过来了。

这样的神器,往往要得其传承才能融入形神自如地使用,假如被外人得到,可能只是一件威力强大的法器而已。而神器传承,可能是一种宗门秘法,也可能是一种神魂烙印。偶遇星耀,让虎娃的心境变得更加清醒与清明,同时也开了眼界。

星耀听见了虎娃与燕凌竹的谈话,想必也应知道附近有一座隐蔽的洞府,里面藏着燕凌竹与农能等人抢掠来的宝物,但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便走了,显然是把这些“好处”都留给了虎娃。

第006章、使节(下)

虎娃在山坡上站了半天,终于将星耀的信物揣入怀中,和那枚国工信物放在一起,招呼盘瓠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这里。燕凌竹的刀落在地上、尸身也倒在那里,虎娃却没有再多看一眼。他只是来杀人查真相的,又不是来收尸找东西的!

一辆带篷的马车驶出了飞虹城的西门,拉车的是两匹并行的骏马,赶车的御手也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车子后面还系着两匹空马跟着奔跑,显然是打算长途赶路,途中需要换马拉车。

车的右侧插着一根长杆,从顶端往下每隔尺许距离,依次绑着三丛黑色的长鬃毛,左侧车篷的角上还挂着一个铜制的铃铛。长杆顶上的三丛长鬃在风中飘扬,离得很远就能看见;就算人们的视线被阻挡,马车奔行时那清脆的铃声也能传出很远。

这是使者的车,看样子是有要事赶往国都,车子右前侧插的那根长杆称为节,就表明了车驾主人的身份。各城廓派出的使者,往见国君时车上插的是黑节、长杆上绑的鬃毛是黑色的;而国君派往各城廓的使者,车驾上插的是红节。

想当初西岭大人身为君使前往蛮荒,因为艰险的道路车马难行,所以他是步行到达的,但那根红节一直由随从持在手中。

使者的车驾在道路上奔行,长节和铃声也是一种信号,行人只要看见或听见了,就要主动退到路边闪避,而执行要务的车驾不可能总是减速。

今日从飞虹城出发的这位使者,过了岷水便令御手以最快的速度赶车,沿途行人皆避于道旁。他们自清晨时出发,中午连饭都没吃,只是于途中饮水换马便继续赶路,计划于黄昏时到达燕回寨过夜。而燕回寨,便是燕凌竹的家乡。

下午的时候,距燕回寨大约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途,御手和马匹都已有些疲惫,但仍然打起精神赶路。恰在这时,御手远远地望见大路中央站着一个人,那人应该能看见长杆上飘扬的鬃毛,就算看不清也能听见铃声,却一动不动毫无闪避的意思,还朝这边举起一只手示意车马停下。

御手吃了一惊,大喝道:“使者车驾,快快闪开!”同时下意识的(地)勒马放慢了速度,他也不能真的就从行人的身上践踏过去。

车中有人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减速?”

御手答道:“前方有个人站在路上,好像是想拦车驾。”

车中人吃了一惊,这时又听一个声音远远地喊道:“请问车上的使者,是村宝队长吗?”

车中使者又惊又喜道:“原来是小先生,快停车!”

还没等马车停稳,村宝就掀开车帘跳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两名随从。他快步迎上前去行礼道:“小先生,您怎会出现在这里?突然拦住我的车,有什么要事吗?”

虎娃点头道:“当然有事,城主大人求我的事。”

村宝上前一步道:“您已经追查到线索了吗?”

虎娃点了点头:“不仅查清楚了,而且事情已经办完了。”

村宝压低声音道:“人在哪里呢?”

虎娃:“就在离此不远的山中,你随我来吧。”

村宝想了想,命车马和随从都留在原地等待,自己一个人跟随虎娃进入山野。随从提醒他道:“使者大人,城主有吩咐,您要快马兼程赶往国都,路上不得耽误。”

村宝板着脸道:“事情有变故,你们就在这儿等着。等我回来后,恐怕还要回城一趟才能继续出发了。”说完话便随虎娃走了,而蹲在路边的盘瓠也晃着尾巴跟在两人后面。

这段路很不好走,但村宝毕竟也是一位高手,攀援穿行并无大碍。虎娃一边走一边向村宝介绍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重点是解释“流寇”的真相——燕凌竹与农能等人是什么关系,两年前和三年前的血案又是怎么回事,燕凌竹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

村宝是越听越震惊,到后来听说竟是传说中的高人、赤望丘星煞从天而降斩杀了燕凌竹,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等虎娃将大概的情况都讲完了,他们也走到地方了。夕阳下,燕凌竹的尸身仍躺在原处。村宝走上前去拣起了落在地上的武器,又俯下去身检验了一番,确定这位兵师大人早已死透了。

他站起身来又问道:“小先生,燕凌竹藏身的洞府在何处、洞府中又收存了哪些宝物,您能带我去看看吗?”话音刚落又突然改口道,“此刻天色已晚,若有些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先回去,待返回城廓禀报城主之后,再带人来处置。”

虎娃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洞府在哪里,麻烦你回去通知鸿元城主,可以命工师带人来搜寻,找到那些东西之后再交由仓师收存吧。”

村宝惊讶道:“您竟然没有找到那处洞府?”

虎娃反问:“我只是来追杀燕凌竹的,找洞府干嘛?遇到燕凌竹就是今天午后的事,随后我就离开这里去大路上等着了。我听鸿元城主提过,知道你今天要出城赶往国都,于是就在半路上等你。…你先别去国都了,回去将此事禀报鸿元城主吧。”

村宝点头道:“这些事我也做不了主,只能将这里的情况禀报城主。您是和我一起回飞虹城呢,还是留在此地等消息?”

虎娃又摇头道:“既然回话已托你送去,我就没必要再回飞虹城了,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是飞虹城自己的事情了。…村宝队长保重,下次遇到灵宝壮士,请帮我问一声好,这就告辞了!”

说完话他向村宝行了一礼,便带着盘瓠离开了此地,却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径直穿行山野而去。村宝回礼之后抬起头来,看见的只是虎娃消失于山林边缘的背影,他的神情有些错愕、有些不解,同时也充满崇敬与佩服。

燕凌竹定然身怀重宝,尤其是对于修士而言,那应是在别的地方很难得到的东西,鸿元城主想必心里也很清楚。假如虎娃追上燕凌竹并拿下此人,燕凌竹所拥有的宝物理所当然就成了虎娃的战利品,所以鸿元城主才会“请”他做这件事。

星耀斩杀燕凌竹而去,并没有管别的,假如虎娃拿走了洞府里的东西,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可是虎娃甚至都没有去搜寻那座洞府,此等胸襟气度与高人风范,亦不让名震巴原的星煞,也令村宝崇敬万分啊!

其实虎娃对那座洞府以及洞府中的东西倒是有一点好奇,但并没有特意去搜寻的兴趣,更没有半点想据为己有的念头。一方面他不需要,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私吞那些赃物不能令人心安。若心不安,谈何修炼,宝物对于虎娃又有何用?

虎娃没兴趣,可是村宝有兴趣啊!此地已没有别人,村宝便在附近搜寻起来。他倒是没想要私吞宝物,只是非常好奇,想看看农能等人究竟抢来了什么样的东西,为此制造了一起又一起血案。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天黑前显然难以赶回大路了,他打算就在山中过夜,趁着天还没黑先搜寻一番,回去后也好详细禀报,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就在天快黑的时候,村宝找到了地方。这个洞府的入口十分隐蔽,假如从山崖旁走过都不容易发现。引起村宝注意的,是洞府外的一座孤坟。这是一座孤伶伶的圆丘,垒砌着一圈石块,上方已长满了杂草,应该是当年那位老修士的坟茔。

村宝找到了洞府却未能深入,因为入口内还有一个法阵守护。法阵虽简单,却不是他能化解的,就算以蛮力强行破去,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村宝便放弃了继续探寻的打算,在此过了一夜,天明后下山。

随行的御手和随从都带着干粮,车马还等在路旁,他们得到命令未敢离开。村宝坐上车马,下令调头返回了飞虹城。虎娃说的对,那座洞府应该让城廓的工师大人来打开,里面的赃物应该交由仓师大人暂时收入廪仓、等候处置。

燕凌竹已死,所有的内情也已查明,鸿元城主大大松了一口气。星煞的意外出现,也令这位城主甚感惊疑,但他再怎么操心,也无法操心到赤望丘头上,只得按虎娃的建议处置,接着又派村宝赶往国都,这回可以汇报详细的案情了。

两个月后,有一辆双马车驾沿大道从国都方向而来,到了岷水桥头并未减速。守桥军士远远听见铃声、望见车篷前插的红节,便知那是国君的使者,让开道路直接放车驾过桥。这辆车进了飞虹城后放慢了速度,却没有停下,直奔城主府而去。

鸿元城主得知君使来到的消息,已走出府门降阶相迎,车中下来的是君使风正大人西岭。鸿元城主满面笑容道:“我早知将有君使来到,却不知是西岭大人您!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面了,能与您在此地重逢,真乃鸿元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