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 顾名思义,是新生儿出生后第三天举行的。

由于孩子太小,不能抱离太远, 而母亲也正坐月子中, 因此洗三礼设在内宅,只能有女眷参加。而男宾一律留在前院饮宴, 并不观礼。

安哥儿不但是皇长孙, 他还是东宫嫡长子, 意义重大,他的洗三礼, 自然少不得遍邀朝廷高等级的内外命妇, 前来清宁宫观礼。

可惜由于洗三礼的特殊性,高煦夫妻不能参加,反倒是皇后是必须参加的,后者是国母, 想当然是现场身份最高者。

这教纪婉青如何能放心,虽说万众瞩目之时,对方未必敢动什么手脚,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儿子是自己的,她悬心是肯定的。

坤宁宫与东宫间隙谁都是知道,但这些都不能摊到明面上的。别的不说,单单皇后要抱抱孩子,何嬷嬷等人能拒绝吗?

肯定不能的。

“殿下,你说如何是好?”纪婉青越想越煎熬,秀眉不禁蹙起。

“青儿莫要担忧,洗三礼孤早就安排好了。”

高熙怎么可能让她操心这事,他早就做好应对准备了,只是妻子生产后力竭,这两日常常昏睡,才没机会告知于她。

“孤今日一早面见父皇时,便说了天气严寒,为稳妥计,请父皇赐下御医,届时候在洗三宴上。”

其实,这些托词大家都明白,但昌平帝却不会拒绝。毕竟,安哥儿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皇帝不会去为难自己的小孙子。

出于某种心理,昌平帝不会主动相护,但既然高煦开口了,他没敷衍,当场很爽快地赐下两名御医,届时候在洗三宴现场,以备不时之需。

不要小看御赐这两个御医,意义很大的。

首先,就是皇帝口谕的震慑作用。昌平帝既然赐了御医,还一次赐俩,那意思其实很明白的,就是不希望有人在洗三礼上弄出幺蛾子。

这个有人,暗指哪个人,其实不难明白。

皇后母子能有今天,皇帝大力扶持占据首功,她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悖逆皇帝的意思。

其次,不要少看御医的能耐。他们本事是足足的,虽深谙各种皇宫当差之道,和稀泥装糊涂时时有,但责任一旦分派到个人头上,你就会发现,他们能耐大着呢。

药物之流的危害,基本可以排除了。

“青儿,孤还拜托了姑祖母,洗三礼上她会照应着。”

高煦话里这位姑祖母,就是安乐大长公主。她辈分高,身份也足够尊贵,最要紧还得皇帝敬重,即便是皇后,她也完全不畏惧的。

大长公主自太子幼时起,便很关照东宫,双方关系历来不错,高煦一开口,她便立即应下了。

“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

既有御医在场,还有大长公主照应,纪婉青一颗心便放下了九成,立即便大松了一口气。

高煦轻抚她的发鬓,最后补充一句,“孤还命林阳领人,暗充小太监候着,以确保万无一失。”

“你莫要操心这些事,如今你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回来,才是首要差事。”

妇人产子损耗尤其大,月子里调养非常要紧,这关系到日后身体健康,他可不允许妻子费心劳神。

高煦垂眸看她,爱护怜惜,“快歇了吧,天色不早了。”

“嗯。”

纪婉青应了一声,她也困了,悬心的事一旦放下,阖目须臾,便陷入梦乡。

高煦则下床看了看儿子,见安哥儿睡得正香,两个乳母精神抖擞候着,这才放了心,又压低声音嘱咐两句。

乳母们何曾见过皇家有如此恩爱的夫妻?见太子殿下毫不忌讳入产房,拥着太子妃就睡,心下啧啧称奇。

不过,这些都与她们不相干,照顾好小主子才是正理,忙恭敬应下,不敢怠慢丝毫。

高煦回身上了床榻,替妻子掖了掖被角,也一并阖目休息。

清宁宫欢欣鼓舞,后殿气氛安乐祥和,而坤宁宫则恰恰相反。

皇后自觉最近一年诸事不顺,从柳姬那破事开始就走了霉运。丽妃容妃,这两个抢夺宫权的贱蹄子还没打压下去,又出了鞑靼可汗遗失信笺之事。

现在信笺还没找到踪影,这边东宫太子妃居然一胎得男,顺利诞下皇长孙。

“娘娘,我们王妃娘娘也坐稳了胎了,先前太医不是也说了吗?是个男孩呢。”

说话的是皇后乳母胡嬷嬷,一见主子不悦,忙低声安慰着。

东宫有自己的心腹太医,坤宁宫当然也有,这太医姓冯。然而事实上,冯太医当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有太子妃怀孕在前,皇后很心焦,魏王妃刚诊出喜脉的时候,她便连声询问冯太医是男是女。

当时胎儿月份太小了,太医其实不大能确定,只是主子问得急了,他也只得硬挤出一句,“看脉象,更似男胎。”

不过,这话里的不确定性,已被皇后直接忽略了,变成儿媳妇怀的是男胎。

至于太医后面诊断的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了,因为他本人也不敢再吭声。

“即便是个男胎,也不是皇长孙了。”

皇后听了乳母的话,眉心稍松,不过心头依旧憋闷得难受。

皇长孙是头一份,后面再诞下男胎,待遇就差很远了,单单看如今昌平帝的态度,就可窥一斑。

皇帝历来忌惮东宫,如今这孩子出生,进一步巩固了皇太子位置,按照他往常的行事作风,应该极不喜欢这个孩子才是。

但昌平帝并没有,他虽没有主动出手护着这孩子,但太子出面求赐御医,他还是很大方一次就给了俩。

要知道,这御医不仅仅是御医,他们大力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这也是皇后之所以如此憋闷的原因,昌平帝此举,直接告诉坤宁宫,不许在洗三礼上出手。

皇后对自己母子的靠山还是很清楚的,皇帝不许她动,她还真不敢乱动。万一被认为是挑衅皇帝威严,结果谁也担不起。

但要让皇后就这样放弃,她不甘心,洗三是最好的机会,小婴儿没有父母在场护着,错过这次就不会再有下次。

“皇长孙?”

皇后恨恨拍案,“好一个皇长孙!”

她阴着脸,苦苦思索良久,忽地双目一亮,计上心头,“嬷嬷,你赶紧去找一盒子芍药花香粉来。”

“娘娘,你是想……”

胡嬷嬷立即明白,迟疑半响,道:“只是,我们并不能确定,那孩子是否如他祖母父亲一般。”

皇长孙的祖母,即是高煦的生母,昌平帝的元后。元后对芍药花粉过敏,碰触即会起红疹并发热这一点,作为皇帝最早期妃嫔之一的纪皇后,当年无意中得知了。

因元后在世时手掌宫权,她过敏的东西一笔划去,完全不会出现在后宫,加上如今又薨了近二十年,所以鲜为人知。

鲜为人知到什么地步呢,甚至元后的亲儿子,高煦本人也不知道。

至于高煦,他小时候,其实对芍药花粉也有些过敏,不过情况比亲娘要轻上太多。

元后薨后,芍药花不再被禁,开始出现在皇宫中。有一次宫宴就设在御花园,小太子的席案旁凑巧就布置了一丛芍药,他一坐下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才停了下来。

高煦过敏情况很轻微,没有任何其余症状,甚至本人也不觉得有问题,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只当有些着凉了。

只除了纪皇后,一直知道前情,并将小太子情况看在眼里的她。

元后生了太子,将过敏体质传下些许,如今太子膝下又有了皇长孙,这体质继续遗传,其实不足为奇。

若皇长孙真过敏,谁知道是轻是重呢?

一个出生不过三天的小婴孩,一旦起疹子发热,很可能就夺走了他的小命。

皇后精神一震,“赶紧的,嬷嬷,你快些开了库房,看有无芍药花香粉存下。”

皇帝不许她动手,总不能不让人用香粉罢?后宫女子涂脂抹粉再正常不过,谁出门不撒点儿香粉?

太子本人也不知此事,即便事后,他也无法明悟其中关窍。

胡嬷嬷立即应了一声,就要出门,皇后又叫住她,“嬷嬷,要悄悄动作,不能张扬。”

“若是没找到,就赶紧往临江侯府传话,让送一盒子进来。”

皇后本人不怎么喜欢芍药,因此坤宁宫历来少有芍药花香粉,也不知库房有无存货。

“娘娘放心,老奴立即下去办。”

魏王府。

“娘娘,您慢着些。”

今天,是东宫皇长孙洗三礼,魏王妃秦采蓝自然不能缺席,她早早就起来梳洗,正准备出门登车。

她怀孕已有三月余,胎已经坐稳了,腹部微隆,不过掩藏在衣裳下丝毫不觉,身段依旧婀娜。

秦采蓝一边就着丫鬟搀扶往外走,一边问道:“殿下呢?”

她话里的殿下,自然是二皇子魏王。大丫鬟秋月听了主子问话,头皮发麻,不过也只得低声回道:“殿下昨夜歇在芙蓉院。”

芙蓉院,住着魏王的爱宠梁侧妃。

梁侧妃本是庶妃,乃魏王下属所献,长相美艳,身段凹凸有致,妩媚动人,伺候得魏王通体舒泰。在秦采蓝未进门前,也是此女最得宠,已从庶妃破例请封为侧妃。

魏王本风流,王妃怀孕他高兴,但完全不妨碍他继续睡宠妾。于是,短短一个月蛰伏后,梁侧妃便再次盛宠。

“娘娘,您如今有了身孕,养好胎才是正事。”

乳母张嬷嬷见主子脸色阴了阴,赶紧劝慰说:“夫婿宠爱犹如镜花水月,子嗣才是长久的,娘娘有国公府撑腰,只要诞下嫡子,就稳如泰山了。”

她说的,于时下贵妇而言,未尝不是真理。只是秦采蓝依旧意难平,她脸色快速变幻,终究摸了摸腹部,深呼吸几下,才缓和了些。

谁曾料想,张嬷嬷话锋一转,又低声道:“只是,我们放在芙蓉院的人今早来禀,说是梁氏晨早呕吐,却立即掩下不许外传。”

“芙蓉院只怕是有了。”

她忧心忡忡,自己主子肚子的即便真是男胎,生下来养大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变化如何谁也不知道。嫡子一个不保险,后面紧跟着一个同龄庶子更危险。

况且,小主子一日未生下来,也不能确保是男胎。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秦采蓝如何不知,她沉默半响,最终还缓缓说道:“嬷嬷,你将此事悄悄透给成侧妃。”

成侧妃,圣旨赐婚进魏王府,娘家势力不小,魏王一贯很看重。

魏王府后院呈三足鼎立之势,成侧妃固然忌惮王妃,但她更视老冤家梁侧妃如眼中钉。

“必要时,我们暗中协助一把。”秦采蓝语气淡淡,又补充了一句。

谁不想当珍珠?但现实一再紧紧逼迫,无奈当了个鱼眼珠子,谁还能继续维持光彩?

秦采蓝目光转冷,淡声吩咐完毕,立即出门登车,往皇宫而去。

进了皇宫,她当然是先去坤宁宫,由婆母纪皇后领着,一同再前往清宁宫的。

“采蓝,近来歇得可好?奴才伺候得可得心?”皇后见了儿媳妇,当然照例先关心几句。

秦采蓝笑容温婉,“回母后的话,一切皆好,殿下也很关心我,请母后放心。”

自己儿子的德行,皇后清楚,关心肯定有,但女人也不会少睡,糟心事想来也是有的。

“好,既然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不过秦采蓝如此识大体,她却很满意,“你是王妃,个把偏房妾室,根本不必放在眼内,好好养胎才是正经。”

秦采蓝微垂眼睑,一脸温婉应了。

“好了,我们要出门了。”说了两句,皇后瞥一眼滴漏,见时候不早了,便吩咐出发。

不过,她却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往胡嬷嬷看了一眼。

胡嬷嬷进入内殿,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打开,里面原来是数只嵌红宝指甲套。

她取出来,小心伺候主子戴上。

那些芍药花香粉,就涂在指甲套上。毕竟。皇后一贯喜欢撒哪几种味儿的香粉,不少妃嫔都知道,她没打算留破绽。

光指甲套上抹一层,味儿不浓,又被遮掩住了,正好。

这芍药花香粉,皇后库房还真没有,这盒子是临江侯府连夜找着,并在今早递进来的,刚刚才涂抹好。

是以,皇后直到现在,才戴上指甲套。

秦采蓝很心细,立即注意到这点不同以往的细微之处。

皇后很注重仪表,往常都是戴好了指甲套,才出内殿的,她今儿怎么就突然这般了。

秦采蓝视线在指甲套上顿了顿,随即又不经意扫了屋中一圈,见侍立的都是清一色的一等宫女,皇后的绝对心腹。

想起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她心中一突。

不过,秦采蓝最终没有任何动作语言,只轻轻收回视线。

第101章

收到临江侯府传过来的消息时, 纪婉青正撩开衣襟,喂着安哥儿。

对于哺喂母乳这事儿, 皇太子殿下一旦接受了,态度也挺自然的, 他还协助了一番,弄得没经历过这阵仗的纪婉青十分羞赧。

顶着他灼灼目光, 好不容易喂饱了儿子, 她赶紧将襁褓递过去,嗔了他一眼, 快手快脚掩上衣襟。

“安哥儿洗三高兴不高兴?”纪婉青整理妥当,便伸手逗弄着夫君怀里的儿子。

安哥儿吃饱喝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边吐奶泡泡玩耍, 一边盯着父亲。

高煦有子万事足,高兴地说:“青儿, 我们安儿正看着孤。”

其实, 刚出生三天的小婴儿, 看不清东西,眼里也只有黑白两色。不过, 纪婉青还是笑吟吟地说:“安儿许久不见爹爹, 惦记得紧呢。”

今天是儿子洗三,不过高煦依旧上朝,洗三礼安排在下朝后。毕竟,男人们虽不能进后殿观礼, 但却可以在前殿参加洗三宴,怎么也得选个朝臣能到场的吉时。

他趁着回屋更衣的空隙,赶紧过来看看妻儿,闻言又高兴又愧疚,亲了亲儿子的脑门,道:“爹爹也惦记安儿,爹爹今晚早些回屋。”

“咿呀。”

安哥儿居然刚好叫唤了一声,像是回应父亲,高煦闻声万分欣喜,搂着儿子笑意不断。

他忙里抽闲,实在不能留太久,抱了片刻儿子,只得交回妻子怀里,准备离开。

就在这当口,何嬷嬷却匆匆进门,“禀殿下、娘娘,临江侯府那边有消息来了。”

实际上,纪婉青临近产期前,高煦吩咐过,这段时间再有消息过来,直接给他,以免惊搅妻子。

何嬷嬷得了主子允许,一直照办,也就是今日来的消息敏感,她才直接递到纪婉青面前。

高煦抬手接过,垂目一看,只见窄小的纸条上写了,昨夜坤宁宫有口信传下来,接着今儿一早,侯府就递了物事进宫。

胡嬷嬷得了皇后嘱咐,很谨慎,掩人耳目事事亲力亲为,崔六娘等人无法获悉消息。

至于临江侯府,虽比坤宁宫稍松些许,但事关口信内容,以及所传递物事为何,皆属于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暗探不是经手人,亦无法知悉。

“殿下,你说究竟会是何物?”

纪婉青就着夫君的手看了,秀眉紧蹙,在这个关键时刻,这般急匆匆的动作,十有八九是针对洗三礼的。

偏偏这洗三礼很重要,还不能取消。

高煦握住妻子的手,紧了紧,安抚道:“青儿莫要担忧,我们已安排妥当,即便皇后有些小手段,也丝毫不惧。”

有昌平帝赐下御医在前,坤宁宫这般急匆匆动作,明显是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临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些法子,高煦是不惧的。

“孤已命林阳贴身伺候安儿,一旦到了无法两全之时,宁可撕破脸,也得以安儿周全为先。”

既然有御医在,那么药物之流可以排除,至于剩余的招数,林阳完全可以轻松应付。

已方做好了万全准备,任凭对方如何算计,都是无法得手的。

高煦轻拍了拍妻子的手,“青儿,你且安心。”

林阳的本事,纪婉青确实毫不怀疑,她定了定神,应道:“好。”

就算准备得再周全,作为一个母亲,说不惦记肯定是假的。但再啰嗦下去,也毫无益处,夫君时间紧,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安慰她。

纪婉青的心思,高煦了然,因为他亦同样牵挂。

妻子的懂事明理,让他心尖泛软。他展臂,将妻儿都抱在怀里,各亲了一记,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纪婉青目送夫君出门后,抱着儿子哄了没多久,便有宫人来禀,说宾客已到齐,皇后也驾临,吉时快要到了。

纪婉青将襁褓交给何嬷嬷,郑重道:“嬷嬷,安儿就交给你了。”

何嬷嬷很严肃,“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辱命。”她即便拼上一条老命,也得让小主子毫无差池。

随后,一行人小心翼翼护着襁褓,出了耳室。

大红回廊的另一边,已经用围屏尽数围住,并挂上厚厚的锦缎帘子,将风雪全部挡在外头。廊道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了一个大熏笼,炭火挑得旺旺的,暖意盎然。

林阳与手下几个好手,早早换了一身小太监服饰,候在门外等着。一见何嬷嬷抱着襁褓出门,立即给小主子见了一个礼。

何嬷嬷站定,抱着小主子受了礼,接着代替小主子将人叫起。

一行人安排好站位,浩浩荡荡往后殿行去。

她们卡的时间刚刚好,进了后殿正堂,吉时已届,安乐大长公主立即道:“吉时到了,赶紧让收生嬷嬷洗三罢。”

何嬷嬷从善如流,立即将襁褓交给恭敬候在一边的收生嬷嬷,随后,才向殿中诸位主子见了礼。

收生嬷嬷当然是东宫的人,随即,何嬷嬷林阳等,便侍立在她身畔。

皇后眸光微微一闪,不过也没说话,只缓缓把玩着手上的香木手串,安静看着。

在场的贵妇们,不是后宫高等级妃嫔,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又或者是勋贵宗室之家的女眷。大家都是人精子,东宫坤宁宫势成水火,眼前虽只短短一瞬,但该明白的,没人不懂。

大伙儿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观礼,暗流汹涌一概只当不懂。

天气冷,虽屋里暖烘烘,但收生嬷嬷不敢大意。快手快脚解了襁褓,她就着放了金银锞子、秤砣姜片大葱等物的新铜盆,只撩了一点水请拍拍安哥儿,便唱道:“先洗头,伶俐聪敏;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安哥儿被折腾,他不乐意了,努了努小嘴儿,“哇”一声啼哭开来。

“响盆了!响盆了!”收生嬷嬷大声道:“是个健壮的小殿下。”

屋中诸女眷齐齐庆贺。

快手快脚洗罢,收生嬷嬷重新把襁褓捆好,又执起一根大葱在安哥儿脑门上轻拍了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

挨打的安哥儿委屈坏了,刚收住的眼泪又来了,“哇哇”大哭,看得何嬷嬷等人心疼不已。

好在,接下来也不用再打他,他嚎几声便止住了,只憋着一泡眼泪要掉不掉的。

好不容易,收生嬷嬷完成一系列仪式。她状似不经意与何嬷嬷交换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俯身,准备要接过襁褓。

谁料这时,皇后却突然开口,“好一个俊俏的小子,快抱过来我看看。”

她是国母,还是皇长孙名义上的祖母,要抱孩子,谁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不给。

全场雅雀无声,安乐大长公主蹙起眉心,道:“孩子还小,快些抱回去罢,皇后想抱,等改日天气暖和也不迟。”

“公主殿下莫要担忧,这屋里如今就暖和得很啊。”

说话的,正是魏王妃的继母,现任的英国公夫人。现在英国公已公然倒向坤宁宫,这种时候,正是底下党羽说话的时候。

英国公夫人出身差了点,面对皇后底气本不足,自然卖力讨好,一逮到机会,她便抢先说话。

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实情,刚才皇长孙连襁褓都解了,这殿内温度是完全没问题的。

秦采蓝听了继母之言,厌恶蹙了蹙眉,随后她瞥一眼皇后的指甲套,到底站起来,轻声道:“秋月,扶我去趟更衣室。”

她不想待,不过孕妇如厕稍稍频密,也是常理,大家见魏王妃离席,也不怎么在意。

大家关注的焦点,是殿中渐趋紧绷的气氛。

还是那句老话,皇后与东宫的不和谐,是不能搬到台面上说的。她是皇后至尊兼祖母,要抱抱孩子,除了皇帝,没人能不允许。

皇后脸色已严肃起来,仿佛刚才不过随意一说,但现在事情发展涉及她颜面,她必须坚持到底。

大殿雅雀无声,死寂一瞬间后,林阳眸光闪了闪,走上前接过襁褓,往皇后方向行去。

皇后没有出幺蛾子前,谁也不能拒绝她,但她一旦有异动,却能及时制止,以及将襁褓夺回来。

两名御医就候在殿门,所有人进门都要经过他们,皇后也不例外。她作为重点关注对象,御医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望闻等手段早已到位,并没表示不妥。

这种情况下,皇后大幺蛾子弄不出,至于其余零碎动作,林阳眼睛毒功夫高,有信心确保无碍。

林阳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相较于许驰外形高大俊朗,他伪装性要强上太多,骤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青年太监。

这也是他负责进驻皇宫,贴身辅助太子的重要原因之一。毕竟,要毫无破绽伪装成一个宦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