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也没了?”石舜华忙问。

“还有一个,是给四皇子留的。”掌柜的说,“这几日不见四皇子去店里,奴才使人去四皇子府上提醒四皇子,到门口听到四皇子府里叫声瘆人,没敢进去就回来了。”

“四阿哥府上的奴才胆大包天,当时估计正在惩治府上的恶奴。”石舜华道,“怀表给我,算在我账上。四阿哥经常去毓庆宫用早饭,回头我给他就好了。我听说现如今西洋钟表很贵,苏州谁家这么大手笔一次要这么多?”

“苏州织造李煦李大人。”掌柜的回想一下,“苏州来的信上说曹寅曹大人嫁女,陪嫁六个自鸣钟和六块怀表,托李大人帮忙置办的。”

“这么多?曹家也太富有了。”一直静静地听两人谈话的富察氏不禁惊呼,“内务府帮你筹办的嫁妆里也不过两个自鸣钟。”

“织造是肥差,一边拿着朝廷的银钱,一边搜刮民脂民膏,两头贪,曹家比皇家富裕很正常。”石舜华跟着她阿玛在杭州多年,很清楚那边的情况,“以前我觉得皇上顿顿山珍海味,每顿有一二十个菜和汤。事实上的确有一二十样,都是些鸡肉、羊肉和鱼肉,豆腐、豆皮以及时苓蔬菜。我在宫里这几天连块牛肉都没见过。

“听太子说汗阿玛每日清晨喝各种粥,晌午经常吃一些黄米糕,红豆糕、绿豆糕之类的。晚上是怎么清淡怎么来。烤羊肉,烤鹿肉这种大菜,十天半个月也难有一次。”

“那岂不是跟奴才家里差不多?”崔掌柜惊讶道。

石舜华笑道:“皇上也是普通人啊。不过,同样的东西,御厨做的比你家好。行了,跟我说说最近有没有什么稀罕物件。”

“有倒是有。”崔掌柜说,“可奴才觉得不好。”从盒子底层掏出一个长条盒子,打开递到石舜华面前。

石舜华看到长盒子里有八个四四方方的瓷盒:“这里面装的什么?怀表。不对,你刚才说西洋钟表都送去苏州了。”

“早几天一个西洋商人给奴才的。”崔掌柜说,“奴才问他里面是什么,他说和烟差不多,但抽这个能让人飘飘欲仙。

“奴才心想西洋人想喝点茶叶都得从咱们这里买,见到烤羊排两眼冒光,像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啊。于是,奴才就拿去叫同仁堂的大夫给看看。大夫捏一点闻了闻,说这东西食过量有毒。奴才一听那还得了,就没敢拿出去卖。”

“我知道你说的这个。”石舜华盯着桌子上的东西,想到当鬼时看到的,“以前藩属国经常给明皇室进贡这个,皇帝两百斤,皇后一百斤,前朝皇帝短命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相传万贵妃暴毙,不会就因为这个吧?”富察氏忙问。

石舜华是成化年间被气昏过去,没经历过万历朝:“这我哪能知道啊,史书上又没记载。洋人怎么说?”

“洋人说一盒十两黄金。”

“什么?”阿笙大惊,“他们怎么不去抢!?”

“退下!”石舜华皱眉,“洋人还说什么?”

崔掌柜说:“洋人还说没有现银可以用东西换。茶叶、瓷器或者丝绸布料,都可以。”

“茶叶最初被人所知是因为可以治病。”石舜华冷笑道,“用这东西换我们的良药,洋人还真以为他们放的屁都是香的。”

“所以奴才觉得这东西不太好。”崔掌柜提醒道,“只是咱们不卖,洋人就会找别人卖。可是要说这东西有毒,咱们又没有证据,于是奴才就跟洋人说让我试试,没把话说死。”

石舜华想一下,就说:“回去告诉洋人,有多少咱们收多少。”

“你要这东西干嘛?”富察氏忙问。

“额娘别急。”石舜华缓缓道,“跟洋人说,必须卖给咱们一家。”

“主子,这东西有毒,咱们买来做什么啊。”崔掌柜忙说。

石舜华抬抬手:“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有毒。可别人都觉得用一点没事,岂不知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人就毁了。问题是大家不这么认为,我贸然去跟汗阿玛说,他会觉得我疯了,搞不好两国还会因此交战。”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崔掌柜忙问。

石舜华想了一下:“阿笙,去拿笔墨。”随后洋洋洒洒写满一张纸,轻轻吹吹,待墨迹干了折叠起来,“具体解决法子我都写在纸上,你回去按照纸上的安排。另外要你办的事也写在纸上了。”

“奴才告退。”掌柜把怀表留下,又拎着两个盒子出去。

富察氏忧心忡忡,“这种事你不向皇上禀报,皇上真不会怪罪你?”

“不会的。”石舜华道,“毓庆宫离乾清宫太近,我一出门就能碰见皇上。改天碰见皇上跟皇上提一句,以后真出事了,他也怪不到我身上。额娘,先前跟你说杂货店招工匠这事的确是太子叫我做的。不信你叫大哥问太子。”

“那我就叫你大哥问问。”石舜华的胆子大,富察氏不敢信她,说着话,当真起身去前院。

“主子,奴婢一直想说,怕坏了您的事就没说,这事搞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阿笙道。

石舜华抬抬手:“我有分寸。”

饭后,石舜华从后院出来,便看到太子的脸通红,眉开眼笑,一个劲冲石家老太爷摆手,叫他留步。

“喝了多少酒啊。”登上马车,石舜华被酒气熏得捂着鼻子。

太子支起下巴,笑眯眯的看着石舜华:“今儿跟你两个哥哥聊的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石舜华见太子喝红了脸,就叫丫鬟泡一壶浓茶带上车。给太子倒一杯,石舜华便说:“喝点醒醒酒。”

太子见茶冒烟:“等一会儿。福晋,想知道孤跟你大哥和二哥都聊些什么吗?”

“想知道。”石舜华心想,我真想知道听你的心声就好了,“爷,招工匠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了。”

“福晋办事孤放心。”太子道,“你是真想知道还是敷衍孤?”

石舜华不感兴趣,见状,便说:“妾身真想知道,爷求求你快说吧。”说着,移到他身边坐下。

太子想捏捏她的脸,一看她脸上的粉,果断收回去:“福晋啊,你说你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啊。”

“两副。”石舜华顺着他的话说,“白天一副,晚上一副。爷不喜欢?妾身就用这一副面孔好了。”

太子嗤一声:“少拿话噎孤。听你大哥说,福晋是女中诸葛,若为男儿,即便不是吕不韦,也是那沈万三。福晋啊,孤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呢。”

“爷,爷说什么呢?”石舜华愣了愣。

太子坐起来,端起方几上的浓茶:“事到如今还跟孤装傻?你二哥全告诉孤了,金玉满堂店是你筹办的,一年前四家商号赚的钱全由你一人收着,居然还好意思跟孤说四成?福晋,孤看起来真像个棒槌?!”

第17章家中出事

偌大的马车里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石舜华仓皇而又佯装镇定地看着太子。

太子满面含笑,微微颔首,继续编,可劲编,孤等着呢。

石舜华脸上的从容顿时崩塌,嘴巴动了动,竟发现有口难言,“我…我从未想过骗你。”

“嗯,这点孤知道。”太子做好她长篇大论的准备,听到她干干巴巴的话,登时有些措手不及,“你真想骗孤,你二哥也不会什么都告诉孤。”

“对的,对的。”石舜华心中一喜,抱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我如果有意为之,怎么着也会跟家里人对好口供。”

太子看到她眼底的希冀,并没有心软:“所以孤就不明白了,你干嘛骗孤?实话实说不好么?孤给过你机会。”说完,拨开她的手,坐到石舜华对面。

石舜华怀里一空,心中莫名无措,脸上有些茫然。

“福晋,这次可要想清楚了。”太子道,“你说扮丑是不想别人把你当成狐狸精,孤虽说不理解,也不想因为你长得好看就三不五时地被汗阿玛或者御史唠叨。你把孙嬷嬷打个半死,那是她咎由自取。你气索额图,因为他确实可恶。这三件事你先行后闻,孤没跟你计较,可以说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

“孤就想不明白了,孤都这么支持你,为什么还跟孤藏心眼?荣辱与共,生死相依,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并不是孤逼你说的。你所谓的生死相依,就是把孤哄得团团转。”

“没有!”

太子“嗯”一声,“你说没有就没有,说说理由吧。”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所以呢?”太子不禁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明白。

石舜华抿抿嘴,想了想,干脆实话实说:“自古男儿皆薄幸。”

太子猛然坐直,打量她一番,见她一副“我就这么想的,爱咋咋地”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顿时无语又觉得难以置信:“你说孤薄情寡义?”手指指向自己。

“我没这么说。”石舜华矢口否认。

太子:“那孤换个说话,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朝秦暮楚,所以不想什么都告诉孤。那孤问你,即便有那么一日,孤真就宠妾灭妻了,你又能如何?”

“真要说?”石舜华不确定,她说出来,太子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踢下马车。

“只要你说实话,无论你说什么孤都不计较。”太子心想,你连叫我谋反的话都说过了,我想跟你计较,也到不了现在。

石舜华:“妾身对自己的容貌还有点自信。他日妾身人老珠黄,小阿哥也该长大了。妾身身后有瓜尔佳氏和富察氏两族,铺子日进斗金,有钱有人,所以…你知道的。”

“孤知道什么?”太子反问,话说出口,意识到什么,登时想一脚把她踹下去。

石舜华连忙转到太子身边,再次抱住他的胳膊:“你叫我说的,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是你逼我的。”

“……信不信孤先弄死你?!”太子瞪她一眼,她还先委屈上了?使劲抽走胳膊,“离孤远点。”

石舜华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冲外面呶呶嘴,“小声点,被人听见了不好。”

“你还怕被别人听见?”太子气乐了,不过却放低声音,“早先叫孤谋反,现在又想着你儿子谋反,石舜华,你吃多少熊心豹子胆?怎么就不怕孤立刻废掉你。”

“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石舜华道,“你也知道,我心向着你。否则才不会冒着被你厌恶的危险,罚你的奶嬷嬷,气你无法无天的叔公。”

太子心想,我正是因为感觉到你挺喜欢我,才任由你“乱来”,“难道不是为了你儿子?”

“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石舜华听到他的心里话,暗呼一声,过关,“即便已经在妾身肚子里,能不能长大还得两说。”

“石舜华!”太子急眼,“那是你儿子!”有这么诅咒自己的孩子的么。

“妾身一向实话实话。”话音一落,听到一记冷哼,石舜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爷,关于铺子的事,我只是隐瞒部分,又没讲铺子跟我没关系。更何况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他是君是臣,将来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太子瞥她一眼:“有你在,孤的话有用吗?”

石舜华抬手把方几推到边上,转身坐到太子腿上。

太子下意识抱住她。石舜华顺势搂着他的脖子,然而没等她开口,太子笑眯眯的说:“你就算使尽浑身解数,孤看到你这张脸也会立刻变成柳下惠。”

石舜华的手僵住,要哭不哭,“爷……”

“别哭丧着脸,孤还没死。”太子难得见她吃瘪,乐道:“是不是很后悔告诉孤银子的事?”

“没有。”石舜华想也没想,“毓庆宫还没有石家大,我把带进宫的金银藏在老鼠洞里,也瞒不住你。只是没想到我大哥和二哥比我想象中的还实在,今儿第一次见你,就把我们家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什么意思?”太子挑了挑眉。

“我们家亲戚都以为金玉满堂店是我额娘开的,家里大部分奴才也是这么认为。”石舜华道,“你如果问阿兰泰舅舅,他会跟我之前说得一模一样。”

太子不禁“啧”一声,“合着孤不是一个人啊。”

“对啊,那么多人跟你作伴,你刚才还黑着脸。”石舜华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吓得我以为你要打我。”

太子皮笑肉不笑:“该担心的应该是孤吧。哪天孤惹到你,你随便给孤下点药,孤还不是任你揉搓。”

“爷,你这样笑真不好看。”石舜华揉揉他的脸,“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更何况嫁进皇家的女人。你有个不测,妾身会跟着孤独终老。他日你厌恶了妾身,膳房挑水的小太监也敢作践妾身。妾身自然得多想想。不过,现在什么都告诉你,妾身以后就全指望爷了。”

太子听到这话,好受许多,可一想到她胆子很大,将信将疑,“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孤?”

石舜华张嘴想说没有,继而又摸不准他日太子知晓真相会不会真生气。毕竟他是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故意欺骗他的,除了皇上,估计没人能全身而退。

“有的,但不算。”石舜华连忙说,“我也是今儿上午才知道。”

太子冷哼一声:“死性不改。孤不继续问,你是不是打算继续瞒着?日后孤知道了,你用一句‘你又没问’堵我的嘴?”

“堵你的嘴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石舜华倾身在他嘴上亲一下。

太子不禁眨了眨眼,待他反应过来,石舜华已坐直,顿时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是……”

“又没外人。”宽大的马车里面只有石舜华和太子,阿笙等人在后面那辆车,“你小声点,没人知道的。”手指划过玉带,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连忙攥住不安分的小手,低声呵斥:“别闹。说正事。”

石舜华不敢再挑战太子的耐性,老老实实把她和崔掌柜谈的事叙述一遍,末了不忘邀功:“四弟要的怀表我带来了。”

“等等,你先别说话。”太子打断她,“容孤消化消化。”

“又不是说吃撑着了。”石舜华嘀咕一句,一见太子瞪她,连忙捂住嘴巴。

“爷,毓庆宫到了。”小太监在外面提醒。

太子猛地回过神,看向石舜华的眼神很是复杂。

石舜华不解:“有事?”

太子道,“跟孤一块去东暖阁,孤有事跟你说。”

平时生活中,石舜华很少听太子的心里话。但一刻钟前险些被太子踢下马车,石舜华见太子神色不对,心里有点怕,光明正大的听他的心声,只听全是“阿芙蓉,阿芙蓉”,心中大安,麻溜跟上去。

“你能确定那东西就是阿芙蓉?”太子进门就问。

石舜华:“妾身以前见过。书上也有记载,西南地区有人种植,只是一直当草药用。我觉得太医院里就有。《大明会典》中也有记载,爷不信把《大明会典》找来一看便知。”

“孤这就派人去找。”太子道,“怀表给我,你回后院休息吧。”

石舜华转身出去,走两步又停下来:“爷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禀告汗阿玛。”相处几日,太子多少摸出一点石舜华的行事作风,“你有不同意见?”

石舜华道:“汗阿玛如果不当回事,爷打算死谏?”

“汗阿玛不会的。”太子言之凿凿。

石舜华走到他身边:“有句话叫眼见为实。汗阿玛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药害人,你觉得汗阿玛会禁止那个东西流进来?汗阿玛很喜欢西洋学,经常招洋人进宫给他讲西洋趣事。妾身以前听阿玛说,汗阿玛有一年得病,正是洋人的药把他治好的。”

“依你的意思,先由江南盐商和贪官试药?”太子侧头看向她。

石舜华道:“一盒十两金子,以后可能会更贵,平头百姓不巧得一盒也不舍得自己用。这东西不会流到百姓手里。爷,那些蠹虫真被阿芙蓉害死,也是死有余辜。更何况留着他们可劲祸害,等十年二十年后你登基,江南估计已民不聊生。”

“十年二十年?”太子下意识看向西边的乾清宫。

石舜华不想打击他,又想说实话:“汗阿玛很注重饮食。有一次下午我来前院找爷,当时大门没关上,不巧看到汗阿玛带着两个小太监从门口过。我问守门的小太监晋江,汗阿玛干什么去?晋江说汗阿玛饭后必出去走两圈。那天看到汗阿玛这么爱惜自己,妾身已经做好当一辈子的太子妃,然后直接当皇太后的准备。”

“咳!”太子一见她苦大仇深的表情,顿时笑喷,“别搁这里刺激孤了。太子妃直接变成皇太后,皇帝还是你亲儿子,也算是前无古人,你就满足吧。”

石舜华回到后院,看到李佳氏抱着二阿哥在门口坐着,一见她过来,连忙起身:“福晋。”

“把大阿哥抱出来透透气。”石舜华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这么个天儿,大人呆在屋里也会觉得闷得慌。”

“院里有风。”李佳氏开口。

石舜华瞥她一眼:“戴上帽子,穿厚一点。”看到大阿哥的房门打开,“刘嬷嬷,抱着大阿哥在这附近逛一圈,别往东西六宫去。”

“是,福晋。”天气很闷,刘嬷嬷等人呆在屋里也觉得闷得慌。得了石舜华的话,立刻招呼谢嬷嬷抱着大阿哥出去。

小李佳氏看到东次间的门关上,站在门口小声嘀咕:“她可真是闲的,这点小事也管。”

“你口中的她是福晋,毓庆宫大大小小的事想怎么管怎么管。”李佳氏偏疼小儿子不假,而大儿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当日石舜华拿李佳氏立规矩,李佳氏认为石舜华做给太子看。可她儿子实打实吃好多天燕窝,脸色明显比前些日子好,为了大儿子,李佳氏决定暂时不跟石舜华对着干,“你有工夫关心福晋,不如多关心关心爷。”语毕,抱着小儿子回房。

小李佳氏咬咬牙,碰地一声关上门。

石舜华眼皮一跳,手猛一抖,金镶玉步摇差点戳到眼:“谁呀?”

“小李侧福晋。”阿笙放下水盆,“跟李侧福晋拌嘴呢。咱们院里除了你,总共才四个女人,就这都能闹起来,真不知后宫该是个什么样。”

“主子,表小姐找你。”阿箫走进来说。

石舜华的手一顿:“秀逸?”

“是的。”阿箫道,“前院的人不认识她,就进来问奴婢您是不是有个表妹在宫里当差。”

石舜华揉揉额角:“阿笙,你过去,就说我刚从家里回来,太累了,不见。”

“表小姐找你干嘛?”阿笙把毛巾递给她,好奇地问。

石舜华擦了擦手,事不关己道:“想知道就去问她。不过,我觉得你被她套话的可能性比较大。”

“您也太看不起奴婢了。”阿笙把水盆递给粗使宫女,闲庭信步般往前院去。到门口看到刘嬷嬷抱着大阿哥打圈转悠,阿笙给大阿哥行了礼,就说:“天快黑了,嬷嬷,进屋吧。”

刘嬷嬷想说还没到酉时,见阿笙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绿色衣衫,梳着辫子的女子,和谢嬷嬷使个眼色,抱着大阿哥到后院就忍不住问:“你认识吗?”

“永和宫的宫女。”谢嬷嬷道,“领月钱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她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阿笙同样好奇:“表小姐找奴婢何事?”

女主楞了一下:“我不找你,我找你主子,我表姐。”

“福晋歇下了。”阿笙道,“表小姐有事跟奴婢说就成了。”

郭布罗·秀逸见状,就说:“其实也不是我找表姐。德妃娘娘听说四阿哥这几日早上都在东宫用饭,就着奴婢过来替她谢谢表姐。”

“表小姐真会开玩笑。”阿笙见霍林跑过来,侧开身让他进去,继续说:“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下午登门道谢。表小姐,您又让奴婢长见识了。”

“阿笙!”秀逸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冷声道,“别以为你是表姐的丫鬟,我就怕你!”

阿笙笑吟吟道:“表小姐又开玩笑了。奴婢虽然是主子的陪嫁丫鬟,但也是一等宫女。奴婢记得您好像是二等宫女。哎,瞧我这张嘴,和你说话就不该自称奴婢。表小姐,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了。我们家小姐规矩严,看到我不干活在这儿跟你七扯八扯,下一个孙嬷嬷就是我。”

“你——”

“表小姐,别这样,难看。”阿笙按下她的手,“叫我们家小姐看见,会觉得你以下犯上,把你交给皇上处置,奴婢会良心不安的。”

“你,你给我等着!”郭布罗·秀逸顿时气得脸通红,指着阿笙咬牙切齿道,“有你后悔的时候。”

“切!”阿笙冲着郭布罗·秀逸的背影呸一声,“叫你表小姐,还真把自己当石家的小姐了。”

“阿笙姐姐,那人谁啊?”看门的小太监晋江勾头问。

阿笙道:“主子额娘的庶姐的闺女,以后再看到是她敲门,装作没听见。”

“那她怎么是宫女?”晋江很好奇。

阿笙道:“他们家虽然是旗人,但也是平头百姓,她阿玛如今在礼部当差,还是大少爷心慈帮他走的门路。”

“我知道了。”小太监晋江一听说说小官之女,又见她的资质在后宫只能算平平,身材还没石舜华好,即便他日被皇上看中,顶了天也是庶妃,瞬间知道该怎么做。

六点一刻,阿笛摆饭,石舜华见太子不在,就问:“是不是还在前院书房里?”

“是的。”跑腿太监小顺子道,“福晋,奴才去找爷?”

“不用,我过去。”石舜华把太子拉出来,太子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走个路一摇一晃。

李佳氏趴在窗户缝里看到石舜华拽住太子的胳膊,嗤之以鼻。再仔细一看,太子盯着手里的书?李佳氏不敢置信瞪大眼,太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用功?

阿笙等人也好奇,无声地问石舜华,殿下怎么回事?

石舜华抬头一看太子一手夹菜一手翻书,筷子差点戳到鼻孔,连忙把书抽走:“饭后再看。”

“还有一点就看完了。”太子抬手夺回来,“你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东西根本不叫阿芙蓉,万历皇帝给那东西起名叫福/寿膏。”

“福/寿膏?”守在门口的张起麟突然开口,“这个名字奴才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太子一凛:“你知道?在哪儿听说的?”

“奴才打小被卖进宫,肯定是在宫里。”张起麟仔细想了想,“不是在这里,好像也不是在,对了,奴才想起来了,奴才早年在御茶房,奴才是在那儿听说的。”

“御茶房里全是太监,他们如何知道?”石舜华纳闷,“何况那东西又那么贵。”

张起麟眼中一亮:“福晋这么一说,奴才确定是在御茶房听到的,几个老人说福/寿膏价比黄金。”

“那几个人多大年纪?”太子问。

张起麟仔细想了想,“如果现在还活着,得七十岁了。奴才来毓庆宫都七八年了呢。”

太子道,“在前朝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知道那东西,按照年龄推算,他们十有八/九是前朝的太监。”

“除了说价钱以外,还说些什么?”石舜华问。

张起麟下意识看向太子。

太子笑道:“回答福晋的话,看孤做什么。”

“用在床上。”张起麟说完,脸色爆红。

“咳咳咳咳……”石舜华连忙捂住嘴巴。

“喝点水。”太子连忙把他面前的汤递过去,“退下!”

张起麟下意识退出去,到门口猛然想到,“奴才还没说完。”看向太子弱弱地说。

太子眉头一挑。石舜华按住他的手:“张起麟,你继续。刚才是我没有防备,说吧。”

“那几位老人还说那个东西用的时候人像喝高了。”张起麟道,“之后人又像被抽干了一样。不过,奴才不知道真假。以前还听他们说,万历皇帝死的时候瘦的跟鬼一样。以前奴才觉得他们夸大,当他们讲故事,就没搁在心上。爷,您突然提起,不会是真的?”

“那几个老太监可能并没有夸大其词。”石舜华道,“至于具体如何,我和爷暂时也不知道。”

太子指着书上记载:“福晋,看这里,前明皇帝还曾派太监到处寻觅采购。孤以前在别处也看过,看到上面写‘乌香’一直认为是一种香料。以前也想过派人去买,但那时国库空虚,汗阿玛经常节衣缩食,孤就没好意思跟汗阿玛提。”

“你幸亏没提。”石舜华道,“否则,你现在也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爷,你还打算告诉汗阿玛?”

太子点头:“孤是储君,于情于理都应该向汗阿玛禀告。”

石舜华见他执意如此,饭后听到太子要去乾清宫,也就没拦着他。

十点两刻,石舜华听到水声,睁开眼看看枕边的怀表,困惑道:“爷怎么这么晚还没歇息?”

“吵醒你了?”太子穿着白色里衣走进来,擦擦脸上的水,就说:“被你说中了,汗阿玛觉得孤危言耸听,不以为意。”

“你有没有跟汗阿玛讲道理?”

太子道:“孤本来想说,可汗阿玛当时的表情,活脱脱像一个装睡的人,任凭孤喊破喉咙也叫不醒,孤就没说。”

“那按我说的做?”石舜华揉揉眼,勉强打起精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