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闭着眼睛,自暴自弃地继续滚,一直滚到拔步床最里头,把自己滚进了锦被里,裹成蝉蛹一样。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响,朱瑄的胳膊伸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她诧异地发现他身上只穿了道袍,没穿里衣而且道袍还是散开的,他刚贴上来她就感觉到了他赤着的胸膛。他抱着她轻笑:“成了粽子了”

金兰浑身紧绷。

朱瑄一点一点扯开缠在她身上的锦被,“我喜欢吃粽子”说着,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尖,吻她的下巴,最后才撬开她紧抿的樱唇。

气息滚烫,紧贴的身体比那晚他昏睡时的还要烫,无形的扑面而来的压迫和侵占

金兰浑身发抖,试着睁开眼睛。

床帐里一片旖旎,朱瑄压在她身上,紧紧搂着她,双眼紧闭,吻得很专注,浓密的眼睫微微发颤。

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片柔和,慢慢放松下来。

发烫的手慢慢往下,解开了她的衣襟,她下意识挣了两下,他的手臂压下来,紧紧扣住她的双手压在她头顶两侧,有滚热的汗水滴下来

朱瑄居然也会出汗的么?还以为他冰肌玉骨清无汗呢

金兰迷迷糊糊想着。

第一次他亲她的时候,她感觉像在吃水酪,又柔又软又香,后来觉得像吃螃蟹,揭开蟹壳,一大块浓香润滑的蟹膏塞进舌尖,嘴巴都塞满了,肥厚缠绵这回既不像吃水酪,也不像吃蟹黄倒像是自己变成了丰腴的脂膏,等着别人来品尝她皱着眉头忍耐,小脸上不一会儿就爬满了细汗。

朱瑄低头吻她的眉尖,“乖,圆圆,一会儿就好了”

金兰蹙眉,手指紧紧掐着朱瑄的手臂:他骗人!他最会骗人了!

杜岩早就在殿外候着了,双腿站麻了之后就挺着腰走一走,回去接着站,然后又麻,又走一走,又麻周而复始,一直等到后半夜,终于听见里面朱瑄吩咐的声音,忙领着宫女进去。

屋中焚的是香气柔美的九真香,朱瑄平时喜欢沉水香,今天是例外杜岩进了内室,不敢抬头,鼻尖萦绕着一丝让他觉得很陌生的味道,不像九真香,而是一种撩人心弦、让人心摇摇如悬旌的幽香。

朱瑄扫一眼杜岩。

杜岩吓得魂飞魄散,醒过神,示意宫女上前服侍金兰梳洗。金兰像是睡着了,隔着一层床帐,鬓发松散、肌肤透出一圈雪白的晕光,被宫女搀了起来,送去屏风后面洗漱。

朱瑄跟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出宫

第二天早上。

槅扇外浮动着透亮的日光,浅青色光线透过帐幔照进拔步床里, 金兰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发现身边躺了个人。

她下意识吃了一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瑄居然还没起身去文华殿他是不是生病了她伸手去摸朱瑄的脸。

手被他的大手牢牢捉住, 然后被他捧在掌心里, 他低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尖。

细微的刺痛。

金兰一个激灵, 想起昨晚的事了,眼皮都懒得掀开,挣脱了朱瑄的手, 朝里翻了个身。换了身衣裳, 身上懒懒的,躺在被窝里很舒服, 她又睡了过去。

朱瑄偏偏不肯安生, 手钻进被窝里,把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低头一下接一下地亲她,微凉的鼻尖轻轻蹭她的脸。

金兰揪着被子往里缩, 一头钻进被窝里,蒙头继续睡。

朱瑄轻笑,连着锦被搂住她,侧压在她身上。

有点喘不过气金兰彻底醒了过来, 看到映在床帐上的潺潺的亮光, 问“什么时辰了”

她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

朱瑄想起昨晚她沙哑着声音的样子, 心中悸动,低头亲她微颤的眼睫“难怪都说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抱着她,气息有点乱。

金兰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朱瑄居然还躺在被窝里“你居然起得这么迟”

他平时天没亮起就起来了从不迟到,比紫禁城报更的钟鼓声还准时。

朱瑄搂着金兰,低语“每天醒来的时候抱着你,我当然得早些起身”她进宫以后很快就信任依赖他,每晚躺在他怀里入睡,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总是抱着他的胳膊或是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睡得双颊晕红,天真无邪,又娇艳妩媚他哪敢在她身边多待 金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朱瑄笑了笑,俯身亲她脸颊,“身上还难不难受”

金兰红了脸,摇摇头。

“我看看。”朱瑄揭开锦被。

金兰赶紧攥紧被子,不让他看,催促他“我好了真好了有什么好看的”

朱瑄按住她的手,不容她挣扎。

金兰欲哭无泪她错了真的,她以为只有自己不端庄、不矜持,看到朱瑄就忍不住想亲他,原来看起来风姿清冷的朱瑄比她更不正经 往日病恹恹的朱瑄这回全身都是力气,不止看了,还摸了,明亮的光线把纱帐照了个透亮,外殿人影幢幢,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外面传进来,金兰紧紧咬着被子,出了一身的汗。

朱瑄身上也有淡淡的汗味。

金兰平复下来,蜷成一团,被他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跳得厉害“你真的不去文华殿”

朱瑄轻声问“圆圆想让我去吗”

金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古有班姬辞辇我想做一个贤德的太子妃的话,当然是劝你赶紧起身去文华殿”

朱瑄低低地嗯一声。

金兰顿了一下,伸手搂住他“不过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她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朱瑄轻吻她的发顶,声音柔和“圆圆,我留下来陪你。”

床帐低垂,天都亮了,两人闷在拔步床里说话,像两个躲懒的小孩子。

金兰抱着朱瑄,心神交战了一会儿,偷懒了一刻钟,然后果断地推开他,不停催促“五哥,你快起来吧别耽误了正事你可是堂堂皇太子,身系社稷,岂可懈怠”

朱瑄失笑,捉住她推自己的手“那你怎么不起来”

金兰心虚地说“我又不用上课我还可以睡一会儿,你平时都不管我的”她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敢说什么。

她又不知不觉撒娇了,语气娇娇的朱瑄感觉到身体在躁动,捧起金兰的脸,俯身吻她过了一会儿他喘着气松开她,嗓音克制隐忍“我真走了”

金兰点了点头,认真帮他出主意“你快去文华殿趁着讲读官还没下朝说不定他们不会发现你今天迟到,记得打点文华殿的太监,别让左司直郎发现了。”

朱瑄闷笑,扣住她的手,“无事今天休沐,我留下来陪你。”

金兰愣了一下,脸上满是怀疑之色“真的”他以前就算是官员休沐也会坚持早起。

朱瑄点点头,“真的,今天一整天都陪着你。”

他之前特意安排好的时间。

金兰松了口气继而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推开朱瑄,翻身缩进锦被里“那我再睡一会儿,别吵我。”

这一次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槛窗外鸟鸣啁啾,树影缓缓流淌,笼在了窗前,风吹枝叶簌簌沙响。宫人们不敢进殿打扰,坐在外面长廊里说悄悄话。

朱瑄先起了身,坐在床边看金兰,她喜欢蜷着睡,长发铺了满枕,在一片潋滟的天光中,颈间一抹凝脂般的雪白。他看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发顶,手指拈起一束青丝在指间缠绕,宫人站在帐幔外面,咳嗽一声不闻。

半晌后,他帮金兰掖好薄被,放下床帐。嘱咐杜岩在帐幔外守着,不许惊动她,自己走到书房里坐下看书,小内官送了茶果面点进去。

不一会儿金兰也醒了,让杜岩哄着喝了一碗补汤,对着闪烁着璀璨银光的苏州多宝镜梳妆的时候,她还有点犯困,宫女今天没有送新鲜的茉莉花来,给她梳了个男式发髻,她咦了一声。

宫女手执嵌宝发梳,小声说“殿下,是千岁爷吩咐的。”

反正今天不出门金兰点头允了,宫女帮她梳好发,束了网巾,几名小内官捧着红漆大捧盒走进隔间,她从镜子里瞥一眼,捧盒里整整齐齐堆放着大帽、眼纱、海青色折枝小葵花云纱直身、玉绦钩、乌皮靴等物。

他们是不是开错了衣箱

金兰站了起来,内官们忙让开道路,她转过屏风,进了书房,走到朱瑄背后“五哥,那些衣裳是你让人拿出来的”

朱瑄放下书,回头看她“不合身”

金兰一脸惊疑“我还没穿呢你让我穿直身做什么”

朱瑄站起身,拉着金兰出去,把她按回镜台前“今天带你去个地方你先换衣。”

金兰想起昨晚说的话“我还没把那几本写贾鲁的书整理出来我没做记号,他们不晓得是哪几本书”

朱瑄示意宫人上前服侍她,斩钉截铁地说“回来再找。”

宫人手脚麻利,很快给金兰换好了衣裳,她走到槅扇里,对着落地镜转了个圈,直身两侧是开衩的,双摆轻轻扬了起来。

朱瑄伸进半个身子,看一眼对镜自照的金兰,唇边带笑“好看。”

金兰有点不习惯,躲在槅扇里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朱瑄在外面等了半天,笑着走进来捉她出去“好了,照够了。”

外面伺候的内官都低下了头,朱瑄拉着金兰出了内殿,穿过一曲曲游廊,一进进院落,一重重宫门,路上所有宫人没等他们走到近前就低着头远远退避至宫墙下,眼看着出了东宫,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座宏伟巍峨的殿宇连绵错落,青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汉白玉栏杆,翘起的鸱吻凶悍凌厉,主殿矗立在金灿灿的日光中,气势恢宏,傲然俯瞰脚下壮阔的广场。

意识到眼前的正殿是什么地方后,金兰吓得呼吸一滞,紧紧靠在朱瑄身边“五哥”

朱瑄拉着她柔软的小手“这是文华殿,我平时上课的地方正殿只有举行讲读仪式的时候才打开,我每天在东厢房上课,讲读官在西耳房值班,出了文华门,往左是左顺门,讲读官讲课毕,光禄寺会在暖房里预备酒食款待他们”

金兰哭笑不得,不敢四处张望,紧贴着朱瑄,头埋得低低的,咬牙切齿“你怎么能带我来这儿”难怪要她穿男装他居然带她出了东宫前朝后寝,前朝可不是她能来的地方 两人站在一起,袖子里的手十指交握,朱瑄捏紧她的手,小声说“无事,我想让你看看我平时上课的地方。”

金兰确实很好奇文华殿是什么模样的,反正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她抬起头飞快瞥一眼左右,满眼金碧辉煌,雄伟壮丽,天晴如洗,楼台肃立,气势磅礴的皇家气派扑面而来,让人仰止。她看完了,催促朱瑄“好了,我看到你上课的地方了,趁着没人发现,我们回去”

朱瑄笑了笑,“你不想出去逛逛”

金兰一怔。

直到坐着马车出了宫门,将重檐歇山顶的箭楼和瓮城远远抛在身后,金兰才反应过来朱瑄竟然带着她出了大内宫城她掀开帘子,入目是干净整洁的长街,道旁店铺林立,各色幌子随风招展,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不过行人已经多了起来。

朱瑄说“这里是皇城内市,不比夜市热闹喧嚣。”

京城是天下商货聚集之地,其繁华昌盛自不必说。六部官衙聚集的正阳门以及崇文门那一带的市肆尤其繁荣,四方商旅云聚,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市肆上都能看到。每到夜市,更是比肩接踵、人头攒动,城中百姓不论贵贱、男女、老少,俱都蜂拥而至,万人空巷,人山人海。内市则设在皇城之内,专门为皇城里的达官贵人、皇亲贵戚和宫中显耀的宫人服务,比不得夜市热闹。

金兰担心宫里的事“我这样出来,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朱瑄拍了拍她头顶戴的大帽“没事,我都安排好了,这会儿夜市还没开,你先逛逛内市晚上我带你逛夜市,等天黑了再回去。”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金兰不好再说什么她确实很想出宫透透气不过她知道宫中规矩森严,从没和他说起过,而且她在东宫无拘无束的,一点都不拘谨,渐渐的也就忘了宫外的热闹,没想到他都知道,还早就安排妥当了。

他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她嫁给他以后好像没为他做过什么 金兰放下帘子,趴在朱瑄怀里。

朱瑄张开手臂搂住她“怎么不看了”

金兰依偎着他“五哥以前出过宫”

朱瑄点头“自己出来走走才能通晓市井民情,我只在皇城逛逛,不会私自出城,几位阁老都知道。你别怕,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我父皇也经常出大内。”

金兰嗯一声,放松下来,问“我听杜岩说京里有晓市,我们先去逛晓市”

朱瑄笑了“晓市天没亮就开了,天明就撤晓市卖的是旧货,京中的落魄子弟怕撞见熟人,喜欢在晓市上变卖家藏古董,还有偷盗者趁着天亮之前销赃”

晓市也叫鬼市,这会儿早就散了。

金兰轻笑“怪不得杜岩说他经常在晓市上买到便宜的古董原来如此。”

朱瑄搂着她说“杜岩是内书堂出身,最擅长辨别古董器物、名人书画,每次有出宫的差事他都会抢着领差,就是为了在晓市上多搜罗些古董。”

金兰笑道“这也算是施展他的长处”

原来杜岩这么狡猾

马车径直穿过长街,在一座高楼前停了下来。高楼有三层,楼前一座大牌,柱上一副楹联,几名穿戴整齐的侍者站在门外,见人就笑,一团和气,礼数周到,楼里隐隐传出婉转悠扬的琴声。看到金兰他们乘坐的马车,两名侍者迎上前,引着他们从侧门进院,过了一重院门,换上几个刚留发的清秀少年服侍。

朱瑄先下了马车,转身要抱金兰,金兰打开他的手,她现在可是富家少爷打扮,而且当着那么多人呢他笑了笑,伸出胳膊,扶着她下车,护卫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酒楼,直接上了三楼雅间,侍者知道朱瑄不吃酒,没有安排案酒,也没有叫歌女进来伺候。

不一会儿店家亲自上楼来安排席面,十分殷勤。朱瑄给金兰夹菜“你试试,这家的南炉鸭做得最好,皮脆肉嫩。”

金兰吃了一口,果然外焦里嫩,鸭皮烤得酥脆,鸭肉细嫩鲜美,还有股淡淡的果木香气,她奇道“怎么和宫里的一个口味”不止味道相似,应该说比宫里的南炉鸭更好吃。

看她爱吃,朱瑄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宫里尚膳监的太监在这家偷过师”

宫中贵人并不是顿顿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他们也喜欢宫外市井的吃食,宫里的太监为讨好贵人,时常直接从民间采买。南炉鸭是从南边传来的,尚膳监见贵人们个个爱吃,特地派人出宫向酒家请教,可惜酒家说秘方不外传。尚膳监太监就暗中收买酒楼的仆役,安排小内官偷学。

金兰笑道“偷学的果然不如家传手艺。”

吃了饭,坐着吃茶,朱瑄看一眼糊了轻纱的格子窗“先去逛逛铺子。”等逛得差不多了,夜市就该开了。

金兰嗯一声,乖乖跟着朱瑄,心里很高兴,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平时出宫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

第五十二章 撞见

到了傍晚,东城一带熙熙攘攘, 吹吹打打, 人烟凑集,热闹起来。

车马碌碌, 红尘滚滚。

当街搭起十几座戏台彩棚, 锣鼓喧天,笙簧缭绕。一阵鼓声后, 先登台的是一位身穿罗衣、头梳高髻、鬓畔翠卷朵朵,脸涂得白白的歌伎,围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歌伎唱了几首小曲, 婉转悦耳,音韵悠扬, 似黄莺出谷, 袅袅不绝,继而声音陡然拔高,嘹亮高亢,穿云裂石, 直达霄汉。

围观者无不鼓掌叫好。

马车刚好经过,金兰掀开车帘一角侧耳细听,发现歌伎唱的是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一愿世清平, 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一愿皇恩频降,松柏对龟鹤,彭祖齐肩。二愿子子孙孙,尽贡三元,石崇富贵也休夸,陆地神仙。更三愿,愿年年佳庆,永保团圆。

她不由笑道“果然是京师,唱的曲也和别处不同。”

朱瑄坐在她身边,笑问“别处唱什么小曲”

金兰脸红了,趴在车窗前,顾左右而言其他“之后是不是有杂耍看”

朱瑄挑眉,又问了一遍“什么小曲圆圆唱给我听听。”

金兰知道他不好糊弄,只好道,“我背一首你听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泪珠儿汪汪也,滴没了东洋海。”背完了,笑着说,“这还是一首文雅的”

其他的诸如什么“情哥哥”、“亲亲”、“奴奴”之类的她根本不好意思背给朱瑄听。她会唱小曲,是跟着养娘学的。民间小曲直抒胸臆,用词大胆,偏于俗艳,而且大多是关于闺中情怨的小曲,族里长辈们不许贺家小姐们学,不过长辈们自己也爱听,每次宴席都会请伎人唱曲,金兰和枝玉听得多了,自然都会几首。进京以后她知道小曲为贵人鄙夷,从来没当着人唱过。

朱瑄笑着道,“直率天真,未尝不可。”忽然凑到金兰背后,搂着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语,“圆圆会唱么”

他清亮的嗓音回荡在密闭的车厢里,有种呢喃软语的感觉,金兰脸红心跳,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歌伎又唱了几首新曲,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原来唱的是工部郎中谢骞的新诗,紧接着戏台上开始杂艺表演,队舞、细舞、扒竿、筒子、筋斗、蹬坛、蹬梯,台前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金兰最想看的就是杂耍,朱瑄拉着她下了马车,护卫紧紧围绕在他们身边。他们俩衣饰华贵,奴仆簇拥,气度不凡,旁人一见就知道非富即贵,纷纷让开了些。

朱瑄站定,把金兰拉到自己身前,握着她的手问“老家没有夜市”

台上头戴尖帽、身穿罗衣的伎人正趴在一根长竿上攀援而上,不断凌空做出金鸡独立、玉兔捣药的舞姿,金兰看得目不转睛,摇摇头,随口道“没有也有可能有,只是我不晓得,我没逛过夜市只有那次君山表哥带着我和表妹逛庙会养娘说夜市的地痞闲人太多了,催我们早点回家。”

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很好奇,盼着什么时候能逛逛夜市,可惜没有机会出门。过年的时候,趁着热闹,陈君山瞒着祝氏带着她和妹妹逛庙会,虽然那天她和陈家表妹换了男装,养娘还是怕她们被市集的闲汉占便宜惹出是非来,日头刚垂下柳梢的时候就催他们赶紧家去,一路嘀嘀咕咕个不停,弄得她和陈家表妹也很紧张,看热闹的心思都没了。

再后来,好不容易出了一次门,欢欢喜喜到了西苑外,结果就遇上了罗云瑾,紧接着见到了朱瑄那之后就更没机会出门了。

听到陈君山的名字,朱瑄眉头一皱,低头看金兰。

她嫌大帽遮住视线,干脆摘了,彩棚前明灯高悬,五色光影在她脸上流转,她两眼放光,双眸像在漫天璀璨银河里浸过,清澈明亮,兴致勃勃地盯着台上的伎人瞧,颊边隐隐有笑涡浮动。

现在陪在圆圆身边的人是自己,以后也会是。

朱瑄一笑,紧紧攥住金兰的手。

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杂耍精彩纷呈,逛夜市的男女老少都围了过来。金兰抬头看一眼天色,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浮起一轮明月,她拉着朱瑄的手“再逛逛铺子就回去吧。”

朱瑄问“不看了”

金兰笑着摇摇头“今天看够了。”

今天是夜市的日子,铺子还开着,金兰进店一家家逛过去,看到喜欢的就让小满买下,不一会儿几名内官就抱着、搂着、背着、担着马车后面的几口箱子转眼就装满了。她买的都是宫里少见的陈设玩器,不算什么贵重东西,胜在便宜精巧,比宫里内官监采买的要实惠得多,她预备留着年节时送人。

朱瑄出宫的次数不少,金兰觉得新奇的东西他都见过,陪她逛了一会儿,笑着打趣“这几家店都快让你搬空了。”

金兰花的是自己账上的银子,因而理直气壮,一边指挥小满搬空货架,一边道“五哥,我这是在为你俭省,要是让人采买的话,一百两银子也就能买一块鸦鹘。”

“圆圆贤惠”朱瑄笑着说,留下一大半护卫守着她,自己带着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金兰继续逛,平常这个时辰她早就半躺在书房榻上看书了,今天逛了一天,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她问小满“哪里有卖摩睺罗的”

小满笑着说“说到做摩睺罗的手艺,第一自然当属苏州府、杭州府的大师傅京里的就是城中许师傅家的最好,据说他在苏州府拜师学艺,学了二十年才出师,他家的摩睺罗精美如玉,种类也多,内官监的爷爷们也常去他家买好的进献老娘娘。不过那里人多”

许家的铺子正好不远,金兰道“过去看看。”

临近七夕,家家户户都要买摩睺罗,许家的摩睺罗名满京师,自然顾客盈门,店家伙计忙得满头大汗。

金兰想要亲自挑选摩睺罗,护卫簇拥着头戴眼纱遮住面孔的她进了门,腰间刀鞘在烛光中熠熠闪光。伙计精明,一眼看出他们身份不一般,忙笑着迎上前,将他们引去里面一间摆放摩睺罗的雅间,里面的客人明显比外面大堂的要少得多,伙计都是年轻清秀的半大少年。

外面大堂货架上摆放的摩睺罗大多是蜡塑、瓷塑、泥塑或是木头的,价格便宜。里面雅间里的更为精致,大小种类更多。架上琳琅满目,灯火照耀之下,每一枚都栩栩如生,神态生动,灵巧凝练,惟妙惟肖。小的摩睺罗只有指头大小,最大的高至三尺。有手持莲花的福莲童子,有憨态可掬的双狮戏球,有抱着大红鲤鱼的胖娃娃金珠、象牙、镂雕,穿红戴绿,镂金珠翠,衣褶纹理流畅细腻,精巧灵动价格也更贵。

金兰摘下眼纱,从货架这头看到那头,仔细挑选了几枚,居然足足花了三百两银子。她当然不会随身带这么多银两,护卫也没有,小满以前常跟着朱瑄出宫,留了个名号,说好第二天送钱过来,伙计恭敬地答应着,跟前跟后帮着张罗,态度极为谄媚。

几人出了雅间,一人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径直往许家店铺走来,目光无意间从忘了罩眼纱的金兰脸上扫过,霎时一怔,站在了原地。

护卫警觉,立刻察觉到他的失态,皱眉看过去,也怔了怔,挡住他的视线。

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猿臂蜂腰,身材俊伟,虽然穿着一身圆领窄袖便装,但睥睨间气势不凡,一举一动隐隐带着凌人的威严气势,目光锐利,势如沉渊。

金兰光顾着低头看匣子里的摩睺罗,没有注意到男人,马车就等在阶前,她放下匣子,戴好眼纱,小满扶她上了马车。

朱瑄很快找了过来,原来他去买新鲜果子了,酥蜜饼、圆燋油、脆团、枣泥卷、糊油蒸饼都是刚做好的,干干净净装在油纸包里,他知道她的口味,亲自去买的。

金兰每样都尝了一点,最喜欢酥蜜饼,刚出油锅的酥蜜饼黄焦香酥,甘甜爽脆,她连吃了五根。

朱瑄看她喜滋滋坐在车厢里,吃得双颊鼓鼓的,笑着道“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

他念的是咏寒具的诗。

金兰却觉得他好像意有所指,拈了一根递给他,双唇上有淡淡的油光“你也吃一根”

朱瑄拉住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