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仍是一脸镇定自若,接了羹汤,在众人惊慌恐惧的注视中喝了一口,唇边浮起浅笑,道“谢娘娘体恤。”

说完,放下瓷碗,站起身,笑着告退。

郑贵妃抬眸,看向金兰,眼神冰冷。

金兰和她对视,双眸乌黑发亮,神情坦然,明明没有笑,脸上却隐隐约约浮动着笑影,目光盈盈地望过来,让人不自禁觉得心头敞亮,很想对她笑一笑。

难怪太子喜欢她。

四目相接了一会儿,郑贵妃忽然觉得一阵心灰意懒,浓妆下的面孔现出几分疲倦之色,挥了挥手。

金兰带着小满几人出去,一行人刚踏出前廊,躺在郑贵妃脚下打盹的狮子犬立刻爬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不停摇尾巴,嘴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

郑贵妃轻轻地踢了一下狮子犬“没良心的畜生”

狮子犬呜呜了两声,委委屈屈地缩回软枕上。

郑贵妃冷哼一声,转头对宫人道“看好了,别再让它跑出去,让人宰了还不够炖一锅肉”

宫人应喏。

郑贵妃合眼假寐。

赵王妃没有离开,坐在矮几上继续给郑贵妃捏腿,轻声道“娘娘太子妃今天没有染指甲”

郑贵妃猛地睁开双眼,冷冷地看着赵王妃,目光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

赵王妃吓得一哆嗦,汗都出来了。

郑贵妃嘴角微挑,没有说话。

她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太子妃今天没有染指甲,她故意为难,太子妃找个妥帖的借口轻轻巧巧避过去,谁都不伤脸面,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她要是还不依不饶,那最后丢脸的人只会是自己而不是太子妃。

赵王妃想怂恿自己去刁难太子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夫妻俩还真般配,一样的急功近利。

从昭德宫出来,小满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汗“殿下,您怎么敢吃昭德宫的东西呀小的刚才都快吓死了。”

金兰笑了笑“不必如此,郑娘娘只是吓唬我罢了。”

看来郑贵妃一直记得年幼的朱瑄说的那句话“我怕羹中有毒。”

第七十章 上门

槅扇敞着, 珠帘半卷,壁灯架上一枝枝烛火轻轻摇曳, 灯光昏黄。

金兰坐在月牙桌前剥橙子,十指纤纤,指尖轻轻分开黄澄澄的橙瓣,一点一点撕掉筋膜,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小钵。

朱瑄看着她手指翻飞, 道“让杜岩剥就是了。”

她笑着摇头, 说“自己剥的好玩”剥完了, 让杜岩拿去捣碾, 加盐腌匀。

“我亲手剥的,你吃点吧。”她把碟子推到朱瑄跟前,“不过你脾胃虚寒,不能多吃, 吃两只就够了。”

桌上有盘蒸好的螃蟹。九月团脐十月尖,现在的螃蟹还没到最味美的时候, 不过金兰是吃不出其中分别来的。膳房的螃蟹是太监一只一只亲自挑的,只只膏肥肉厚,甘香酥软,丰腴香滑,蘸着橙齑吃还有股淡淡的鲜甜,含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味, 满嘴都是鲜香甘肥。

杜岩准备了鎏金蟹八件, 一样样摆放在桌前。朱瑄刚刚洗漱过了, 穿了件浅色宽袖道袍,卷起袖子,不要人伺候,自己剥螃蟹。他剥蟹的动作很优雅,慢条斯理的,纤长的手指慢慢揭开蟹壳,没用蟹八件,不一会儿就利落地拆出蟹肉蟹膏,盛在小碗里,推给金兰“我不爱吃螃蟹,你吃。”

金兰诧异地看他一眼“那你怎么让膳房预备蒸螃蟹”

他今天刚回来就吩咐宫人去膳房传话说要吃螃蟹,杜岩亲自看着太监选螃蟹、上笼屉蒸,她怕他多吃了伤胃,还特地准备了暖胃的汤。

朱瑄继续低头剥螃蟹“今天在浮碧亭吃没吃着螃蟹”

金兰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瑄知道今天郑贵妃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怕她玩得不开心,没吃上螃蟹,所以才让膳房晚上做这个。

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吃着螃蟹我把我剥的那只螃蟹让给薛娘娘了,她亲手剥的螃蟹被郑贵妃吃了。”

薛娘娘气得咬牙切齿,她劝不住,只好把自己的螃蟹给了薛娘娘,哄了好久,薛娘娘才平息了怒火。

她一边吃朱瑄给她剥的蟹膏,一边笑着说了宴席上的事。

朱瑄静静听着,又剥了几只,怕她吃多了伤胃,没继续剥了。

金兰眼神示意杜岩几个人退出去,小声问他“郑贵妃和周太后什么时候闹僵的”

她问过黄司正了,以前郑贵妃对周太后很尊敬,至少明面上不会让周太后难堪。而周太后虽然不喜欢郑贵妃,奈何儿子就是宠爱郑贵妃,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宫井水不犯河水,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朱瑄道“有三四年了闹得最厉害的那次惊动了乾清宫,后来不了了之。”

周太后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肚子争气生了一个好儿子嘉平帝,钱太后无子,她的儿子成了皇帝。嘉平帝很孝顺,登基以后对周太后几乎言听计从。周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差点逼迫嘉平帝废掉钱太后。前朝大臣怒不可遏,集体跪在文华门外长跪不起,嚎啕大哭。那时嘉平帝刚刚登基,夹在朝臣和母亲中间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好一面假意答应母亲,一面鼓励朝臣继续反对。

周太后骄横固执,可见一斑。

郑贵妃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和周太后对着干,事事都顺着周太后,还一度和周太后联手欺凌钱太后。等郑贵妃站稳脚跟以后,渐渐就不耐烦和周太后虚情假意了。这两年更是直接撕破了脸。

一个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个是共患难的爱妃,嘉平帝束手无策,只能和稀泥。

钱太后逝世后,周太后成了后宫最尊贵的人,她是嘉平帝的生母,和后妃没有利益冲突,安享尊荣。郑贵妃手段蛮横,为了固宠配置亲信、排除异己,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后宫之中周太后的名声越来越好,郑贵妃则成了众矢之的。

“她们闹她们的”朱瑄给金兰夹菜,“你不必管她们,要是她们做得过分了,你不要忍着。”

金兰嗯一声。

她用不着为周太后和郑贵妃谁更强势而发愁,朱瑄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周太后和郑贵妃都不敢轻易拿捏她。她进宫以来周太后一直对她很和气,郑贵妃虽然阴阳怪气,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金兰抬眸,看一眼朱瑄这就是他谨慎勤勉、丝毫不肯放松的原因,他知道东宫的荣辱系于他一身,只要他还是储君,谁都不能轻看她。

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为的就是让她不辛苦。

她心口忽然跳动得厉害。

朱瑄看她,神情温和“记住了”

她笑着点点头,继续吃蟹,目光落到泛着甜净光泽的白瓷碟子上,想起昭德宫的那只狗,一脸疑惑地道“我今天搽的还是玉簪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郑贵妃养的那只狮子犬非要跟着我。”

朱瑄笑了一下“你有孩子缘,猫猫狗狗就和孩子一样,也喜欢亲近你。”

金兰失笑。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在家的时候,亲戚家的孩子都很喜欢亲近她。逢年过节阖族团聚饮宴,几十个年纪差不多的堂兄弟姐妹在年长的姐姐、哥哥的带领下满屋子乱窜,一群无法无天的皮猴,搅得长辈吹胡子瞪眼睛,叉腰破口大骂。她性子安静,从不和堂兄弟姐妹一起玩闹,斯斯文文坐在后院里和丫头玩翻花绳。堂弟、堂妹们玩得满头是汗,疯够了就一窝蜂冲到她跟前,让她帮他们擦汗、喂他们喝水,撒娇说他们手酸了、腿磕疼了、脖子扭了,要她软语安慰。

枝玉每次都要抢在最前面,谁敢越过她找金兰撒娇,她立马一巴掌拍过去“这是我姐姐,一边去”

贺老爷和人嘀咕过三姐看着有点孤僻,从来不调皮捣蛋,怎么亲戚家的孩子都喜欢她 金兰回想往事,微笑着说“其实孩子最精明了,他们知道我软和,不会数落他们,所以喜欢找我玩,闯了祸之后也是立马来求我帮忙遮掩。长辈会训斥她们,我不会。”

孩子不仅精明,其实还欺软怕硬。小堂弟看她说话细声细气、绵绵软软的,直接动手抢她的糕点,第一次她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第二次她就不理会小堂弟了。其他孩子见她不喜欢小堂弟,跟着孤立小堂弟。第二天小堂弟就凑到她跟前撒娇卖痴,以后再也不敢抢她的东西。她对小堂弟还是淡淡的,小堂弟悻悻地走了,后来每次得了好吃的东西先给她一块,眼巴巴地瞅她,然后被枝玉一把拍开。

朱瑄握住金兰空着的那只手,轻声说“我小的时候也很喜欢你。”

到长大了也很喜欢。

金兰鼻子一酸,轻轻回握朱瑄的手。

用完晚膳,朱瑄督促金兰喝了一碗散寒的苏叶汤,两人手上都一股腥气,宫人端了一盆苏叶水过来给他们洗手。

金兰捉住朱瑄的大手按进铜盆里,舀起水花替他清洗手指“刚刚辛苦五哥帮我剥蟹了。”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天生一双用来写字画画的手,看他剥螃蟹的时候她真怕他不小心划伤手指。

朱瑄低笑,目光落在她低头时露出一抹雪白的颈子上“这是为夫该做的。”

金兰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搓洗,想起小时候帮枝玉洗手的时候了,低头问“对了,我好久没收到湖广那边的信了你的人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朱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寒光稍纵即逝,面色依旧淡然“还没有,最近大江涨水,水路不通,可能还得耽搁一段时日。”

金兰嗯一声。

离得太远了就是这点不好,好久没收到枝玉的家信,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等金兰歇下,朱瑄拿了本书在手里,低头亲了她一下“你先睡,我想起还有封折子没看完,别等我了。”

金兰掖好被子“你去吧,别熬太晚了。”

朱瑄去了书房。

杜岩擎着烛火进屋,一一点亮壁灯里的蜡烛。扫墨已经等在屏风前了,见朱瑄出来,小声道“老四老五还在路上找,今早南边送了封信过来,祝大官人上京来了。”

朱瑄弯腰坐在书案前“贺家其他人没上京”

扫墨躬身答“只有祝大官人进京,贺老爷本来想进京的,让祝大官人劝住了。”

朱瑄翻开一本奏疏“继续找。”

扫墨应是,没有立刻告退,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朱瑄手指敲了敲桌案。

扫墨一震,拱手道“千岁爷要不要告诉太子妃殿下”

朱瑄摇摇头,抬眸凝望桌案前闪烁的灯火。

贺家人真是麻烦。

第二天金兰是在朱瑄怀里醒过来的。

他早就醒了,手臂横在她胸前,从背后揽着她,抱得紧紧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她热得浑身是汗,醒来以后晕晕乎乎了半天,觉得自己可能是透不过气生生憋醒的。

“今天的折子我昨晚看完了。”朱瑄在淡淡的青光中低头吻她,“今天我们去西山。”

金兰立刻清醒了,轻轻地嗯了一声,握住他的手。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起身梳洗。朱瑄眼底有些青黑,金兰觉得他昨晚可能一夜没睡。

金兰今天束网巾、戴一顶大帽,穿一件两侧开衩的青色交领云芝瑞草纹熟罗直身,里边细绢袄子,红纱裤,腰间系玉绦钩,脚上踏皮靴。宫人笑嘻嘻围着她,帮她系玉扣、打系结。她拿着大帽站在镜子前比了比,帽檐宽阔,罩下来几乎可以挡住她半边脸。

朱瑄穿戴好了,一身带缘边的暗纹宽袖行衣,戴云巾,腰系大带,愈发衬得身姿挺秀,温文儒雅,站在金兰面前,低头帮她戴好大帽,系上大帽系带。

金兰不是第一次穿男装出宫,这次胆子大多了,亦步亦趋跟在朱瑄身边,腰背挺得笔直,大帽下的双眸瞪得大大的,眼珠滴溜溜转来转去,不住打量一路经过的殿宇。

今天天气晴朗,朱瑄回头看她,见她好奇地张望,微微一笑,脚步放慢了一些,指着近处的宫殿“这里是宫廷画师作画的地方,里面供奉了御容像。”

路过长街时,指着对面的偏殿道“那里是书堂,德王他们平时在那里上课读书,他们的老师是翰林院的新选进士。”

太子的讲读官由鸿儒名士兼任,皇子的老师只是普通进士,所以太子出阁读书意义重大。

朱瑄一路走一路为金兰讲解,她默默地听着,下了石阶,先乘坐马车出宫,等出了大内以后,两人下车,骑马出城。她骑术算不上精湛,朱瑄跟在她身侧半个马身的地方,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京郊的西山林海苍茫,风景秀丽,初秋时节,秋意渐浓,山间仍是一片蓊郁苍翠,山脚下已经泛起金朱丹黄,一簇簇绚烂的火红点缀在深浅浓淡的碧绿之中,宛如散落的火光,汇成横亘在绵延青山间的一抹胭脂,妩媚妖娆。

骑马徜徉其中,仿佛在一幅绚丽斑斓的画卷中穿行。

他们骑马并辔而行,中途在一座茶棚前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几盏茶。朱瑄从出了城以后就不怎么开口说话了,金兰没有逗他。喝了茶以后接着赶路,爬到山巅之处,他先下马,然后转身对着金兰伸开双臂,抱她下马。

杜岩和扫墨牵着马默默退开,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

山巅处筑有楼阁,金兰跟着朱瑄踏上石阶,走进阁子,背着手站在廊前,环视一圈,极目远眺。廊前视野开阔,可以将金碧辉煌的大内宫城整个尽收眼底,已近薄暮,宫门紧闭,连绵的宫墙投下淡淡的暗影,楼阁台榭、殿宇廊庑静静矗立在淡金色夕光中,飞檐重宇高高耸立,连绵起伏的殿顶琉璃瓦上浮动着璀璨金晖,恢弘壮丽。

长廊凌空搭建,巍然俯视脚下幽深山谷,山风拂来,苍凉寂寞。

朱瑄拉着金兰坐下,她顺着他凝视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来这里也可以看到太液池,霞光中池水泛着粼粼波光,远望就像一块镶嵌在晴空下的宝石。

这里还可以看见广寒殿。

金兰像被人剜了一刀,心口微疼。

他每年来此处,一个人静静地遥望广寒殿,然后再一个人孤独地返回那座冰冷的大内宫城 她闭了闭眼睛,抱住朱瑄。

朱瑄搂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唇角轻轻上扬,双眸幽深,里头蓄满让她看不透的情意“圆圆,今年有你陪着我,我很高兴。”

金兰哽咽着搂住他脖子。

等回城的时候,金兰浑身酥软,双腿发软,走路都觉得吃力,根本上不了马。

好在东宫护卫一直赶着马车跟在后面,朱瑄抱着金兰上马车,换乘马车回大内。

马车赶在城门落钥前进了城,在宫门前耽搁了一会儿。金兰摇摇晃晃了一路,瞌睡醒了,抬头看朱瑄还睡着,不想吵醒他,撩开帘子往外看。

刚好一道目光扫了过来。

宫门前灯火辉煌,两人对视了片刻。

金兰一怔,想起那天在西苑遇见罗云瑾,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境。

她平静地收回视线,放下帘子,靠在朱瑄身上,轻轻搂住他胳膊,继续瞌睡。

马车走远了。

罗云瑾抬起头,目送马车消失在宫门幽黑深邃的暗影里。

夜色暗沉,缇骑催马上前一步,出声提醒罗云瑾“统领可是看到熟人了”

罗云瑾一言不发,鞭马掉头。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他认得出来,半年前他就可以凭那双眼睛认出她。而且簇拥在马车周围的护卫是寸步不离朱瑄左右的东宫禁卫,马车是朱瑄的,他的马车中有一个水眸如杏的年轻女子那只有一种可能,女子是金兰。朱瑄克制理智,不是重欲之人,不会随随便便带女人出行。

今天朱瑄带她去西山了他每年去西山,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今年多了一个她,两情缱绻,如胶似漆他们是夫妻。

夫妻啊。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夜风寒凉刺骨。

罗云瑾握紧缰绳,指节僵直。

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给予她的东西。

快马撕裂深沉夜色,从长街前疾驰而过,他一身赤色锦袍,风吹衣袂猎猎,脸上神情阴郁、冰冷,隐含苦涩的沉痛。

清脆的马蹄声响回荡在幽寂深巷中,巷子深处的一处宅邸悄悄敞开了门,从里面走出两名身着短打的侍者,侍者手里提了灯,快步迎到门前,声调尖细“统领,今天家里来客了。”

罗云瑾翻身下马,眉头轻皱。

在院子里守了一天的来客跟在侍者身后踱了出来,五官端正,相貌清俊,颌下蓄有短须,一身浅灰色对襟丝绒氅衣,戴方巾,大红鞋,手背在背后,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罗云瑾看。

缇骑们跟着下马,认出来客正是大名鼎鼎的谢骞,瞳孔一缩,面露警惕之色。

谢骞朝罗云瑾颔首之意,神情端正冷肃,并无平时的吊儿郎当之态“罗统领,我等你多时了。”

缇骑们齐刷刷看向罗云瑾,摩拳擦掌,冷笑连连,既然谢骞自己找上门了,那就别怪他们的拳头太狠,谁叫他自己撞上来讨打 罗云瑾却挥了挥手,示意缇骑退下。

缇骑面面相觑,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牵着马散了。

罗云瑾又对两个侍者道“你们也下去。”

侍者恭敬地答应一声,把手里的提灯放在檐下,跟着缇骑一起告退。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魆魆的,两盏提灯放出的微弱光芒罩在台阶前,阶下一株枇杷树静静挺立,月华如水,肥厚的叶片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谢骞走到阶前一张石桌前,袍袖轻扬,扫了扫石凳,朝罗云瑾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该猜到我的来意了。”

罗云瑾神色冷淡“谢侍郎有何请教”

谢骞一笑“还没当上侍郎呢你你准备在宫里待多久”

罗云瑾没有说话。

谢骞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放在心上,叹了口气“我祖父就快回京了你早晚有一天会遇上他,你躲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是认出你了你准备怎么办”

他高中状元以后一直留在京师,只有去年底送祖父回乡离开了一段时间,祖孙俩天天去大内宫城点卯,却一次都没遇上罗云瑾,想来一定是罗云瑾刻意回避的缘故。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谢太傅这回入宫一定会去乾清宫面见嘉平帝,罗云瑾每天侍立在嘉平帝左右,怎么可能避得开

第七十一章 薛季和

月朗星稀, 雾浓霜重。

皎洁的月光映在罗云瑾苍白俊美的面孔上,他今天没有涂,嘴角轻抿,脸上既无再见故人的惆怅,亦无对谢太傅的畏惧,凤眸微垂, 疏冷淡漠。

他那天是故意抹粉的, 为的是不让自己认出他。

谢骞看着眼前穿一身太监服色的罗云瑾,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悸痛。

现在的罗云瑾可能已经不在乎谢太傅会怎么看他,他成了一个阉人谢太傅平生最厌恶阉人, 斥其为奸佞,说他们浊气逼人。谢骞当年高中状元,授编修时兼任内书堂教授,谢太傅认为有辱文人气节, 逼他辞官。他不在乎名声, 和迂腐的祖父对着干,欢欢喜喜入教内书堂。谢太傅勃然大怒,差点把他赶出家门。如果谢太傅知道罗云瑾的真实身份 罗云瑾粗噶的嗓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谢侍郎认错人了。”

谢骞回过神,苦笑“你这话不是自欺欺人吗我怎么会认错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罗云瑾抬眸,目光清冷,杀意一闪而过。

谢骞打了个寒噤, 猛地跳了起来, 道“你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我可是你表哥”一边说一边哆嗦着往后退, 声音压低了些, “你放心,我这人其实很稳重的,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没有告诉其他人,你看我今天独自一个人过来,连个仆从都没带,我不傻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杀了我我出门之前嘱咐过管家了,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意外,凶手就是你罗统领我在家中留了一封信,我要是死了,那封信会送到我祖父手上,到时候祖父一定会亲自找你偿命我可是谢家嫡长孙我儿子还不到十岁”

罗云瑾淡淡地扫一眼谢骞,收敛了杀意。

谢骞出了一身冷汗,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罗云瑾会杀了自己。

他坐回石桌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再没有嬉皮笑脸的心思。

不愧是杀人如麻的大统领,威势收放自如,刹那间的杀机外露就让他吓得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谢骞定了定神,轻声道“表弟季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季和这个名字,罗云瑾神情冷峻,眸光沉凝,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谢骞叹口气“季和我不知道,祖父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活着,如果我早点知道”

罗云瑾没有理会他,双眸凝望着月华笼罩中静静矗立的枇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