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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胭眯起眼睛,神色莫测起来,看不出来是怒还是其他。她拖长了腔调,不紧不慢地说:“既然知道我恨算计我的人,你这么做可知道代价?”

白石头只知道笑笑,暂且不回应这话,反倒回起倪胭先前问的问题。

“是。我早就知道你必然要重新走过这一世攻略最后的星图。所谓的阻止只是拖延时间。为什么拖延时间……”白石头望向倪胭的目光越发温柔,“汤盅里炖了安神的汤,今晚好好睡一觉。”

倪胭转头望向窗外,一轮圆月慢慢爬上天际。

圆月升空,倪胭的眼睛里逐渐浮现不正常的黑色阴影。

今天是十五。

每个月十五,倪胭发病之日,虚弱不堪,无暇顾及其他。

白石头算计好了时间,连倪胭回来的时辰都已算好。

第217章珍珠娘〖中〗

第217章

白石头站在七星阵阵眼之上。七星阵盛大的光芒以他为中心聚拢。金色的光芒逐渐变得发白, 白到刺眼。

白石头站在光影里, 含笑望着倪胭。

一眼望尽几万年的牵绊。

白石头知道,此次一别便是永别。

他孤魂寄于人界太久, 又为这阵法, 消磨了他自己的魂力。他在不久之后将会魂飞魄散。

白石头本可以在倪胭身处任务世界中时开启阵法离开, 可他还是想等她回来见上一面, 亲口将一切真相告诉她。即使得到她的恨。

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可白石头太了解倪胭的性子, 她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欺瞒利用她这么久。

所以,他算好了时辰。在她发病的十五之夜离开。

也就只有每月的这一夜, 她才无暇顾及其他。

七星阵之上光影浮动, 白石头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几步之遥, 倪胭望着白石头,忽然笑了,媚可入骨,又带着她天生的骄傲。

倪胭双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白石头皱了眉。他已打破时空之界,听不清倪胭的话了, 也逐渐看不清她的眉眼。

房间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白石头亦随着光影不见了踪影。

倪胭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因为她的眼睛逐渐爬满蛊虫之毒。她身形轻晃,探手压在桌角撑着身子。

倪胭长长轻叹一声,指尖儿拂过自己的眼睛。

“两万年了,我用了这么多个身体, 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最好……”

是时候拿回她自己的身体了。

即使饱受蛊虫折磨。

倪胭的身体无力的滑落,跌在地毯之上。珍珠娘的魂魄冷漠地立了一旁。脱了这具身体,魂魄形态的她眼中的蛊虫更为可怖。

·

“什么人胆敢闯入龙宫!”

“让开。”

珍珠娘的魂魄裹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袍子,雪色长发随着海水温柔地轻浮。一张三界倾城容,偏偏冷意入骨。爬满蛊虫的眼,犹如炼狱恶魔。

她踩着海水而来,天现异象,海水倒流。

海中妖卒妖魂皆震,踉跄后退。

“是、是珍珠娘回来了……”妖卒结结巴巴后退,望着倪胭的眼中满是惊惧。

珍珠娘两万年前一件件一桩桩事迹浮现眼前,妖卒退了又退,再不敢上前。

珍珠娘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打架的。无视所有海底妖卒,她径直走向魇蛊塔。

三魂七魄在雀跃,每一魂每一魄都在想念着她的身体。

走进珍珠殿堂般的大殿,无数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珍珠娘目光温柔地望向蚌壳中自己沉睡的肉身。

这种温柔的目光,她也只会给自己。

她的肉身穿着蚌妖族的盛装,美艳不可方物,偏偏被粗重的玄铁链锁在蚌壳中。

在看见玄铁链时,珍珠娘的眉心才略拢起。

下一瞬,玄铁链发出碰撞之音。沉睡的肉身发出痛苦的哀嚎,没有魂魄的肉身本能地想要抬手抓烂自己的眼睛,然而手腕被玄铁链锁住,双手碰不到眼睛。

珍珠娘朝着自己的肉身缓步走去,踏上一层又一层的琉璃玉阶,最后立在肉身之旁。

青涯得到消息赶来时,见到的便是珍珠娘身上的白色宽袍滑落。

魂身归一的那一刻,倪胭凄厉的喊叫声震开。

“阿厌!”青涯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还是选择魂身合一了。这代表着双倍的痛楚。

青涯立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不管不顾地朝珍珠娘奔去。这一刻,纠结了两万年的底线和犹豫全部不再存在。再也没有她的一分重要。

青涯守在珍珠娘身旁,小心翼翼地握紧她的手,任由自己的手背倪胭抓伤。

往昔总总云烟拂过。

即使过去了两万年,他永远忘不了初见时她的回眸。

一切命中皆有定数。

青涯忽然释然地笑了。

他抬手,一道锋利的灵力之刃出现。

正在闭关修炼的椒图也得到了消息,顾不得其他,匆匆赶来。他慌慌张张踢开沉重的殿门。

“阿厌!爹爹的宝贝儿呦!你——”

椒图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涩的:“青涯,你……”

“今生注定不能乱了纲常,连相见、陪伴都是错的。只好将我的眼睛给她,也算陪了她生生世世。”青涯微笑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滴落。

“你……孽,都是我造的孽啊!”椒图长叹一声,没了平日里的疯疯癫癫,瞬间苍老了许多。

一儿一女,皆是他的劫数。

青涯慢慢转头,面对着珍珠娘的方向。珍珠娘安静沉睡着,再不似曾经月中十五时的折磨。他抬手,想再抚过她的面容,却克制地收了手。

若说遗憾,便是再也见不到她的眉眼轮廓。

不过也无妨,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在他心里。

·

珍珠娘坐在海水中的秋千里,轻轻摇晃。望着远处的珊瑚丛,微微出神。

许久之后,晃动的秋千停下来。

珍珠娘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神色莫测。

她醒来之后便没有再见到过青涯。椒图告诉她是随便抓了个人挖了眼睛,寻了神医换给了她。

珍珠娘笑笑。

若是随便抓一个人抢了眼睛来用就能解去蛊毒,她又何必受蛊毒折磨这么多年。

只有龙裔之血才能做到。

她知道,这是青涯的眼睛。

心口有些闷。

难过?倒也没有。若是没有剜了心之前倒是可能,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椒图像演马戏一样逗着珍珠娘开心,直到珍珠娘终于笑了,他才停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爹给你建的宫殿很快就要完成了,只剩最后的一点点!到时候啊,回家来住!”

珍珠娘似笑非笑,问他:“何必呢?我不曾被你养在膝下,也不曾尽过孝,对你也不好,更是害过你。何必要我这个女儿呢?”

椒图闷声走到珍珠娘身后推动秋千,秋千上上下下晃动了几个来回之后,他才闷声说:“反正你是我闺女,我是你老子!罩着你天经地义!”

珍珠娘一阵大笑。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椒图的头,说:“我要回去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椒图立刻皱起眉,不假思索地开口:“不行!”

而后又软了语气:“家里不好吗?别再去外面晃了。”

珍珠娘含笑望着他,没说话。

不过是呼吸间的时间,椒图却觉得好像父女两个已经僵持了很久。他不得不再次妥协:“那事情办完了一定得回来!”

“啊……看心情喽。”珍珠娘眉眼含笑,口气随意。

椒图最喜欢看见她笑,可是此时望着她的眼睛,不由又想起了青涯,又是一阵心疼。

心疼只能收起来。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珍珠娘忽然拍了拍椒图的脸,说:“能不能把胡子给刮了?还有啊……”

珍珠娘又拍了拍他的肚子,说:“这也发福得太严重了吧?你瞧瞧你六哥,孙子的孙子都一堆了,如今还是风流倜傥。你就不能拾弄一下自己?”

椒图一拍肚子,佯装生气地说:“你等着哈,等你回家了准能见到一个道貌岸然的爹!”

珍珠娘吃吃地笑了起来。

椒图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用错了词语。

远处,青涯隐在暗处,听着父女两人比起以前和睦了不知多少倍的谈话。他的嘴角不由攀上一抹笑意。

双目之上所覆白布在海水中轻晃。

·

珍珠娘回了倪胭这一世的家。

她寻了一支长烟枪,倚靠在床头,品一口香,吐一口云烟。

白石头从阵法中出来时,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又失败了吗?”珍珠娘好笑地瞧着他。

白石头抬头,望向倚靠床头姿态妩媚慵懒的珍珠娘。珍珠娘早已魂身合一,如今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白石头望着她,没吭声。

珍珠娘娇娇地笑了起来,上身轻探,将长烟枪中的燃过的烟灰轻轻磕出。

哒哒哒。

她转眸,望向白石头,带着似愚弄的目光。

“我真喜欢瞧着你如今失败了的模样。”

白石头苦笑。

是,他失败了。

他已经利用七星阵回到过去两次。

第一次,他找到刚被擒住的夷潜,将他救下,又悉心照顾他,与他成为挚友。祈求将他从年少时掰正。然而即使他们称兄道弟多年,最后夷潜还是反了。

他不杀扶阙,不会抹去扶阙救助之恩。然而灭族策之仇不可不报。

第二次,扶阙狠了心肠,直接将尚未羽翼丰满的夷潜杀了。比起三千万无辜身死的百姓,他宁愿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死后入地狱。

可是即使他杀了夷潜,又一次的灭族策还是发生了。夷国遗民中仍旧出了一号“英雄”,打着复国的旗号,斩杀三千万胥国无辜百姓。

珍珠娘继续挖苦他:“花费了两万年研究撕破时空的七星阵,即使回到了过去也不从改变历史。是不是很憋屈呀?”

白石头终于抬眼看向珍珠娘,欲言又止。

“这就生气了?”珍珠娘幸灾乐祸地抽一口烟,故意将烟雾吐了他一脸,“让你算计我,活该!”

“活该”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隐隐带着点解恨的意味。

她甚至剐了白石头一眼,带着欢愉式的恼怒。

即使是幸灾乐祸的模样,每一个眼神带着浑然天成的媚,勾人魂魄。

白石头沉闷的心情忽然释然了许多,他低声笑了出来,无奈摇头,带着点苦涩。

“也罢。”他说,“是我能力不够,已经尽了力。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虽然说着没什么遗憾了,向来沉静干净的漆眸中仍旧染上了几分黯然。

珍珠娘托腮想了想,用手中的长烟枪敲了敲白石头的膝盖,慢悠悠地说:“是你告诉我世间之事皆有因果。灭族策便是因。你回去的时间点太晚,没有解决‘因’,后来‘因’通往‘果’的路上,即使你再努力修正,也阻不断‘果’的发生。”

白石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珍珠娘,倒是有些意外她会说这番话,更意外她还记得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白石头敛了眉,怅然道:“我知道。可我只能借助这七星阵回到过去的我人生中的某一刻。灭族策发生的那年,我年纪尚幼。”

珍珠娘愣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来,灭族策发生那一年,胥青烨似乎也才七八岁。而扶阙比胥青烨还要少个一两岁。

珍珠娘勾唇浅笑,仍旧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白石头:“呦,堂堂国师大人居然也怕自己太年幼而不能改变历史呐。我还以为你本事大着冽,天不怕地不怕哩。”

她故意将长烟枪里的烟灰磕到白石头雪色的长袍上气他,又“啧啧”两声。

白石头盯着珍珠娘看了半晌,才无语开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如此小家子气的时候。”

“哦?”珍珠娘挑眉,眼中挖苦不见,只剩锋芒,“所以你是希望我把你剥皮抽筋以解欺诈之恨、愚弄之仇?”

白石头语气淡淡:“随你。”

珍珠娘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了白石头两遍,而后重新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床头,抽一口烟,慢悠悠地说:“你回不到你未出生之前,我却可以。要我帮忙吗?”

白石头惊愕地抬眼看向珍珠娘。

静了一瞬,他才开口:“不,七星阵光芒已逝。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再回到过去。”

他转眼看向桌子上的白玉石。经过这么多个任务世界,白玉石也彻底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出现一道道裂纹,曾经的温润光芒已经不见。

珍珠娘嗤笑了一声,带着点嘲意的看向白石头,道:“你一个区区凡人都可以摆阵撕裂时空回到过去。当真以为三界之内只有你有法子回到过去?”

白石头猛地站起来,灰白死气的眸中瞬间生机复苏。

珍珠娘涂着鲜红指甲的一双小脚儿交叠着轻晃,抬眸望他,媚声开口:“求我啊。”

白石头不假思索:“求你。”

珍珠娘盯着白石头的眼睛,轻哼了一声:“一点都没诚意。哎呦喂,这脚好酸,也不知道有没有懂事儿的过来帮我揉揉。”

白石头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朝珍珠娘走去。

珍珠娘皱了眉,在白石头握住她脚腕的前一刻收了脚,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真丝睡衣,恹恹道:“真没劲。”

她没个认真的样子,白石头却十分认真。哪怕知道珍珠娘很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便不愿意放弃。

珍珠娘好笑地瞧着他紧张的模样,说:“这么快就信了我?就没想过我可能是故意逗你玩儿?”

“你不会。”

“这么确定?”

白石头微笑着俯下身来,逼近珍珠娘的眼睛:“即使三界都传言你媚行三界,无法无天,不是善类。可我知道你心里仍旧有善。你会帮我的。”

珍珠娘有些恍惚。

“善?”她吃吃地笑,“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次有人把这个词塞在我身上。”

白石头蹲下来,与倚靠在床头的珍珠娘平视。

他望着她,也在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珍珠娘才恹恹皱了眉,随意说:“也成吧。不过等我回来了,你可得用狗叫来谢我。会狗叫吗?要不要现在学一个逗我开心呐?”

珍珠娘恶狠狠地捏起白石头的下巴。

白石头的眸中的柔光渐次温暖。

见他如此从容,丝毫无恼意,珍珠娘顿觉无趣,嫌恶地把他推开,没好气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还是冷着脸好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