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没有认出她来,没有让狄水杜把她的踪迹告诉那老虔婆,漱芳不会死的,也就不会有什么绍侍郎杀妻了。”

“漱芳与梁嬷嬷不合?”谢筝顺着问了一句。

王氏冷冷哼笑一声:“老虔婆在宫里那么多年,又有什么好人缘?漱芳与她不合,也不奇怪。也不知道漱芳捏了她什么把柄,时隔这么多年,老虔婆找到她的踪迹,还是想法子害了她。

老虔婆玩把戏厉害,收买了绍夫人身边的婆子,挑拨绍夫人与漱芳。绍夫人原本就见不得漱芳比自个儿得宠,几句糟心话一听,立刻就忍不住了,老虔婆没亲自动手,就要了漱芳的命。

这还不算,怕绍夫人胡说八道,就让梁松杀了她,嫁祸给绍侍郎。”

“你不知道漱芳捏了梁嬷嬷什么把柄?”谢筝问道。

王氏嗤笑:“我哪敢知道呀?老虔婆太狠了,我知道了这些,她已经要容不下我了,我再知道得多些,怕是没命坐在这里说话。漱芳离宫那么多年,老虔婆都不肯放,我想来想去,就算我躲到天边去,一旦叫老虔婆找到了,我也没命。为了我这条命,我肯定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陆公子。等老虔婆死了,我才能踏实。”

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谢筝沉沉看着王氏,道:“姨娘也没有都说呀。”

王氏一怔。

谢筝又道:“证据。姨娘是如何得知,是梁松害了谢大人一家,又把李三道一家灭口的?亦或者说,姨娘又是怎么知道,绍家里头发生了什么,绍夫人又是梁松所杀?梁嬷嬷不会说的,狄水杜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儿子杀了人,那,又是谁说的?”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王氏明白,陆毓衍和谢筝在等她亲口说出来。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指甲将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是啊,梁松亲口说的,亲口与我说的。死了婆娘的男人,给点饵就上钩了。”

为了拿捏住狄水杜,王氏“煞费苦心”。

毕竟,梁嬷嬷、梁松、狄水杜,人家才是一家人,万一他们三个齐心协力,王氏岂不是就完了?

不多掌握些底牌,也许,在她还浑然不觉的时候,就会被别人打个措手不及。

王氏把主意打到了梁松身上。

狄水杜会在乎这个儿子,梁松却未必会在乎这个没养过他一天的爹,况且,梁松并不知道,狄水杜就是他的生父,而他的姑母,其实是他的生母。

两年前,狄水杜给王家人置办了宅子,王氏和梁松的关系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王氏没少挑拨梁松与狄水杜,说狄水杜靠着梁嬷嬷的路子,如今自个儿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想过拉梁家一把,但凡狄水杜懂些人情,梁松那骂骂咧咧的娘,也能闭上嘴。

又说狄水杜脾性,狄夫人宁愿吃斋念佛,也要当家里没这么个男人,狄水杜也从不管狄夫人的娘家人,这样的男人,实在不是个好货色。

梁松听了哈哈大笑,搂着王氏道:“要不然,你也不会与我睡在一张床上。”

正因为王氏的这些挑拨,梁松与狄水杜的关系并不好,即便狄水杜拼命讨好,梁松都不冷不热的。

梁松两次去了镇江,正好与镇江出事的时间吻合。

王氏只当是个巧合,打趣了几句,不曾想,梁松直言认下了。

人是梁嬷嬷要杀的,到底为了什么,梁松说不上来。

王氏听了心惊胆颤,梁松见她害怕,大笑着又说了绍夫人的事,言语之中不乏自豪。

“你怕什么?又没人能抓得到我。”梁松是这么说的。

王氏彼此心跳飞快,等事后静静想着,一点点明白了其中脉络。

她彼时才知,是她害死了漱芳,而谢慕锦监斩了绍方庭,恐怕也是他明白了绍方庭杀妻案的内情,才被梁嬷嬷所害。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过奖

“一个侍郎,一个知府,一个同知,三家人,”王氏抿唇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么多,梁嬷嬷还能留我的命?”

“也难怪姨娘要走,”谢筝的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跟姨娘的关系,梁松怕是没胆儿去梁嬷嬷跟前说道,自然也不会告诉梁嬷嬷,他将几桩命案告知了你,那为何梁嬷嬷会清楚姨娘已经知道了内情?谁说的?”

王氏托着腮帮子,看看谢筝,又看了看陆毓衍,扑哧笑了:“陆公子身边这个姑娘,果真名不虚传,一点儿的漏洞就要死死给我揪出来。”

陆毓衍的眼角微扬,似是笑了:“过奖。”

谢筝睨了陆毓衍一眼,没有贫嘴。

王氏将两人的动静看在眼中,想了想,附耳与谢筝道:“不与死人计较,姑娘果真爽快,比我们公主强多了。”

谢筝挑眉,没有解释什么。

她本就是谢家阿筝,无需自个儿与自个儿计较,只是王氏不知罢了。

至于长安公主,她在房幼琳活着时计较过,在房幼琳死后如何,谢筝不得而知,只是,无论计较不计较,林驸马也已经不在了。

岔不开话题,这个漏洞必须填上。

王氏闷声道:“杀了狄水杜之后,梁松去见过老虔婆,就老虔婆那性子,当时定然就问清楚了。

我早上去公主府,老虔婆那眼神,就跟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我也只能赶紧让家里人出城了。

老虔婆当然想杀我了,我睡了她男人,又睡了她儿子,她怕是要提着烧火棍来找我拼命了吧?

哈!从我到公主身边伺候起,十几年,她折腾了我十几年,我岂会不回报她一番?”

这样的回报,对错是非,谢筝都不想评说,她只是顺着思路,继续往下问:“梁松从杀人到出城,时间紧迫,你没盯着他,你如何知道他杀了狄水杜,又去见了梁嬷嬷,还收拾了东西出城?狄水杜与梁松说了些什么?”

王氏沉默了会儿,才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是真不知情的。那天早上,是狄水杜自个儿跟我说,梁松请他中午用饭,他高兴极了,总觉得父子两人的关系能破冰了似的。”

“就两个人?”谢筝问。

王氏道:“是两个人吧?我没听说。我周旋两人之中,最怕的就是他们关系缓和了,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我便悄悄跟着狄水杜,就那家酒楼,狄水杜等了良久,梁松都没有出现,他很难过地走了。

我见此,也就回来了,直到衙门里来传话,我才晓得狄水杜一出那酒楼,就死在小巷子里,还是死在梁松手上。

这些都是真话,没有半句虚假。”

外头的雪纷纷扬扬的。

一行人离开了帽儿胡同,衙门里,杨府尹让人寻了个安稳的住处,让王氏先住下,自个儿听陆毓衍说了来龙去脉。

陆毓衍说得并不周详,也把梁嬷嬷和梁松牵扯在镇江案子里以及绍方庭的案子都瞒下了。

等回到陆家,陆毓衍才与谢筝细细推敲起了王氏的话。

陆培元还未回府。

已经是腊月了,再过不久,衙门要封印,陆培元这些时日很是忙碌。

谢筝捧着热乎乎的手炉,重新梳理着王氏的证词,道:“漱芳死前说过,是她亲手毒害了齐妃娘娘,她听从了淑妃身边方嬷嬷的话。”

漱芳背主,她的话真假难辨,但是,齐妃娘娘被她所害,大抵是真的。

从来都只有逃脱罪名之人,很少有把不相干的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的,至于是否是方嬷嬷授意,那还不能断言。

梁嬷嬷是长安公主身边的人,且不说她如何晓得漱芳背主,即便是真的知情,在漱芳隐姓埋名数年之后,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的。

梁嬷嬷这一招,把原本已经都抹平了的事情,一并又翻开了。

还是说,梁嬷嬷与漱芳之前另有瓜葛?

“王氏供出梁松杀人,看来她并不清楚漱芳害了齐妃娘娘,她若是晓得其中干系,她一定不会说。”谢筝沉声道。

牵扯后宫嫔妃命案,那长安公主就不是失了脸面的事儿了。

鸦青说“梁嬷嬷与公主一起害死谢慕锦又毒杀李三道”,王氏只当是梁嬷嬷孤身而为。

孰真孰假,是消息不对,还是有意隐瞒?

陆毓衍让厨房里备了些甜羹,舀了一碗给谢筝,道:“王氏的话,也是真真假假的,狄水杜死时,她跟着的到底是狄水杜还是梁松?”

谢筝抿着甜羹,点了点头:“她分明已经说了那么多了,却还是在这案子上回避隐瞒,看来,她不敢说。”

陆毓衍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红玉。

心底之中,他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偏偏又抓不到细处。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

眼前的谢筝品着甜羹,热腾腾、甜滋滋的味道让辛苦了一天的小姑娘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晶亮的眼底透着笑意,乖巧又灵动。

不知不觉的,陆毓衍也跟着扬起了唇角。

虽不爱这甜羹,也忍不住添了一小碗,陪着谢筝一道用了。

那些抓不到细处的丝丝缕缕,也暂且放到脑后,等下次与陆培元仔细商议了,由父亲点拨,大抵能有茅塞顿开之感。

后院里,唐姨娘一针一针绣着帕子。

小丫鬟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低声道:“一回来就备了甜羹,二爷这会儿就在阿黛姑娘屋里,外头有松烟、竹雾,里头还有花翘,到底在说些什么,打听不出来。”

唐姨娘哼了声,脸色阴沉。

桂嬷嬷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等那小丫鬟出去了,才低声与唐姨娘道:“姨娘,与她置气做什么?再抬举,能从正门抬进来?不走那正门,姨娘依旧捏着府里人事,管她做什么?”

唐姨娘一把甩了帕子:“我要的难道是这府里人事?真想收回去,夫人从旧都回来,我就只能乖乖交了。”

桂嬷嬷的声音更低了:“那姨娘想要的…”

唐姨娘白了桂嬷嬷一眼,没有回答。

第二百二十三章 药酒

客房里,墙角的炭盆烧得火热。

竹雾从外头进来,将手中的信交给了陆毓衍:道:“白日里收到的。”

陆毓衍接过来,字迹眼熟,翻过来看了眼后头落款,果然是陈如师。

谢筝支着下巴,颇为好奇,不晓得陈如师会写些什么。

拆了火漆,陈如师的这封信不算厚,也就两张纸,他的字又大,并在一块,也没多少内容。

信上说,他已经到了新的任地。

穷乡僻壤,自然是比不得旧都繁华,还好青山绿水,风景迷人,水果吃食都是上上等的,若陆毓衍有机会放外差,他要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吃水果。

谢筝凑在陆毓衍身边看,扑哧就笑出了声:“他还想请你放外差去?一趟外差,把他从旧都折腾到了这穷乡僻壤,再去一趟,他也不怕又要收拾包裹,去个连美酒都喝不上的地方?”

陆毓衍垂眸看着谢筝,小姑娘为了看信,与他挨得有些近,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露味道,她的呼吸就喷在他拿着信纸的手背上,有些暖、有些痒。

陆毓衍的唇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谢筝好不掩饰的信赖让他心里温暖极了,他言语之中不由透了些笑意:“这地方已经够惨了,他说不定是等着我们过去,夸赞他一番,他好早早调任,出了那乡野。”

谢筝咯咯直笑:“让他再多看些青山绿水,多吃些水果吧,”

信的后半截,陈如师说了另一桩事情。

谢筝的笑容渐渐收了,她想,这半截也许才是陈如师写信给陆毓衍的原因。

信上说,韩德前些日子给陈如师传书,提到了乌孟丛府里。

乌家把那行凶的乌闵行交到了衙门里,乌闵行的死罪在陈如师离开旧都时就已经核准了的,原本那些案子已经结了,但乌家里头却有些动静。

具体的状况,韩德也没打听清楚,只晓得乌家人心不稳,家里人口多,出了事情了,总是容易心散。

原本一帆风顺时,乌孟丛和闻氏能掌着家里内外所有事情,可如今出了状况,乌孟丛也就罢了,闻氏这个填房,少不得糟心些。

外头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照韩德的说法,乌家里头不太平。

谢筝拧眉,思忖着道:“闻氏弹压不住了?不应该呀。”

闻氏在乌家地位超然,虽不晓得原因,但这个填房继母,她的话比乌孟丛这个掌家人的分量还要重,况且,闻氏有能耐有手段,不是个好对付的。

陆毓衍把信收了起来,道:“乌孟丛有几个兄弟,又有几房妾室。”

谢筝颔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兄弟阋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陆毓衍走出客房时,外头的风雪正大。

寒风裹着大片的雪花迎面而来,一下子就吹散了周身的暖意。

松烟递上了一把伞。

陆毓衍撑开比划了一番,还是又收了起来。

风如此之大,这伞反倒累赘了。

客房回陆毓衍的书房有一小段路,松烟搓着手跟着后头,起先还不觉得,突然间就发现陆毓衍的脚步稍稍晃了一下。

虽是很快就调整过来,但那一小步的踉跄,还是落在了松烟眼中。

回到书房里,陆毓衍解开了雪褂子,拍打去头发肩膀上的雪花。

松烟一面收拾,一面暗悄悄打量着陆毓衍,却被陆毓衍抓了个正着。

“打量什么?”陆毓衍淡淡问道。

松烟纠结着,摸了摸鼻尖,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奴才就直接问了。爷,您是不是腿上不太舒服?”

陆毓衍的眸色沉了沉,他在桌边坐下,道:“瞧出来了?晚些再抹些药酒。这事儿你晓得就好,别与她说。”

这个“她”是谁,不用陆毓衍说,松烟也明白。

他纠结着点了点头,转身去寻药酒,心里默默想着,他们家爷的伤能叫他一眼看出来,难道还能瞒过姑娘不成?也就是今天夜深了,姑娘没有一路送出来,这才不晓得,明日出门时,爷走上几步,不就漏了馅了?

陆毓衍换了身衣服。

虽然有些时日了,但大腿上还是有一道颜色不同的伤口。

当时下手时用了劲道,虽没有伤筋动骨,但到底是个大伤口,因着放外差,又是给李三道下套,这伤情也没有好好躺着养,前些日子并不觉得异常,今天大风大雪的,又策马出城拦那王氏,叫冷风一冻,就有点不舒服了。

从松烟手里接过药酒,陆毓衍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没有味道小点的?”陆毓衍嘀咕道。

松烟干巴巴笑了笑,味道小的,哪有什么用场?

再说了,谢筝是一个爱吃美味的人,隔着三条街都能知道那店家卖得是什么,鼻子如此厉害,还能闻不到身边的药酒味道?

“爷,将就着用吧,反正夜里都歇了,明日一早,奴才打水来,您擦一擦,味道就没了。”松烟劝道。

陆毓衍没再多说,皱着眉头涂了药酒。

松烟站在一旁,禀道:“半个时辰前,老爷使人回府来传话,说是雪大了,夜里就宿在都察院里,不来回赶了。竹雾就让带了些甜羹回去,给老爷填个肚子。

唐姨娘那里,似是白日里就有丫鬟找花翘套话,花翘没理会,爷和姑娘在屋里说话时,也有人一直在边上打转。”

陆毓衍哼了声:“由她去。”

松烟点头,朝一旁的竹雾撇了撇嘴。

前回他就与竹雾说过,成国公那人忒没有意思了,旁人兴高采烈时,送美酒送书画送顽石送宝马,再不济,也有安瑞伯那样的,给人送自己调配的鸟食,让人回去养只八哥、画眉,回头一块遛鸟,偏偏就成国公,喜欢把女人送到别人府上。

全京城,成国公给送过妾室美姬的,怕是有二三十人。

除了定国公夫人是出了名的河东狮,又同是国公府,不怕给成国公没脸,当天就把人赶了出去,其他府上,都只有留下。

多添一双筷子,也没哪个愿意和成国公闹翻脸。

等从书房里出来,竹雾低声道:“唐姨娘还没捣鼓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跟随

松烟回头看了眼书房,压着声儿道:“你管她呢!老爷不理会她,夫人也不理她,我们爷更是不会理她,府里谁都不理她,她能捣鼓出个什么花来?”

竹雾笑着点了点头,道:“也是。”

松烟打着哈欠要回房休息去,突得想到陆毓衍的伤势,便道:“明儿个一早记得打水让爷擦下伤口,伤势别与姑娘说。”

竹雾一怔,道:“不说,姑娘就不知道了?”

松烟嘿嘿笑了。

他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翌日,天亮得很晚,风雪依旧未停,花翘从屋里出来,就冻得打了个寒颤。

她一面抱怨着鬼天气,一面伺候谢筝梳洗。

谢筝裹得严严实实,临出门前,还是挨不住,把热腾腾的手炉抱在了怀里。

门外,轿子已经备好了。

谢筝上轿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门房那里探头探脑的身影,想来是唐姨娘身边的,来看看她这个出门还坐轿子的丫鬟。

轿子落在了酒楼外头,大清早的,大堂里没有一桌客人,东家指挥着几个跑堂小二在收拾场子。

见陆毓衍进来,东家赶忙迎了上来,陪笑着道:“公子,那行凶的恶徒可有抓到?您是不知道,这人在我们店里吃了个午饭,就死在后头小巷里了,我这小店啊,这几日生意一落千丈,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我这愁得呀…”

陆毓衍冲他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了角落那个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小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