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唐姨娘说,陆培元压根不在乎他的亲家到底官居几品、家产多少,反正,陆家、亦或是说旧都的姻亲世家们,无需那些锦上添花,只要人品、性子合适就够了。

“老爷只挑他看得上眼的,”唐姨娘顿了顿,冷哼道,“而我,就是他看不上的。”

这话桂嬷嬷越发不敢接了,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唐姨娘也无所谓桂嬷嬷说什么,抱着锦被翻了个身。

桂嬷嬷支吾了会儿,道:“姨娘说得极有道理,只是,阿黛姑娘到底哪儿出奇了?不就是记性好些而已吗?

若说二爷中意,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看对眼了,二爷愿意护着宠着。

可她不仅笼络了二爷的心,连老爷、夫人,甚至是婕妤娘娘那儿都想抬举她。

若非她真的让婕妤娘娘高看一眼,又有老爷、夫人点头,哪怕二爷去求,婕妤娘娘也未必肯掺合吧?”

唐姨娘吸了吸鼻子,道:“我又没与她说过几句话,我哪儿晓得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吹灯吧,我困了。”

桂嬷嬷赶忙应下。

屋里黑了下来,唐姨娘躺着,眼睛却睁开着,眸子晶亮晶亮的。

她知道桂嬷嬷说得在理,能轻而易举地就让所有人点头替她铺路,她只怕不是与众不同,而是…

萧府灵堂里,天蒙蒙亮的时候,萧玟就有些挺不住了。

沈氏劝她回去歇一歇,萧玟压根不答应,直到跪到正午时,才摇摇晃晃地叫陆培故给架了回去。

停灵的第五天,陆毓衍与谢筝见到了林勉清的另一个亲随——石青。

石青较鸦青年长些,方脸,模样敦厚。

林家祖籍江南,林勉清虽是皇家驸马,身后事也要在江南办妥。

石青送灵去了江南,此刻刚刚返京。

“那日,的确是小人伺候驸马去的马场。”

回忆当时状况,虽然隔了数月,但石青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几天里,驸马与公主不太愉快,就是为了房大姑娘过世的事儿…”石青讪讪笑了笑,“说实在话,驸马在赐婚之后,就没见过房大姑娘了,也没什么惦记不惦记的。”

林勉清与房幼琳的那些旧事,原本长安公主都是不提了的,真要捻醋,不如去气林勉清和秦骏喝过的花酒,沾过的露水姻缘。

只是房幼琳突然过世,公主与林勉清又都是八字之事的知情人,公主就有些忍不住了。

“驸马没想着那些,他琢磨着自家事情,”石青顿了顿,意有所指,“就是鸦青出京的事儿。”

闻言,谢筝抬眸看了陆毓衍一眼。

他们之前就猜测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勉清不会说出偷听到的公主与梁嬷嬷的话,公主又是真心待林勉清,他应该不用担心,公主会对他灭口。

能让林勉清这般忌讳,只怕是还有其他原因。

陆毓衍试探着问石青。

石青一怔,道:“鸦青是得了信就离京了的,小人也是在他走了之后,才从驸马那里听了几句,若说有什么内情,那小人也不知道。”

陆毓衍便示意石青说下去。

“那日去马场,驸马到得有些迟,好些公子们都下场子去了,就何二公子在马厩那儿,见驸马来了,便过来问了声安。”石青说道,“何二公子问了安,也没马上离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们驸马也像是要与他说什么,就把小人打发远了。”

林驸马有事儿,屏退了人手,石青是没胆子上前偷听的,因此他并不清楚林勉清和何怀喻到底说了什么。

两人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何怀喻便先行走了,留下林勉清一人脸色铁青。

“驸马当时脸色难看极了,”石青理着思绪,道,“小人想问又不敢问,驸马让牵马,小人就照办了。接过马绳,驸马扬鞭而去,没多久就…”

当日的坐骑是林勉清的自个儿带去的,养了好些年,从来没有出过差池。

石青记得清楚,临去马场前,他才刚检查过马鞍铁蹄,又喂了马,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可偏偏,骑术不错的林勉清坠马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探究

只有两人在场的对话,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唯有这两人才知道。

林勉清死了,知情的只有何怀喻。

事已至此,不管是拐弯抹角地跟何怀喻打听,还是开门见山的询问,其中牵扯了一条人命,万一真是何怀喻失言影响了林勉清,那只要何怀喻不傻,就一个字都不会叫外人知道。

这条线就只能卡在这儿了。

陆毓衍抿唇,又问:“驸马让鸦青离京,他是否还有旁的事情忌讳公主?”

石青怔了怔,垂着眼睑,道:“秦公子的事情之后,驸马的处境并不好,却并非因为公主。”

这话只说了半截,但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听了也就懂了。

让林勉清处境艰难的是皇权,是林家的声望,是林家与秦家的姻亲关系。

林勉清与秦骏交好,秦骏出了那么大的事儿,相熟的表兄弟,谁能脱身出去?

若只是林勉清一人受非议也就罢了,可还连累了整个林家。

林家书香传家,林翰林一生美名,又因子弟尚了长安公主,林家更晋一步,成了皇亲国戚,突然落下来这样一个难堪的罪名,实在让整个林家颜面无光。

林勉清深陷其中,自然是不好的。

提起那一段日子,石青也有些讪讪然。

案子正是眼前的陆毓衍经手的,可人在其位、谋其政,陆毓衍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情,真要论起来,实在是秦骏罪孽太深。

石青伺候林勉清多年,对秦骏自然也极其熟悉,只是,谁能想到,人模人样的秦骏,背地里竟然是那样的狠毒之辈!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晓得,林勉清也就不会被连累了。

毕竟,林勉清与乐伶春风一度,仅仅是风流事,公主不高兴要闹要跳脚,是关起门来解决的,秦骏那里沾的却是鲜血,是人命案子,是砍头的罪名。

两者截然不同,只是到了最后,秦骏死了,秦家没了,这事儿却过不去,整个京城盯着的依旧还是林家和林驸马。

死了的秦骏,比不过皇家驸马,受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亲睐。

思及此处,石青暗暗替林勉清难过。

若当年没有长安公主的喜欢,林勉清不当这驸马,这些年定然能过得更加舒心些。

即便不娶温柔和婉的房大姑娘,京中也不乏门当户对的姑娘。

石青叹了口气,人生没有回头路,自家主子已经入土了,这一辈子也已经到头了。

别了石青,陆毓衍待着谢筝回了陆府。

客房里,依旧是年前谢筝住着时的老样子,一尘不染的,也没人敢动什么东西。

花翘替谢筝收拢了些入宫后能用的首饰,又整理了些内衬衣物,至于外衣,依着宫里规矩,陆培静会让人替谢筝准备。

竹雾和松烟回陆毓衍那儿去整理了,都是熟门熟路的,很快都备齐了。

谢筝又在屋子里扫了两眼,确定没遗漏什么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外头传来脚步声,花翘出去一看,进来道:“爷、姑娘,唐姨娘来了。”

谢筝微怔,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亦是有些意外,摸了摸茶盏,道:“请姨娘进屋里来。”

帘子撩起,谢筝看到了唐姨娘。

算起来,谢筝亲自与唐姨娘打照面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似乎是在一个多月前,偶有一回,在陆培元的书房外远远见过一回。

唐姨娘从来不自己来找谢筝,有什么事儿,都是桂嬷嬷和小丫鬟跑腿。

哪怕谢筝知道,唐姨娘的眼线人手在暗地里打量她,但唐姨娘自个儿,是轻易不露面的。

今儿个特特过来,倒是真的稀奇了。

似是顾及萧府大丧,唐姨娘也穿了身素净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妆容淡淡的,甚至没有刻意遮盖眼下的青印子。

就这么一眼看去,谢筝觉得,孙氏看起来还比唐姨娘年轻许多了。

唐姨娘浅浅笑着,说得不疾不徐的:“晓得二爷在收拾东西,原本不该来打搅的,只是老爷与二爷这些日子都在萧府,我也只好在这个当口上见缝插针,过来一趟。

年前夫人捎年礼进京时,信上曾说,旧都的老太太想念京里养善斋的酱瓜的味道,还有德安坊的几样素点心,这些东西,原本是京中每年都送回旧都的,是我的疏忽,去年年礼时没有备下,接了夫人的信,再去准备时就晚了,那两家铺子年前没有余货给我们府了。

我本来琢磨着年后化了冰,再备好了让人送往旧都去,结果萧府老太太没了…

我想,二爷回旧都去,路上要是方便,能否先捎一些给老太太?等天再好一些,我再让人多送些回去。”

“劳姨娘费心了,”陆毓衍颔首,道,“姨娘让人把东西都给松烟吧,我一道带回去。”

唐姨娘忙应下,又道:“另还有一些小东西,凑了个妆匣大小,不重的,也烦请二爷捎回去给夫人。”

说完了这些,唐姨娘又问了谢筝:“听说姑娘过几日就进宫伺候婕妤娘娘去了?”

“承蒙娘娘抬爱,”谢筝拉花翘到跟前,道,“到时候,还请姨娘多看顾花翘一些,她也没别的去处…”

“哪儿的话,”唐姨娘抿唇笑了笑,“阿黛姑娘放心。”

说完了这几桩事,唐姨娘才缓缓起身告辞。

花翘送了她出去,谢筝转眸看向陆毓衍,道:“这一趟来得蹊跷。”

捎回去给老太太的酱瓜、点心,这么小的事儿,让丫鬟婆子来一趟就好了,偏偏唐姨娘亲自来了。

说话之时,谢筝留意到,唐姨娘时不时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沉沉看,就一眼飘过去,若有似无的,但谢筝晓得,唐姨娘在打量她。

这种打量,带着满满的探究。

陆毓衍扣着谢筝的指尖,道:“她又不是个蠢的,总会有些想法。”

没有过多纠结唐姨娘的事情,陆毓衍柔声与谢筝交代着入宫的事情。

虽说有陆培静关照,但谢筝不是去混日子的,又是这么个来历,在宫里肯定引人注目些。

“丹娘,”陆毓衍唤了声,见谢筝抬着眼看他,凤眼里映着他的身影,他不禁低下头,在她的唇角轻轻点了点,道,“机灵些。”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进宫

唇角微痒。

呼吸之间,是陆毓衍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还混了些几不可闻的药酒香味。

见陆毓衍有好好的抹药,谢筝心里满意,嘴上哼了声:“我一直挺机灵的。”

陆毓衍哑然失笑,他的小姑娘就是这般可爱,叫人心暖又心软。

一想到过几日要离京,而谢筝要入宫去,往后两人见面相处就不似现在这般容易,心底不禁舍不得。

箍着谢筝的肩膀,陆毓衍紧紧抱了会儿,良久才放开。

“你有东西要捎回去吗?”陆毓衍低声问道。

谢筝一怔,她自然是没有酱瓜、点心要捎给陆府老太太的,可转念一想,倒也记起来了。

年前,孙氏让萧玟带了那么多东西给她,虽不算还礼,但也该备些合适的,还有章家妈妈两夫妻。

谢筝备了纸墨,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孙氏,一封是给谢慕锦与顾氏的,要让陆毓衍去坟前烧给父母。

屋子里,墨香怡人。

谢筝提笔,认真书写,全神贯注。

陆毓衍静静看着她,也不出声,一瞬不瞬的,看她沾墨落笔,看她拧眉沉思。

谢筝吹干了信纸,拿火漆封了,交给了陆毓衍。

两人离开陆府时,唐姨娘让桂嬷嬷送了东西过来,松烟都接了过去。

萧府里也是忙碌,举家回旧都,要安排要收拢的事儿不少。

沈氏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听底下婆子回话时,都叫萧娴在一旁坐着,让她也仔细听。

萧娴在明州生活了几年,萧柏作为父母官,也无需讨好什么人,哪怕让萧娴一人打理,其实也没有多少事。

回了京城,又定了入皇家,沈氏便从头抓起,教导萧娴掌家。

原本还以为时间紧迫,哪知道大礼要耽搁下来了。

谢筝想,以萧娴的聪慧,三年之后,她能做一个出色的皇子妃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府众人启程了。

谢筝送到了十里长亭,依依不舍与陆毓衍和萧娴告别。

萧娴捧着谢筝的脸颊,道:“你可要好好的,人生虽有起伏,如若真遇见了困境,记得要跟前回一样,倒也要倒在我的车前,让我救你护你。”

谢筝原本有些想哭,听了这话倒是笑了,朝萧娴重重点了点头。

队伍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谢筝才跟着陆培元回了京城。

陆培元交代了她几句,便先回府去了,花翘陪着谢筝到了宫门外头。

哪怕只是角门,依旧能窥见宫廷深沉,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看得人闷得厉害。

花翘深吸了几口气,道:“姑娘放心,奴婢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筝颔首,花翘是个鬼灵精,谢筝不怕她在陆府里头吃亏。

于嬷嬷来引谢筝。

她已经晓得了谢筝的身份,也知道谢筝进宫要做什么,对于这个小姑娘,她有些佩服,可转念一想,这偌大的皇宫里,能一步步往上爬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

都是被逼出来的。

于嬷嬷走得不快,一面走,一面给谢筝讲宫里的大小规矩,指点宫室位置。

明明是冬天,等谢筝走到陆培静那儿时,额上都隐隐冒汗了。

住处是安排好了的,就在偏殿里,与几个大宫女一道住。

被褥是新晒过的,上头摆着几套宫装,谢筝赶忙换上,才跟着于嬷嬷去见了陆培静。

陆培静看了两眼,笑了:“这么一梳妆,倒还真像回事儿。”

谢筝抿唇笑。

之后的三日,谢筝一直待在这宫里,做些殿内打扫整理的琐事,哪怕陆培静去皇后那儿请安,她也没有跟着去。

她还需要适应宫里的生活。

几个大宫女都是好相处的,虽不晓得谢筝的真实身份,但也明白她就是进宫来当几年差,与寻常宫女并不相同,没有了竞争攀比,一时到也和睦。

这三日里,谢筝见过圣上一回。

她跟着众人福身请安,圣上顾着与陆培静说话,并不理会底下人,自然也没留意谢筝。

三天后,陆培静带上谢筝,去了成华宫打马吊。

牌局是段贵人安排的,她没有旁的喜好,独独偏爱马吊。

成华宫的主位是曹贤妃,陆培静进了成华宫,少不得去问个安。

正殿外头,年老的嬷嬷低声道:“我们娘娘歇午觉呢。”

陆培静毫不意外,曹贤妃从潜府里就伺候圣上,如今年纪也不轻了,每日下午都要多歇一会儿,她道:“那我打完了再过来。”

老嬷嬷应了声,目光落下谢筝身上,道:“这个宫女眼生。”

谢筝上前,给老嬷嬷见了礼:“奴婢阿黛,才刚刚到婕妤娘娘身边做事。”

老嬷嬷闻言,便领会过来了,原来这就是传言里的那一位。

段贵人是出了名的爱打马吊,接连好几日,都请了陆培静。

主子们打牌,其他人也没什么事情,谢筝嘴巴甜,与段贵人身边的几个宫女混熟了不少。

谢筝来自宫外,又见识过衙门办案,哪怕她自个儿不提,都有好些宫女想来打听故事。

旁的倒也好说,事关秦骏那一桩,就未免不好谈及了。

那宫女嗔道:“前回寿阳公主都想听的故事,我们实在好奇,这里不方便说,我们去殿后的园子里,大下午的,主子们打牌的打牌,歇午觉的歇午觉,没人来的。”

谢筝叫几个宫女半推半就着到了园子里,站在避风处,她想了想,没正面讲,而是先说起了教坊司的姑娘们。

才说了几句,突然就听见了脚步声,伴着两个年轻姑娘的交谈声。

那姑娘似是生气,连声音都颤着:“真真是不自量力!她们做事颠三倒四的,却还想拉我们下水!”

“姐姐,跟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计较什么?”另一个安慰道,“嘴巴长在她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