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的是我们的名声!”

谢筝噤声了,因着是避风处,来人没有发现她们几人,谢筝张望了一眼,又缩了回来。

那是两个陌生姑娘,谢筝前几日在成华宫里从未见过,看衣着装扮,也不似宫女。

见谢筝不认识,一个宫女握了谢筝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一个字。

谢筝辨了辨,是个“曹”字。

她微微扬眉,那两个姑娘,是曹贤妃娘家的姑娘?

第二百八十六章 偷听

宫女们处事,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那两位曹姑娘没有说什么,而谢筝几人又正好站在园子里,两厢打了照面,她们问安行礼后走了便是,可偏偏谢筝几人站在角落里,来人没有瞧见她们,这个当口再出去,怕是不妥当了。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一动也不动,盼着那两位快快离开,便是不走,也千万别东张西望着发现她们。

谢筝亦静静站着,突然就听那两位曹姑娘说起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三番五次了,想与我们套近乎,说什么都是潜府旧人,本就该齐心协力,”那姑娘置气一般哼了声,“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她们何家有什么底气来与我们说这么一番话?”

“姐姐,算了!”另一人急忙劝着。

“你别劝我,真是糟心!”那姑娘气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什么叫做‘曹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何家公子’,这是生生抽我们耳刮子!房幼琳死了,想让我们去当填房?他何家也配?”

“她们何家颠三倒四,如不然,房姑娘也不会…”

“房幼琳就是被何家气死的!”那姑娘已然哭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起来,“能娶到房幼琳,本来就是他们何家高攀了,不去烧高香,反而…如今房幼琳没了,何家还想算计到我们头上来,真真不知所谓!那两个不要脸的若是在我跟前,我不撕了她们!”

后头的话,那两人一个哭、一个劝,就再也听不清了。

虽不是有意偷听,但突然听了这么一段,几个宫女脸上都不大好看,各自垂下了头,摆出一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样子来。

谢筝琢磨了这几句,忆起苏润卿打听来的事情,便明白了事情原委。

苏润卿曾说过,何家姐妹骂房幼琳八字凶险,口无遮拦,甚至敢骂房幼琳克死先皇后娘娘,以至于气得房幼琳小产。

而里头根源,与其说是姑嫂不和,不如说是潜府出身的何家与房家政见、立场不同,相较于房家,何家里头更喜欢接触的是同样潜府出身的官宦人家。

其中,何家姐妹与曹家姐妹走得近些。

只是,此刻听曹家姐妹这番对话,看来,是何家姐妹的一厢情愿罢了。

话又说回来,曹家本身不弱,曹贤妃又居四妃之位,膝下有抱养的七皇子与亲生的十皇子,哪怕年纪长了些,不似年轻宫妃得宠,但也不可小觑,曹家的姑娘又怎么可能给何怀喻当填房?

曹家姐妹气成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那姑娘哭了一阵,总算平静了些,叹息道:“房幼琳怪惨的,什么时辰落下来,原也不是她能挑的,结果背了这么一个八字,原本也没什么人晓得,偏偏又碰上那么两个小姑子,胡乱说话。”

“老人们说,这都是命,”另一人道,“她一出生,房家就给她造了个假八字,又请先皇后娘娘看顾,若是先皇后还在,她也不至于被何家欺负。只不过,假的就是假的,哪怕是刚出生就改,还是没瞒住。”

“就不该叫房幼琳知道。”那姑娘叹声,又道,“他这家这般无耻,还想给何怀喻找什么填房?”

“不说他,”另一人道,“姐姐不如说说,林驸马没了,长安公主还会不会再招驸马?”

“淑妃病重,我听娘娘的意思,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公主这会儿还怎么招驸马?”

“真的要不行了?”

“这事儿还能是假的?”

两人犹自说着,远远脚步声传来,一嬷嬷寻了过来。

“姑娘们在这儿说话呢,”嬷嬷笑着道,“娘娘歇午觉醒了,请姑娘们过去。”

曹家姐妹跟着嬷嬷出了园子,避在角落里的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见多少轻松。

这会儿谁也不想听谢筝说故事了,一个个离开,只留下刚才在谢筝掌心里写字的宫女巧源。

巧源拉着谢筝的衣袖,低声道:“你刚来,千万记住,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过几年出宫了,就好了。”

谢筝冲她笑了笑,道:“听起来,你似是听见过许多事情。”

巧源讪讪的,不赞许地摇了摇头:“听过就忘。”

谢筝没有直接应下,问道:“那两个是曹家的…”

“三姑娘与五姑娘,”巧源道,“贤妃娘娘很喜欢她们,半月一月的,就召进宫来说会儿话。”

见谢筝若有所思,巧源又道:“对了,淑妃娘娘的确不大好了,殿下似乎常来看望,公主身体欠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宫里若有人跟你说淑妃、韶华宫什么的,你千万注意言辞,莫要说些不合适的。”

谢筝赶忙道谢。

巧源笑了,眉眼弯弯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刚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全靠田嬷嬷提点。

你不认得田嬷嬷吧?她是宫里老人了,现在住在永巷里,她总跟我说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却还会悄悄说些旧事给我听,我就当听了个故事,不能搁在心上的。

对了,田嬷嬷也说过淑妃娘娘的事儿,娘娘没有生养公主之前,不得宠的,日子也冷清。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还是…

不过,宫里人都说,走在圣上前头…”

后半截话,巧源没有敢往下说,但谢筝晓得她的意思。

宫妃们走在圣上前头,是比走在后头好,尤其是无儿无女的,日子太漫长了。

巧源又叮嘱了几句,便不再提那些,引着谢筝回到前殿,穿过庑廊,能听见殿内主子们打马吊的动静。

等散场了,谢筝替陆培静整理雪褂子。

陆培静一面笑、一面道:“今儿个叫她们都输惨了,半个月都不会来给我送银子了。”

谢筝莞尔。

回到陆培静的宫室,谢筝低声与她说了曹家姐妹的事儿,陆培静眉头微蹙,半晌点了点头,喃喃道:“有儿子的都不消停。”

这话是说贤妃的,谢筝记得安瑞伯小伯爷说过,曹家在试图拉拢人。

谢筝想了想,问:“娘娘,淑妃娘娘在生下公主前是什么样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运气

陆培静微微怔了怔,叹道:“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问我,我也说不了多少。”

闻言,谢筝才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确不该问陆培静。

陆培静是永正十一年进宫的,那时,夏氏已经有了长安公主,是韶华宫里的夏昭仪,永正六年、甚至更早的事情,陆培静了解得不多。

细细想了想,陆培静一面梳理思绪,一面道:“后宫有这么多人,有得宠的,自然也有不得宠的。”

不得宠的时候,日子很是艰难。

陆培静记得,她刚入宫时,并不受圣上看重。

那年先皇后还在,同样出身旧都世家,又是姻亲,先皇后对陆培静颇为照顾,连陆培静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先皇后让人仔细挑选的。

嫔妃吃穿用度皆有规矩,陆培静位份不高,好在先皇后护着,底下人也没人敢克扣她的东西,或是从她这儿谋好处。

一年后,先皇后娘娘就病故了。

失了倚仗,日子不说一落千丈,但与先皇后在的时候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幸好,陆培静也不是全无倚仗,她的背后有兄长,有陆氏一门,也有世家姻亲,傅老太太受圣上看重,帝师傅维亦还在朝堂,前朝后宫本就是一体,陆培静一个不惹事不招眼的宫妃,还真没人会费心思与她为难。

原本,陆培静以为她会这么平淡地在宫中渡过一生,却没有想到,十年后,年近三十的她却受了圣上喜好。

旁人都说,也许是随着年岁渐长,陆培静的身上有了先皇后的影子,这才受了宠。

“淑妃与我不同,”陆培静道,“她在生下长安之前,可以算是一个人。”

夏家不是小官小吏,底子也有那么一点,但在这后宫之中,就真真不够看了。

能立足的,皆是有底气的,不管这底气来自于娘家还是自己的肚子。

淑妃彼此艰难,宫中也没有互相扶助的人,一直熬到生下长安,才算了苦尽甘来,她一步步往上爬,也把夏家带到了今天的地位。

可惜,转眼又要成空了。

于嬷嬷在一旁听了,建议道:“娘娘,我们不清楚,宫里总有一些老人清楚的,真要打听,还是能问出些来的。”

陆培静点头应了。

于嬷嬷在宫里多年,自有人脉,很快便问出了许多状况,有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也有很多只存在记忆里的。

淑妃是永正三年进宫的,彼时只是个才人,居于宫中北边的一座延谊宫,主位的杨修容卧病在床,一年四季药味不断,不见坏,也不见好,那是圣上三五个月都不会想起来的地方。

杨修容失宠久了,又是常年卧病,宫中人心散,连带着几位低位妃嫔的日子都很艰难。

直到永正五年的深秋,圣上逛园子时到了延谊宫避雨,夏才人才得见圣颜。

记档的只有那么一回,圣上之后也没再到过延谊宫,元月时,夏才人诊出喜脉。

傅皇后亲自去看了,杨修容养病,延谊宫不合适夏才人养胎,便将她挪出了延谊宫。

圣上在潜府之中时,早已有儿有女,但夏才人的这一胎,是他继位五年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圣上欢喜不已,封赏不断,夏氏一路晋位,到长安公主出生后,她成了夏昭仪,入主韶华宫。

哪怕是个公主,圣上也格外喜欢。

“有老嬷嬷记得,那时候的延谊宫,日子特别艰难,分明不是冷宫,却过得跟冷宫似的。”于嬷嬷低声道。

陆培静讶异,道:“按说先皇后娘娘不会不管的…”

于嬷嬷的手指往上指了指,道:“当年,那位还在呢。”

谢筝一时没明白,于嬷嬷便解释了一句:“太后,有传闻说,太后不喜杨修容。”

太后摆明了打压杨修容,傅皇后哪怕认为不妥当,也不好贸然做事,被安排去了延谊宫的嫔妃,只能跟着受罪。

若不是淑妃有孕,傅皇后拿她的肚子说话,怕是还不能让她在生产前搬出延谊宫。

就像当年的齐贵人,她是在生下李昀后,才搬离了安阳宫的。

谢筝垂眸,因着太后的插手,淑妃当年的处境,比她猜测的怕是更不好了。

“也是命中定了的,那么一次就怀上了…”于嬷嬷感叹,话一出口,又悄悄看了眼陆培静,赶忙把后头的话都咽了下去。

这几年,陆培静圣宠不断,却没有怀过孩子。

最初那几年,太医还来诊过,说是陆培静身子不好,年纪也不算轻了,不易受孕,这几年,陆培静三十都过半了,自个儿都歇了心了。

可于嬷嬷还是怕,一句不慎,会让陆培静难过。

毕竟,对嫔妃来说,孩子并不紧紧是孩子。

圣上的心捉摸不定,有个孩子,总归是个仰仗。

陆培静低下头,看了一眼肚子,喃喃道:“真的有那样的好运气…”

话出了口,才觉口气不对,不似感慨,反倒是添了几分质疑,陆培静自知这话说得不对了,赶忙摆了摆手,道:“是我说错话了。”

这种话,是断断不能胡言乱语的,哪怕只是意外失言,也是要出事的。

于嬷嬷忙道:“娘娘,这儿就咱们几个自己人,您安心。”

谢筝要跟着点头,却突然顿住了,她咬着唇,道:“若是、若是没有那样的运气呢?”

闻言,陆培静的眸子骤然一紧,脸色白了白。

于嬷嬷压着声,急切道:“姑娘别说这样的话,不行的不行的。”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只是在想,要是个怎么样的秘密,才能让淑妃娘娘敢对先皇后下手?”

陆毓衍说,两害相较取其轻,那另一个,到底要有多重?

陆培静拽紧了拳头,思索着谢筝的话。

于嬷嬷思忖着,道:“能出入后宫的男人不多,会去那么偏的延谊宫的就更少了,若有人过去,肯定打眼。”

谢筝与于嬷嬷道:“嬷嬷找个人,带奴婢去永巷吧,那位田嬷嬷…”

陆培静一把扣住了谢筝的手,道:“宫里人讲究谨言慎行。”

谢筝笑了笑。

巧源提点她几句,这并不奇怪,但特特提了田嬷嬷,确实反常,这不该是谨言慎行之人的行为。

“娘娘,总该去听听,有人想让田嬷嬷告诉我们什么。”谢筝道。

那个想把淑妃拉下马的人,安排了梁嬷嬷的人,到底是谁。

第二百八十八章 修缮

日头偏西,余晖照在层层宫室之上,琉璃瓦光彩熠熠。

谢筝跟着刘嬷嬷往永巷去。

这一路极长,起先还能遇见三五个宫女嬷嬷,渐渐的,就许久不见其他人影了。

直到离永巷近了,谢筝的视线里才出现了几位老嬷嬷。

她们看起来和主子跟前做事的嬷嬷很不一样,一如永巷附近的宫殿,瞧着还是红墙琉璃瓦,但许是年久无修的关系,与热闹的宫室并不相同。

刘嬷嬷顿住了脚步,指了指前头庑廊下,道:“那个在收衣服的就是田嬷嬷。”

谢筝道了谢,一面上前,一面仔细打量田嬷嬷。

如巧源所言,田嬷嬷进宫很多年了,如今岁数大了,一头银发有些稀疏,但也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褶子很多,有不少深褐色的斑。

听见脚步声,田嬷嬷转头看了过来,她从未见过谢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等谢筝到了近前,她问道:“这位姑娘,看衣着打扮就不是这儿的人,怎么不在主子跟前,反倒是来了永巷?”

谢筝闻言,抿着唇笑了笑。

还真叫她猜中了。

毕竟是有人做了安排,想通过田嬷嬷的口来告诉她一些往事。

若不然,以宫里人的“谨言慎行”,谢筝这般眼生,田嬷嬷开口不会是这么长的一句话,反倒会一个字都不说,只等着谢筝先开口。

心里有了底,谢筝便道:“我是刚进宫的,在陆婕妤身边当差。您是田嬷嬷吧?我听巧源姐姐说过您,姐姐说,嬷嬷为人热心,宫里大小事,小宫女们不懂的,嬷嬷都会提点几句。”

田嬷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我一个老婆子,说透了,也就比姑娘们多吃了几十年的米,稍稍懂些门道罢了。姑娘们在宫里做事,能走多远,全看造化,老婆子也提点不了多少。小事也就算了,大事,永巷里的老婆子晓得什么大事呀!”

“不说大小事,陈年旧事,嬷嬷总比我们年轻的晓得多些。”谢筝笑着道。

“说吧,想打听哪一桩?”田嬷嬷搬了把长凳出来,示意谢筝坐下,眼珠子落在谢筝的荷包上。

谢筝会意,掏了块碎银子,塞给了田嬷嬷:“延谊宫离永巷不远,淑妃娘娘在生下公主之前,曾住在延谊宫吧?”

“主子跟前的姑娘,出手就是阔气!”田嬷嬷收好了银子,道,“那是淑妃娘娘是住在延谊宫,你顺着这个方向抬头看,喏,能看到那个飞檐吗?那就是延谊宫,说远还真不远。只不过,那都是二十几年前了,老婆子当时也不住在永巷,你要问的事儿,未必晓得。”

谢筝顺着田嬷嬷指的方向看去,漫天晚霞之中,延谊宫的飞檐下,六角铃铛很是醒目。

她看了两眼,道:“这一带,宫里人极少过来吧?”

田嬷嬷笑眯眯的,道:“来这儿干什么?看着破屋子破墙?

哦,说起来,这儿有三十几年为修缮了,在宫里头算久的了。延谊宫也是前朝修的,那一位不喜欢杨修容,宁可去修延谊宫边上的庆禧宫做佛堂,也不修延谊宫。

后来,杨修容没了,延谊宫没有主位,这么多年也没人住,越发不修了。

三十几年风吹雨打的,延谊宫跟这儿一样,破破烂烂的,都不像是皇家宫殿。”

谢筝听陆培静和于嬷嬷说过旧事,自然晓得田嬷嬷说的“那一位”是已故的皇太后。

“那庆禧宫是哪一年修的?”谢筝又问。

田嬷嬷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道:“永正五年。”

“嬷嬷确定?”谢筝挑眉。

“怎么不确定?”田嬷嬷解释道,“永正五年的夏天开始修的,历时小半年,腊月前才修好,又请了菩萨,腊月里就讲了两回经,等六年的元月,淑妃娘娘、也就是当时的夏才人便诊出了喜脉。

那一位一直都说,五年来没一个肚子争气的,就因为修建了佛堂,菩萨保佑,才刚建好了讲了经文,便得了这个孩子。

其实,之前还有的,向贵妃娘娘怀过一个,难产了,母子双亡。

圣上和那一位都很遗憾,等追封了之后,就闭口不提向贵妃了,这么算起来,长安公主就是头一个了。

就因为有这一茬,我不会记错的。”

“那些修缮的人呢?是宫里人,还是外头的?”谢筝问道。

田嬷嬷答道:“外头的,宫里做事,说出去体面,工钱也不少,好些人抢着做的,没点儿关系还不一定能拿到活儿,等做完了就出宫了。”

“还要靠关系?”谢筝追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