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人没齐呢。”圣上答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了。

白皇后惴惴,看向亲信嬷嬷,对方亦是一头雾水。

稍等了片刻,陆培静先到了。

谢筝跟着陆培静给白皇后请安,白皇后耐着心思,勉强安慰了陆培静几句。

又等了会儿,颜才人、程才人、许美人、王常在一起到了。

这些低位嫔妃,就算是逢年过节,也难得见圣上一面,但她们都是宫里老人,晓得规矩,丝毫不敢造次。

白皇后此刻有些品过味来了,道:“这一个个都是臣妾在安阳宫时一道住的妹妹们了,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圣上这会儿请她们过来,是…”

“是安阳宫里的,皇后比朕记得清楚,朕就记得一个齐妃了,可惜红颜薄命。”圣上随口应了一句。

提起齐妃,白皇后讪讪笑了笑,道:“齐妃妹妹的儿子不是在这儿嘛。”

“是啊,”圣上睨了白皇后一眼,“小五在呢,今日是小五有事情要问问皇后,怕冲撞了不尊敬,就请了朕来。”

白皇后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半晌憋出一句话来:“这是要问我什么?怎么瞧这架势,是要兴师问罪了?”

圣上没有再说话,冲李昀抬了抬下颚,让他继续。

李昀起身,道了声“不敢”,又道:“娘娘是做了什么能让儿臣兴师问罪的事情吗?”

“你…”白皇后想训斥李昀没有规矩,可圣上就在一旁,明摆着为李昀撑腰,她只能忿忿把话咽下去,道,“说吧,我听着呢。”

李昀问道:“三哥周岁时,皇太后赏过娘娘一根簪子,那根簪子如今在何处?”

白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沉声道:“本宫多年不曾戴过了,应当是收起来了,小五要问那簪子,回头本宫让人到库房里找一找。”

“那簪子早已经不在宫里了,”李昀直接道,“被人带出了宫。”

白皇后厉声道:“何人这般大胆,偷走了本宫的簪子?”

这个应对,是在意料之中的。

簪子不见了,白皇后肯定知道,此刻被问起来,自然是往偷盗上推脱。

李昀接着道:“淑妃娘娘身边的闻嬷嬷,她是永正十二年出宫的,前些日子她突然没了,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那根簪子。”

“淑妃的人,偷东西偷到本宫头上了!”白皇后气愤极了,也心虚了。

在听到闻嬷嬷的名字时,白皇后就知道大事不好,可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慌乱,绷着脸骂几句,用比往常重些的声音来掩盖真实的心境。

第三百一十一章 错认

“是啊,那闻嬷嬷好大的胆子!”相较于白皇后的激动,李昀反而显得平静极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淑妃娘娘生前与儿臣说过,闻嬷嬷她…”

闻嬷嬷谋害了先皇后。

李昀此刻的说辞与他在御书房里的几乎没有差异。

白皇后的呼吸急促了些,目光在众人身上快速略过。

圣上阖着眸子,靠坐在引枕上,似是闭目养神,丝毫不管李昀在说什么,但白皇后很清楚,圣上听得明明白白,她若不给个像样的理由,这事儿没法善了。

或者说,当圣上决定带着李昀来凤殿与她对峙的时候,圣上就做出选择了。

白皇后的心里冰冷一片。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说法似乎也不合适,她跟圣上不是寻常夫妻,圣上与先皇后也不是。

他们是君臣。

而陆培静的脸上没有惊讶,反倒是那几个才人美人,在听到这等辛密事时,忍不住瑟瑟发抖。

白皇后哼了一声,抖有什么用?除了挺直腰板,旁的都无用。

“小五的意思是,那闻嬷嬷不仅谋害先皇后娘娘,还偷走了本宫的簪子,这人是真的可恶!”白皇后咬牙道。

李昀道:“当年安阳宫住了不少人,闻嬷嬷一个外人进出,难道真没人看见?”

话音落下,颜才人已经抬起头来了。

与白皇后四目相对,对方久居高位,神态之中浑然有股威严之气,让颜才人刚对上视线就已经慌乱了许多。

她怕,她惧怕白皇后。

可想到为永安侯府折腾得苦不堪言的娘家人,颜才人心一横,全豁出去了。

“见过的,”颜才人的声音微微发颤,“臣妾见过的。”

说辞都是准备好的。

颜才人依着谢筝教的,原原本本开了口。

彼时她住的偏殿旁有一扇角门,平素有人看守,但只要买通了人手,通过角门出去,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偶有几次,颜才人见过一脸生的嬷嬷出去,她问了身边人才晓得,那个嬷嬷是夏昭仪身边的闻嬷嬷。

夏昭仪的人,数次出入安阳宫,去的还是白氏殿内,其中关系,颜才人一想就知。

可她就是个才人,也没什么野心,牢牢记得宫里做人最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不该管的事情就别管。

先皇后薨逝后的一天,白氏不在宫里,颜才人亲眼瞧着闻嬷嬷摸进了白氏殿内,很快就又离开了。

自打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闻嬷嬷了,只是听人说,闻嬷嬷被放出宫去了。

“那簪子应当是闻嬷嬷偷偷拿走的,”颜才人颤声道,“但闻嬷嬷早就与皇后娘娘往来,这也是真的。”

白皇后冷笑数声:“这般急着给本宫寻罪名?本宫便是与闻嬷嬷有些往来,就是她的主子了?本宫从前还赏过你镯子耳坠的,怎么不见你把本宫当主子看呐?”

颜才人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想去看谢筝,可她还没动,就听到一声厉喝,唬得她一动也没动。

“是你!”从进入内殿起一直垂着头不吭声的许美人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一字一字道,“是你!皇后娘娘还记得臣妾身边的宫女清苑吗?跳井死了的清苑。”

白皇后拧着眉头:“不记得。”

“您当然不记得,”许美人苦笑,“您认错了人,您错把清苑当成了齐妃娘娘身边的淳安。

就是您刚封后那会儿,还没从安阳宫搬到这凤殿,贤妃娘娘跟您讨簪子,您当面糊弄过去了,您应当记得吧?

没隔几天,淳安就死在那井里,姑姑们说她是自个儿跳下去的。

清苑听说了,一天到晚魂不守舍,臣妾接连追问了才晓得,她是怕的。

因为那天,她正巧从屋后过,听见您在与身边的嬷嬷们发脾气,话语间提到了闻嬷嬷和先皇后的事儿,她不敢听,半步没敢停留,快步走了。

嬷嬷们疑心被人偷听了,追出来瞧,但她走得快,她一直以为嬷嬷们没瞧见她。

直到淳安死了,她才知道,嬷嬷们其实是瞧见了,但只看到半个身影。

清苑那天戴着一对玉坠儿耳坠子,淳安有一对看起来差不多的,当天那个时辰,淳安正好在安阳宫里和熟人说话,她们身形差不多,嬷嬷们就因为那耳坠子,认错人,以为是淳安偷听了。

清苑心里过不去,她无意偷听,不想不仅听了不该听的,还为此害了一条人命,臣妾开解过她,她还是挨不住,几个月后就跳进淳安死的那井里了。

皇后娘娘,您以为淳安知内情,您让人害淳安,您以为淳安会告诉齐妃,您想着法子让淑妃娘娘替您除去了齐妃。

您让淑妃给您举了两回刀子,她直到没了都不晓得您害了她。

您以为谁都不知道这些,可臣妾知道,臣妾一直活着呢,就想看看这一天会不会来。

总算是让我等来了啊!”

说到后半截,王常在的神态几乎癫狂,她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一遍遍念着清苑的名字。

白皇后咬紧了后槽牙,道:“淑妃害了齐妃?哪个告诉你的?”

王常在哈哈大笑:“您不如说,您觉得有人串通一气,编着故事想害您呢。

臣妾可不是那等看碟下菜的人,臣妾为何知道?

臣妾跟您同住安阳宫多少年呐,淳安、清苑都死了,臣妾知道您害了先皇后,推到淑妃娘娘头上,难道还猜不出齐妃是为何而死的吗?

您夺了先皇后娘娘的后位,您搬入这凤殿,您这些年睡得踏实吗?

是了,除了闻嬷嬷,长安公主身边的梁嬷嬷也是您的手笔吧?太久的事情,没人记得,但臣妾记得,梁嬷嬷在尚服局时,做事偏差惹恼过向贵妃娘娘,您帮着说过几句话的。

再往前头说,先帝爷驾崩,圣上登基,从潜府入这宫城,六局二十四司换了多少人手,葛尚服当时原本也是要被撤换的,是您跟皇太后建言,留下了人。

葛尚服身边的人,惟您马首是瞻呐!

您为了这后位,煞费苦心,您先除了向贵妃,再对先皇后下手,以求这代管后宫的位子能落到您头上,再往后,您连淑妃娘娘都没放过呢。

淑妃娘娘肚子里的小殿下是怎么没的,还要臣妾再跟您讲讲故事吗?”

“混账!”白皇后抓起身边的茶盏,直直砸向王常在。

王常在动都没有动,茶盏砸在她额头上,霎时间鲜血直流,她勾了勾唇,笑了:“皇后娘娘,多少人等着您下来呐!”

下来?

下到哪儿?

是走下这后位,还是下到地底下?

白皇后的后脖颈冰凉一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底线

有那么一瞬,白皇后的眼前闪过无数张的面容。

傅皇后、向贵妃、夏淑妃、齐妃…

还有无数张她本以为她已经忘记了的人的面容。

那些人的脸朝她涌过来,一双双无神的眼睛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恐惧从心里喷涌而出,白皇后用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面容从脑海中挪开,她直愣愣看着许美人,对方额头上的血窟窿就像是挖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白皇后本能地握紧了座椅的扶手,高声道:“等本宫下来?呵!本宫还在这儿坐着,而你…”

“皇后。”圣上的声音冰冷。

一直佯装小憩、不露半点喜怒的圣上突然开了口,白皇后猛得回过神来,她转头看着圣上,而他眼底的阴沉让她如坠冰窖。

圣上道:“皇后与朕说说,淑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白皇后的眸子一紧,连心跳都慢了几拍,她是真的慌了。

傅皇后也好,齐妃也罢,哪怕是圣上最最喜欢的向贵妃,白皇后都不会心生惧意,但她从潜府里就伺候圣上,她深知圣上的底线。

子嗣。

以君王来说,圣上的子嗣不算兴盛,半途夭折的也有,但圣上非常看重,哪怕是几个公主,也是捧在了手心里的。

白皇后可以在后宫里玩些把戏,但一旦坐实了她朝子嗣下手,那圣上绝不会轻饶了她。

“圣上,臣妾没有…”白皇后下意识地想替自己辩白。

许美人才不会给白皇后这样的机会,她眯着眼睛直笑,鲜血直直往下流,划过眼睑唇角,看起来诡异又妖冶:“您忘了?那碗鸡蛋羹呐。

淑妃娘娘怀小殿下的时候,年纪也不轻了,这一胎原本就不安稳,平素吃喝用度,整个韶华宫都仔细得不得了。

公主从小挑食,最最不喜鸡蛋羹,淑妃娘娘没硬拧过她,但好端端的,圣上突然管起了公主的挑食来。

圣上让公主一日吃一碗,还时不时让内侍去韶华宫里看看公主听话不听话。

如此吃了有三五天,公主脾气上来了,根本不肯用了,娘娘担心内侍进来看到,圣上训斥公主,就自个儿吃了两勺。

当天夜里,娘娘肚子里的小殿下就没了。

鸡蛋羹是韶华宫的小厨房炖的,那几日一直都有上桌,饶是小心如方嬷嬷,也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自个儿宫里做的鸡蛋羹上。

闻嬷嬷那颗棋子,是真的好用呢,您说是不是呐?

当年公主都十二岁了,早几年没拧她偏食的毛病,怎么突然在那时候圣上就上了心了?

不正是皇后娘娘您,让寿阳公主去圣上跟前告了一状?”

白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会儿根本不敢去看圣上的脸色。

圣上的脸上已经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许美人说的这桩事情,他是记得的。

那一年,寿阳刚刚会背几首诗,给他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圣上听女儿念书,心中欢喜,便问她知不知道这些诗都是什么意思。

寿阳答得很好,说百姓种地不易,她虽为皇女,也该珍惜一米一粟,不能糟蹋粮食,圣上抚掌大笑,连连夸奖,寿阳转头就说长安吃饭挑嘴,尤其不喜欢鸡蛋羹,别说鸡蛋羹挺好吃的,哪怕是不好,长安也不能浪费了。

圣上见寿阳懂事,反倒是年长的长安不能给寿阳做个好榜样,便让人去改长安的习惯。

“朕真是没想到,”圣上的语气波澜不惊,“你自己作孽也就罢了,为何还把寿阳牵扯在里面,寿阳那时候才几岁?她知道她满心讨好父皇的几句话,就让你害死了淑妃肚子里的孩子吗?你不配当个母亲。”

圣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为何要鬼迷心窍去拧长安?

不吃鸡蛋羹就不吃,御厨房不给长安做,不就成了?

便是上了桌,回头赏给宫女,又算哪门子的浪费?

就这么损了一个皇儿…

“臣妾没有要让…”白皇后还想辩解。

圣上挥了挥手,止住了她的话:“行了,你有没有害过其他人,朕没有证据,不晓得,但鸡蛋羹的事情,朕记得清清楚楚的,你是明白人,自个儿收拾收拾干净,别再做些稀里糊涂的事情,你折腾,朕也累得慌。”

扔下这句话,圣上没管白皇后的反应,甩着袖子大步离开凤殿。

陆培静晓得圣上情绪,哪怕她还有些话想问白皇后,也只能作罢,起身跟上圣上的脚步。

谢筝扶着陆培静出去,经过许美人身边时,顿住脚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许美人揭露出来的这些往事,并非是谢筝安排过的,而淑妃没了之后,李昀在后宫中行走也缺了合适的理由,他并不方便去接触许美人,谢筝一时也拿捏不准,许美人是不是李昀安排的另一颗棋子。

下意识的,谢筝回头看了李昀一眼。

李昀拱手向白皇后行了一礼,不疾不徐走出来,目光亦是落在许美人身上,其中有些许波澜。

谢筝看在眼里,心中有了猜测,李昀应当也不知道许美人的事情。

他们只安排了颜才人,谢筝让颜才人说的话还有好几段,只是许美人开了口,那些准备好的脏水就没再泼出去。

也不需要他们再泼了。

人渐渐散了。

白皇后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手,独自坐在凤殿之中。

身为**,到了这个时候,原本该寻些自救的法子,哪怕是闭宫反省,也好过废后。

可白皇后太了解圣上了,圣上今日来了,又留下这么几句话走了,她就几乎没有反转的余地了。

一国之母,在圣上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是母仪天下,但白皇后自己知道,她的根基实在是太浅了。

白家不兴,这么多年在官场上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来,又不是数代为官,走得磕磕绊绊。

当年选秀,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彼时的贵妃、后来的皇太后的眼,将她送入了潜府。

圣上登基之后,她有心替娘家谋些好处,但后宫插手前朝事,圣上忌讳极了,白皇后有力使不上。

直到她封后,娘家才靠着她封了恩荣伯。

第三百一十三章 墙倒

何为恩荣?靠圣上恩宠才得来的荣耀。

若失了圣上的恩宠,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白皇后不愿意让娘家再回泥潭,这几年她煞费苦心经营,亲儿三皇子娶了贵女,生下皇孙,抱养的六皇子很听她的话,寿阳要招的驸马也合她的心意,可这一切,如今眼看都要成为泡影了。

圣上本就是绝情之人,她早该看明白的。

白皇后冷笑。

既然他不仁,那她也不义。

圣上看重子嗣,那她就把长安出生的秘密带到地底下去,让圣上永远都不知道他捧在手心里二十几年的长安是个野种。

只可惜,刚才在殿内的人,一个个都走得这么急,若他们留下来,也许她一个念头,会再多告诉他们一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