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做着法事准备,瞧着是有条不紊的,却压抑极了。

乔淑媛歪在椅子上,揉着眉心道:“实在吃不消了,你是没瞧见,应昭仪突然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真真吓人,这要是年轻了十几岁也就算了,她如今这年纪…”

后半截话,乔淑媛没说下去,毕竟是这样的日子,她说话总要忌讳些。

可她到底是憋不住,顿了半晌,还是叹道:“我听说你去了御书房?圣上身子如何?要我说呢,要真是应昭仪那样的身体,能跟着去了也是福气,好歹风光些,留下来做什么?还没看够这儿呀?”

这几句话是犯了大忌讳的,可也是乔淑媛的真心。

陆培静没接这话,起身道:“我去正殿看看。”

时辰到了,该来的人、能来的各个都来了。

听说陆培静下午进了御书房,多的是人想跟她探个底,陆培静跪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理会。

谢筝没留在凤殿,而是悄悄给安公公带了信。

凤殿里诵经的声音厚重,半个宫城都听得清楚。

陆培静站起来时,身子微微有些慌。

三皇子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看着恭谨,语气却不耐极了:“娘娘,父皇的身子到底如何?”

陆培静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曹贤妃身边的十皇子身上。

为了这个儿子,曹贤妃是豁出去了。

陆培静定了定心神,道:“良公公不在里头,听说是伺候圣上累病了,贤妃娘娘这几日瞧见良公公了吗?”

曹贤妃的眸色深沉:“没有。”

陆培静不怕跟贤妃挑明,她今日硬闯了御书房,就已经和对方楚汉对隔了,可她不想这个当口下应付众位皇子、公主和嫔妃。

正琢磨着脱身之际,余光瞥见面无表情的乔淑媛,陆培静一下子就明白了。

身子一软,直直往下摔坐去。

一时动静极大,于嬷嬷挤进来,抱着陆培静唤道:“娘娘!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

如此状况,也没人敢拦着陆培静回宫了。

软轿抬一路,于嬷嬷说一路,讲陆培静自打陆培元没了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可宫里接连有事,她只能硬挺着,白日孙氏和陆毓衍进宫辞行,陆培静又大哭了一场,这会儿跪了一整夜,肯定吃不消了。

于嬷嬷也没指望能瞒过宫里着一个个人精,只要把陆培静捞出了凤殿,后头的事情自有人打点。

曹贤妃又叫众人问了一通,亏得两个儿子在身边,没费多少工夫,就回了成华宫。

正殿里点着香料,平素闻惯了的味道,这会儿她却觉得冲。

申嬷嬷扶着她坐下,道:“谁也没想到她会硬闯。”

“这宫里有几个傻的?不过就是缺个出头的,”曹贤妃气闷,“你且瞧着,今日闯了一个,改明儿定有人耐不住了也要有样学样。”

“娘娘,那如何是好?”申嬷嬷道,“咱们是没有回头路了的。”

回头路?

既然都豁出去了,曹贤妃就没给自己留过后路。

若是失败了,以她如今做过的这些事情,不管谁坐在龙椅上,都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和曹家。

她唯有大步向前。

“早些动手吧,”曹贤妃道,“真叫那一个个闯进去了,就什么都晚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歇会儿。”

申嬷嬷只能应下,轻手轻脚退出来。

曹贤妃揉着眉心,嘴唇笑容讥讽。

剑,都是双刃剑。

白氏利用夏淑妃,把李昀送到韶华宫,最后却倒在了李昀手里。

她利用这几人,一步步算到今日,却发现握不住手中的这把剑了。

到底是老了,时间不多了。

若她再年轻些,若她的儿子再年长些,她又怎么会选一条这样的路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机会

老还是未老,看的不仅仅是年纪,还有身体。

曹贤妃深知自己垂暮了,每日一睁开眼睛,她就感觉比前一日更加疲惫。

之前高龄生下十皇子,到底是亏空了她的身子,哪怕日日将养着,还是无法回转。

明明她跟白氏前后脚进的潜府,明明两人岁数相仿,可若是白氏没有获罪,曹贤妃相信,对方比她多活个五年十年的根本不在话下。

她耗不起了。

不能跟淑妃耗,跟白氏耗,跟宫里其他嫔妃耗了。

夺位之路,不是抢到手里就算了的,真的等到十皇子登上皇位之后,也没到曹贤妃可以安心的地步。

要整顿朝政,要排除异党,要指点十皇子打理朝堂,要打压其他皇子的根基…

这其中又要费上她多少辛劳?

曹贤妃一刻都不愿意等,她怕自己来不及。

圣上登基三十余年了,她在后宫里看着花开花落,早就歇了争取的心思,直到亲生儿子落地。

不为了儿子,那要为了什么?

为那个绝情的男人吗?

想起白氏仗着圣上默许而做过的那些事情,曹贤妃的唇角就只剩下寒意了。

这两年,曹氏一门在朝中行走,虽说也拉拢了一些朝臣,但曹贤妃明白,那些都只能锦上添花,成不了雪中的炭火,曹氏的力量太弱了,他们想走安瑞伯的门路,小伯爷都没给曹文祈钻了空子。

曹贤妃急切,直到机会突然出现在了跟前。

长安谋害绍方庭的事情被扯了出来,又牵连了谢慕锦,夏氏一门眼看着就倒了。

可曹贤妃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白氏,只要白氏横在头上,她就难以越过去。

好在,她捏着不少白氏的把柄。

白氏做过的所有事,圣上都能扛下来,一通和稀泥,就像处置长安一样。

唯有让旧都世家以先皇后的死发难,才能让圣上弃了白氏。

最让曹贤妃喜出望外的是,离宫多年的闻嬷嬷总算有了消息了。

曹文祈给她带信时,曹贤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彼时闻嬷嬷出宫,一溜烟就跑没了,连白氏的人都没拦到她的落脚处,一晃这么多年了,白氏许是想不起来她,曹贤妃是想找却找不到。

曹文祈一心想拉拢小伯爷,对去年腊月里的案子格外上心。

金岳明教唆张丰毒杀了小伯爷的黑羽大将军,此人妒恨权贵官宦,在大堂上大骂狄水杜、汪如海,也骂了旧都的乌孟丛。

他当时说得很明白,乌家为了更进一步,乌老太爷娶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安广财的妹妹当续弦。

这案子牵扯了永安侯府、安瑞伯府,又是年关,百姓们乐呵呵地等过年,添了一桩热闹事,茶余饭后都要唠嗑几句。

京里的茶博士们,也没少说这一桩。

曹文祈听说了金岳明的大放厥词,原本也没往闻嬷嬷那儿想,毕竟彼时他也年幼,哪里晓得这么一个人呢。

倒是曹家里头的老人,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让曹文祈去旧都打探了。

虽然闻嬷嬷与安广财的关系是假的,但只要沿着安广财这条线,去查乌家和镇江里闻嬷嬷住过的老宅,就能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曹贤妃以为,这是天造地设的机会了,她决不能错过这条路。

曹文祈安排了,让闻嬷嬷死在了庄子上。

起先,曹家是做了其他准备的。

萧府的傅老太太过不了上元,萧柏必定会扶灵回京,陆家人亦会同行,只要等他们回到旧都,那根簪子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

只是,曹贤妃和曹文祈都没想到,陈如师会突然冒出来,让人去乌家画了图样送入了京城。

得到信的时候,曹贤妃开怀大笑。

她很少笑得这般愉悦。

这真真是得了天助了。

曹家人动的手越少,就越隐蔽,由他人呈上图样,还是落在陆培元手中,她做梦都能笑醒。

可笑过了之后,曹贤妃的心中是有些许惶恐了。

旧都世家不好对付,陆培静身边的小宫女不是吃素的,曹贤妃只让巧源引了线,那小宫女就把后头的事情完全理顺了。

曹贤妃丝毫不怀疑,他们能一点点地把白氏从茧子里抽出来,可她怕,这些人一个都不会为她所用。

可她不能停下脚步。

让曹文祈对陆培元下手时,曹家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偶尔时,曹贤妃会想,这条路并不是黑的,曹文祈动手的时机抓得太好了,磅礴大雨之中,什么证据都没留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白氏不利的,同时也在打击李昀,这是不是上天在告诉她,她能走到终点?

尤其是,曹贤妃发现,圣上的身体急转直下了。

圣上一直在咳嗽,太医诊了好些日子,也没有什么起色。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这个机会决不能错过了。

却不想,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走到今日,还是叫这柄双刃剑划破了手。

陆培静这个没事从不去御书房的人,竟然去了。

曹贤妃一收到消息,就让应昭仪喘着大气装病,安排了乔淑媛的人去找陆培静,都没能拦住对方硬闯。

陆培静亲眼看到了圣上的状况,后头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若是其他膝下没有儿子的嫔妃,曹贤妃自问能拿捏住,可偏偏就是陆培静!

陆培静没儿子,可陆家、旧都世家都跟李昀是一条道上的,曹贤妃不傻,这半年多以来,她清楚地看到圣上对李昀的日渐器重。

其实说起来,圣上对这个儿子,多少是偏心的。

齐家和夏家指望不上,可李昀的身后有苏府,苏润卿这个伴读是圣上亲自给李昀挑的,哪怕苏太傅如今已经告老,但苏家久居京城,苏太傅时不时地还去国子监授课,他这样的身份,能给李昀添许多助力。

曹贤妃眼红过,她也想在十皇子的伴读上做文章,可满京城,能比得上苏太傅这样、又不和其他皇子沾亲带故的,实在挑不出来。

好在,之后的许多年,圣上对李昀与对其他儿子相仿,并不格外亲近。

直到李昀与萧家女定下来,曹贤妃看明白了,圣上的心中已经有了选择,他要让李昀走一条跟他相似却不相同的路。

西洋钟敲响,在内殿里回荡着。

曹贤妃睁开眼睛,再一次提醒自己,机会稍纵即逝,她不能功亏一篑。

第三百二十二章 试探

五更了。

外头依旧黑沉沉的。

黎明之前的夜色仿若能吸走光影,哪怕廊下挂着灯笼,依旧穿不透黑夜。

曹贤妃一直没有睡,她略略动了动脖子,只觉得一股子酸痛从骨头里渗出来,和筋肉融在一块,她分不清到底是哪儿在痛。

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直了些。

不过是一夜没有睡而已,竟然疲惫到了这个地步。

若是放在早些年,哪怕两天两夜不合眼,又何曾这般累过?

曹贤妃笑了,满满都是讥讽,而下一刻,这笑容越发浓烈,她几乎要失声大笑。

是了,一夜未眠的“老人”又何止她一人?

这偌大的京城,这段日子以来辗转反侧的老家伙们能站满整座大殿。

尤其是昨夜,出了陆培静闯宫的事儿,多的是彻夜不眠的老东西呢!

谁也不想睡个安稳觉,毕竟,一闭上眼睛,也许就醒不过来了。

曹贤妃披着外衣,一把推开了窗户,在东方吐白时,先动手的会是谁?

天蒙蒙亮了。

陆培静才睡了小一会儿,于嬷嬷正劝她多歇一歇。

“您昨日被抬回来,这么多人都瞧着,这个当口上谁还来寻您的不是?”于嬷嬷柔声道。

陆培静却摆了摆手:“我借故离开凤殿,今日他们可不会放过我,少不得从我嘴里挖出几句话来。”

“那您也就拖着,拖到他们沉不住气了,自然有人去出头。”于嬷嬷劝道。

“还是起来吧,”陆培静唤了谢筝,扣着她的手腕,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谢筝抿着唇点了点头。

要说安排,她能做的也很少,不过就瞅着机会把御书房里的状况转达给了安公公,之后如何变化,就是李昀的事情了,她们在后宫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曹贤妃安排的时机很妥当。

白皇后薨逝,白家倒了,等于是断了三皇子、六皇子的胳膊,原本与他们一路的,除非是下不了船的,否则都要掂量掂量。

而李昀这里,原本最大的仰仗是旧都世家,可偏偏那是“旧都”。

傅老太太没了,萧家回了旧都,陆培元也死了,旧都世家在京城里最粗的两股绳子不在,进退应对上总是吃亏了的,李昀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苏太傅府中。

其他皇子本就胜算不大,许是浑水摸鱼,许是高高挂起隔山观虎斗了。

这个当口,若叫曹贤妃占得先机,后头即便想反扑,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谢筝不晓得李昀和安公公的计划,她只能等待。

陆培静没什么胃口,但此刻不能由着性子,便强撑着吃了些,以便有精神应付状况。

不出所料,这厢刚放下筷子,另一厢,三皇子就到了。

谢筝打量三皇子神色,瞧着他比昨日在凤殿时更谨慎些,眼底发青,似乎一夜没睡。

陆培静听了三皇子几句话,捂着帕子佯装咳嗽:“劳殿下挂心了,我就是这几日没歇好,太医说了,休养几日就无碍了的。”

三皇子心里堆着事,也没继续跟陆培静打太极,直言问道:“娘娘昨日进过御书房,父皇的状况到底如何?自从那日在朝上吐血之后,这些日子,我们兄弟几个谁也没见着父皇的面,不止我和小六,小四、小九也一直在问。

他们本来是要跟我一道来的,怕打搅了娘娘静养,我性子急,反复琢磨着还是耐不住,就来了。”

闻言,谢筝快速扫了三皇子一眼。

能不急吗?如今各个都急切得要命,站在原地的怕晚人一步,想先动手的又怕黄雀在后,都想多得些消息再来确定。

陆培静叹道:“在凤殿里说的那几句并不是诓你们的。

我昨日进去时圣上睡着的,书房里一股子药味,良公公不在里头,程公公说他精力不支半夜里刚送出去休息。

我也问了几位大人,说拿到了上午圣上刚批完的折子。”

三皇子道:“父皇若能批折子,怎么会自个儿就批了,没让外头候着的大臣们进内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陆培静顺着道,“但大人们说,那折子瞧着是圣上亲笔,没有假以人手。我这个身份,进御书房也就罢了,良公公那儿我没法去瞧,殿下担忧圣上身体,不如使人去问问良公公,他歇了一整日,也该醒了。”

三皇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他怎么没找良公公?昨夜陆培静一说良公公被送出去休息了,他就使人去寻了,可在良公公住的宫室寻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琢磨着要么是陆培静诓他们,良公公好好在御书房里,要么就是有人把良公公看管起来了,不叫他们知道圣上的状况。

这会儿听陆培静这几句话,想来应当是后者。

若陆培静真的拿捏住了御书房,她昨日压根没必要往里头闯,反正她这么多年几乎不去前头走动,在后宫里一日等一日的,也不会叫人疑心到她头上去。

反倒是昨日那么一闯,各处的平衡都开始摇晃了。

三皇子颔首,道:“娘娘说的在理,我再去前头瞧瞧,这一日不见父皇,我一日不心安呐。”

陆培静装着养病,嘴上客气了几句,让于嬷嬷和谢筝送三皇子出去。

才刚迈出大殿,就见一内侍飞一般地冲进来,扑通跪在三皇子跟前,哆哆嗦嗦道:“殿下、公主、公主闯了御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