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狼牙营(二)

小石头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张迈又没见怪,反而温颜问自己怎么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吃了我们四片肉,就该赔我们四片肉。”

“好!”张迈道:“此外我再赏你一碗酒,我军出征在外时本来不许饮酒,今晚特地为你破例,以表彰你的敢言。”

小石头一双眼睛都亮了:“还有酒喝啊。不过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请特使许我分给同火的兄弟一起喝。”

张迈见他有福不忘同伙,更是高兴,赤丁已抱了个酒坛过来,张迈就赏赐这一火将士每人一碗酒,并斟满了一碗敬酒,小石头不会喝酒,但特使来敬,他自然骨碌碌的就吞咽了下去,甚是豪情。

大石头、马小春等本来还怕弟弟话多得罪了这位张特使,哪知道反而受惠得了一碗酒喝,心想:“看来这里是讲道理的地方,这个张特使也是讲道理的人,和那些蛮横无理的回纥不同。”

这时三营将士有的已经开始宰牛饱餐,新营的新将士胃口尤其大,十个人刀一动,没几下一头肥羔羊就被割完了,张迈心道:“他们的肠胃可真大。小石头说得没错,一头羊确实不够他们吃。”心想这些汉子肠胃既大,多半力气也大,因此反而欢喜。

便命再取二十头羊来,要和三营将士玩个游戏:在山坡上将羊放跑,三营将士,每一伙派出一个代表追逐,谁捷足先得羊便归谁所有,算是加菜。

一头羊所值也无几许,但在全军面前捉到这头羊却是一个彩头,因此人人踊跃,慕容旸心道:“特使似乎很喜欢小石头。”便推举他出来代表全火竞争。

大石头对小石头道:“弟弟,用上那家伙。”

小石头点头道:“好!”

数十人在山坡上排成一列,离羊圈有百步左右,张迈站在高处观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便命:“放羊!”

羊圈打开,赤丁等将羊打得四处乱跑,张迈又叫道:“好,可以开始捉羊了!”

他话才落地,数十人一起冲了出去,猛得真如数十头饿狼一般,齐齐向走散了的二十头羊跑去,其中有一人跑得尤其快,却正是小石头,他不但跑得快,而且相得准,瞧定了一头最肥的羔羊左手就是一夹,夹在肋下,大石头、马小春、干猴子等齐声喝彩助威,不料小石头忽然右手一扬,飞出一条绳索来,套住了另外一头羔羊,手一扯隔着十几步将羔羊直拉得飞了过来,夹在右边肋下,张迈、郭洛等都啊了一声,认出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见识过的绝招。

小石头还要去捉第三头,但被推选出来的数十名唐军将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还轮得到他去捕第三头?慕容旸叫道:“小石头,够了,快回来吧!”小石头笑吟吟的,这才夹羊回火,乐滋滋道:“这一下够咱们饱餐一顿了,马小春,快点动手!”

这一场游戏下来,三营将士中新营独得十二头,超过了一半,杨定邦与郭师庸耳语道:“特使这一招不错,一下子就将这些新兵的素质试出来了。”

郭师庸冷眼旁观,见这些新兵身手矫健,气力雄浑,心道:“虽说豹韬、鹰扬两营的老兵们捉羊的积极性没有他们高,但这些人确实也都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严加训练,的确是可用之以驰骋杀敌。”

却见小石头捧了一只大羊腿来,献给张迈,张迈笑道:“我怎么好跟你们抢肉吃?”

小石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有三头羊啊,也吃不完,这是大伙儿心甘情愿献给特使品尝的。”

张迈哈哈大笑,当晚三营将士吃饱了喝足了,各自归营睡觉,临散前郭师庸在张迈耳边耳语了数句,道:“特使,今晚你已使福,明日当再立威,那这群新兵便能用了。”张迈被他一提醒,点头称是,便道:“明日四更点兵,但闻号角响起便聚集,号角三响之后还未就队的,当场开除出伍!队列不齐、不整者,罚其长官。”

这时已经三更,众士兵白天奔跑到此,个个疲倦,此刻吃得饱饱的,倒下就睡觉,一个更次哪里睡得着觉?第二天号角声响许多人都爬不大起来,尤其是那些新兵。

小石头却甚警醒,睡下前就暗暗下决心:“今晚我拿了个彩头,明天我也要第一个到场。”一听到号角声就跳了起来,但身边他哥哥却还贪睡,被他一脚踹起,马小春尤其惫懒,嘟哝着不肯起身,慕容旸急声催促,听听号角已经二响,小石头急了,一手将马小春夹起就走,到了临时校场中将他放好,这一火才算准时列好了队形。

张迈站在高处环顾,见鹰扬、豹韬两营都已经列队整齐,新营却仍然有两个新兵未能就列,又有十二火站列不整,张迈当即下令,将那迟到的二人剔除出伍,那两人苦苦哀求,郭洛已经挥手道:“拉走!”

小石头轻轻撞了身边马小春一眼,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瞧瞧,若不是我,你就得走人了。”马小春亦自庆幸。

跟着那两人所在火的火长上前,脱下裤子,当着三营的面露出臀部,各自挨了五鞭。跟着所属队的队正唐仁孝也出列,露臀挨了十鞭。

再跟着,十二个队列站得不够齐整的火长以及其上峰队正、副队正一起出列,火长挨五鞭,队正、副队正挨十鞭。唐仁孝最是倒霉,两罚加在一起,这天早上竟然挨了二十鞭,抽得屁股上一条条的血痕。

三营上下无人不知他是张迈的近卫火火长出身,他还如此受罚,其他人见了自然心生惕然。慕容旸这一火虽然人到齐了,队列却站得不够直,所以他也出来挨了五鞭。那鞭子虽然是打在他身上,小石头、马小春等却都觉得倍加难受,个个懊恼,暗下决心。当众露臀受鞭,屁股上的疼痛倒也怕了,但这面子却谁也丢不起!各队正、火长受了鞭打,心中也是憋火,暗想:“回头散了,看我不操死你们这伙新丁!”

刑罚执行完毕后,这才给新营的新兵颁发武器。

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不但有粮仓,而且有一个武备库,内藏弯刀六百柄,长矛二百五十枝,弓箭一千副,盾牌三百面,羽箭二千三百袋,相比于阿尔斯兰随驾的上万大军,这点武器也算不了什么,但在唐军看来却已经够多了——这时都搬了出来,郭洛命各火火长出列取兵器。

慕容旸忍着臀部上热辣辣的疼痛,上前来到队正唐仁孝处,他昨日已经问明八个新兵下属会用什么武器,心中已经有底,这时便将所需要的武器种类与数目报了上去,领回来发给部下。

小石头也领到了一把弯刀,一面圆盾。新兵二百九十八人,只有马小春一人领到了弓箭,原来回纥人对藏碑谷人限制甚严,不许这些唐民后裔拥有武器,所以这些人虽有一身的气力却都不会射箭,所得到的都是刀、盾这样的普通武器,大石头、小石头兄弟能够练成飞索套马那样的绝技,也是因为手头没有兵器可以使用练习,聪明才智都只好倾注在一条绳索上,结果却将这件不是兵器的兵器练得出神入化。

授兵完毕后,张迈跟着授马,唐军占领了这昭山行宫本已得了许多好马,张迈自然不对部下吝啬,给每个新兵都发了一匹好马,慕容旸牵了一匹黄骠马回来,交在小石头手里道:“这匹马现在是你的了,骑着它,好好为咱们大唐打仗!”

小石头握着缰绳,忽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这匹马,是我的了?”他是一个牧奴,七八岁上就能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翻跟头了,接触过的马何止百计?却没有一匹是属于他的,这时摸着这匹不算神骏的黄骠马,呢喃着:“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啦!”忽然整张脸偎依了过去,双眼忍不住都湿了。

蒙蒙的眼角一扫,忽然瞥见刚刚被剔除出伍的那两个儿时同伴,那两人也刚好看过来,脸上尽是无穷无尽的懊悔,小石头心道:“以后可得多加努力,别落得像他们那样的下场,那可就打回原形了。”

“众将士!”

听到这个雄壮的声音,一抬头,见张迈挥了挥手,郭洛传令:“列队,听张特使训话!”

众新兵赶紧站好,个个唯恐队伍不齐。

张迈居高临下,见新兵们步伐虽生疏,但个个精神抖擞,心中欢喜,朗声道:“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呢?”

全场肃静,并无一人回答,张迈道:“今天是咱们新营——狼牙营成立的大好日子!”

新营三百五十八名将士一听齐声欢呼,其余两营也为之助威呐喊,均吼叫着——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雄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使山下正驰来的十余骑听得为之勒马一惊。

张迈又道:“你们都是新兵,大多数人都不会武艺,但不要紧,你们的火长、副火长会,好好跟他们学,很快就能学会。冲锋陷阵,武艺是重要的,但更加重要的是勇气与决心,而这两样东西我相信你们有!好好跟着火长、副火长,他们会教你们练好武艺!不用想太多,就跟着我冲杀,我会带领你们打胜仗!咱们站在了这里,就都是武人,武人是不需要太多废话的,所以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我只要你们牢牢记住一件事:你们手中的刀是我发给你们的,你们身边的马也是我发给你们的,但你们不是为我作战,也不是为别人作战,你们是为大唐作战,是为你们自己作战!”

张迈的这些话,小石头其实不是都听懂了,不过最后那几句话他却记住了。

“为大唐作战,就是为自己作战!”

右手握紧了一下刀柄,左手握紧了一下缰绳,还能感觉到腰间系着圆盾,肚子饱饱的,还有未曾消化光的羊肉,这一些都是加入唐军之后才拥有的,这一些也让小石头觉得,高台上张特使的话不是空话!

在小石头未顾及的地方,十几个刚刚驰上山来的男子一齐下马,似乎也被眼前唐军的气势所震慑,向着张迈单膝跪下,一齐躬身行礼。

第051章 畏唐威德(一)

张迈训话毕,发现奚胜引十余骑上山,为首的却是北沼黑头乌护族长的次子室辉,命他们上前答话,问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却又回来干什么?”

室辉通过翻译,道:“室辉仰慕特使的威仪,特来投奔,请特使准许。”指着身后的十四名男子:“他们都是我族中勇士,自那日见到了唐军的威武,又感念特使的恩德,因此都愿意在特使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迈见这十五个人个个都只十八九岁年纪,身体结实剽悍,脸上一片质朴,心中倒也喜欢,却还是道:“你们来了,你们家人可怎么办?”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等室辉回答就冲冲大叫:“我们出来早就跟我爹说好,不回去了!我们要跟特使闯天下去!”

张迈一听莞尔,问了他的姓名,这年轻人自称叫毕史,张迈笑道:“闯天下啊?那可不是那么好闯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你们还是快回去吧。”因爱这帮青年的淳朴,便命温延海取十五个印着狮子头的银币,赏赐给他们。

原来这黑汗王朝已有铸币,或以铜铁,或以金银,印上当代统治者的名号,不过流通的空间范围通常只限于境内,且一个大汗兴起就自铸一套钱币,甚至副汗也在辖地用自己的名义铸币,制式显得颇为杂乱。

室辉等人拿到了钱币,却不肯收下,只是坚持要加入唐军,纷纷叫道:“我们要这钱币做什么?拿回去也不过是多买几头羊去放牧,我们不要,我们要随张特使去打天下!”

张迈道:“我军即将行动,前程凶险万分,你们跟着我,那可是要随时做好丢性命的准备的,还是回去吧,好好牧马放羊,娶个媳妇儿,过日子去。”

十五人都发起怒来,叫道:“谁要牧马放羊?谁要在这夷播海旁娶媳妇过日子!我们不干!只求张特使收留我们,就是让我们随军做个马夫,我们也乐意。”

杨易听他们的言语和自己正对脾胃,心想:“这些都是好汉子,虽是胡人,却值得接纳!”便向张迈道:“特使,请收下他们吧,我愿给他们作保。”

张迈倒也心动了,问室辉等道:“入我军中,可得遵守军纪,学习唐言,我可能还会将你们分散了,安排去冲锋陷阵,你们可害怕?”

室辉喜道:“不怕,我们就怕特使不安排我们冲锋,却安排我们做殿军。”殿军为全军最后的一部,冲锋之时殿军为怯,撤退之时殿军为勇,尚武之民族无不以冲锋时当殿军为耻,偷生苟安者则以充当殿军为乐。

张迈自此心花一放,便道:“好,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那我也就收下你们。我不会对你们特别照看,也不会给与特别安排,总之入我军中,无论出身如何,一律一视同仁。你们才来,都从普通士兵做起,若有功劳,再行升迁。”便命杨易授予他们武器战马,给他们讲解军律,将他们编入行伍之中,其中室辉安排进近卫火。

室辉等欢天喜地,抛掉了手上的骨矛,接过了横刀、圆盾和强弓——这十五人弓术都颇为了得,能于马上放箭,即骑射手。只是以往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显得比较原始粗糙,加入唐军后拿到的刀是钢刀,拔出羽箭,见也是精铁所制,那是他们素所艳羡的武器,今日到手,自有一番欢喜。

草原民族也有先进后进之分,回纥人在漠北、河西时遭到汉民族的铁器限制,现在他们发展起来了,却又对边藩部族进行铁器限制,所以北沼黑头乌护等部民风虽然剽悍,但武器却多简陋。

这十余人来归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安顿好他们后,张迈便召集诸将,商议西归。郭师庸算算日子,觉得回纥人的反扑“迟则十日,快则三日”就会到达。张迈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将部队分成三部:鹰扬营开路,狼牙营居中,豹韬营殿后。

本决定中午吃完饭就行动,忽然奚胜派人来报,说突骑施海东部前来投奔。

张迈与诸将对望一眼,都感诧异,只是唐军要在西域各地活动,以后少不得总要和这些部族打交道的,人家来传达善意,唐军自然不能不顾而走,张迈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那将士道:“当有近千人,已经在昭山行宫二十余里外东南面停驻。他们的使者已到山下。”

张迈微一沉吟,道:“传。”

传令将士出去后,张迈先叫来室辉和赤丁两个近卫,问他们这突骑施海东部的情况,室辉道:“突骑施海东部是在伊丽河沿岸到夷播海东部一带来回游牧,全族成年男子大概有一千人上下,不算太强,也不算太弱。”

张迈又问:“他们和回纥的关系如何?”

室辉想了想说:“也就是那样子,都服回纥管,每年春秋两季到八剌沙衮纳贡朝拜,遇到战事听从调遣,和我们北沼黑头乌护没什么不同。”

张迈将这些信息在心中整理了一遍,又问诸将:“你们看这突骑施海东部是何用意。”

杨易道:“多半是咱们连战连胜,他们觉得西域可能要变天,就来投靠我们了。这些部落都是这样的,看看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近卫火火长温延海等都点头称是。

郭师庸素性谨慎,道:“现在说回纥垮还为时过早,还是谨慎为妙。”

杨易道:“再不,就是从合舍里、博拉苏那边听说特使你在派遣发羊,所以来打秋风了。”

帐内诸将都笑了起来,张迈也忍不住失笑,便见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上山,奉上一对牛角为礼,道:“小人奉族长沙哈里之命,向大唐特使拜侯问安。我部贫困,找不到珍贵的礼品,这对牛角礼物虽轻,却是我们族长的一点心意,还请特使见纳。”

张迈微笑着问道:“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大唐特使?”

那使者匍匐在地上道:“我们在来路上遇见南沼黑头乌护,已经听说了。”

张迈又道:“既然是你们族长的一片美意,那么这对牛角我就收下了。回去向我转告沙哈里,就说我会记住他这份情。”

那使者连连顿首,张迈注意他脸上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却道:“我部久畏大唐威德,又受回纥欺压,只是回纥势大,我们这些贫苦部落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幸而唐军从天而降,杀马斯乌德,败霍兰,又一把火烧掉了阿尔斯兰的行宫,为伊丽河诸部出了一口恶气,自今往后,我部愿以唐军马首是瞻,每年春秋二季,都会到张特使帐下纳贡问安,以表我部之赤胆忠心。族长派我到此,就是来伏请张特使接纳。”

这一段话,分明是突骑施海东部自请为藩属了,温延海等听了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张迈倒是呆了一呆,终于说道:“你们愿意归附于我大唐?”

那使者道:“我们本来就是大唐藩属,现在拜在特使麾下,乃是弃暗投明。”

张迈脸现大喜之色,道:“难得你们还有这份赤胆忠心!我大唐胸怀大海,你们既来投靠,我天朝自无不纳的道理。”

郭洛做翻译,到此处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有迟疑,郭师庸亦似有话少说,只是碍着突骑施的使者,郭洛还是翻译了过去,那使者伏地叩头,连呼大唐万岁,张迈喜不自胜,又命取出黄金五两、丝绸十匹,作为回礼,命室辉、赤丁送他下山,那使者喜上眉梢,拜别而去。

第052章 畏唐威德(二)

室辉、赤丁送那使者出账后,张迈才又道:“诸位,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

唐军自经谋落乌勒一事后,警觉性都高了几分,郭洛道:“事不寻常,恐有妖异。北沼乌护、南诏乌护对我们的态度,那是正常的,室辉带几个热血青年来奔,也还在常理之中,但这伙突骑施却来得有些奇了。”

郭师庸道:“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咱们赶紧走吧。就当只是亏了五两黄金、十匹丝绸。”

杨易哪里肯,眼睛里带着冷笑,只是郭师庸毕竟是长辈,他不好直言嘲讽郭师庸胆小,但眼睛里却带着冷笑:“那怎么可以,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没一点交代就匆匆逃走,万一那些突骑施是真的来向我们输诚,结果他们的族长再来叩拜时却发现我们已经被自己吓跑了,日后传将出去,我们大唐会被人笑的。”

郭师庸正色道:“被人笑又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别在这里被人一网打尽!”

郭洛道:“被人笑上一笑,原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若被胡人认定我们胆怯,落得个无勇之名,以后我们再遇上他们,就不好使威了,再说新归附的将士也会生出二心。若再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怕还会对我们往后经营西域不利。”

郭师庸眉头皱了起来,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好高骛远,如今我们还在苦苦求生,你们就想到经营西域的事情了,我跟你们说,这事定有蹊跷,早走早了,晚走了怕来不及。”

商议未定,奚胜又派人来报,说正南二三十里外又来了一伙人马,这伙人马果然也是停驻不前,却也派来了使者致殷勤之意,张迈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疾步跑出帐外,登高远望,这昭山行宫所在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山坡,张迈拿出望远镜来环顾一周,只见除了东南、正南已经安下营寨之外,其它几个方向似乎都有人马开来。

张迈将望远镜交给郭洛,郭洛看了一遍,沉默不语。

“特使,那使者到了。”

郭洛问道:“迈哥,怎么办?”

张迈道:“传!”仍然命传使者上山,这次来的却是伊丽河中游的黄头乌护,也是听说唐军连破回纥,因此前来依附。

张迈接过使者献上的五张羊皮,眉眼都笑得开了,连连用他那半生不熟的突厥话叫道:“好!好!归附大唐,好!有心!”

郭洛微微一笑,翻译道:“张特使说,你们能晓大义,前来归附,甚是难得,回头我们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族长一个大大的官。”

跟着便回赠了白银五斤,丝绸十匹,那使者欢天喜地去了。

那使者出去后,张迈皱眉道:“今天是破财日,这些部族,可别再来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来报,昭山行宫西南外三十里处又来了一个部落,却是葛逻禄达林库尔部,也是八九百人光景,也派了使者来请附。这次的葛逻禄,言语仍是那般,献上的却是两张狼皮,这个使者言语奉承得十分到位,张迈听得乐呵呵的,环顾诸将,喜洋洋地道:“这次我只身出塞,远没想到能通边军、破回纥!如今诸族大聚,重新归附我大唐,这可是堪比班超、苏定方的大功劳啊!将来回到长安,封侯已是囊中之物,就是入相也大有希望!”

那使者问陪伴自己的室辉张特使说什么,室辉也听不懂,要靠杨易给他翻译了才明白,连忙称贺:“我等族长定当联名上书大唐天子,述说特使在西域的种种功劳,扶助特使拜将封相。”

张迈听了郭洛的翻译,笑道:“多谢多谢!若诸族能襄助我成此大业,将来边关互市、朝贡封赏时,少不了你们黄头乌护的好处。”这次不但回赠了三两黄金、两斤白银,还外带一条镶金皮带赏了那使者本人。

那使者连声拜谢,退下去后,杨易拱着手连连恭喜:“特使,你了不起啊,这才打下了一个昭山行宫,就有诸胡宾服、四夷来朝的气象了。”

张迈呸了一声:“就几个小部落而已,什么四夷来朝、诸胡宾服?你讽刺我么!”

杨易笑道:“特使你没上他们的当最好,我看你刚才被葛逻禄的使者一捧,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了都担心呢。这几个部落究竟来干什么我们不清楚,不过看他们的来路,这么一停驻,可把我们的来路给活活堵住了!”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张迈也是容色一整,杨定邦道:“特使,咱们的兵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冲杀出去了。”

郭洛道:“形势还不明朗,再说就算要退走,也还是等黄昏之后动身为佳。”

张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急令温延海:“让仁孝派两火人马,悄悄往西北沼泽看看我们来时的沼间秘径外是否有人。”

唐仁孝也是队正中颇有远识的人,接到命令后,心想:“这可是干系我军生死存亡的事情!”不敢怠慢,又想:“若大摇大摆去探寻,会引人注意。”却尽遣麾下人马到山下牧马,其中却有两火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走到沼泽旁,跟着便进入沼泽去打探。

他打探消息期间,又有五个部落相继派使者上山,张迈笑脸相迎,每多见到一伙使者,他脸上的喜色就多了三分,且越到后来赏赐就越是丰厚,打赏赏得手都软了,这些部落或三五百人,或七八百人,或一千来人,总共有八个部落,共计五千余人,刚好将昭山行宫从西北方向的沼泽边缘,到正东方向的沙渍地围了一圈。

张迈出帐几回,到后来干脆将望远镜交给丁寒山,嘱咐他:“你乘快马欺近了,登高再望,看看他们的武器、装备和组织。”张迈自己又调来赤丁、室辉等询问黄头乌护、突骑施海东部等的情况。

丁寒山带了几个将士急急去了,约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道:“这些部落人数不少,但武器中多有骨矛,钢刀不多,看他们的,但面对我们这边的栅栏都打了一层又以层,我登高远望时还见他们正在打栅栏呢。”这些情况却也与赤丁、室辉等交代的相符合。

诸将见这些部落人数虽较唐军为多,但武器装备、军事组织都只和黑头乌护相仿佛,就都不太担心了。

杨易道:“才围了一重而已,不怕!我们聚齐兵马一冲,可以冲得出去的。”

郭师庸盘算了一会道:“敌军虽有五千人,但我军七百人,足以以一敌五,集中兵力攻一个方向的话,应该是可以成功的。”他这么说,分明是全未将刚刚成立的狼牙营算在里面。

这时沼泽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沼泽外并无伏兵。

张迈松了一口气:“看来胡人还没发现这条秘径。”

“不能再犹豫了!”郭师庸催促道:“特使,这些部落刚好将我们的出路都堵住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是赶紧走吧。”

杨易却道:“就这么走了?那我们多亏!咱们刚才可打赏了他们多少东西!依我看,还是先冲杀一阵,然后再走。”

“不妥。”郭洛道:“这些部落虽然将昭山行宫外围围了一圈,但他们都派了使者致辞,并无失礼的地方,所谓不怀好意,都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未坐实,我们忽然突袭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他们对外宣扬咱们唐军背信弃义,对我们相当不利。再说他们若真的有心要围堵我们,防范一定森严。正面冲杀只怕讨不了好去。”

“依你说该怎么办?”杨易问道。

郭洛道:“这些部落在一日间一起来到,肯定不是巧合,只是他们却又对我们围而不攻,还派了使者来说那样的一些话,多半是在使缓兵之计。依我看,要么就是因为他们还看不清我们的虚实,要么就是因为正主儿还未到!”

他提到这“正主儿”三字,帐内诸将心中都是一跳,杨定邦嘿然道:“正主儿,正主儿,没错,多半就是因为正主儿未到,所以他们忍住了没动手,可等正主儿一到,那时候他们就要发动雷霆一击了!”

眼下唐军虽然已被围住,但仍然不认为那五千部落军能困住自己,但要是有回纥的正规军队开到从中主持,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杨易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正主儿什么时候到呢?我看是不能再等了,趁着他们阵脚未稳,杀他娘个屁滚尿流!”

郭师庸不住地摇头:“刚才我也借了特使的千里镜,望到诸胡面对我们的这个方向已经敲下栅栏,虽然他们还来不及将所有路口都用栅栏围住,但营寨却已经立住了。我们就是现在冲过去,也难以收出其不意之效了。特使,不能再犹豫了,赶紧走吧!”

张迈想了想,说道:“走是要走,可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我看这样吧,咱们先戳破对方的伪装,变被动为主动。”

“特使的意思是…”

“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张迈道:“他们不是说畏服我们大唐的威德,要归附我们大唐吗?那好,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来朝。他们的族长若肯上山赴会,那么他们的归附之意就是真的,如果不敢赴会,那他们就是包藏祸心。这层伪装揭破之后,我们无论做什么,是连夜撤走,留书揭破他们阴谋也好,或者走之前先教训教训他们也成,道理都站在我们这边了。”

郭洛点头赞成,道:“如此一来,倒也显得我们有礼有节,从容不迫。最重要的是让新兵知道我们并非畏惧退缩,纵使退走也不至打击了士气。”

就在这时,外间来报,说北沼黑头乌护也来了,族长合舍里已经来到山下,正要到山上来拜见张特使。

张迈郭洛等听到这个消息都着实愣了一下,杨易笑道:“迈哥啊,现在情况好像变得有些复杂了呢,你说要邀请那些族长,试试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可邀请还没发出,就有一个族长自己跑上来了,你说这个合舍里,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哈哈,要是你发出了邀请,结果那些族长真的全都应邀而至,那时可怎么办?”

张迈嘿嘿笑道:“他们要真的应邀而至,那更好啊,咱们就和他们歃血为盟,带领着他们杀往八剌沙衮!一举规复西域,振兴大唐!”

第053章 致命缺陷

北沼黑头乌护的族长合舍里带着两个少年上了昭山,室辉见到,先上前叩请:“特使,我回避一下。”

张迈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已明白过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室辉讷讷:“不是偷跑…我是带着兄弟们打破寨门,冲出来的。”

杨易等哈哈大笑,室辉还是溜到帐后去了,这时合舍里已经进帐,张迈起身迎接,大声叫道:“老族长啊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合舍里愤愤道:“我、我来找我这逆子!他应该在特使大人这里吧?”

张迈抓住他的手,一起坐下,笑道:“老族长啊,他是在我这里,已经成了我会下一名将士,只是你若不放心让他呆在我这里,也可以带回去,我不会阻拦。”

室辉并未走远,躲在帐后听见,忍不住叫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特使闯天下!”

合舍里听到儿子的声音,气得跳起:“你!”看看张迈在侧,终于忍住,回想这一路诸族来朝的气象,心想:“看来这位张特使是天命所归,能成大事的,要不然突骑施、葛逻禄和铁勒诸姓怎么会都来归附于他?若只是一族这么做也就算了,大家都如此,他背后定然果是有大唐在撑腰,我儿跟着他,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那逆子又不肯跟我走,我若强行带走他,显得我不看好唐军,势必大大得罪了他。”

脸上怒气未消,口中已经说:“要是他跑到别的地方,我打断他的双腿也要带他回去,但他既来投特使,我还担心什么?不过他呼引本族后生,打坏了寨门,依照族规得先重责,还请张特使待会让我执行家法。”

张迈含笑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他首先是老族长的儿子,然后才是我的将士,我待会就把他叫出来,让老族长教训他一顿,也要叫他知道人要先学会孝顺,然后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合舍里见张迈并无留难之意,心下欣然,郭师庸、杨定国等都出声闲聊了几句,若有意若无意地问起他这一路来的见闻,合舍里脸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说:“我这一路来,到处都见到有赶来昭山朝见大唐特使的部族,除了已驻扎下来的八部以外,后面听说还有人赶来,大概这两三天内便会聚齐,张特使啊,大唐真是恩德深远啊,虽然退出西域这么多年,可一旦天使重临,数战取胜,各部就又都归心了。”

张迈微微笑道:“那是,那是。当初班超平定万里西域,也只带着三十六骑,我背后可有数千精兵呢。老族长,你一路来的时候,那几位族长你可都见了?”

“见了啊。”合舍里道:“他们都盛赞大唐的威德,呵呵,不怕特使你笑话,这些部族,那些小的也就算了,如突骑施、葛逻禄,平日并不怎么待见我黑头乌护,就是黄头乌护与我们是远亲,可与我们也少来往,及今日我见他们也都来归附,便说了本部与特使的交情,他们一听之下大生敬畏,这等神色,我可从来没在他们脸上看见过。”

张迈连连点头:“是啊,诸族能这么快就归附,除了我打过几个胜仗之外,更主要是太宗皇帝以降几百年积下来的恩德。我张迈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又问:“如今北沼黑头乌护停驻在哪里?”

合舍里道:“在东南二十五里外,在突骑施他们右后方。”

张迈笑道:“老族长怎么停得那么远!突骑施和我们是什么交情,黑头乌护和我们唐军又是什么交情?你赶紧回去,趁着还没天黑,把族人拉到这昭山之下来安营扎寨,我派人准备好羔羊谷物,一来给黑头乌护接风洗尘,二来也显得咱们交情与众不同,室辉跟了我,我总得让他的族人脸上有光。”

合舍里大喜,当即拜别而去,张迈道:“不打儿子了?”合舍里呵呵笑道:“这小子虽然有过,可做的事情也没全错了,这顿打就先寄下了。”

张迈亲自将他送出帐外,却到高处观看,见合舍里回去之后,北沼黑头乌护果然拔寨北来,张迈便命室辉去取小麦百袋、羔羊百头下山等着送给他的族人,这相当于是给室辉在族人面前长脸,室辉千恩万谢,叩首去了。张迈叹道:“北沼这群胡儿,其实质朴得紧。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可对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奸诈,真是惭愧啊惭愧。”

郭师庸等人一听“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来,只是不好笑,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郭洛微笑着说:“迈哥你不是奸诈,是机谋啦。这个合舍里,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看来他和其他几部来意不同,突骑施、葛逻禄和黄头乌护都瞒着他呢,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郭师庸道:“这些突骑施海东部、黄头回纥等平日不相统属,我料他们也没有这等计谋手段,必是有回纥人在背后作全盘指使!”

张迈见温延海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你要说什么?”

温延海说道:“若回纥人真的来了,那他们为什么又自己不现身呢?”

郭师庸道:“他们不是自己不来,而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达,所以我料八剌沙衮方面应该是先派了数名使者,飞骑至夷播海附近诸部,调遣他们将我们困住,只等回纥大军一至就马上动手。至于北沼黑头乌护,应该是由于他们已与我们接触过,回纥人对他们已起了疑心,所以独独将他们瞒过了。”

温延海道:“就这些部落,未必困得住我们,若是回纥的精锐骑兵的话,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压制我们,甚至将我们打败了啊。而要调集一千骑兵的话,也不需要大集诸部啊。”

张迈嘿嘿两声冷笑,郭洛也含笑道:“你自然知道我们只有轻骑一千人,可回纥不知道啊。若是没有新碎叶城和遏丹两次挫折,回纥人也许也不会这么谨慎。再说,他们对我们,目的也不会是打败,而是全歼!”

唐军对回纥来说乃是一伙“流寇”,流寇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流”字,若只是将唐军打败而不能将之聚歼,那也不能算是成功,而要将流寇聚歼,那可就需要比打败流寇强大得多的兵力了和更加完善的部署。

杨定邦道:“特使,事不宜迟,待天色一黑,咱们就借着夜幕掩护动身吧。”见张迈迟疑,郭师庸也催促了一声:“特使!”张迈才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

杨定邦郭师庸二人从帐内出来,杨定邦道:“今天特使的决断好像迟疑了。如今面临这等危险,路子只有一条,那就是连夜逃走,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郭师庸道:“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哦?”

“你可想想他的个性,还有自到达新碎叶城后所做的事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杨定邦犹豫了片刻,道:“你是说他还想冒险打上一仗?”

“不错!”郭师庸道:“特使为人,偏好犯险,所以与你那侄儿杨易真是臭…那个气味相投!更要命的是他前两番用险却都成功了,所以心中必然自信心大增,认为他那一套一定能够成功——他今番迟疑,必是有心要以险求胜。”

杨定邦看看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新碎叶城一战,他是拿我们的家园来做赌注,结果给他博到了,一战成功;遏丹一役,他更是拿了我们大都护的性命去做赌注,所以再战成功。连续两次,都是拿出至珍至重之事物惑敌,令回纥无备,然后他却集中精兵取胜。”

“是。”郭师庸也压低了声音,道:“虽说这两次我们都别无选择,可他的心也当真忍得!”

杨定邦道:“可如今诸族兵多,我们兵少,对我们又有防范之心,我们若击其一营,其它诸营势必相应救援,战况一陷入胶着,若等回纥人杀到,我们更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情况已经和上面两次不同了。想来想去,实无任何取胜之机会。”

郭师庸低声道:“如今我怕的也正是他两次成功之后,以为这种事情可一可再必可三,定邦,若特使这次不顾情况有异,定要仗着一腔热血冒险,你我可要全力抵制,莫使他走入歧途。”

杨定邦道:“这个自然!”

鹰扬营、豹韬营驻地不同,二将商议既毕,便再歧途分手。

狼牙营的事务由副校尉郭洛主持,他走出帐外没几步,望见郭师庸杨定邦的背影,忽而转回帐内,里头却只剩下张迈和杨易,杨易正大不满地问张迈:“迈哥,难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不成?”见郭洛进帐,招呼他道:“阿洛,你来得正好,你说,咱们真要这么走了不成?哼,虽然敌众我寡,但依我看,咱们并非没有取胜之机!”

张迈沉吟道:“我也觉得有取胜的机会,不过仍然要冒很大的危险,我现在想的是,我们有必要冒险来打这一仗不?”因为这一次,唐军或者是可以不必冒险就全身而退的。他看看郭洛:“阿洛,你怎么说?”

郭洛道:“取胜的方法,我暂时还没想到,但要真有取胜的可能,这一仗却是一定要打的!”

杨易眉毛飞扬,张迈也问:“怎么说?”

郭洛道:“我们这支部队有个极大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缺陷。”

张迈杨易都是心中凛然,杨易问道:“什么缺陷?”

郭洛道:“我们啊,乃无家之军!”

张迈怔了半晌,长长一叹。

不错,自新碎叶城焚毁,安西唐军全体便成无家可归之人了。虽说还有东土大唐那个在远方呼唤,但那片故土对眼下的唐军来说,却是隔着千重关山,非旬日所能飞至。

郭洛继续道:“人在旅途,心易慌乱,军士无家,如水无源,木无根,必须常常以战胜来作激励,这样士气方才不散。庸叔为人,思虑详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如此才质用以守成则有余,用以开拓则不足。他只是想到我们唐军的现状经受不起一次重大挫折,却没想到若无接连的胜仗来做激励,我们唐军的士气一样会散掉!在我们得到一个真正的后方之前,一次战败固然会灭亡,只是不败不胜,照样会灭亡!”

第054章 换将

杨定邦与郭师庸整顿好鹰扬、豹韬两营的军伍之后回来复命,道随时都能出发,张迈便召豹韬营副校尉钟旻、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狼牙营副校尉郭洛以及鹰扬营第一队队正杨易、狼牙营第一队正唐仁孝、豹韬营火长奚胜等人在昭山南石台上商议如何行军。

其时太阳已经偏西,郭师庸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看远方暂时没有新增兵马,略略放心说:“只等天黑咱们就撤退,当可保万全。”

郭洛指了指已经停驻在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说:“黑头乌护对我们如此信任,咱们是否也该替他们着想一下?”

郭师庸一听觉得有些为难,心想唐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顾管到黑头乌护人的生死?可他毕竟是心有忠义的人,这事却也说不出口。但要说通知黑头乌护也一起逃,又担心会泄露了机关。

张迈拍拍手说:“黑头乌护的事情再议不迟,眼下我却有两项人事升调要征询大家的意见。”

众人均道:“特使请说。”

张迈说道:“除了三营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我们从藏碑谷救出来的唐民,这些人我们也将之编为行伍,可毕竟不是作战的部队,行军期间需要一个指挥能力与亲和力都较强的人才能把这些陌生部众安抚得服服帖帖,带领他们远行。因此需要大家举一个人来。”

诸将都点头称是,杨易道:“我叔叔和庸叔自然都有这个本事,可他们哪里分得开身?让郭洛去干咯,他也行。”

“不行。”张迈道:“郭洛要顾着狼牙营啊。”

郭洛道:“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可胜此任。”

杨定邦郭师庸都觉得郭洛推荐得当,杨桑干也挺身请命,张迈道:“好,那就暂调杨桑干负责此事。”杨桑干领命后,张迈又说:“此外我想提拔两名将领,以表彰这段时间来他们英勇作战的功勋。”说着指了指杨易和奚胜:“杨易屡为先锋,功劳卓著,奚胜执行各种任务细心谨慎,我想升杨易为副校尉,仍然统领狼牙营第一队,升奚胜为队正。杨校尉,这一行我只是监军,你才是主将,郭校尉,阿易是你麾下,二位以为如何?”

杨定邦是杨易的亲叔叔,侄儿升迁他自然欢喜,只是避嫌就不说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郭师庸捻须笑道:“奚胜也该升迁了。至于阿易,他是一直被他老爹压着,其实全军上下都服他的勇猛,别说副校尉,就是让他独领一营,那本事与功勋也早就够了。特使,我看也不用让他以副校尉的衔头却做队正的事情了,反正桑干调了去带那些唐民,就让阿易给我做个副手吧。有他做我的副手,所有后生都会生龙活虎,大是臂助。”

决议既定,这才转入军务商议,众将领与近卫都来向两人恭喜,张迈提起一根权杖——那也是打破昭山行宫后的战利品,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道:“如今我们三面被围,幸而诸胡暂时来说还不知沼泽里头的秘径,可是我以为,这条秘径既可以用来逃跑,也可以用来攻敌…”

郭师庸听到“攻敌”二字,心里已是一跳,暗暗担心,寻思自己的预料莫非成真了?却见张迈在沼泽的方向上画了一条弧线,说:“若今晚入夜之后,豹韬、鹰扬两营便从昭山后山山路出发,人噤声、马衔枚,进入沼泽,约三更时分,就可绕到诸胡的后方…”

钟旻、杨桑干、奚胜等都是听得啊了一声,连杨定邦眼睛也为之一亮,只听张迈继续道:“诸胡如今想的只是围堵我们,面对昭山行宫这边防范必然谨严,却万万料不到我们的兵马竟会从外围袭至!咱们虽然只有两营的兵力,但组织严密,兵器也较对方精良,以夜袭破敌,胜算当在七成以上。若能取得大胜,破敌之后便可从容退走,那时候也不用担心什么追兵了,我料这些胡虏,甚至是回纥人随后赶到的前锋都不敢轻易追来了。我这个提议,诸位以为如何?”

钟旻、杨桑干、奚胜都称妙计,连杨定邦也微微点头,郭师庸一双锐利的眼睛环场一扫,见郭洛杨易脸上半点诧异也没有,心道:“哼,你们两个小子,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