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下属报南门来了一个使者,自称是博格拉汗派来的,哈伦道:“小心有诈。”曼苏尔问明只有五个人,说道:“派人垂下绳子,把他们缒上来,五个人的话,不怕制不住。”

不就那使者被带到跟前,曼苏尔却也认得他,果然是个真使者,道:“博格拉汗收到曼苏尔将军的信,派我火速赶来。不想这边的局势已经这样不可收拾了。”说着拿出萨图克的信件。

信有三封,其中一封给塞坎,一封给曼苏尔哈伦,还有一封是写给库巴圣战者长老瓦尔丹的,曼苏尔打开给自己的那封,看了后叹道:“博格拉汗神机妙算,可惜,这信来得迟了!”

哈伦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却望见远处有一队骑兵驰来,等走得近了看清面目,曼苏尔惊呼:“加苏丁!”在萨图克麾下,已经改名的薛苏丁是曼苏尔比较佩服的将领之一,可惜他不是回纥本族,升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升了。

曼苏尔料来对方必是来传话的,就让弓箭手且勿放箭,让他们奔到城下,曼苏尔问道:“加苏丁,你也投降了吗?”

薛苏丁朗声说道:“唐军的龙面将军张迈让我来传话,让你开城投降。他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打开城门,唐军就要攻城了!到了那时,就论不得生死慈悲了!”

“唐军?”曼苏尔心中一震:“难道这伙军士,真是大唐派来的大军?那…那可就不是寻常强盗了啊!”

薛苏丁道:“强盗?强盗能有这样的威势?这样的纪律?”曼苏尔还要说话,薛苏丁却已经拍马回去了,唐军并不愿意他说太多话让敌人掌握到更多的情报。

哈伦对曼苏尔道:“怎么办?”

看看城头零落的士兵,曼苏尔道:“守是守不住的了,不过投降也不成,谁知道这帮唐寇会怎么对待我们呢?”他望了望塞坎的首级,心中发毛。

“那不如趁着他们还没将城围死,”哈伦压低了声音:“走吧…”

第056章 攻占怛罗斯(二)

曼苏尔和哈伦奔往汗府,求见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巴伊塔什问道:“曼苏尔叔叔,哈伦叔叔,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两人都有些尴尬,过了一会,还是哈伦脸皮厚些,说道:“世子,唐寇逼到了城下,我们需要转移,请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巴伊塔什还只是个少年,却长得聪明而勇敢,道:“走?两位叔叔是要带我逃跑么?”

曼苏尔和哈伦又是一阵尴尬,哈伦道:“世子,不要迟疑了,性命要紧,现在全城人心惶惶,这城眼看是守不住了,再迟一点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巴伊塔什道:“可是两位叔叔,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呢?”

哈伦道:“往东可以去俱兰城,往西可以去萨曼,往南可以去库巴,总之不要遇上唐寇就好。”

曼苏尔道:“那我们还是先去库巴吧。东面只怕会有埋伏。”

巴伊塔什低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说道:“父汗说,库巴那边只能让他们来锦上添花,不能让他们来雪中送炭,让他们来锦上添花,就是我们控制他们,让他们来雪中送炭,那就是我们被他们控制,搞不好会连骨头都要被他们啃掉的。曼苏尔叔叔,我们现在去投奔库巴,算是让他们来给我们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两员大将对视了一眼,都暗叫了一声惭愧,曼苏尔道:“那就先往南,然后再往东,去俱兰城。”

当天他们卷了所有能带走的事物,召集还听指挥的五百骑兵,带上巴伊塔什,挨到日落从南门偷偷溜出,跟着折而向东,向俱兰城的方向逃去,逃出十余里,正经过一山道,左右忽然冲出两营人马来,大笑:“哈哈!有我石拔在此,你往哪里逃!”

曼苏尔等这时哪里还有战意?要逃跑时,忽听嗖嗖声连想,原来他奔在最前,离埋伏处还有几十步时就已经有数十弓弩瞄准了他,只等郭洛一声令下,弓弩齐发,当场将曼苏尔连人带马钉成了刺猬!众回纥哄一声都散了,丢盔弃甲,抛尽财物,有的逃回城去,有的逃往白水城——那是萨曼境内了。哈伦大叫:“投降了,投降了!”

就见小石头臂上腿伤都绑了绷带,骑着张迈送给他的连捷冲了出来,甚是不满地叫道:“你们干嘛要投降!”挥起马鞭要打俘虏,大石头赶紧拦住:“小石头,别乱来,犯军律的!”

小石头叫道:“什么小石头啊!我叫石拔!你叫石坚!”

大石头哈哈一笑:“对啊,我怎么忘了呢。”

原来自小石头升做了副队正,就有人就对他说:“小石头,你也升作队正了,也算个人物了,却还只有个小名,不合适。”小石头就去张迈那里求他给自己取个名字,张迈便给他兄弟俩改名作“石坚”、“石拔”,寓“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之意,又将自己的连捷送了给他。

这时奚胜、温延海从两旁驰出,薛苏丁从后面围来,冷笑道:“哈伦,你那点伎俩,瞒得过我?”

三拨人马围住了数百回纥,哈伦连同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都成了阶下囚,哈伦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去摸曼苏尔的胸口,薛苏丁瞧见,啪的一鞭子打过去,抽中了他的手,哈伦手一缩,已经被几个唐军士兵按倒在地。

薛苏丁往曼苏尔怀中一搜,搜出了几封萨图克的书信,心中一喜,这时也未细看,就纳入怀中。这才来见巴伊塔什,虽然这时唐军成王、回纥败寇,但薛苏丁和巴伊塔什曾有过君臣之谊,仍然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巴伊塔什叫道:“加苏丁,你要拿我的头颅去向你的新主子请功吗?”

“世子不用担心。”薛苏丁道:“唐军乃是仁义之师,对普通百姓都不肯伤害,何况是世子?张特使胸襟博大,一定会善待世子的。”

巴伊塔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唐军将俘虏押到城下,城门早已大开,原来城内百姓见主将逃跑,恐怕他们攻破城池后一怒搞屠杀,就派人出城求饶,说只要唐军答应不屠城,他们就开门投降,张迈当即道:“我军乃仁义之师,不会干屠城的事情,让他们放心吧。”

田浩当即以此言回复城头,怛罗斯居民虽然明知道口头承诺这种事情,虽有若无,可到了这个地步,却也是有生于无,当即打开了城门,迎了唐军进去。

不久曼苏尔的尸体押到,这时张迈站在城头,看见小石头押着被弩箭钉满了的曼苏尔,叫道:“小石头,这一仗打可够痛快?”

石拔叫道:“还痛快呢!没劲透了!早知道这么没劲我就随杨都尉去打下巴儿思、打俱兰城。还有,别叫我小石头了!我叫石拔,石拔!名字是你取的你,你得带头给我改口啊!”

张迈哈哈大笑:“好啦好啦,知道了,小石头。”

怛罗斯的居民眼见曼苏尔也死了,心里均想:“这伙唐寇好厉害!曼苏尔都逃不掉!”因此便更加畏惧了。

此时杨定邦、安守敬正在城外戒备,张迈与郭师庸先陪伴着郭师道、杨定国二老进城,一瞥眼,只见郭师庸看着那城垣市井,眼中流露出极为欢喜、极为留恋的神色,华人最是恋土,郭师庸自小就在边鄙荒蛮之地求生存,虽然也读唐诗汉文,可诗文中描绘的长安盛况、扬州乐土毕竟流于纸上,虚幻的东西总归不如眼见之实,以新碎叶之破落他也甚珍惜,这怛罗斯的繁华较之新碎叶胜出十倍,郭师庸本来也没料到有机会征服这座城池,不料由于张迈的推动,唐军竟然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这时想起,心中那份欢愉自是抑也抑不住。

张迈暗中叹了一口气,心想:“老郭虽然也是一位忠勇的老将,可眼界毕竟窄了,器量毕竟小了。”

这其实也怪不得郭师庸,久在旅途的人,一见到这样的城池市井,欢喜留恋也是人之常情。

郭师庸就要下令,让第四折冲府也赶紧进驻城内,“好叫儿郎们今晚睡个好觉。”他的副官大喜,就要去传令,张迈拦住道:“等等!今晚只第一折冲府、第二折冲府和昭武部开进城内,两折冲府清剿城中余孽,昭武部维持治安,其余二府二部全部驻扎于城外。”又叮嘱入城兵将,未得允许,不得擅入民居。

郭师庸对这个命令有些不理解,忍不住道:“特使,为何不让大伙儿进城歇歇?”

张迈道:“在城外就不能歇?”

“这…”郭师庸叹道:“城外虽也立了营寨,却哪里及得上城内舒适?反正这城内逃亡的兵将甚多,空着许多宅子,不如就将之拨出来让士兵住进去。儿郎们连月作战,苦累了这么久,也给他们个放松放松了。”

张迈却不肯改口,道:“这怛罗斯梁园虽好,却还不是我们久恋之乡,庸叔认为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享受舒适的时候了?”

郭师庸心中一凛然,便领悟到了张迈这道命令的深意,连忙请罪。

郭师道说道:“师庸,这也怨不得你,进得此城,我心中也欢喜得紧,不过特使的命令是有道理的,我们这五府三部万余人,一路走沙漠爬雪山,就是妇女和小孩子也能跟上行军的步伐,但要是进了城一歇息,怕是享用过一遭后就会眷恋市井,内心会多三分软弱。你去下令安抚士兵吧,让他们知道,今天晚上我也会出城,跟他们一起睡帐篷草席。”

郭师庸领命去后,郭师道杨定国与张迈一起登上怛罗斯的城头,谈论当年怛罗斯之战的前因后果。

杨定国指着南方说道:“特使,你可听说过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这四个字,真是将张迈的神经给重重地挑了一下,他连连点头,作为要到中亚旅游的人,谁没听过汗血宝马呢!

“汗血宝马的产地,就在那里了。”杨定国说道。

“那里?那是多远呢?”张迈问,心情忍不住兴奋,汗血宝马啊,那可是宝物中的宝物!要是其产地离得不远的话,怎么都得去抢一两匹过来!

想想身穿明光甲,胯下骑着汗血宝马,手中握着陌刀,带领大唐骑兵纵横万里,那是多拉风的场景啊。

张迈一时思绪飘得远了,只想将几样最厉害的东西凑到一块,一时间却忘了陌刀是步战用的,马上难以施展。

却听郭师道说道:“这怛罗斯乃是一条狭长的地带,沙漠从西北一直绕到正东,东南是俱兰山脉,西南又是一列怛罗斯山脉,将这个地区包围了起来,汗血宝马的产地即汉朝的大宛国,我大唐的宁远国,离这里还有两三百里呢,而且一路都是很不好走的山路与高地。”

张迈听说离得好远,不免有些失望,因想起郑渭的话,心道:“那么薛苏丁也是宁远国的人?他手中不知道有没有汗血宝马。”

第057章 龙骧铁铠营

郭师道告诉张迈,越过南方这群大山,再过去,就是古大宛国,也就是汗血宝马的原产地。

“那里本属我大唐大宛都督府管辖,算起来,嘿嘿,也曾是我安西大都护府的辖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不免带着几分自嘲,“我大唐曾在那里建起一座渴塞城,如今不知道还在不。从渴塞城到大宛都督府所在的拓折城,山地与高原、低谷交错,药杀河穿流其间,水草丰美,又有高地之寒,最适合马群的繁衍…”

在那片世外草原般的土地上,偶尔会闪现出身姿犹如天龙的野马,跟着是牧人经过,驱赶着成群的良驹,一百头良驹之中,便可能会有一头千里马,甚至就是举世闻名的汗血宝马!

“可惜啊,我听薛苏丁说,这些年这片地区沦为萨曼与回纥的交战之地,部分地区归了回纥,部分地区归了萨曼,更有大片土地变成无主的荒野,国族沦亡、民不聊生,唉,如此江山沦落到如斯境地,想想当真令人痛心疾首!”

国族沦亡、民不聊生,那么汗血宝马呢?

张迈很想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个问题郭师道杨定国显然无法回答。

正当张特使惦记着汗血宝马时,他不知道正清点战利品的郑渭手头就有他要的消息。张迈由于对郑渭显示出了充分的信任,便不去唠唠叨叨地过问战利品中有哪些东西,而郑渭又哪里就知道张迈对汗血宝马有这种特殊的念想?

张、郭、杨三人在城头感怀往事那会儿,两个折冲府以及昭武部的士兵已经进城,唐军号令严明,因此对百姓秋毫无犯,不过对回纥余孽就没那么客气了。

城中居民尚不明这支军队的习性,人人心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家家闭门闭户,街道之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怛罗斯郑渭来过不止一次,哪里是汗府,哪里是兵营,哪里是粮仓他都心中有底,薛苏丁对此更是了如指掌,唐军在他的指点下分头占据,又解除了来不及逃跑士兵的武装,顽劣的看管起来,顺从的全部并入薛苏丁的昭武部。

回纥其实是一个没有主体民族的王朝,回纥人虽是统治者,人口数量却不占据绝对多数,治下种族甚杂,西域地方又是唯力是从,昭武、突骑施、葛逻禄、波斯等籍的士兵也不一定非认博格拉这个娘不可,反正谁给奶吃就跟谁,薛苏丁久在军中,深悉这些士兵的脾性,凡可以用的就留下,易生异心的就或杀或押,至于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当场就驱逐了出去。

这一番裁并之后,昭武部的士兵数量竟然达到了四千二百多人。

郭师庸暗地里给张迈提了个醒,张迈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郭洛也道:“若按咱们原来的体制,将归降者先列入方归,教他们唐言,察看他们的言行,判定他们的忠诚,然后再一步步升为待考、入华,那可得花多少时间?多少功夫?咱们五大折冲府最近虽然也都选了三百名新俘虏入伍,但那也有个限度,再多会影响五折冲府的素质,而且新归士兵一时间也很难信任新的上司。眼下降军忽然多了几千人,全部驱逐或者看押不用太过浪费,薛苏丁将士兵杂处编队,方法简单而有效,最重要的是快!用这个手段治军,虽然治出来的不是精锐,但只要主将不叛,粮饷又跟得上,这支部队还是可以维持的。我看薛苏丁本人可以信任,但昭武部人数太多,长久而言必须重新整编,否则会出乱子。”

张迈道:“将要知兵,兵也要知将,咱们将心比心,若换了咱们是俘虏,上头来了个陌生人做统帅,心里总要犯嘀咕的,谁知道新上司会怎么样我们呢?但要是上峰是个我们能熟悉脾性的人,我们就容易安心了,薛苏丁在萨图克军中口碑很好,听过的都说他宽厚有谋,这样的人最适合安抚新归士兵了,用薛苏丁就是因为这个啊。这本来就只是个权益之计,我心中有数的。”

郭师庸见张迈如此说,点头道:“我也只是给特使提个醒,既然特使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想了一下又道:“昭武部忽然士兵大增,薛苏丁一定要来向特使回报,待会他来了要是对此含糊其辞,意图揽权,那么咱们就得削他的权,将昭武部一分为二,再多派个监军监视他,但他要是主动请求自损兵权,那特使却不妨再增他的权柄,以笼络他的心。”

姜果然是老的辣,没一会薛苏丁整军完毕,果然来求见张迈,将军队整编的结果毫无保留地禀报了,张迈喜道:“薛参军辛苦了,这么难又这么杂的事情,换了别人怕得忙个焦头烂额,你居然只用了半天就办好了,真是大将之才!”薛苏丁是以“大都护府参军事”身份统领昭武部的,所以张迈叫他薛参军。

他这番夸奖倒是真心的,薛苏丁忍不住脸露微笑,道:“多谢张特使谬奖。不过昭武部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统帅有些吃力,如今初步的整编已经结束,不如将昭武部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再择亲信将领分别统领。”

张迈却道:“不用,我相信薛参军的能力。”非但不削他的权,反而又将维持怛罗斯治安和一半的城防都交给了他,薛苏丁自加入回纥之后,何曾得如许大权柄?见张迈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感激,办起事情来更加卖力了。

怛罗斯是回纥境内重要的军镇,同时也是萨图克手中第二重要的据点,其规模比起俱兰城来又大了许多,居民共有一万五千多个家庭,人口超过五万,不到六万。这其中,真正的回纥族其实不到两成,有超过四成是昭武族,此外波斯、吐火罗、突厥部、突骑施后裔、吐蕃混血、天竺后裔也不少,人种上白种人与黄种人对半分,黄种人占了一半略强,而张迈所关心的唐民及其混血后裔,只占了约一成,即一千多户,不到四千人,且大部分都已改掉了汉姓,更有超过一半的人已经不大会说汉语了。

这天黄昏,张迈和郭师道到达博格拉汗汗府的时候,郑渭已经带人将这座府邸清缴了一遍,他做商人时,总是防着别人来抄自己的家,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来抄别人的家,而且是抄萨图克·博格拉汗的家!

而这第一次抄家就显示了郑渭实在是抄家中的高手——试想,一个天天防着别人抄家的人,自然会对如何收藏财富想得比旁人更多,因此这时淡定指挥军士,四处挖掘,真是一说一个准,将萨图克汗府中的收藏尽数起出,共得黄金五百五十斤,白银三千斤,二十箱萨曼的钱币共计二十余万第尔赫姆,此外尚有各种珍贵皮毛、珠宝玉石等物,实是发了一笔大财。黄灿灿、白花花的东西堆了一个客厅,郭师道拿起一张虎皮,笑道:“这个胡酋,积聚了这么多的东西,可曾想过有今天!”

原大都护仓曹参军事郭太行不过是中人之资,又久在偏远之地,料理料理内部的资源调配还可以,论到经商的头脑和经验就不够了,对西域的商脉物流如何运作也不清楚,受战争局势所限,金银珠宝在他手里都没法变成粮食、武器等重要物资,因此在他看来,这些金银珠宝还不如粮食、畜群来得实在。

张迈看出了这一点,便将抄家和战利品清点的事情交给了郑渭打理,并示意抄家后所得,军粮等物归郭太行处置,金银珠宝等就由郑渭处理。郑渭拿着自己列出来的抄家清单,对于手里掌握的着的这一大笔钱,脑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七八个以钱生钱的主张。

他估摸着张迈的个性,觉得有一件东西张迈应该是最感兴趣的,因为这件东西能够有效提升唐军的战力,就拿了那张清单来,给张迈看。

“三百副战甲?”张迈果然眼神一亮。

“对,”郑渭道:“是为萨图克近卫军特别打造的战甲,共三百二十七副,从兜鍪到护肩,再到胸甲、背铠,再到腿、膝,都以精皮间以甲片,工艺水平在两当铠与明光铠之间,制式上用了一些突厥人的花样,但又有些天方味道,我猜测这些盔甲或者出自疏勒,那里的工匠是诸族杂糅,从大唐到天方到印度都有。”

郑渭毕竟是读书人,逢事喜欢追究考证,张迈这时可不管什么制式、工艺,只问:“这盔甲,依你看好用不?”

“应该很强吧,这是全套的护甲呢。”郑渭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想想,这是萨图克准备拿来武装他的近卫军的啊。郭洛已经赶去验收了,他对这个比我更懂些。”

三百二十七副战甲啊,足以武装一个营有余了,这次灯上城之战以后,龙骧营战死、残废的人数多达一百五十多人,但剩下的四百多人那就都是见过阎罗王后硬从鬼门关里闯出来的了,从力量到意志都已堪称精锐,四百多人中分了一百多人去做火长副火长甚至队正副队正,却还是有三百人自成一营,此为龙骧本营,由唐仁孝为校尉,龙骧本营中的将兵,就算是小卒子也是副火长待遇的,这时张迈心里就想把这三百副盔甲要过来,给自家兄弟披上,但这事还是得跟郭师道打声招呼的,便笑吟吟的,道:“郭老,杨老,你看着三百副战甲该怎么分配?”说完了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是集中分配好,还是分散分配好?”

这不是询问了,而是出了道选择题。

郭师道捻了捻须,问杨定国,杨定国道:“那自然是集中的好。”

张迈道:“这样啊,嗯,阿易麾下最是精锐迅猛,不如就让他挑出三百人来,自成一营,就用这三百副盔甲来武装。”

他这话是对杨定国说的,杨定国一听,忙说:“不行,论精锐论功劳,当然得先数龙骧营,这三百副战甲,得先武装龙骧营。”

张迈哦了一声,又问郭师道,郭师道颔首说:“定国说的在理,我看就这么定吧。以这三百副战甲,武装龙骧本营,其它二十七副,分赏全军有功将士。”

大都护都这么说了,张监军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这个消息传到龙骧本营后,全营将士欢呼雀跃,马上列队跑到校场来,郭洛早在那里等着了,夕色之中张迈坐在虎皮大椅上,乐滋滋道:“兄弟们,俱兰城的时候发过一套衣服了,今天再发一套,不过这一套衣服镶嵌着不少铁片啊,穿起来有点重,大家就将就将就吧。”

众将士纷纷涌上,各取了一套战甲披上穿上,一时间整个校场嘎查嘎查都是金属摩擦的声响,石坚问他弟弟石拔重不重,石拔用脚尖蹦跳着笑道:“哪里重了?轻的跟鸿毛似的。”

三百人脱下了旧的战袍、护心镜等物,穿好了新战甲,戴好了兜鍪,再次列队,那精神气概当场就彻底不同,远远望来,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博格拉汗的近卫军呢。

张迈笑眯眯对郭洛道:“你说,要是再有三百匹汗血宝马,可就完美了。”

唐仁孝为之愕然,郭洛微笑道:“这副铠甲是不错了,但比起明光铠来,怕还不如,又处处都是萨图克的标志,将来要有机会,咱们要打造一副自己的铠甲来。”

唐仁孝奚胜等都齐声称是。

张迈站了起来,也换上一副铠甲,挥手让众兵将静了下来,道:“今天又给兄弟们换新衣服了,兄弟们,你们说,我们要感谢谁啊?”

数百人一起叫道:“感谢张特使。”

“错了!”

数百人停了一下,有人叫道:“要感谢大都护。”众人便都叫:“对,要感谢大都护!”

“还是错了!”张迈道:“俱兰城那套衣服是张特使我借钱买的,你们感谢我也对,但今天这套却是博格拉汗赏赐的,咱们大伙儿穿了,怎么来感谢我?要感谢博格拉汗才对。”

众将兵面面相觑,马小春这时已经回来,带头高叫:“对,我们要感谢博格拉汗!”

张迈微笑道:“那我们怎么感谢他啊?”

石拔叫道:“下次对阵的时候,我们杀他奶奶个熊!”

全军都大笑了起来:“对,对!我们杀他奶奶个熊,我们感谢博格拉汗奶奶个熊!”

张迈哈哈大笑:“对!对,就该如此!”

第058章 三封信

张迈用三百副战甲武装了龙骧本营后,对其他队伍也有些不好意思,幸好这次除了这三百多副全套的战甲之外,尚有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一千七百多副杂式盔甲还没处理,都在公家账簿上,张迈尽数取出,分赏诸军。

这时,唐军攻占怛罗斯的消息已经传出,张迈已经可以想见杨易一听之后,定会马上奋起,前往攻打俱兰城。

“希望能够截到奈尔沙希。”张迈心里想着,领着龙骧铁铠营,骑上骏马,三百铁骑在城内走了一圈便出来,居民在门缝、窗缝中看见,更增敬畏。

但张迈也连未在城中停留,他不留居,诸将自然也不好说今晚想在城里睡觉,几个重要的俘虏,如巴伊塔什和哈伦都带了出来,负责治安的薛苏丁送到城门,忽然想起那事,从怀中摸出那三封信来,交给张迈,并道出这三封信的来历。

“曼苏尔死得突然,没空处理这三封信,但哈伦在兵败之后却还挣扎着要毁灭它们,只怕这三封信的内容非同小可。”

张迈打开其中一封信一看,却都是阿拉伯文字,一个也认不得,便让人去请郑渭来见。

回到营寨,唐仁孝问哈伦与巴伊塔什该如何处置,哈伦好处置,巴伊塔什尚未成年,年纪小小的谈不上有什么罪恶,但张迈只看了他几眼就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往后或许还有用处,不好虐待于他,也不能看待得太松。

该怎么处置好呢?张迈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巴伊塔什也偷偷用眼角扫着张迈,他不会说汉语,张迈回纥话不流利,刚才问了他几句话他都不答应,显得很抵触。

“这个唐寇,他竟然穿了父汗的铠甲!他究竟想怎么样,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这时军营中跑出几个少年来,为首的正是郭汴、杨涿,两人跑到龙骧营附近,看着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近卫铠甲,满脸都是羡慕,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大了加入龙骧营,也穿上这样威风的铠甲才好。

张迈灵机一动,将两个半大小子叫了来:“喂!阿汴、小诼,过来。”

“迈哥哥!”两个少年蹦跳到跟前,“有什么任务给我们没!”

张迈呵呵一笑:“你们想要什么任务?”

郭汴道:“最好啊,当然是上阵杀敌啊!我其实都已经长大了,就不明白爹爹哥哥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张迈在马上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只比自己矮一个头,过个一两年身高窜上来,多半就和他哥哥郭洛差不多了吧。

“要上战场啊,再等一年吧,再等一年,我就许你们从军。”

两个少年都满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张迈又道:“不过我现在正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啊,什么什么?”两人兴奋地问道。

“我有个客人,要拜托你们好好招待。”说着往巴伊塔什一指。

“他是谁?”杨涿问道。

“他是萨图克的儿子。”

“萨图克?”两个少年一起朝巴伊塔什望了过来,齐声叫道:“博格拉汗的儿子?”

巴伊塔什不会说汉语,但“博格拉汗”还是听明白了,见了这两个汉家少年的神色,头便骄傲地昂了起来,道:“不错!博格拉汗,就是我的父汗!”

回纥本是漠北的一个杂种民族,后世因大范围与西域本土白种人通婚,所以有了许多类似于欧罗巴人的特征,在这个时代基本上还是东方黄种人的特征比较明显,郭洛杨涿长于西北,而且郭杨两家在西域百余年,中间也曾与昭武族通婚,长相气质与巴伊塔什并无太大的区别,三个少年年纪又相近,但这时瞧见巴伊塔什那副神气得不得了的样子,郭汴杨涿都感不忿。

张迈回纥话说的不好,郭汴杨涿可是会说的,杨涿冷笑道:“你神气什么!博格拉汗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哥哥撵得到处乱跑!”

巴伊塔什大怒,差点就要从马鞍上跳起来,但那怒色一闪,便又镇定了下来,也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哥哥是什么东西,但我父汗将来是要成为回纥大汗的人,岂能和你哥哥相提并论!”他一拍胸口:“就是我,将来也注定了要成为阿尔斯兰大汗!你们两个小子,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赶紧亲吻我的靴子向我求饶,那我或许可以考虑原谅你们的无礼。”

唐仁孝奚胜见这少年明明已是阶下囚,却竟然还这样猖狂!都感诧异。张迈却一言不发,就在旁边看着,小孩子斗口,他自然不便介入。

郭汴杨涿两个少年却已气得暴跳如雷,杨涿破口大骂,巴伊塔什却只是冷笑着对待。郭汴眼珠子一转,忽然不气了,拉了拉杨涿说:“你跟他发什么脾气,这些小虏,也就会趁着咱们大唐打盹时吠几下,你就让他吠吧,现在咱们回过神来时来了,也不用跟他斗口,什么阿尔斯兰,什么博格拉汗,过两天用陌刀砍过去就得了,理得他们。你刚才没听迈哥哥让我们好好招待他吗?”

杨涿愤愤道:“还要我们好好招待他?他说话可有难听啊。”

郭汴笑道:“就当养条小狗嘛,还没养熟,哪能不乱吠的?等回头养熟了就好。”

巴伊塔什可以不理睬郭汴杨涿骂他,却受不了他们对自己如此轻视,怒吼道:“谁是小狗!”

“乖乖,”郭汴伸手虚拍,就像在拍巴伊塔什的脑袋,不理他,却对张迈道:“迈哥哥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张迈见巴伊塔什气得脸都紫了,哈哈大笑,俯身下来在郭汴耳边说:“招待是要好好招待,但也得给我盯紧了,知道不?”

“嗯,明白,明白。”回头招了招巴伊塔什:“小巴伊,过来,过来。”自朝民部营寨中去,早有马夫帮忙牵了巴伊塔什的马跟着郭汴走。

这时郑渭已经赶了来,张迈就在马上将薛苏丁拿给自己的那三封信交给郑渭,郑渭有一目十行之才,只瞥了一眼,心中吃惊,赶紧与张迈耳语起来,张迈神色也是微动,略一沉吟,命马小春:“你去让薛苏丁且把军务交给太行,这就我到帐中去,有要事商议。”

马小春领命去了,张迈又叫来了郭洛,几个人到齐已经入夜,郑渭才重新将几封信打开,细细读了一遍,叫道:“各位,事情不大妙!萨图克要回来的时间怕会比我们预计中的早!而且将领两万大军回来!”

“两万大军!”郭洛和薛苏丁虽然早猜到了些许端倪,还是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惊呼。

当日塞坎虽将屡战屡败的消息压住,但曼苏尔和哈伦还是暗中给萨图克报信,萨图克推情断势,就觉得怛罗斯这边只怕要出问题,当即决定回师怛罗斯。

只是数万军队行走不比单骑加鞭可以日走数百里,且又要考虑到八剌沙衮方面的反应,所以萨图克想回来仍需一段时日,这怛罗斯是萨图克的两大据点之一,他见这伙唐寇神出鬼没,唯恐有失,便在大军行动之前先派了使者带来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给塞坎的,萨图克写这封信是在拿到曼苏尔的告密之后,当时他的情报比起现有形势来说已滞后了许多,他在信中分析形势,认为这伙唐军来历奇怪,但于塞坎的主力不在的情况下(当时塞坎在俱兰)不敢围攻怛罗斯城,料来人数不会太多,又指出唐军原本活动于碎叶河上游,忽然出现在怛罗斯,必是越过碎叶沙漠,一伙原本只是向东小股骚扰的“唐寇”,为何忽然变成向南大规模出击呢?而且还甘冒奇险越过沙漠?他当即判断当日“唐寇”赖以烧杀马斯乌德的那座城池,很可能不是“这伙强盗”可有可无的据点,而就是“这伙唐寇的老巢”,因焚城一战的同时也毁掉了退路,所以才冒险越过沙漠,另求生路。

郑渭将信的内容读到这里,张迈和郭洛对望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这个萨图克果然厉害,人在千里之外,却将事情判断得这么清楚!”

不过,萨图克毕竟还没想到唐军有着更大的野心,“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这样的四大目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张迈还有谁会叫的出口?因此在对“唐寇”长远走向的判定上,毕竟还存在着差误。

“那他给塞坎什么指示没有?”张迈问。他在新碎叶的遗址上曾听郭师道等说萨图克乃西域名将,当时并不很放在心上,但经过这么多事,已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好惹,乃是西域最需高度忌惮的对手之一。

“有的。”郑渭继续读信。

萨图克认为,唐军越过碎叶沙漠固然是出人意料的举动,可他们在碎叶河北岸的据点既失,这次可能便是倾巢行动,翻越沙漠的旅途必甚艰辛危险,千里远来,日子久了就有缺粮之虑,他判断唐军在碎叶沙漠南部边缘当有一个据点,但这个据点也不可能有长期的保障供应。

听到这里,张迈和郭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郑渭说道:“萨图克要塞坎固守怛罗斯、俱兰城一线,可作防御反击,却不用主动寻敌,只要唐…(信上写的是唐寇)唐军掠夺不到粮食,久而久之必然困顿,那时候就会露出破绽。他告诉塞坎不用着急,等他回来,再以大军步步为营进入沙漠,也不用追踪马蹄足迹,只要搜寻水源——因水源所在,便必是唐军所在!”

张迈和郭洛听到这里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跟着萨图克又谆谆叮咛,要塞坎不用冒险,又安慰他说俱兰城和下巴儿思相继陷落是“唐寇”来得突然,不是他塞坎的错,又暗示自己回来之后也不会因此而惩处他。他还提出,“唐寇”最近几个月能够屡屡出奇制胜,若有神助,又冒险深入到夷播海附近,救走了大批的藏碑谷人,多半谋落乌勒已经背叛,将回纥的情报和盘托出,所以要塞坎行动之时特别小心。

信的最后说,万一自己所料有误,唐寇的势力远超想象,而自己一时又还赶不回来,那就让塞坎拿自己的另外一封信,去库巴请求圣战者增援。但又叮嘱说一定不能把事情说得太过危急,而是要显得若无其事,要流露出一种只是要你们这些圣战者来凑凑数的态度。

翻译完了这封信后郑渭叹道:“萨图克真是厉害,他不但料敌精准,对手下的性情也是洞若观火。他大概已经想到,以塞坎的个性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比较冒险的行动吧,所以故意从宽安抚,希望打消他的顾虑。”

郑渭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第二封信“这是给曼苏尔和哈伦的,信中要他监视塞坎,要是塞坎不听命令,曼苏尔便可会同萨图克派来的使者将塞坎废掉,执掌兵权。可惜,他这三封信来得太迟了,要是这封信早到半个多月,只怕,嘿嘿!”

塞坎拿到这三封信也未必就能致唐军于死地,但他只要沉得住气,守住怛罗斯却是可以的,若唐军没法取得歼灭怛罗斯回纥军主力的战果,拖到萨图克回来,那唐军的处境可就大大糟糕了。

至于第三封信,则是萨图克写给库巴圣战者长老瓦尔丹的,信中却都是些不失威严的客套话,库巴的圣战者有条件地表示愿意为萨图克效力,但眼下仍然保有一定的独立性,所以萨图克对他们是“调请”而非“命令”,至于具体是要调遣圣战者去做什么,信中却未说得明确。

翻译完了三封书信后,郭洛杨易一起望向张迈,眼里写的都是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杨易在这里,或许会叫嚣:“什么怎么办?打啊!”

但帐中郭洛、郑渭与薛苏丁却都是偏向于谋定而后动的人物,就算是张迈,行动之际也不会如杨易那样一根筋。

面对一个精明强干、手中兵力又远胜自己的敌人,张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妥当的应对之策来。

眼下唐军的实力比起还在新碎叶时大了好几倍,可这势力是增“大”了,却又大得有些虚胖,就像一个人骤然吃了许多肥腻的食物增加了脂肪,可这脂肪却还来不及变成结实的肌肉。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是正面对决的话,恐怕实在不是萨图克的对手,就算一时扛了下来,但身处怛罗斯这样的四战之地,唐军又能扛得住多久?

沉吟之中,张迈又让郑渭将那封信再次翻译一遍,脑子急速旋转,想要捕捉到萨图克的思维模式,寻找他的破绽,就在一片混乱当中,有一个名字闯进了他的脑海——

谋落乌勒!

第059章 暗夜悲哭

萨图克·博格拉给塞坎的信中,提到了谋落乌勒,总的来说,那只是顺带一提,并不是信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内容,郑渭也好,郭洛也好,都没有特别注意,但张迈却留了心。

“或许,该把这封信给他瞧瞧。”他心想,却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谋落乌勒,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他并非一个重要的人物,萨图克等认为他不过一介叛徒而已,郭师道等目之为一个俘虏,在当前的局势下,似乎没有必要去为这样一个人多费心神,但张迈却还是在召开军事会议之前将马小春叫了来,把萨图克的第一封信交给了他。

“带去给你姐夫瞧瞧,请他替我翻译成汉文。我供养了他这么久,他也该替我做点儿事情了。”

马小春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张迈回头便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将萨图克那三封信的内容择要告诉诸将,尽管来到怛罗斯就预了要和萨图克硬碰,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诸将还是觉得时间忽然之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萨图克的信件里透露了,他这次会带大军回来,总数可能会达到两万,如果再让他知道怛罗斯已失,那么他继续调派的军队就可能会更多,来势也会更汹!而且从萨图克已有的战绩来看,这两万大军里头训练有素的精兵一定为数不少!

再联想起萨图克人在千里之外,却将这边的形势判断得毫厘不差诸将就更是心头如被一块巨石压着。很显然接下来的这个对手可是个真正的名将,不是吹出来的。

“不少于两万人的大军!这可如何抵挡啊!”杨定国喃喃着,他虽然老而弥坚,十分勇悍,但也明白唐军如今的兵力和对方相差太远。就算将昭武部那不大可靠的四千两百人算上,唐军也不过一万人,这一万人已是唐军的上限,而萨图克的“两万人”却只是他的下限。

“如果能假以时日,让我们对现有的数千人加以训练,或许还可以一战…”郭师道叹息了一声。

但现在他们却没有这个时间。

就如张迈心中所想,内外前后各方面的形势都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而且总体而言是对唐军很不利的。

连续吃了几次亏的萨图克,用兵一定会更加谨慎,而已经暴露了的安西唐军,面对萨图克也将再难收出其不意的战场效果了。

“奇袭,大概已经不可能了。”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而奇兵却是唐军一直以来的优势,甚至是唯一的优势。

“堂堂正正的话,我们一定会输,可否考虑一下利用俱兰山脉的地形,打山地战呢?”新任校尉唐仁孝说。

“并不是有山地就一定有利于防守。俱兰山脉并非南北横亘,而是近于东西走向的西北、东南走向,俱兰城的地形和城防,怕也没法挡住从东面压来的数万大军的。如果是山岭延绵千数百里而只有一条道路,就像中原的潼关、葱岭的疏勒那样,那么在这条道路上设下埋伏是可以考虑的,可俱兰山脉的道路虽都不好走,但从八剌沙衮到这边,却没有一条很明显的必经之路,我们很难预判敌人会从哪里来。如果分兵的话,我们的兵力本来就弱,一分下来就更没有胜算了。”刘岸说。作为大都护司马,同时在地理上有过人的专长,他的话显然有相当的说服力。

“俱兰城的话,恐怕不行!但灭尔基呢?”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若我们在占据俱兰城以后,进而占据灭尔基呢?”是郭师庸。

“灭尔基…”刘岸也忍不住动心,灭尔基甚小,小的几与新碎叶城一般,却是刚好堵在几条山路上,城防又是典型的易守难攻,要是唐军能够夺取灭尔基,那么萨图克西进要么就是强攻这座山城,不然就得绕个弯子,贴着俱兰山脉北麓的沙漠边缘迂回袭击俱兰城。“若是以灭尔基为盾,再以俱兰城为灭尔基之援,那…那我们或许真的有一战之力!”

“特使!”郭师庸见刘岸也支持自己,马上道:“立刻拔营往东,促杨易攻打俱兰城,挺进灭尔基,据山城以延胡马!同时向白水城派出使者,馈以重金通好,若萨曼不在背后给我们搞鬼,使我们不至两面受敌,那么我们就还有一战之力!再则,派舌辩之士越过沙漠,走八剌沙衮,给阿尔斯兰投书,设计挑拨他们正副二汗,至不济让阿尔斯兰坐山观虎斗,若八剌沙衮那边趁机在背后搞鬼的话,那我们甚至有机会将萨图克击溃于城下!”

这员老将在转眼间连做三项建言,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对此事有过深思熟虑,他的几句话说出来,杨定邦、安守敬、刘岸都微微点头,心想:“师庸所言,正合我意。”

郑渭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那么,郭都尉是认为,我们可以背靠怛罗斯,在灭尔基俱兰城一带与胡马斗上一场了?”张迈道。

“正是!”郭师庸道:“此战是我安西唐军生死一战,若是这一仗打赢了,那么,那么…那么我们的旗帜就真正树起来了!我们安西唐军将在这西域,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对这个危险的前途充满了兴奋。尽管相对于张迈,郭师庸显得保守,但实际上以他这个年龄而言他仍然是偏于激进的,若非如此如何能与张迈老少交心?

青年校尉唐仁孝等更是纷纷请战,道:“郭老都尉说得不错,我等愿效死战,为唐军在这怛罗斯打出一片天地来!”

连郭师道亦捻须颔首,局势仍不可测,但唐军已经没有退路,既然没有退路,那就战吧!

“好!”张迈道:“这一战,虽然来得比预期的早,但也在意料之中!既然萨图克要来,那我们就在这里与他一战!怛罗斯,怛罗斯——当年高仙芝将军在这里惜败,今天我们就要在这里雪耻!”

诸将无论老少,闻言无不热血沸腾!

军事会议计议一定,当即作出安排:以郑渭为使者,出使萨曼;以刘岸为使者,出使八剌沙衮;张迈统领第一、第四、第五三折冲府,来日即拔营向东,与杨易会师;郭师道统领第二折冲府并昭武、乌护两部,坐镇怛罗斯,一方面防备萨曼,同时督办粮草军资。

安排既定,诸将便各自准备。

诸将各自归营部署兵马,刘岸、郑渭也各自准备出使的事宜,郑渭回帐叫来郑豪、郑汉,道:“自攻下怛罗斯以来,我忙于公务,都没敢顾及私情,你们嫂子,到现在还没找到,或许她还在俱兰城…”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吩咐郑汉,继续帮自己留意此事,“如今郭杨两家和张特使,对我们都极好,我走之后,你可事郭叔叔、杨叔叔如父,事张特使、郭洛、杨易如兄,有他们照顾,我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了。杨易已经去了下巴儿思,他这人,口里和我很不对付,其实极是仗义,蒙由那个杂碎,不用我开口,杨易定然会帮我捉到,到时候这仇就由你来替我报!”

郑汉道:“哥哥,你看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吗?”

郑渭犹豫了一下,道:“战场上的事情,我判断不准,不过就大势而言,我觉得要稳住萨曼这个后方,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