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留在城外就得毫无屏障地面对唐寇的铁蹄,但如果冲进去了,不就能活下来了吗?

前面虽然有箭雨,但那箭也不见得就射中自己不是?

那就——

冲吧冲吧,涌吧涌吧!

攻城,在某些时候靠的就是人海战术!

在城门已经打开的这一刻,数千不顾性命的难民一起狂涌所造成的冲击力,只怕不在武装军队之下!

本来虽小却甚坚固的一座山城,一时之间却变成了一锅乱粥。

第063章 智取灭尔基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灭尔基的守将噶苏眼看危急,下令:“给我放开了射!”

这已经不是要吓退众人,而是要杀退众人了!

霍纳德的大部分手下却都还在城外,当场高叫起来:“噶苏要杀我们,大伙儿冲进去,杀啊!”

后面推着前面,难民推着逃兵,城外的逃兵推着城内的逃兵,全部涌了进去。

“给我关上城门!”噶苏怒吼着,但这时哪里还关得上?

灭尔基的守军在守将的命令下要将逃兵赶出去,逃兵群虽分城内城外,但到了这时,哪里还分得清内外?外头的人喊杀,已经进城了的人只好被迫动手,灭尔基城内登时大乱。

霍纳德带着几十个亲兵冲到城头,叫道:“噶苏,你怎么胡乱指挥,快叫你的人住手!”

“住手?”噶苏冷笑:“难道真要让这些贱民都趁机涌进来不成?这里头谁知道有没有奸细,要是有奸细混在里头,让灭尔基出了岔子,这罪责谁来承担?”

霍纳德叫道:“我来承担!”

“你只怕担当不起!”

两人针锋相对,霍纳德一个官大,噶苏一个管大,霍纳德有心要接掌此城,噶苏却不肯被他这个逃将压着,上层斗口,下面的人已经在动刀子了!

灭尔基的士兵算不上精兵,那些逃兵更加不是精锐,只是被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互斗,因为局面太乱,无论攻守双方还是士兵难民,更多的都还只是在互相冲撞之中祈求自保。

不防逃兵群和难民之中,却有几百人十分善战,不但善战,而且极有组织!这些人大体上以五十人上下为一个团体,约有十伙这样的人,在乱糟糟中极有目的性地进攻城内各处要紧据点!他们借着难民和乱窜的逃兵作掩护,弓箭手一时没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那里,但这五百人攻到那里,那里的灭尔基守军便当者披靡!逃兵与难民虽然不明大势,但见这些人厉害便紧紧围拢在他们身边,或者跟在他们身后,如此一来不知不觉中又壮大了他们的声势。

待得噶苏反应过来,城内的守军已被杀死了三百多人,城内几处重要据点也都被夺占,这些人占据了城内要点之后摆开阵势,十队人马互相呼应,又指挥身边的逃兵难民作为他们的外围继续作战。这批人相对于霍纳德和噶苏的手下战斗力强大了太多,若不是数量太少这时只怕已经占据全城了。

噶苏瞧见这形势大吃一惊,叫道:“好你个霍纳德,你居然藏了这么些精兵!你是一开始就来算计我啊!”

霍纳德也有些懵,忽然听人高叫:“唐寇!唐寇!”

这回山石后面又转出了数百骑兵,真个是兵强马壮,和霍纳德逃兵那种萎靡不振完全是两码事!待得这支骑兵奔近了,霍纳德举目一望,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当头那名青年将军,不正是自己去取水时遇到那个极厉害的青年么!

噶苏也惊骇不已:“真的是唐寇?”

眼前追来的这个青年,正是杨易,他驰到附近,望见城头霍纳德,眼珠子一转,用回纥话大笑道:“霍纳德将军,好样的!夺了这灭尔基城,你算头功!”

噶苏转过头来,眼神中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狂吼起来:“原来你是奸细!”

霍纳德叫苦不已,却哪里分辨得清楚?城内那混在逃兵、难民中的五百名善战者原本就是唐军,为首的指挥官却是慕容春华,这时叫了起来:“霍纳德将军,快快动手!”

噶苏狂怒之余,指着霍纳德:“杀!”弓箭手便向他瞄准过来。

霍纳德一惊,不得已只好大叫:“杀!”带领士兵冲杀弓箭手。他带领的那些逃兵虽然没什么士气,但灭尔基的守军在惊慌失措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近身作战,弓箭手在弯刀手面前那是待宰羔羊,纷纷弃了弓箭,拔刀抵御。

城头登时大乱!

杨易哈哈大笑,赶着难民进攻南门,城头已无弓箭手,城外唐军靠近全无顾忌,这时城内唐军已经占据各要点,可攻可守,城门又关不上,逃兵和难民在混乱之中或各自为战,跟在城内五百唐军身边的那些干脆将错就错,就继续跟随唐军作战下去,可怜灭尔基城内本来才一千五百多人,至此只剩下约一千人,且又被切割成好几块,最大的依靠——城墙与弓箭全部失去效用,城头噶苏甚至还在和霍纳德拼命!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杨易大叫:“霍纳德将军啊,取了噶苏的首级,我会在张特使面前给你表功的!”

霍纳德本来是不得已而战,打到这里心想干脆就将错就错吧,竟然带领一百多个亲卫,配合城内的唐军作战了,他带领来的逃兵本来甚是彷徨,至此也再无犹豫,在慕容春华的指挥下一起攻打起城内守军来。至于已经进城了的难民,他们本来是很惧怕唐寇的,只是自攻城以来就跟在慕容春华等周围作战,又都恨灭尔基的守军不肯打开城门收留他们,这时自然就更加的顺水推舟了。

噶苏眼看灭尔基已不可守,一咬牙,带着数十人从西北小门遁出,杨易也不追赶,慕容春华在城内叫道:“噶苏都逃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唐军将士又纷纷高叫:“弃刀投降!投降免杀!弃刀投降,投降免杀!”

城内还残存的士兵眼见已无幸理,渐渐都抛下了兵器,束手就擒,只有一小撮还在抵抗的,杨易率众冲进城内,与慕容春华会合,将那些负隅顽抗者一一解决。

霍纳德恹恹也来拜见,跪倒在他脚下,杨易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样子,看来多半是回不到萨图克身边了。”

霍纳德听到这句话差点哭了出来,他本来并非杨易派来的奸细,但经此一战却是弄假成真了,眼下也只剩下投降一条路子了,匍匐在地上哭道:“将军,请你看在我夺城有功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若是加苏丁在此境地,就算兵败投降,也绝不至于自称小的,但霍纳德说话却用词唯恐不卑了。

杨易见他如此没有风骨,很不喜欢,他可没那么好的城府,心里想什么,脸上便浮现了什么。

慕容春华赶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杨易点了点头,道:“我刚才说过你有功,你便是有功,我说的话,一定算数。既然有功,我怎么会伤你性命?我非但不伤你性命,还要表你为将。起来吧,除了我带来的人外,其他所有逃兵,还有灭尔基守军刚刚投降的这些人,都归你指挥。”

霍纳德大喜,磕头谢恩,杨易又派了一名火长做他的副手,十名唐军将士做他的亲卫。霍纳德知道这是监视之意,却也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

杨易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领逃兵驱赶俘虏出城。

“这灭尔基我来镇守,你去守对面南原小邑。”

南原小邑不过几层篱笆,哪里有足以防守的工事?若是大军压力,那真如车碾螳螂一般,但这时形势在人家那边,杨易说什么,霍纳德就只好做什么。

像他这样没有风骨的人,讨人厌是讨人厌,可有时候用起来也真不错,这边他才得了杨易表他为将领,那边便摆起威风来喝令众逃兵、俘虏列队,又赶着百姓出城。

他办事效率也真是不错,没多久山城内外又恢复了平静,灭尔基之内,便只剩下第三折冲府九百多人了。

唐军赶紧搜索、清理城内各处房屋、据点,又牢牢掌控了城门,至于南原小邑那边怎么样,比如难民群和回纥士兵不断有人逃跑,杨易也不理会,只是派了一队兵马去难民群中搜索,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奈尔沙希的老商人。

“春华大哥啊,这一番咱们鹰扬府可是扬眉吐气了啊!”杨易得意洋洋道:“这一切都多亏了你的计谋!”

原来当日杨易领了张迈的将令,向下巴儿思进发,路上慕容春华对杨易道:“下巴儿思不足一提,张特使要我们去抓那奈尔沙希,多半是有政略上的谋划,不过抓这个人,与其前往下巴儿思,不如前往俱兰城。为何?此人若不逃走,我们大可占了俱兰城后,再派人来寻他;此人若是逃走,也必走俱兰城,我们先占领了俱兰城,便是截断了他的去路,不用去下巴儿思,也能抓到此人。”

杨易也对下巴儿思这种小地方没兴趣,便只派了两个队往下巴儿思,主力却朝俱兰城而来,到了俱兰城附近,慕容春华见一路不断遇到逃民逃兵,整个怛罗斯地区都是人心惶惶,对杨易道:“看来攻克怛罗斯没有悬念了,怛罗斯一下,俱兰城可不攻自破。既然如此,咱们反而不用急着去打俱兰城了。我想若我们拿下了怛罗斯、俱兰城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取灭尔基,以与俱兰城成掎角之势,用这两座城来捍卫东线,抵御萨图克。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图灭尔基。”

军中有校尉道:“灭尔基在俱兰城之东,俱兰城都还没打下了,就绕过去攻打灭尔基,那我们便是断了归路。”

慕容春华道:“你说的那是正常形势下发生的情况。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回纥在怛罗斯这一带全面不稳,士无斗志,人不能战,就算让他们堵截住了我们的归路,也未必能掐死我们。再说以张特使的作风,一等怛罗斯那边有了结果,马上会派遣大军东进接应,所以我们就算被前后夹击,只要扛得住些许时日便可得救。按我的推测,危险不会很大,但得利却极大——灭尔基我没去过,但听刘岸的描述,那座山城虽小却是易守难攻,而且地势崎岖狭隘,受攻面窄,像这样的城池只要有千把人防守,就是有几万大军也未必奈何得了它,对付这等城池最好莫过于趁乱取胜,若是我们先攻下了俱兰城然后再东进,灭尔基那边一定早就得到了消息,那时就不好浑水摸鱼了。”

若换了郭洛或许还要斟酌,但杨易当期就决定了要兵行险着,当即由慕容春华带领五百唐军,化装成逃兵、难民,经过俱兰城却不进去,和下巴儿思的一些逃民一般,就奔灭尔基而去。城内守军只是担心着“唐寇”来了没,什么时候来,竟然未发现这一批逃民、逃兵有古怪。这也是由于唐军的队伍本多泥腿子出身,打扮成草根人物那是他们的本色,何止是“像”简直就“是”。

杨易等慕容春华出发之后,这才打起了旗号,逼近俱兰城,不料都不用攻打,霍纳德就已经望风而遁了。

杨易当时心想:“若我进城,又少不得要戒严、安民、搜敌,至少得花一两天的时间。春华兵力毕竟少了些,就算发动奇袭,可别因为兵力太少而出了意外。”竟然就不进去了,只派了两个队正进城,“见机行事。”自己却带了五百轻骑,蹑着霍纳德的尾巴直奔怛罗斯而来。

再接下来,便是上文所提到的场景,慕容春华的奇兵混入难民、逃兵队伍当中,趁乱杀进城去,杨易随后赶到,里应外合,便取了这灭尔基。

这时慕容春华将城内除了唐军之外的所有人全部赶出去,灭尔基城小而坚,并不需要太多人来防守,相反,部队内部越是纯粹越是有利。

他去各处一探,发现有粮有水,忍不住大喜道:“这下好了!别说我们被截断了后路,就算我们被围个水泄不通,也能守到粮尽箭绝为止!”

正准备派人前往西边报捷,城外下属又来报:“找到奈尔沙希家了。”

跟着便见他们一家子被“请”了进来,奈尔沙希坐在轿子上,他的儿子女儿女婿孙子们跟在后面,个个忧心忡忡,反而是奈尔沙希自己显得十分镇定。

杨易见过这老头子,认得无误,嘻嘻一笑,道:“老人家,我们张特使可惦记你得很啊,你不在下巴儿思好好将养身子,跑这边来做什么?”

奈尔沙希苦笑了一声,道:“老朽在这里等候将军啊。”

杨易哈哈大笑:“老人家真会说话!”

便派遣了一队人马,要护送奈尔沙希去见张迈。

奈尔沙希道:“将军你不回去?”

“回去?回哪里啊。”杨易笑道:“我要在这里等萨图克。”

奈尔沙希身子微微一震,道:“将军要在这里…和博格拉汗作战?”

“是啊。”杨易笑道:“不但要和他作战,我还要在这里将他打败——我要叫他以后想起这里就做恶梦,哈哈,也许到了这里以后他以后就没机会做梦了。哈哈,哈哈…”

论到这份狂气,杨易与张迈倒也不遑多让,尤其是那笑声,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这几个月来可不止张迈在成长,杨易亦改变了许多。

奈尔沙希却听得呆了,似乎被杨易的这份霸气所震慑。

“和博格拉汗作战…他们居然敢喝博格拉汗作战…”

若在两个月前,他多半还会以为这伙“唐寇”实在太过狂妄可笑,但这段时间来,尤其这两日见识了唐军夺取灭尔基的手段之后,他心里对唐军实力的评价几乎已超过了唐军的真实实力,心里竟然想:“或许,他们真能打败博格拉汗呢!”

想到这里,拦住要将他抬走的人,下了轿子,走回到杨易身边,说:“杨将军,老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嗯?请说。”杨易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张迈要见这个老头子干什么,但张迈当初给他任务时用的是一个“请”字,所以他也就对奈尔沙希保持客气。

这时这个老商人道:“怛罗斯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用多久,博格拉汗必然会引大军前来,到时候,这里可就成了一片战场了!战祸一起,涂炭的还不是那些可怜的逃民?杨将军,能不能请你派发清水,送给城外的那些难民,让他们得水之后,各寻生路?”

慕容春华道:“对面不是有水么?”他早来了一天,知道南原小邑的情况。

奈尔沙希道:“对面是眼小泉,取水较慢,再说又牵扯着许多利益,要靠那边的人来发水,且不说穷人吃不上,而且也太费时间,我是怕派水未毕,博格拉汗已经杀来了,那时候,唉——”说到这里长长一叹,“若杨将军肯派出一两百人,从这边的大泉里用大桶装水派发,不一顿饭功夫就能将水派毕了。”

杨易虽然没有做滥好人的心情,但想想这老人的请求也是一件善事,于唐军也无损碍,这时萨图克又还没攻到左近,便道:“好吧。”当即派出六队人马三百人,用大水桶装了城内的清水运出城外去,派发给难民,也不收钱,又告诉霍纳德:“难民们要走,都随得他们,不要阻拦。”

城外难民得唐军派发清水,又许他们自由离开,无不感恩戴德,有许多人取了清水之后在城下磕头祷告,然后才各寻生路去了。

杨易笑道:“老人家,你这可满意了吧?”

“大善,这不是我满不满意,而是将军积了一件大善啊。光明之神一定会保佑你、保有唐军的。”奈尔沙希对着太阳做了一下祷告,杨易正想劝他启程,奈尔沙希又说道:“杨将军,感谢你拯救了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人,老朽也给你出一条计谋,或许有用。这灭尔基周围,缺乏泉水,冰峰上虽有积雪,险峻难得,只有这内外两口泉水,维系着步行五日、马行两日路程内的生机,如今内城的泉水已经被将军占据,只要再封毁南原小邑篱笆圈内的那眼小泉,那么敌人的军队到达这城下之后也将无水可取。那对将军来说也许大大有利。”

杨易听得又惊又喜,慕容春华道:“可是泉水如何封毁?若我们用泥沙掩盖,萨图克也可重新铲开啊。”

奈尔沙希道:“两位将军有所不知,南原小邑那眼泉水上空,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生得十分奇怪,一半已经悬空,只是根部有数寸大的一处与山壁相连,人在小泉眼打水时,向上一望,总会战栗生惧,觉得那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但那石头却就是这样在那上面任凭风吹雨打,巍然不动地存在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乃是南原小邑的一处奇观,若将军出动人马,将那根部铲断,那石头只怕就会轰然塌下,不正好压在那眼泉水上了。那石头怕不得有十几万斤,跟一座小山似的,压到泉水上后,萨图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难将他掀开了。”

慕容春华大喜,道:“我这就去办!”

带领了一队人马出城,这时城外难民已经散得快尽了,霍纳德麾下也逃得只剩下四五百人,霍纳德没有逃,乃是因为他已经回不到萨图克身边了。

慕容春华带着他们赶往对面上山,果然发现了那块巨石,幸喜那块巨石所在之处并不十分陡峭,周围可容数十人,慕容春华当即下令铲断石根,南原小邑的土著势力哪里拦得住他们?那石根虽只数寸,真铲起来也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日落之前,石根彻底铲断,那块巨石之所以能在高空悬而不倒,乃是借着这最后一点力量牵引,石根一断,登时轰然垮塌,正正压在那眼泉水上,砰的一声大地震动,似乎整个灭尔基城都抖了一抖!也幸好这灭尔基城不是个豆腐渣工程,没有借着这个借口就被倒塌,城头唐军兵将早已听说此事,听到声响无不雀跃欢呼:“万岁,万岁!”

杨易笑吟吟的,来向奈尔沙希答谢,道:“老先生,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我们张特使请你去为的是什么事情,但从今往后,老先生便是我唐军的上宾,你尽管放心西行,张特使那边,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的。”

奈尔沙希道:“老朽也愿这灭尔基城在唐军手中金汤永固,祝杨将军克建大功。”

正要出发,一个负责听地的士兵叫了起来:“东面骑兵!约二三百骑!”

虽然慕容春华还在对面山上,但杨易一听到这警戒,马上下令:“关闭城门!准备作战!命春华绕往小门进来!”

第064章 陌刀战斧营

慕容春华接到命令,迅速绕道从西北小门回城,霍纳德也请求进城,慕容春华道:“你也进城,这南原小邑谁来守?”不理会霍纳德暗暗叫苦,已经带领唐军回去了。

马蹄声渐渐由听地高手才能发觉,到所有人都能听见,唐军千人各就位置,望着东面来路,终于见一伙骑兵奔驰近前,约莫三百骑不到,个个风尘仆仆,隔得远了还看不清颜面,但就马匹奔跑的速度来看这一群士兵显然已经十分疲倦,赶到这附近已是强弩之末。

慕容春华便判断这群骑兵来得这么快、走得这么急,为的必是要抢占灭尔基,他判定:“这一部兵马必然与回纥的后续部队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若是以兵伏击,说不定能取得大捷。”杨易道:“我去!”将守城指挥权交给慕容春华,便引了两百轻骑,伏在城门内侧,随时出击。

那部骑兵看看已经走近,南原小邑偃旗息鼓,灭尔基城头也静悄悄的,这支骑兵的首领忽然手一抬,三百骑一起勒马,为首那将领望着城头发了半晌的怔,反而后退了一箭之地,又派了两骑冲到城下高叫:“噶苏,霍兰将军到,到城头听命!”

慕容春华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回纥将领好警觉!”眼见奇袭已不可能,便命唐军将士一起现身,慕容春华在城头笑道:“怛罗斯、俱兰城,已尽属我安西唐军,我乃大唐副都尉慕容春华,代张特使向博格拉汗多多问好。”

那两员骑兵大吃一惊,急忙回去禀报,那回纥将领听了后,勒马望了望灭尔基,城头唐军将士一起高叫:“大唐威武!唐军威武!”那回纥将领长叹一声,引兵回去了。

杨易见没算计到对方,才命人去叫霍纳德进城,问:“这个霍兰我好像听过,他却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人虽然结巴,却是博格拉汗的爱将。”霍纳德道:“他的地位本来与塞坎不相上下,亲信则过之,遏丹一战之后博格拉汗打了他二十鞭又将他降职,却明眼人都看出他尚未对霍兰失去信任,仍然让他统领亲兵。”

听霍兰有如此地位后,慕容春华先遣走霍纳德,然后才对杨易道:“真险啊!这霍兰这样的地位,绝不至于只有三百个手下,一定一日数百里奔驰到此,中途不断掉队也不理会,为的就是抢这灭尔基。这人如此警觉,若让他早一日到达灭尔基,咱们的全盘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当即加派使者,向后方报信,使者到达俱兰城时,安守敬已在城内了,原来郭师庸、安守敬先张迈出发,中途听说杨易不取下巴儿思而直奔俱兰城,郭师庸对安守敬道:“阿易一定是冒险抢功去了,咱们也得加紧增援。”

当即两人议定,由安守敬带轻骑三百人日夜兼程,直奔俱兰城,郭师庸统帅余众沿路开来,俱兰城主将既逃,人心惶惶,当日杨易只派了两个队正进城,城内竟然也无人敢反抗,不久安守敬、郭师庸相继开至,安守敬便要向灭尔基那边派出增援部队,郭师庸向使者问明灭尔基的情况后道:“这座山城甚小,兵马太多反而不好。”只是抽调了三百名随军民壮去料理城内杂物,好让第三折冲府的士兵全心全意守城。又将杨易沿途留下的四个队都派送回去,并让乌护部在沿途增设临时驿站,以保证消息的畅通。

杨易和慕容春华听说郭师庸安守敬已经占定了俱兰城,心里也就安了。俱兰城与灭尔基之间是举烽火亦可相望的距离,只是道路是山路,不太好走。

不久张迈稳住西线之后,率领第一折冲府并民部一千男女赶到时,俱兰城内只剩下不到一千户人家,显得空落落的,张迈命郑豪去安抚余众,郑汉遍寻城内,却既找不到他的仇人,也找不到他的嫂子。

李膑听说杨易智取灭尔基以及堵塞泉眼的经过,大声喝彩,道:“这样一来,咱们又多了两成胜算!”

他拿出了一张在路上画的粗制地图来,道:“萨图克要回师,有两条路,一条是经灭尔基而来,这条路地势狭窄,灭尔基城易守难攻,咱们就交给杨都尉,另外一条,则是绕道俱兰群山北麓的荒漠而来,这条路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奔驰,不过也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沿途缺水乏粮。萨图克若从东路来,灭尔基易守难攻,若从北路来,只要我们抵挡得住他的雷霆一击,灭尔基方面便可出动轻骑,骚扰萨图克的粮道与后方。”

俱兰城自上次被唐军攻陷,坚壁清野的工作塞坎已经帮唐军做好了,当下分派城防,由郭师庸守西门,安守敬守南门,张迈守东门,奚胜见萨图克一时未到,来见张迈说:“特使,我们能否组建一个陌刀战斧营?”

“陌刀战斧营?”张迈知道奚胜本身也是一个陌刀好手。

“对。”奚胜道:“这几个月里咱们的军队不断扩张,老兵都派去带队,又因为这几次大战都以轻骑奇袭战为主,很少集中地用到重步兵,陌刀手都分散了。咱们军中现存陌刀有一百八十把,龙骧本营有二十五把,我手下原来有十五把,带到第一折冲府来了,安都尉手下有八十把,原飞熊营有五十把,自成一队,这次临出发时,大都护觉得这队陌刀手放在俱兰城这边更有用,已经让我带来。郭老都尉麾下原亦有十名陌刀手——一百八十名陌刀手其实都刚好在俱兰城中了,这帮人都是军中好手,不止只会用陌刀而已,或在带兵,或暂时改为骑兵,都未尽其陌刀之长,但要是将这一百八十人集合起来,自成一营,背城而战之际或许能生奇效!”

张迈听得怦然心动,请了郭师庸安守敬来商量,两人都表赞成,从诸府将士中将这一百八十人抽调了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是老兵,有些已经做到了队正、副校尉,这时却都应命组营。

安守敬道:“只一百八十人,威力未现,陌刀仓促难以铸造,可再以战斧大力士一百二十人为之侧翼,合成一营。”他也是陌刀高手,当初张迈初识陌刀,就是靠他表演,这几个月来张迈、杨易等人四出征战时,发挥的都是轻骑的威力,他常寻思,轻骑的优势固然要加强,大唐重步兵的传统也不能丢,加上他本精陌刀,凡精通一艺之人,本身必对此技艺执着沉迷,因此在征战之中也时时想着如何恢复大唐陌刀军的建设。

陌刀军要重建有两大难处,一是陌刀难造,二是陌刀手难得。

第一个难关是个技术与资源的问题,这几个月几乎时时处在行军打仗中的唐军显然不具备继续打造陌刀的条件,要打造也来不及,因此安守敬就想以类似的兵器来代替——这几个月里每次唐军缴获战利品他都细心留意,但凡得到战斧、斩马长刀就都设法问仓曹参军事取来,又或者加以改制,如今累计已经积攒、改制了两百多把战斧、一百多把长刀。这些同样都是粗重类的兵器,说到犀利还不能与陌刀相比,且同为步兵用重兵器,都比短兵器、轻兵器显得不灵活,而战斧用起来显然又比陌刀粗笨得多,但在缺乏正兵器的情况下,以类似的兵器来对大力士士卒加以训练,也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陌刀是唐军的特有武器,重斧却是冷兵器的一大系,世界各文明的军队中多有此一物,只是制式各不相同而已,因此战斧兵器比之陌刀较为易得。

第二个难关则是士兵的素质,从灯下谷练兵的时候,安守敬就已经有与郭师道、张迈探讨过这个问题,对军中的大力士都登记在册,并抽空加以训练,只是这段时间来征战不停,直到这时奚胜提出,才将陌刀手、战斧手集中起来的想法落实。

唐军高层达成一致之后,行动极为迅疾,只半日功夫就将编制的问题解决,组成陌刀战斧营,以奚胜为陌刀营校尉,刘黑虎为副校尉,安守敬为总教导——训练之时,陌刀战斧营归安守敬督导,说到作战编制则仍然归第一折冲府,这是安西唐军统兵权与用兵权开始分离所迈出的一小步。

奈尔沙希在唐军护送下到达俱兰城时,正好见到陌刀战斧营在城外训练,张迈已经派了阿布勒来迎接他的父亲,又未派遣监视之人,以显信任。

父子相见,奈尔沙希摸着小儿子的头发问这段时间在唐军军中可吃了苦头。

阿布勒道:“也不算特别苦,只是总得跟着行军,儿子年轻,还熬得住。”又低声说:“唐军本来对我限制很严,但随着他们接连取胜,给我的自由便也越来越大了。”

奈尔沙希微微点头,说:“有这变化,一是你在他们军中日久,信任渐渐建立,二是他们对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高了。”

因望见陌刀战斧营在训练,忍不住失笑说:“博格拉汗随时会到,这里居然还在训练啊,这不是临阵磨刀么?是新兵吧。”

阿布勒却也不知道这个新营的事情,两人走到附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听奚胜下令,中间陌刀手猛地冲出,以极简单却又极利落的刀法向前劈斩,两翼战斧兵跟着踏上,抡起斧头斩劈,一百八十柄陌刀、一百二十把战斧同时挥动,卷起来的风啸之声令人听了便觉得皮肤一阵发寒。

一老一少连个商人只瞥了几眼,心中大生敬畏,虽然他们不太懂军事,也都想:“好厉害!”不敢再看,低头入城。

几乎与此同时,东北一骑飞驰而来,沿途挥动一面红色小旗,负责督教的安守敬听到消息,心中一凛:“萨图克果然走沙漠,嘿!终于来了!”

第065章 俱兰城第一回合

获悉杨易占据了灭尔基后,郭师庸马上派遣侦骑,在荒漠沿途安插线眼,一见回纥兵马,马上回报,若是小股人马,持蓝旗挥舞,若是奇兵突进,持黄旗挥舞,若是大军陆续挺进,则挥动红旗。

如今一看到红旗挥舞而来,城内城外唐军望见马上戒备起来,张迈又命温延引轻骑出城延敌。

“博格拉汗来了?这么快?”奈尔沙希这一路来仍然是坐着轿子,自然走得甚慢。

“没那么快。”安守敬道:“只是前方出了警戒,最快也得再过两天吧。”

他判定了这一点后,便下令陌刀战斧营继续训练。

城内,听说城外是来了红旗,龙骧营非但不怕,反而个个兴奋。

“萨图克要来了呢。”张迈抹拭着横刀,轻笑着说:“杨易一定大大的失望啊。”

说着收刀回鞘。

这时张迈正在俱兰城莱伊斯府邸——也是他在俱兰城的住处,同时也是唐军的前线指挥部。郭汾也是赶来支援的那一千民部之一,她来到这里的责任,自然是料理好张迈的生活,这些顾着打仗的男人,都不会照料自己,若没有郭汾,这间屋子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现在却是在准女主人的整理下显得整齐而温馨。

但此刻,张迈却正准备出门。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他说。

郭汾怔了怔,她今晚可是准备了煮汤的汤料、给张迈擦身的新毛巾,听了张迈的话不免有些难过。

“又要在营里睡觉?”

“是啊。”张迈道:“你知道,营里光棍太多,要是大家都一样,那没什么,可要是有的有家眷,有的没家眷,那些没家眷的心里就会别扭。如今你来了,要是我留在这里,底下的人怕会有想法。”

郭汾想了想,说:“咱们唐军,确实是男人太多、女人太少了,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得想过办法。今天我走在大街上,就看见一些不认得我的新兵,瞧我时那眼神…叫人害怕。”

张迈咿了一声,叫道:“谁敢!”

郭汾笑道:“他们是不知道我是谁,你自己憋着试试,过不了多久也和他们一样。不过啊,你作为他们的头儿,这事也得想想办法的。嫂子那天跟我说得给一些没成亲的将士做媒,像小石头他们啊,可是军队里光棍汉实在太多了,咱们民部的单身女眷,就是全嫁了出去,也不够啊。”

张迈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停了好久,说:“这事确实有点麻烦,粮食牛羊武器都可以去抢,女人…”

出了门,田浩带着石拔、马小春、唐破虏、罗武陪伴在他左右,踩踏着满是沙尘的地面,张迈将整座俱兰城巡视了一遍,从军营,到粮仓,到城墙。巡视了一会,李膑从旁边跟了上来,他是坐在轮椅上,马小春一见赶紧去帮忙推。

这一刻,俱兰城就是他的领地,也是他赖以与萨图克一决雌雄的堡垒,快则两日,迟则十天半月,萨图克大概就会赶到了吧,和昭山的奇诡重重不同,和灯上城的舍命相拼不同,这一次是以堂堂正正之城对堂堂正正之师,几乎可以说是张迈前此所未经历过的战争——和新碎叶城那次有点类似,但那时他还不是主将,再说,这一次的战争规模显然也非新碎叶城之战可比。城防工事是否牢固,将士士气是否饱满,粮食储备是否足够,都将会影响到此战的胜负。

连续两天的巡视让张迈发现,城内三个折冲府的士兵,这时已经开始显现出各自不同的风格了,郭师庸麾下的第四折冲府,士兵都显得很冷静,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轮值守卫都显得秩序井然,看不大出马上就要临敌了的样子,没有什么激动,也没有显露出恐惧,是一副把打仗当工作的模样。安守敬麾下的第五折冲府,将士也同样都比较冷静,但张迈和一些士兵交谈之后发现,许多人还是期待着立功。

唯第一折冲府,内部分别最大,许多人情绪起伏很大,有忧患,有欢喜,有期待,有暴躁,一会为即将打仗显得很兴奋,一会又焦躁起来,一些重组后尚未在新团队里上过战场的新兵甚至显露出担忧来。

“看起来,真是有什么样的将领,就有什么样的士兵呢。”张迈自嘲了一句,“我说起治军来,还是不如老郭、安守敬啊。”

“特使不宜妄自菲薄。”李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特使你能做到的事情,有许多却非郭、安两位都尉所能。把军队治得破平如镜,确实不易,但大海最大的力量,却应该是起伏百尺、汹涌澎湃的巨浪,不是么?”

来自东北的硝烟终于近了。

这一日,一支回纥骑兵出现在了正北瞭望塔士兵的视野当中。俱兰城东南依山,西北临水,正北面没有城门,只有几座高耸的瞭望塔。那支回纥骑兵约有五百人,一路试探着接近。

“不能示弱!”郭洛道:“必须出城延敌!好叫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战场上,攻防双方的士气常互为消长,如果发现敌人士气正旺,己方士兵也有可能因此而产生狐疑。

陌刀营马上请求出战,张迈却不肯,在第一个回合就投入重步兵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再说,重步兵的行动力也不如骑兵,万一出城后战事不顺利,要退回来也麻烦。郭洛和温延海也请战,张迈道:“奚胜守城门,其它三营随我出战。”三营又各请为前锋,张迈道:“以龙骧本营为前锋。”

郭师庸、安守敬听说张迈要出战,都赶到北面瞭望塔来观看。

如今已经入秋了,风沙更干燥得厉害,白天也已不感到十分炎热,入夜之后凉意又甚明显,靠着雪山融化的内陆河流,有一些已经开始有断流的迹象。

唐军九百人便从东门出发,一路直逼过去,那五百回纥骑兵也不后退,唐军开出城外里许之后,才望见那五百人后面又有大概一千人的部队在观望。那五百轻骑望见唐军出城延敌,心中已然小心,又见有数百人穿着博格拉汗近卫军的铠甲,无不诧异。

“这伙强盗,他们居然穿着博格拉汗近卫军的铠甲!”

但很多人马上就想到,怛罗斯既然落在了这伙强盗手里,那么这些铠甲被多方夺取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再看看中间那员将领带着一个白银龙鳞面具,想起了从败兵逃民口中听到的传说,心中更是加倍谨慎起来。

张迈道:“我以三百人冲一冲,阿洛,你们在背后为呼援。”

张迈说着,将赤缎血矛一举,引龙骧铁甲营冲了过去。

如果他是九百人一起冲上,那五百回纥骑兵兴许就要后撤,这时只有三百人冲来,那五百回纥骑兵不退反进,郭洛和温延海这边分两翼在后面不动,回纥军后方的一千多人也同样不动,双方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要看看这唐军三百对回纥五百的这场较量!

双方似乎都有意要亲眼看看,对方在正面战场上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杀啊!”

这是正面冲击,不是奇袭,而是以有备战有备!

而且对方的兵力,在人数上也比唐军多出了将近一倍!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灯上城那样的仗都打过了,还怕这区区五百轻骑?

毫不畏惧地冲了进去,战况却没有显现出灯上城张迈出垣墙时的那种惨烈,为何?因唐军一接锋就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

对面来的这支回纥轻骑并非遭遇战的好手,盔甲装备不如龙骧本营,至于组织的严密程度,唐军也已不在对方之下,尤其龙骧本营还有一个最大的长处,那就是龙骧本营乃是一群玩命的家伙!

有张迈在的地方,石拔等都马上就变成玩命的汉子!尤其在经历过灯上城洗礼之后,这些人都拥有了在鬼门关上爬滚来去的经验。

唐军的长处,明显胜过对方,唐军的短处又不至于成拖累,一比之下,龙骧本营登时大占上风,哪怕是有数量上的优势,也没法抵消这种差距。

石拔一马当先,呼啸着冲入了敌阵,一下子就插了进去,全营分作三队,从左中右三个角度同时穿插,这支轻骑兵的将领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厉害,正暗叫一声不好,已经被龙骧本营切成了三块。

“杀!”

战场上短促的喊杀声,都已经是唐言!

在这一阵里,石拔已经没有机会展现他那抛索擒敌的绝技,所有人都近在咫尺,甚至擦肩而过,甚至都等着他去砍!打到后来他甚至又风魔了起来,靠着力气远胜常人,竟然抓住了一支捅向自己的长毛,硬是一扯,对方不肯放手,结果反而被石拔整个人从马鞍上提了起来。

“救命!救命!”那个可怜的回纥骑兵后悔不跌,然而没等他叫第三句,石拔猛地放手,这个回纥士兵整个人也重重摔了出去,先摔了个半死,跟着便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从昭山开始就已经加入唐军的唐破虏,手里挥舞着一柄又重又厚的砍刀,一刀就是一个,他粗壮的皮肉让他当初抵挡炮烙而屹立不倒,这时有了铠甲护住要害更让他有信心:就算被敌人刺中胸膛,在铠甲消解掉兵器的第一重冲击力后,他的肌肉仍然能将兵器钳住——是否真的如此不得而知,但唐破虏就是这么想的,这让他冲击起来根本就不想中箭中刀怎么办,一个人一旦忘命,所造成的破坏力便不可估计。

而偏偏,他越是不要命,就越没受伤。

张迈不知道这一战他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每杀一个人,就将首级阁下伸手放在马臀上的一个兜里,当马臀左右两个兜积攒了六个人头之后,回纥士兵望见他已感手足发软,这种残忍与暴戾,哪怕是在战场之上也足以叫人胆裂!

才加入唐军不到一个月的罗武,或许还不太习惯唐军的组织,但这不影响他的勇猛。这半个多月来,张迈对他是真不错,可他除了那一口结结巴巴的唐言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回报张迈的,或许,现在就是回报的时刻了——他需要表忠心!张迈调他进近卫队,为他赢得了不知多少艳羡的眼光,但他也隐约听说,张特使之所以调他进近卫队是要给每个军官教一个新人说唐言做表率,如果他学好了唐言而无建树,只怕很快就会被调离这个大有前途的近卫队,所以,要留在近卫队,就必须建立功劳,而他的兵器,却只是一根大铁棒!

八尺长的铁棒,握处如手腕粗,棒头大如人头,全以生铁铸成,锤不像锤,棒不像棒,分明是一根制造得很失败的兵器,或者根本就不是兵器,只是工匠不小心将一炉废铁丢在炉里,结果弄出这么一件怪胎,可就是这件怪胎,重量却重得可怕,常人只怕连拿都成问题,这时罗武却挥舞着:见到兵器就砸,被砸中了兵器非磕飞了不可;见到人头就砸,砸到了自然脑浆迸裂;砸不到人头,那就砸马头——别说这支轻骑兵的马匹没有装铁甲,就算装了也经不起这么一下。

罗武不割头颅,但是死在他棒下的人与马,却绝对不在唐破虏之下。

张迈带领的就是这么一群凶狠猛恶的手下,这样一批人穿上铠甲、跨上战马,以大唐的军事制度组织起来之后,便在严密的阵势当中展现他们野蛮甚至残忍的战法!

唐寇,没错,这就是唐寇!一支有纪律的野蛮人!

接战不到一顿饭时间,交锋已经变成了屠戮,这场不影响整个大战局、却影响双方主将判断的战斗,在一炷香之后便已分出了胜负。

“好!”郭师庸击墙赞叹,喜上眉梢:“打得好!”

被邀请到城头观战的奈尔沙希父子,望着,这一仗张迈打的是回纥,却同时将这老少两个商人给打服了!

“厉害啊!”奈尔沙希心里惊叹,而阿布勒则干脆叫了出来:“厉害,厉害!”

三百对五百,却有压倒性的优势,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本来,这个老商人对自己的那个想法还有些犹豫,但是看了唐军这一仗的表现之后,他却下定了决心!

第066章 明教教徒

张迈出城延敌,打了个胜仗,击溃了萨图克的五百余名前哨,后面千余人望见,不敢来救,陆续撤退。张迈怕对方有伏兵,也不穷追,引兵回城,诸将都来祝贺,虽然郭师庸想说“萨图克精锐未出,不可轻敌”云云,但见全城上下士气振奋,就忍住了没煞风景。

张迈见奈尔沙希父子也在人群之中,不问别人,却问奈尔沙希:“老商主,我这一仗打得如何?”

奈尔沙希慌忙道:“特使神威无敌,我奈尔沙希一家得唐军荫蔽,真是三生大幸。”

张迈哈哈大笑,回营去了。

奈尔沙希和阿布勒回头商量,阿布勒说:“看来唐军是彻底与萨图克干上了,再扭不回头了。这些天唐军从张特使到杨都尉等,人前人后都对我们十分礼遇,这事将来一定会传出去,以萨图克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咱们没得选了,只好向唐军一边倒了。”

他父亲沉思了片刻,说:“如果唐军真能击败萨图克,这对我们摩尼教徒来说,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摩尼教即郑渭口中的“明教”,因创始人叫摩尼,所以其教徒便自称摩尼教徒,又因崇尚光明,崇拜太阳,因此汉人口中又称之为明教或光明教,至于汉文文献正式有“明教”这个称呼则比市井俗称的出现要更晚一些。

明教起于巴比伦,盛行于波斯,因与祆教产生矛盾又敌不过对方,被迫出亡,来到河中地区才又落地生根,不料自天方教兴起以来,不断地蚕食西域各大宗教的生存空间,相对于佛教、祆教,明教因缺乏政权强有力的保护而尤其显得岌岌可危,就连奈尔沙希这样的虔诚教徒,为现实压力所迫,也常伪装成天方教教徒,不过宗教与民族这种东西,第一代若为了生存与利益而伪装,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就可能久假不归了。

这些年明教的激进者屡有起事的冲动,也暗中积聚了一定的力量,只是缺少一个强大的外援,而单靠内部的力量其长老又觉得不足以撼动整个西域的政局,因此迟迟不敢行动。

这时眼见唐军起事反抗萨图克,虽然唐军并非西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但争取不到强者,弱弱联合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因此奈尔沙希便有些心动了。

阿布勒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求见张特使,探探他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