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却是郭汾的母亲,她在怛罗斯时就病了,却强撑着不肯留下,每日仍在马背上颠簸,但来到这附近终于撑不住,得靠人用担架抬着了。

张迈赶紧跑过去,只见她面色泛红,老人家久病之余忽然如此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见到张迈走近,郭老夫人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张迈的手腕,不断地喘气,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张迈,又看看在旁边默泣的女儿,杨定国在旁瞧见会意,道:“大嫂,你是还在牵挂汾儿的婚事吗?”

郭老夫人连连点头,张迈噗的跪下了道:“老夫人,你放心,我在怛罗斯时已经向郭令公求亲了,他老人家也应允了,等打通了讹迹罕,到了疏勒,我们就成亲。”

杨定国也道:“大嫂,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你尽管放心。”

郭老夫人大喜,郭汾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哀伤,刚才郭老夫人是怕自己最后一件事情交代不完,紧张过度以至于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口气渐渐舒缓,脱口对张迈道:“还叫我老夫人?”

张迈就在担架前磕头:“岳母大人。”

郭老夫人眼神中流露出无憾的光彩来,捉住了儿子郭汴、女儿郭汾的手道:“我去了后,就按这一路来规矩办事,队伍千万不能为我耽搁!不然你们就是不孝!”

郭汾姐弟俩含泪答应了,郭老夫人指着休偱州都督府的遗址道:“我的骨灰,你们…也不用…带着,就,葬在…那里!我知道,有一天,你们会打回来的!我…等你…们…”就此长逝。

当晚郭汾郭汴就依母命火化了郭老夫人的遗体,掘地为坟,堆石为墓,不敢立碑——是怕被可能跟来的胡虏掘去,只是刻了一幅《乳燕》图为志,葬在休偱州都督府遗址里,全军听说无不感涕。合舍里和奈尔沙希等也都来给郭老夫人送行,女人摘一朵野花,男人摘一个野果,供奉于坟墓前,奈尔沙希放下野果后心道:“这支安西唐军,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对唐军又多了几分认同之心。

第一折冲府到达药杀河的上游真珠河畔,选了一个水流平缓处,花了两日时间,搭了一座浮桥。第一折冲府还没上桥,杨易已经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赶到,薛苏丁指着前方,道:“从这里往西南,是库巴,往东南,则是讹迹罕了。”

杨易对张迈道:“迈哥,接下来就由我来开路吧!”带着敢死营在向导的指引下先行,第一折冲府渡河未毕,杨易忽然派人传来警戒:“前方发现可疑兵马!请后方小心戒备!”

第085章 大宛王族

听说前方示警,李膑讶异道:“莫非麦克利听到风声?竟然派人来了?”

薛苏丁却道:“不,我看很可能是库巴的人!”

张迈更不迟疑,对薛苏丁道:“咱们过去看看,阿易为人冲动,对这边的情况又不熟,若真是库巴的人,未必应付得来。”

薛苏丁领了命令,飞马而去。

奔出十余里,见第三折冲府已经停驻,对面两箭之地也停有几十个骑士,看样子是一队侦骑,双方对峙,张迈问起近况,杨易道:“这帮人和我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松散部族不同,他们望见了我们就停下,可也没有逃远,感觉像是一支大部队的前锋,我也未敢妄动——迈哥,你看这应该是什么部族?”

张迈沉吟着,薛苏丁问该怎么办,张迈道:“待会无论是本地土著,还是库巴的人,我们都自称是博格拉汗的部队。”又向后面传令,暂时禁止以唐言喧嚣。

过了一会,对面那队侦骑派出使者来问:“你们是什么人?”

薛苏丁听那使者说的是天方话,心中一动,却用回纥话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军的去路?”

那使者竟也听得懂回纥话,就道:“我们乃库巴圣战者,前面停驻的是我们的侦骑。你们又是什么人?”

薛苏丁看了张迈一眼,道:“我们后面乃是博格拉汗的大军!”

那使者啊了一声道:“博格拉汗的大军?居然开到这里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将薛苏丁等将信将疑,薛苏丁道:“库巴离这里不近,为何你们会在这里,是要北上去做什么吗?”

那使者道:“这个不能和你说。”

张迈在一边低声道:“这家伙只是个小虾米,作怒色,吓唬他一下。”

薛苏丁回纥,疾言厉色喝道:“莫非你们是想前往怛罗斯?库巴还听不听博格拉汗号令?未得调遣,你们竟敢擅自行动!”

那个使者尴尬了起来,果然被薛苏丁压制住,讷讷道:“我…这我不知道。”

薛苏丁又喝道:“你是谁的部下?”那使者说了一个人名,薛苏丁却不认识,料来品级太低,又问:“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阿西尔——你从属于何人?”

那人听到这四人的名字,头一缩,身子又伛偻了几分,躬身道:“小人是阿西尔将军麾下。”

“原来是阿西尔,”薛苏丁道:“我是博格拉汗麾下千夫长加苏丁,阿西尔在附近么?”

那人道:“阿西尔将军就在前方五十里外。”

薛苏丁见张迈微微点头,说道:“那你回去请阿西尔将军来相见。”

那人道:“小人当回去禀报,但是否来要看阿西尔将军的决定。”

薛苏丁喝道:“什么阿西尔的决定,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他就会来的!”

那个侦骑不敢怠慢,勒马回去向上峰禀报去了。

张迈道:“回去吧。”到了河边,第一折冲府全部和第四折冲府部分也已经过了浮桥,张迈下令背水结营。

薛苏丁在旁边,将事情经过跟诸将说了,李膑道:“这件事情大有蹊跷。本来,这里离库巴尚有一段距离,我们若转而向东南,库巴方面未必知道,但现在既给圣战者遇上,就不得不先处理库巴的事情了。”

西域地广人稀,形势和中原那种阡陌相连、市井相比、社会关联极其紧密不同,比如苏州与扬州,相隔虽远,但如果有一支军队经过扬州,无需多久,苏州方面肯定会知道。但这真珠河河畔却是渺无人烟,往往连翻十几个山头都见不到一个人,而且不同的山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甲部落见到的事情,未必会马上告诉乙部落,所以唐军经过此地,只要不被人遇上,事后别人就算有些马蹄痕迹,也只道是某个部族游牧经过此地,未必会有过多的联想与警惕。

但唐军诸将没想到的是,库巴方面居然在这个时候派出大将阿西尔来到这附近,两支军队撞见了,自然不可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不顾库巴而径往东南。

郭师庸道:“特使,咱们是否暂停渡河?或者将大部队撤到北岸去?”他这么提议,是要防止库巴方面对唐军是有敌意而来。

李膑道:“无需这么紧张,也许不是坏事。特使,咱们结好营寨,前军以第三折冲府敢死营打头,昭武、乌护两部为左右两翼,若阿西尔如临大敌而来,那一场仗只怕南面,但他要是孤身来见,那就是没有恶意,可以用交涉手段将库巴摆平。”

杨易道:“是打仗也好,是交涉也好,希望别为这事花太多时间。”

张迈道:“只怕难以如你所愿,这次既然给他们撞上了,总得花上些功夫的了。”

高层聚在一起,商议着应对之策——若阿西尔坏恶意而来,那没什么好说,只能开打,因此这时诸人商量的是假如事情有转寰的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第一件事,是要找一个接待阿西尔的主将。

“可是,要扮谁呢?”

李膑想了想,说道:“大杨都尉(杨定邦)扮过了苏哈伊,这不能考虑了。苏赖曾经到过库巴,认得他的人太多,也不行。还有术伊巴尔等欧马尔也见过,这个也得防范,想来想去,只有霍兰这个结巴,未曾和库巴的人见过面。”

杨易道:“可霍兰已经被我们打残废了啊,我们去哪里找个没了右手手指的人来?”

李膑笑道:“霍兰是没了手指,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件事?”

杨易笑了笑,道:“也是,不过我说话冲,说不定一着急就忘记结巴了,所以别叫我来演戏。迈哥,不如你上吧。”

李膑道:“霍兰是个纯粹的回纥,与张特使可半点不像啊。”

张迈道:“是,我和霍兰长得一点都不像。”当初在俱兰城外,他曾与霍兰对阵,曾远远地望见过。

唐军高层之中,郑渭书生味道太浓,李膑双腿残废,郭师庸杨定国模样太老,而萨图克麾下最有名的方面大将苏赖据薛苏丁说又曾到过库巴,安守敬若是打扮一番,颇有胡将风范,可惜第五折冲府尚未到达。最后想来想去,张迈想起一个人来,却是第一折冲府的队正邱子骞,邱子骞也是当初张迈的十近卫之一,相貌绝类胡人,又懂得突厥、回纥等五番言语,张迈想了想,便安排他假扮主将。

邱子骞道:“我扮主将,那特使你扮什么啊?”

张迈笑道:“我扮你的侍卫头领,给你捉刀。”

邱子骞有些不自在,田浩石拔等笑道:“演戏而已,怕什么呢?”邱子骞这才答应,张迈和李膑又反复推敲待会阿西尔来了可能会说什么话,一一想好了应对策略,最后李膑道:“要是他谈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话题,那你就设法将话头转给我,由我来替你回答。”

商议未定,营外已经来报,说有数骑疾驰而来,张迈和邱子骞等到营门来看,果见有四五个人乘坐骏马而来,为首的却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材颀长,虽未走近,诸将却都已觉得此人英姿不凡,薛苏丁道:“没错,来者就是阿西尔了。他居然只带了四五骑来,看来是完全没有恶意。”

李膑道:“这么远你就认得他了?”

薛苏丁道:“那自然,他是库巴四大部将之一,又是大宛王族后裔,算起来还是我宁远故国的王子,我对他自然比对别的库巴武将更加关注。”

郑渭一呆,张迈听了也是一怔:“你说什么?大宛王族?宁远王子?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薛苏丁倒是一呆:“这个…特使你没问啊。阿西尔虽然是大宛王族后裔,但我宁远国亡国已久,除了我们这些宁远贵族的后裔之外,也没多少人会在乎他的这个身份。”

说话间那五骑已经奔近,假扮霍兰的邱子骞迎出辕门,张迈在旁看为首这年轻人时,只见他一头卷发,皮肤甚白,但一双眼睛却如一对黑珍珠般闪亮,心想:“好英俊的一位亡国王子,所谓花样美男,不过如此了,若放在我那个时代,走到肯定要惹得多少女生尖叫。听杨叔叔说,大唐曾下嫁公主至宁远,则这人身上也有大唐皇室的血统?不过隔了这么久,只怕早就生疏了,俱兰城的许多唐民后裔是父系一脉也都不认祖宗了,何况是母系后裔?”

库巴圣战者相对于萨图克的本军,乃是一个半独立的体系,但排列座次的话,霍兰的地位显然要比阿西尔高,因此阿西尔便以下属自处,向邱子骞行礼说:“久闻霍兰将军威名,今日得以相见,大慰平生。”

邱子骞假扮结巴,那倒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借这个理由尽量不说话,却由旁边李膑、薛苏丁代为回答,杨定国、郭师庸、杨易等都躲起不来相见,只李膑、郑渭、薛苏丁这些有回纥背景的人在旁作陪。薛苏丁先给阿西尔介绍李膑,阿西尔见李膑坐在轮椅上,颇感奇怪,但他甚有教养,也没多问什么,跟着薛苏丁又介绍“凯里木”,这时郑渭上下打量着阿西尔,忽然叫道:“你不是薛复么?”

邱子骞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西尔也重新打量起郑渭来,呀了一声道:“你是凯里木!你也到博格拉汗帐下出仕了?”

张迈瞪了郑渭一眼,只是不好说话,李膑瞧在眼里,替他问了出来:“凯里木,你认得阿西尔将军?”

第086章 汗血骑兵团(一)

听李膑问起自己认得阿西尔,郑渭瞧着阿西尔怔怔出神了一会,说:“我们…”他这时已经习惯自称“郑家”了,但想到这是在外人面前,临时改口:“我们阿齐木家,本是以马商起家,天下良马出大宛,宁远虽然亡国,但良种种马仍然握在其国遗民手中,宁远遗民大多心地质朴,虽然亡国已久,不忘其君,薛家后裔,在当地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我们阿齐木家想从宁远遗民手中够到种马,自然非与薛国王子打交道不可。”

李膑虽然刚才已经听薛苏丁说起阿西尔是大宛王子的事情,这时还是呀了一声,说:“这么说来,阿西尔将军还是宁远的王子了?”

阿西尔旁边一个老人听说眉飞色舞,叫道:“不错!不错!”

郑渭道:“是啊,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叫薛复,薛国的薛,复国的复。”

张迈听到“薛复”二字,心头一动:“复国?莫非他们的族人仍然有复国之意?那为何又投靠了天方教呢?是要借助天方教的力量复国么?”

郑渭问刚才出声的那个老人:“这位大叔可有些面熟。”

老人骄傲地挺起胸膛说:“我是宁远王子最忠实的仆人马呼蒙!”又微笑着说:“当年我们王子和凯里木少爷在怛罗斯山见面,我也有跟着去啊,凯里木少爷就忘记了?”

张迈听郑渭和改名阿西尔的薛复小时候见过面,便联想起郑渭少年时也曾在灯下谷和郭洛见过面,郑家居住在俱兰城,却北面与新碎叶城暗中来往,南面又和宁远遗民有联系——“恐怕当年的会面,不完全是做生意这么简单,新碎叶城唐军手里有陌刀,宁远遗民手中有良马——这可是起事造反的两大利器啊。不过后来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多半是条件所限、局势变化,所以就没了下文。”

想到这里,对这个阿西尔便更加留心。他本来只是要设法应付库巴圣战者,这时却又动了另外一番心思:“不知道宁远遗民如今心中是否还有大唐,这是一件大事,回头可得与薛苏丁好好商量一番。”

却见阿西尔淡淡一笑,说:“这里没有什么大宛王族、宁远王子了,也没什么薛复,这里站着的只是一个真神的归顺者,一个虔诚的信道者。”

他相貌本来英俊,这时又是一脸的虔诚与平和,眉宇之间甚至有些圣洁的光辉,然而张迈是个在世俗文化中长大的人,对这种近乎圣洁的光辉本能地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甚至有些失望:“他也信天方教了?”对于天方教那强大的洗脑力量,张迈是从来不敢怀疑的,心想阿西尔若是真的皈依了天方教,那可就比他改了国籍、效忠别的君王更加难以挽回了。

张迈眼下的身份是“霍兰”的“护卫副首领”,以他的地位不好上前攀谈,郑渭正要叙话,阿布勒咦了一声,张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他看的是站在辕门外的几匹神骏的坐骑,刚才张迈等虽也已注意到阿西尔等的坐骑十分神骏,但都把心思放在阿西尔身上,这时听了阿布勒的诧异声,才转头看去,张迈自到这个世界后良马见得多了,也有了几分眼光,只见那几匹马精神昂扬,肌肉饱满,比寻常战马都还高出半个头,便知都是良驹,只是不明白见多识广的阿布勒为何会发出惊叹,便听阿布勒脱口道:“这几匹,莫非都是汗血宝马么!”

阿西尔点头道:“不错。”

张迈听阿布勒说阿西尔的那几匹马是“汗血宝马”,阿西尔又点头承认,心中吃了一惊,又定眼细看。

他这次到中亚来旅游,其中一个最大的兴趣之一就是想骑一骑汗血宝马,可出发之前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在他的时代汗血宝马几乎都已经绝种了!据百度上说,全中国的汗血宝马竟然只有四匹!

个位数啊!而且都是不流汗血了的。

记得听谁说起过汉武帝发动几十万大军取汗血宝马的故事,汉军得到汗血宝马之后带到中原繁殖,可能是水土方面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传了几代后就不流汗血了,而这些宝马后代的也随着汗血的淡薄、消失而一蟹不如一蟹。

“不流汗血,那算什么汗血宝马啊!”

而且全国只有四匹的话,那铁定就是国宝级别的东西了,普通游客哪里有机会去骑一骑?

当日贺子英骑了一匹汗血宝马回来,张迈虽然心中大感兴趣,可是那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与萨图克博弈上,便顾不上这事,转手将那匹汗血宝马赏赐给了杨易,这时看阿布勒所说的那几匹汗血宝马,果然都和赐给杨易的那一匹一般,都是头细颈长,四肢修健,虽未奔驰,一呼一吸之间皮肤的伏动似乎已潜藏着尚未爆发的强大力量一般。

说话间李膑笑道:“大伙儿别都堵在辕门啊,快迎王子进去吧。”

邱子骞叫道:“对,对!”

阿西尔道:“大家就别叫我什么王子,王子的了,我只是匍匐在讲经人跟前的一个信徒而已,不是什么王子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像是客气话,马呼蒙脸上却露出几分不满来,只是不好发作。

邱子骞接了阿西尔进帐,张迈落后了几步,拉着阿布勒低声问:“阿西尔他们五个骑着的这些都是汗血宝马?怎么有几匹不是红色的?”原来他发现被阿布勒说的那几匹汗血宝马有两匹枣红色的,有一匹黑色的,有一匹淡金色的,阿西尔骑的那匹还是银白色的,因有此问。

阿布勒忍不住失笑,也低声说:“谁告诉特使汗血宝马是红色的?汗血宝马是流汗如血,不是颜色如血啊。”

张迈听了小小地冷汗了一下,随即隐约记起网上的资料也有提到这点似的,心想都怪金老爷子,自己小时候射雕读太多了,心里老记着小红马,加上贺子英骑回来那一匹也刚好是红色的,因此竟不知不觉中就以为汗血宝马就一定是红色的了。

阿西尔不知是否听到了什么,忽然回头望了张迈一眼,忽问:“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张迈做钦差特使的时候,可以有人帮忙翻译,这时陡然被阿西尔问话,却得自己回答,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是…英雄。”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好几个月,学会了一些阿拉伯日常与行军用语,日常的回纥话因为听得多,也基本能听懂了,但因没什么机会说,讲起话来却不够流利,有点结结巴巴,一句三停。

郑渭忙道:“这是我们霍兰将军的近卫队副头领巴格,他说话也有些结巴,还请将军勿怪。”

阿西尔又看了张迈两眼,说道:“说话结巴,未必就不是英雄。”

李膑郑渭都是心中一紧,李膑心道:“不好!特使虽然换了侍卫的衣服,但他身上一股英烈气质却收藏不住,这阿西尔看来眼光不错,只怕已经被他瞧出了端倪。”

张迈也有所警觉,暗中筹谋对策。

那边阿西尔跟着邱子骞进营入帐,唐军这次摆到台面上的将士,以杨易的那个敢死营和张迈的龙骧本营为主要成员,敢死营在辕门内外负责防卫工作,龙骧本营在主将大帐之外列队侍卫,敢死营的主要成员都是胡人,气质自然胡野,龙骧本营三百将士穿的却都是萨图克近卫军的专用铠甲,那更是一点破绽也没有,至于郭师庸所部、奚胜的陌刀营、以及慕容春华所练士兵等唐风浓厚者则全部藏了起来。

其士兵气质如此,高层如薛苏丁、李膑本来就是萨图克麾下兵将,郑渭是萨图克境内的精英人物,投效萨图克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所以阿西尔一路进营,心中竟然全未生出半点质疑这支部队是否博格拉汗军队的念头,只是暗中赞叹博格拉汗麾下兵强马壮之余,对张迈的身份似乎有点怀疑。

入帐坐定后,假扮霍兰的邱子骞道:“我,领了,博格拉汗,命令,要回疏勒,你不在,库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本不是结巴,这时假扮结巴反而有些吃力。

阿西尔忙答道:“讲经人听欧马尔将军出使的经过后,说:‘怛罗斯既然有警,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因此派我带领一队轻骑北上听博格拉汗调遣,若怛罗斯形势更加吃急,我库巴圣战者随时可以全体出动,为博格拉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膑心中一跳,脑中冒出一个主意来,眼角一斜,见张迈也在向自己微微点头,两人心领神会,那边邱子骞心中却有些紧张,因阿西尔的这个回答颇出张迈等原本的预料之外,便拍了一下案几,把阿西尔吓了一跳,邱子骞憋红了脸,说:“你,你,你们…”好像急得说不出话来,挥手让李膑:“你来跟他说!”

张迈一喜:“邱子骞也挺会做戏啊,这个球传得好!”

便见李膑脸色一肃,道:“阿西尔将军,当初苏赖将军代表博格拉汗到库巴,和讲经人立下盟约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来着?你可知道!”

他这两句话说得好严厉,阿西尔本来坐着,这时慌得站起来,说:“这…小将不知道。”

李膑道:“库巴圣战者士气高昂,战力顽强,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可西域的军国大事,何其复杂,又岂是一味地用强用狠就能解决的?博格拉汗留着库巴这支奇兵暂时不用,自有博格拉汗的道理,你们这次擅自行动,未得调遣令就出兵怛罗斯,是不将博格拉汗的命令当回事,还是你们讲经人在质疑博格拉汗的决定?”

李膑久在萨图克麾下,深知萨图克驾驭这帮圣战者,用的是“敬”、“养”、“严”三字,敬是宗教范畴内对真神表现出最大的虔诚,养是每年定期输送一定的钱粮,让库巴圣战者对萨图克存在着一定的经济依赖关系,但在军政大事上,萨图克对库巴圣战者却表现得极为严厉,不但言语上没有半点客气,而且一旦其行为不符合萨图克的期望,犹如雷霆般的暴怒与责罚便会降临。

但说来也奇,萨图克越是严厉,这帮圣战者就越是服帖,认为只有这样雷厉风行之领袖才能带领他们走向最后的胜利与辉煌,完成将真理普及于万国的大业。

这些事李膑曾对张迈提起,张迈听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想起某些影视当中,某些狂热的宗教信徒跪在教主、祭祀脚下,祈求他们鞭打自己、折磨自己、蹂躏自己的情景,心想:“库巴的这些圣战者,看来也都是精神受虐狂。”这种事情他也常听说过,只是无论如何无法理解。

李膑的这几句话说的好重,阿西尔一惊,慌忙面对东北方向跪下,右手举起立誓,道:“真神为证!自博格拉汗皈依真神,誓将要把真神的传遍宇内,使万国民众都信仰真理,光大我教,我库巴圣战者便已下定决心,誓死效忠,辅佐博格拉汗建立大业。”然后面相霍兰,道:“霍兰将军,讲经人的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可疑,我们亦不敢违抗博格拉汗的命令,更不敢质疑博格拉汗的英明决定!这次讲经人派我北上,实是出于担心的好心。”

邱子骞作战虽然勇敢,见识却有限,不知该如何对答,只是对李膑点了点头,李膑便道:“好了,讲经人的心意,博格拉汗也是很明白的。只不过我教的大业,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打几个胜仗就能完成的,博格拉汗这几年没有起用你们,不是不想起用,而是因为时机未到。这一点,你们却都要明白。”

阿西尔跪在地上,诺诺称是。

李膑又道:“不过如今怛罗斯方面的形势已有变化,我们这次南下,除了大军准备前往疏勒之外,博格拉汗另外有调遣令传下,正要我们带往库巴呢。”

阿西尔大喜:“博格拉汗有调遣令了?”

“是,我们的使者正要出发呢,不想就遇到了你来。”李膑道:“不过也正好,就请阿西尔将军带路,引我们的使者去见讲经人。”

薛苏丁插口问道:“阿西尔将军,你这次北上,带了多少人来?现在驻扎在哪里?”

阿西尔道:“这次我带了一千四百人来,都是轻骑,现在驻扎于三十里之外。”

“很好。”在被张迈轻轻推了一下背脊后,邱子骞结结巴巴说:“那你,就,先,下去吧。明天,我,要和,使者,说,几句话。”

阿西尔退下去后,杨易从幕后走了出来,道:“迈哥,还要派使者去库巴?嗯,是像刘岸大哥那样,派个使者过去羁縻住他们,我们好顺利东进么?”

张迈却道:“不,只是这样的话,有点消极,库巴这支军力是老天爷送来给我们的礼物啊,而且老天爷已经给我们送来了两次了——上次欧马尔出使怛罗斯,本来是个机会,大都护却放过了,不想这次又送来了一次。上天这么眷顾我们,我们要是再不领情,要遭天谴的。”对杨定国道:“定国叔,你留在这里,负责安排全部军民渡河,并等齐第五折冲府,我和李膑郑渭薛苏丁去库巴走一遭。虽然一来一回要花一点时间,但如果事情能够成功的话,却绝对值得!”

第087章 汗血骑兵团(二)

邱子骞当即便按照张迈的吩咐,指派了正副两名使者“凯里木”和“谋落乌勒”前往库巴,凯里木自然就是郑渭,谋落乌勒自然就是李膑。又拨了一支三百人的扈从骑兵,护卫首领是薛苏丁,“副首领”却是张迈自己,杨定国本来不肯放他去,认为太过冒险,张迈却分析说自己此去,“敌人就算要扣押,一般也扣使者,副使者常常会发遣回来,连护卫长也扣,副护卫长通常也能回来。算来算去,我总觉得不会有危险。”

他身材颇为高大,连月征战中胡子不剃已经很久,留了乱糟糟的胡子,皮肤晒得黑了,脸颊又有一块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阿西尔到达之前,郭汾又取了颜料来,将他的头发染成褐色。再穿上左衽短衣,如此就算近前细看,一时也难辨是胡是汉了。

一行人走到河对岸,对方的侦骑首领出来迎接,准备好了之后,阿西尔道:“走吧。”上马领头而行,郑渭与他并骑,李膑膝盖没了,走不了路,却还能够骑马。张迈跟在几骑之后。

走了三十里左右,转到一处开阔的高地上,众人眼前一亮:这里竟站列着十二队精神抖擞的轻骑兵!

张迈心道:“这一支兵马却也不俗。不过阿易的第三折冲府应该还压得住他。”

郑渭相马之术不在郑豪之下,指着那十二队轻骑兵道:“据说这几年大宛草原上有一支汗血骑兵团出没,我之前还以为只是流言,现在看来…莫非那支传说中的汗血骑兵就在这里?”

马呼蒙傲然道:“不错!”

郑渭的这句话张迈有些听不明白,有些迷惘地望了李膑一眼,那眼光就是问他:“什么是汗血骑兵团?”

李膑低声道:“特使你没发现吗?这支轻骑兵,骑的应该都是汗血宝马!”

张迈一听差点想吐血!

在他那个时代,全中国只剩下四匹不流汗血的汗血宝马,据说全世界也只剩下两千匹了!

贺子英带回来了一匹,可惜转送给了杨易,张迈心想以后要是闲下来要骑一骑汗血宝马,怕还得问杨易借去,自听说阿西尔手中有汗血宝马,心里就想要是能搞到一两匹就好了,可这个高地上的骑兵有十二队,每队望去当有百来人,十二队加在一起便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那是什么概念啊!

“这个大宛王子,汗血宝马在他看来就像家养的猫狗么?”

其实就算是这个时代,汗血宝马的数量也是极少极少的,然而因大宛恰恰就是汗血宝马的产地,全世界的汗血宝马都来自这里,所以并非汗血宝马不珍贵,而是阿西尔手中恰好握有这个稀有宝矿的过半资源!

张迈念头转动之际使团已经走近,一千多匹汗血宝马头头都比张迈的坐骑高出半个头以上,居高临下俯视,在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唐军使团的五十名护卫。若这时双方处于敌对状态,都还不用开战,汗血军团就先赢了三分!

张迈想象着这以汗血宝马为坐骑的骑兵团要是在草原沙漠上风驰电掣,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心中感叹:“若我手头有这么一支汗血宝马轻骑兵团,当初去诱敌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在冷兵器时代跨神马作战,单兵战斗力都能提升不知多少,若是组成一支神速骑兵,倏来倏去地打游击战、追击战、击溃战、骚扰战,其所能发挥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实在令人难以估测。

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汗血兵团和我们是敌非友,要是机谋被撞破,随时都要打起来的!那样这支军队越是厉害,对我们就越加不利!”他本来对杨易能够压制阿西尔的这支轻骑兵十分有把握,想到这里才又转为深深忌惮。

这一日走去,沿途都是牧场,路上张迈仔细观察,那批汗血宝马汗血骑兵团是护送客人,一路慢跑,有如散步,并未展现出其强大的突击力量来,只是十二队人马步伐轻捷,踢踏之际似乎有某种奇妙的节奏,姿势优雅已极,这不但由于汗血宝马的神骏,亦展现出了骑士的精湛骑术。有军事素养的人看这样的一群神马骑兵列队齐奔,当真如懂书法的人看怀素泼墨,又如懂舞蹈的人观杨贵妃起舞,不知不觉间便有心旷神怡之感。

战马奔驰而给人以近乎艺术的境界,这又是何等的神驹!

路上郑渭觑了个空隙对张迈说:“这一支骑兵,纯种汗血宝马应该占三成左右,不过就算是第二代也极尽精良,不在纯种马之下。”

跑过了一日路程的牧场,再过去便是果园与农田交错,库巴位于休循盆地东部,降水量很低,农田果园靠的都是内陆河流的灌溉。

主客双方都是马上奔行,一路又没有阻碍,走得甚快。第三日上,阿西尔指着一处山口说:“到了!”这库巴山城,竟是直接以山壁为城墙!若有敌人攻来,除非能攻破城门的正面防御,否则就只能撼山了。

不过话说回来,库巴城塞虽然险要,但地方偏僻,要引得别人来攻击,机会却也不大。

阿西尔显然已派飞骑先报了讯,早有人等候在城门口,自称是库巴圣战者中的大将伊斯塔,将郑渭一行迎了进去,汗血骑兵团散开来将使团围在中心,张迈等被直接护卫到客舍当中去,阿西尔先去向瓦尔丹回禀此行经过,然后伊斯塔便请了正使者、副使者和随行将领去见“讲经人”瓦尔丹,张迈作为贴身护卫也得以随行。

因城内也有很多阶梯,张迈便和石拔一左一右抬着李膑的轮椅行走,李膑见张迈给自己做轿夫心里过意不去,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走到半路,又见一人迎来,却是欧马尔,欧马尔不但认识薛苏丁,而且见过李膑,见他坐在轮椅上,惊骇不已,连问:“这不是谋落乌勒吗,是怎么回事啊?你的腿…”

李膑苦笑一声,说:“我在征讨唐寇的战斗中失手被俘,幸好没多时霍兰将军便派人赶到将我救出,但这双膝盖却已经被…唉!”

欧马尔和阿西尔听了都是凛然:“唐寇居然闹得这么猖狂了?”心想北面的战事只怕比他们预想之中还要酷烈得多。

这库巴城依山而建,城中房屋位于各处梯原之上,房屋结构坚实却没什么华丽的装饰,显然这群圣战者虽拥有强大的武力,却还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到了城中最大的房屋前——却是一座天方寺,寺外有库巴的重要首领欧马尔等候着,寺内传来一个苍老而嘹亮的声音:“伟大的博格拉汗的使者,讲经人瓦尔丹欢迎你们的到来!”

一个穿着讲经人服饰的老者张开双臂迎了出来,张迈仔细打量,见他六十多岁年纪,但一根根的皱纹都如刀疤一样深邃、刚硬,眼神中透射出令人敬畏的威慑力,心想:“这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郑渭微微一笑,道:“万物非主,唯有真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与谋落乌勒,代表博格拉汗与霍兰将军,向伟大的讲经人瓦尔丹问安。”

瓦尔丹哈哈大笑,双方当即以天方教的礼仪相见,郑渭精通诸教经典礼节,在来之前就都教会张迈等人了。

众人入内,先行礼拜,郑渭“替博格拉汗”献上课金——丝绸一百匹、黄金一百斤,另有一千斤白银的礼单,用骆驼驮在门外,张迈与石拔放下丝绸、黄金后又到屋外分三次才将所有课金都搬了进来,把天方寺堆得金银耀眼。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库巴兵强马壮,给养却颇为吃力,圣战者们的生活其实也颇为贫苦,能够保持眼下高昂的士气实与宗教激励有关。

有道是:铜钱落草草更青。瓦尔丹虽然生活朴素,却和钱没仇,见了这样一大笔财物不由得大喜,他身后的另外一员大将马克迪西也是忍不住笑逐颜开。

萨图克每一两年都会给库巴方面带来一批钱财,这是维系其主从关系的重要纽带,不过都是以宗教献金的形式给出。

瓦尔丹当即迎了郑渭等入内堂叙话,分宾客坐了,这才问起郑渭的来历,说:“凯里木少爷真是年轻有为。我听阿西尔说,凯里木少爷系出名门,乃是阿齐木家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

阿齐木家生意做得很大,无论在俱兰城时,还是在撒马尔罕,都有很高的声望,所以瓦尔丹也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头。作为萨图克派到库巴的使者,若非德高如苏赖,便得是名重如霍兰,凯里木暂时来说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本来会被看轻,但瓦尔丹联系到他的家族背景,便都不敢小觑了他。

李膑在一边微笑道:“凯里木少爷年纪虽轻,但在俱兰城独立支撑阿齐木家已有数年,自从去年到博格拉汗麾下效力以来,博格拉汗几乎是将治下大部分的文书事务都交给了他,结果凯里木少爷不负众望,将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这半年来博格拉汗对他是越来越倚重,政务财权都交了给他,可以说凯里木少爷虽然不能上阵打仗,却已成为博格拉汗的左膀右臂,我们人前人后都说,将来博格拉汗得成大业之后,这宰相的职位迟早都逃不出凯里木少爷的手掌心。”

李膑说着,脸上便露出一丝对郑渭的谄媚来,郑渭笑道:“谋落兄过誉了。”

瓦尔丹等瞧在眼里,都想:“看来凯里木这个年轻人大有前途!博格拉汗以战起家,麾下出色的文官不多,这凯里木在这个当口加入,他是这样的家世背景,若是能力也过得去,将来做宰相确实大有可能。”

又想他现在管财权,那可更不能得罪,言语神色便又多了几分客气。

郑渭说道:“小可虽然得博格拉汗错爱重用,不过年纪尚轻,今后还要请诸位多多扶持。库巴我是老早就想来了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日常里也经常从苏赖阿叔那里听说讲经人的品德高尚,三道掌教学理高深,只是无缘得见,今日幸而成为使者,只好冒昧请讲经人为我介绍一下。”

瓦尔丹道:“凯里木少爷客气了。”便给他介绍自己以及四个主要的手下。瓦尔丹是掌教,总领一切宗教事务,并带领礼拜。

瓦尔丹以下,马克迪西是鸣教,除了负责宣礼之外,日常政务大权实际上也都掌握在他手中;次之欧马尔为督教,日常工作是宣讲教义,但战时领兵,对外出使,也是库巴圣战者中的实权派人物;再次之伊斯塔为副教,在宗教事务上乃是教法的解说者,但他本人同时也是一员大将。

四人之外,阿西尔就只是领兵,没有教职,是纯粹靠英勇善战冒头出来的。别看这些教职只是宣礼、宣讲、解说,可阿西尔因没有教职,在三人面前就什么都不是,打仗时他可独领一军,可见到他们三人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地位与前三人相去甚远。

这时内堂之中,客位上郑渭、李膑、薛苏丁三人坐着,张迈侍立在郑渭背后,主位上瓦尔丹、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四人坐着,阿西尔侍立在最末——光从这一点已可判知各人地位有别了。

互相介绍完了之后,郑渭才说道:“讲经人,博格拉汗有机密要事让我转告。”瓦尔丹指着四人说:“他们四个,是我可以将心脏也交托的人。”

郑渭这才取出萨图克的书信来交给瓦尔丹,郑渭哪里来萨图克写给瓦尔丹的亲笔信?

原来当初张迈与塞坎胜负未决的时候,萨图克曾写了三封信,一封给塞坎,一份给曼苏尔,最后一封就是给瓦尔丹的,要塞坎“在有必要的时候,凭此信去库巴调遣圣战者助战”。给瓦尔丹的信中略略提到了怛罗斯方面面临唐寇侵袭之事,至于具体是要调遣圣战者去做什么,信中却未说得明确——当初萨图克并未预料到局势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如此安排是要叫塞坎或者曼苏尔便宜行事了,不想这三封信塞坎没机会看见,最后却全部落在了张迈的手中。

第088章 宗教战争导火索

瓦尔丹将萨图克的信读完微微吃惊,一边将书信递交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三人传阅,一边说:“唐寇的事情,我们也有听说,甚至还有流言说唐寇攻陷了怛罗斯呢。说什么城内的居民都逃了出来,甚至还有士兵也惊慌逃散。”

张迈、李膑听了心中都是一凛:“他们果然听到了风声,不过还好,应该并不确定。”如果确定,这时瓦尔丹就不是以这种口气在说话,郑渭也无法好好坐在这里跟瓦尔丹等聊天了。

如果是个未经风雨的书生,或者不知变通的莽夫,这时多半要被瓦尔丹这突如其来之语乱了分寸。郑渭却是少年时代就经历过商场历练的人,斯文秀雅只是他的门面,胸腹中既有几车的经纶,也有处变应惊的能力,脸上却淡淡的,说道:“这不完全是流言,怛罗斯确实曾被唐寇占据过,而且现在的形势也很危险。”

瓦尔丹等五人一听无不大吃一惊:“什么!”

郑渭道:“现在的形势,和博格拉汗的这封书信发出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如今怛罗斯、下巴儿思、俱兰城正处在唐寇的极大威胁之中,我们在怛罗斯的主将塞坎已经战死沙场,而且眼下唐寇的军队已经将我们与博格拉汗隔绝了。只是为了不使士气受到太大打击,有一些消息,没有对外发布罢了。如今我们怛罗斯这边的部队是推霍兰将军为首脑,苏哈伊将军为副首脑,全军将领,惶惶若惊弓之鸟,怛罗斯的形势,实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伙唐寇的势力竟然这么大!怎么我上次到怛罗斯时,却并没怎么觉得呢?”欧马尔有些难以置信地说。

郑渭微微露出些许歉意来:“上次欧马尔将军抵达怛罗斯时,正逢唐寇暂时退去——但当时我们却以为已将他们击退了,博格拉汗曾有严令,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许随便向库巴请援,再说我们见危机已经过去,也就按下消息,没有完全跟欧马尔将军说实话。谁知道过了不久,这伙唐寇又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比之前又大了十倍!这一次,…唉,我们是几乎抵挡不住了。”

萨图克对库巴这边,一向表现得十分强势,示强而不肯示弱,这一点瓦尔丹心里倒也明白,心想:“凯里木这话,虽然透露了点‘真消息’,但只怕仍然不详不尽!我看怛罗斯方面的危急,只怕比他所说的还要更加严重。”哼了一声,不说话。

“唐寇,唐寇…”马克迪西呢喃着,看看那一百匹丝绸,忽然道:“难道说大唐已经复兴了,这群人是从中国远征过来的?”

“大唐远征军?”郑渭冷笑了一下:“哼!在最近这次唐寇卷土重来之前,我们本来也有这样的怀疑,但这次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我们才获悉所谓唐寇根本就子虚乌有,是不存在的!”

瓦尔丹等都是一怔:“唐寇不存在?那攻陷怛罗斯的是?”

“攻陷怛罗斯的人马,并非来自大唐,也不是来自蛮荒——大唐太远,蛮荒部落如何有这等韧劲?这伙人马,是来自八剌沙衮!”

一步步的,郑渭将话题微微转到唐家高层那套“自圆其说”的既定诡言上。

但瓦尔丹等却还是一愕:“什么!八剌沙衮!”

“诸位还不明白吗?”李膑接口,道:“所谓唐寇,都是阿尔斯兰派人假冒的,这是他用以打击博格拉汗的手段啊!”

库巴圣战者的五个首脑人物,显然都已被郑渭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凯里木使者,你是说,这些都是阿尔斯兰的诡计?”瓦尔丹问。

“不错!”郑渭说:“这伙所谓的唐寇,确实来自东方,却不是什么大唐的远征军,而是来自八剌沙衮,更确切地说,是来自高昌的祆教回纥!”

“高昌的回纥?”瓦尔丹惊道:“高昌的回纥与阿尔斯兰不也有很深的矛盾吗?他们怎么会帮助阿尔斯兰?”

回纥当初本来在漠北、河西一带活跃着,后来被迫西迁,西迁以后主要分为三支,一支迁至碎叶河下游,占据碎叶河流域以及伊丽河流域(此即术伊巴尔等常说的两河流域,与中东地区的两河流域不同),这一支回纥最是强大,以八剌沙衮为中心;另一支迁至高昌,是为高昌回纥;一支迁至甘州、沙洲一带,是为沙洲回纥。

三支回纥虽然同源却分裂独立已久,彼此互不统属,甚至互相争斗不休。

郑渭道:“讲经人,你可还记得当年萨曼埃米尔——奈斯尔二世想要清算境内祆教,却未成功的事情吗?”

他讲的是一件旧事,萨曼王朝的君主奈斯尔二世打算下令将境内所有的祆教教徒杀光,消息走漏后,信仰祆教的高昌回纥马上作出反应,宣称如果萨曼斗胆这么做,回纥也将杀光境内的天方教教徒,为了避免被报复,奈斯尔二世要清理祆教的这件事最后便不了了之了。可天方教中的一些强硬分子却对此深以为憾。

瓦尔丹点了点头,对圣战者来说,那可是一件大事,他怎么会不记得?马克迪西更说:“那怎么可能忘记!高昌回纥这帮野蛮的异教徒!他们的作为可是大大地阻碍了真神对这片土地的解放!怎么,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

郑渭道:“当然有关系!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次八剌沙衮能与高昌达成协议,就是由祆教在中间牵的线。”

瓦尔丹以己度人,在他心目中宗教最大,为了信仰乃不惜一切代价!心头一动,忙问:“祆教是有什么阴谋吗?”

“当然是有阴谋的!”李膑接口说:“据拷问俘虏并综合其它情报,我们推测,应该是祆教居中牵线,帮忙说服高昌回纥出兵助战!而阿尔斯兰则答应事成之后让黑汗回纥境内所有人都奉祆教为国教。”

“什么!”

瓦尔丹等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担忧甚至愤怒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