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猛地下了一个很不理性的决定:“兄弟们,杀散他们!”

三百唐骑齐声发一声喊,士气再次振作,忘命地死冲!

他们的周围,是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可是在这数千敌人的外围,却已经满是大唐的呼声!

山上的和尚和民壮结成队伍,踏步走下,山下农夫也聚在一起,吼叫着走进!这些人都没什么战斗力,但上万人在大唐呐喊声中聚集起来,万众一心从两个方向同时向回纥阵中逼来,让数千回纥都感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打仗,打的是心理,打的是士气!

回纥的主将动摇了,在那漫天的怒吼中他觉得不是己方包围了唐骑,而是回纥被大唐所包围!更何况,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发遏制那三百唐骑的行动。

“不能让他们围住,后退!”他想。

他是希望能够齐整地后退,可是阵心一动,就再也不是他能完美控制的了。

“冲杀!取敌首领!”张迈喝道!

石拔沉浸在上万人的声援呐喊之中,双眼都红了,直插回纥阵心而去!

第107章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石拔奋起神力,双腿夹紧了马腹,冒险切向敌人中军。郭洛在后面指挥田浩等为援,在这一刻,如果说回纥军是一块肉,中间那数百人就是肉中的骨头,而唐军则如一把刀,石拔就是这把刀的刀刃!此刻这把刀刃正要破开骨头,直取骨髓,所以唐军全体都以各种形式来保护他,郭洛自己不断得拉弓搭箭,射杀对石拔有威胁的士兵,田浩与室辉一左一右,用长矛挑开回纥军对石拔的攒刺。

回纥人大声惊呼,指挥官吆喝着要拦住石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直接面对石拔的回纥士兵在与这个唐军杀神面对面时,光是与他的眼光一对双手就忍不住酸软,石拔没有刻意作出怒目之态,但自出谷以后的连番死战已在他眉宇间凝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煞气,他的瞳孔仿佛还存储了那些死于他刀下的胡虏的惨状一般,让人一望心里就冒出对抗他会死于非命的可怕联想,石拔本身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但对于敌人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却已习以为常。对他这种眉间的煞气和瞳孔中的死意,只有同样身经百战者才能对抗,而这时面对着他的这支回纥军却还达不到这个级数。

石拔的座下,是张迈送给他的连捷——这也是一匹有着汗血宝马血统的千里马,虽然已不流汗血了,却依然神骏非常,灯上城一战中连捷困顿异常,石拔得到它之后善加调养,只把它当亲弟弟一般爱护,有半个多月时间就已经恢复了过来,新主人的善待已经赢得了它的效忠,这时与主人仿佛连成一体了一般,唐军回纥军的骑兵的坐骑大多都已经开始疲累了,但连捷却越战越勇,长声高嘶,石拔的煞气震慑住了迎击的士兵,而连捷伸长了细颈,高昂着居高临下,更是对敌人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就算是回纥骑兵,面对连捷上的石拔时也有一种仰视的错觉。心理上的挫折感加上单个体力上被压制住,竟让回纥阵心如被柴刀斩破之竹——节节破裂!

战场的时间之轮仿佛变得慢了,石拔响应张迈的命令冲击敌军核心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敌我双方却都觉得仿佛过了几年,石拔每推进一步都要用上全身劲力、回纥每后退一步都会遭受心理上的重大打击。

“守住!不许后退一步!”

因为刚才阵心移动而产生不稳的回纥军在大将的喝令下拼命坚持,石拔看看离大旗还有数骑的距离,却再也突破不过去了,主将的身周是一圈一致对外的长矛,长矛之外又是一圈的盾牌,除非这时有刘黑虎持陌刀换在石拔的位置上,以冷兵器时代最强的破坚战法劈破盾牌、剿杀战马、斩断长矛,否则便很难突破这道最后的钢铁防线。

可是对回纥来说,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竟然被三百唐骑逼侵到这个地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不产生巨大失败感的。

背后郭洛等嗖嗖放出冷箭,越过石拔的肩膀设计回纥诸将,却都被盾牌给挡住了,箭袭无效,骑兵难进,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时候就要在敌军尚未合拢、己方尚未陷入死地之前迂回冲杀出一条血路来,斜刺里穿破回纥的兵阵。

然而石拔却不肯。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他已经不是藏碑谷中那个什么也不是的小石头了,他是随着龙面将军一起屡立奇功,那个“无坚不摧、无城不拔”的阵前骁将了!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骄傲!

“不能无功而返!”

左手动了动,有一种许久没有发作的瘙痒从手臂上蔓延开来。敌军的主将已难扑杀,石拔将目光投向了回纥军主将身边的那支大旗上。

长矛与盾牌之间,有着套马索可以穿越的空隙。

大昭寺,除了法信之外的八大长老都已经站在了崖台上,人人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山下的战斗。

大昭寺有几百个和尚,平常又有两千多人生活在山上的民舍中,再加上这次赶来增援又来得及上山的唐裔农夫共有五千多人,五千多人这时都如狂化了一般,高喊着“唐刀无敌、唐骑不败!”手挽着手,不顾一切地踏步下山!就是连那几百个和尚也都忘记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甚至连一些老僧都跟着年轻人呐喊了起来!

法如自己也忍不住热血一动,他曾听郭洛说起唐军在新碎叶、遏丹、昭山、灯上城、怛罗斯打过的几场恶战,听说唐军居然连败回纥已感兴奋,所以才会下定决心派人迎接唐军进入疏勒,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时亲眼看见,才晓得郭洛对唐军种种胜利的描述毫无夸张,法如甚至觉得郭洛的描述无法穷尽唐军之真正威猛!

“竟然有这么强悍的军队!”

“看来,祖辈关于我大唐军威无敌的传说,是真的!”

唐刀无敌,唐骑不败…

一汉敌五胡…

那些都已经是久远得让人不敢相信的传说,在胡人势大、汉人备受压迫的这个时代,许多后生听到这些传说后都觉得是先人们编出来的,因为在现实中拿着锄头的汉人农夫根本就不是马背上回纥统治者的对手。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们曾经怀疑的传说变成了不可动摇的信念!

“传说是真的,传说是真的!”

“我们朝廷的军队,我们大唐的将士,真的很强!很强!”

“一汉敌五胡!真的能够一汉敌五胡!”

任何战场都有它的特殊性,三百唐骑能够达成眼下的战果自有各种条件的配合,但山上的僧侣与山下的农夫却不管这些!他们只是相信了他们自己的眼睛!

“三百人就已经如此威猛,如果是三千人,那还怕什么!如果有万人大军,打破疏勒也不在话下啊!”

“下山!去帮忙!”山上的僧侣高喊着,挥舞着戒棍。

“冲上去!帮我军杀敌!”山下的农夫齐声呼喊着,挥舞着锄头!

我军,我军!

石拔何曾听到过这样的拥护之声!正如疏勒的农夫们未曾见过能够如此为他们出头、如此为他们作战的军队一样!

只有法如保持了冷静,从他站的地方望下望,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明唐军的走势。数千回纥都没法拦住唐军的步伐,可唐军本身也没法突破回纥的阵心。

“大概结束了吧。”法如长老说,就算是不懂兵法的人,这时也能基本看明白山下的局势。

三百人冲击七千,还是太勉强了。

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唐军能够借着这股气势冲上山来——只要唐军能够上山,有了这三百强兵悍将作为核心,便不怕山下回纥的围攻了!

山上的民壮固然缺乏训练,指挥自发地“打架”而不懂自觉地“打仗”,但要是有了唐军精骑的组织那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山下回纥的七千人也就一千多个正规军,其他也多是临时征调的牧民,并不比山上的民壮强多少,要不然也不会围了大昭寺这么些天也没将大昭寺攻下。

而且法如更想到唐军应该不止这三百骑,后面应该还有源源开至的大军才对,所以他现在不求唐军能够就此大胜,只盼着唐军赶紧上来。

果然,冲击在最前面的那员骁将进击的位置稍稍偏了——石拔是三百唐骑的龙头,在这一刻三百唐骑的走向不是听张迈的,也不是听郭洛的,而是看石拔往哪里冲,所有人就都会跟着冲过去。

身处战阵之中,敌我双方目光所及往往只是身前数尺,大部分都没可能从全局的角度来把握对手的走向,但山上的法如却看得明白——唐军前锋那微妙的转向已经昭示着三百唐骑将会向山上冲来,以与踏步下山的民壮回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法如宣了两句口号,正要传达迎接唐军的号令,忽然听山坡上有人高呼:“敌旗!敌旗!”

“怎么回事?”

本来法如以为即将进入尾声的战局又起变化!

原来石拔竟然在转向的那一瞬间抛出套马索,套住了敌军的大旗,跟着一夹连捷,依靠着马力斜冲,靠着这一冲之力,竟然将大旗拉得斜了!这是石拔最后一次尝试,他靠直觉觉得,如果这一套能够套住大旗,或许会产生不可思议的结果,如果这一招无功,他也不会再纠缠,直接带领三百唐骑冲出去!

大旗从被套住到被拉得歪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那一瞬间过后,石拔与大旗之间所有回纥士兵都能拔刀砍断绳索。

可是,就是这么一秒钟不到的功夫,却已经产生了改变整个战场的效果!

战阵之上,士兵看十长,十长看百夫长,百夫长看千夫长,而所有人在混乱中的行动方向就是看帅旗位于何处,旗在军稳,旗偃军败!大旗一时未倒,可是帅旗一动,对军心的打击可想而知!

山上山下不分呼喊,看见回纥大旗歪斜,都以为唐军已经在阵心取胜,所有人忍不住齐声欢呼,原本僧侣农夫还是一步步地踩踏逼迫过去,这时却变成拔腿冲来了!

取胜了,取胜了!

摘取胜利的果实去!

回纥军的士兵向内见到军旗歪斜,向外看见山上山下一万多人夹击奔来,个个脸色大变,最外围的牧民首先逃走!逃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已经不是阵脚松动,而是军心溃败了!

“杀!”张迈几乎是靠条件反射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时机,反手一指,三百唐骑后军变成了前军,本来殿后的慕容旸,这时却变成了冲击的先锋!

回纥的主将大声呼喝,可他也止不住败势了!

万余民壮从山上、山下两路夹击,奔闯了过来,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在这当口,他们手中的大棍和锄头似乎也变成了可怕的武器。更何况,狡猾的农夫其实也有对付骑兵的方法哩!他们有的将镰刀加长变成了原始的钩镰,用来钩绊马腿,有的则用绳子做绊马索,在面对百骑冲锋而来的局面下,这些零散狡猾的招数都难以发挥作用,可是回纥军势一乱,被上万农民冲到跟前,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奸诈而全无战场章法的农民兄弟们,用大棍对准回纥的脑袋,用锄头对准回纥的后脖子,或者直接扯住敌人的大腿就扯,拉下马来后用脚踩也把人踩死了。

三百精骑的如神龙一般在敌阵中冲击,两万多条泥腿子随后踩来,在这一刻,这种奇异的配合简直完美!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只有三百唐骑还保持着组织,而混乱对人数占多数而士气又高昂的农夫们来说却是优势。

石拔已经很累了,可他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好几个护卫——七八个农夫跑到了他马前马后,大叫:“将军,将军!”他们说的是唐言,战乱中话也说不清楚,但石拔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将军,我们跟你杀敌!

本来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时石拔猛吸一口气,竟然又振作了起来,本来三百唐骑冲入敌阵,郭洛心中暗藏着惴惴,这时却猛地发现身边全部都是自己人,本来张迈只是想冲上山去,但转眼间突围战却变成了击溃战!

张迈猛地举起手中的赤缎血矛,大声叫道:“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他身边二十几个大嗓门早已习惯了做张迈的扩音器,听到命令后马上齐声呼喊:“钦差张特使军令: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三百唐骑齐声叫了起来:“钦差张特使军令: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上万农夫的血猛地都沸腾了起来,仿佛被传染了病毒一样,一张口接一张口地叫了起来:“非我族类,不降者杀!”“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张迈的这个命令,原本只是因应这个战场!在混乱的战场上对上万人发号示令,不能有太过复杂的言语,而必须简约有效,让人一听就明白,而“非我族类、不降者杀”则是最能区分敌我、让所有人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做的号令!

然而张迈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命令却比他的本意传得更远!而且比他想象中传得更快!这个号令连同唐军取胜的消息,突破了这个战场,像风一般吹遍八十一寺以及围绕在八十一寺的所有绿洲村。

“朝廷派大军来了!”

“朝廷下军令了!”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在某种形势下表现得很胆小的农民们,这时忽然变得胆大包天!在某种形势下表现得很软弱的农民们,这时忽然变得奸诈而危险。

从疏勒七屯开始,上百年大唐军民开垦出来的一片片灌溉农田,忽然也都变成了暗藏杀机的屠戮场!

多少年的压迫,多少年的憋屈,多少年的积怨,此时此刻,就一口气拿回来吧!汉家子孙恼火起来,也绝不是好惹的!这一刻就让回虏们瞧瞧,什么是龙族的血性!

从大昭寺到疏勒本城,数日之间所有回纥都成了惊弓之鸟,谁知道哪片庄稼地里,就隐藏着拿着锄头、随时要往他们脑袋砸下的农夫呢!

张迈在冲击之初,也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他是率领万余农夫追亡逐北,到后来却是被千万农民拥簇着前进!

几乎在每一个唐军的周围,都农夫围绕着,他们渴了,有人送上水来,他们饿了,有人帮忙做饭。几千泥腿子,似乎变成了三百骑兵的扈从步卒。

张迈甚至都不用派出侦察兵了,因为有无数双的眼睛在当他的眼睛。

“啊!那边的胡人又集结起来了!”

听到消息,三百骑兵马上出动,冲上去将集结的逃兵击垮,打乱的敌人的组织后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两腿沾泥巴的农民兄弟们了!

一开始,是从大昭寺下跟随来的农夫在帮忙,到后来沿途的农村听到消息的农民全部自发出动。

三百唐骑与数千农夫一路追击,杀出了二十余里,从大昭寺下盘绕而过的疏勒河水为之赤。

自从新碎叶城起兵以来,唐军一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打了胜仗也都时刻戒惧着,唯恐什么地方冲出一队胡马来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但现在,他们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行军,周围有人扈从,无论走到哪里随便歇下,都会有人在周围帮忙放哨,在碎叶沙漠的时候,唐军就像一个近视眼,看不清楚视野之外的所有局面,但来到这里,唐军却变成了顺风耳,所有风吹草动都瞒他们不过!

来到这里,张迈才晓得什么叫做本土作战!

离疏勒本城只有二十里的赭石村,这次主持围攻大昭寺的回纥主将下马休息。他身边只剩下五个护卫了。

“快到了。”

想想这一路来的遭遇,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战局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温顺的佛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想赶紧回城,现在所有有农田的地方,都变得不安全了!

“谁!”

麦田里冒出两个怔怔的青年农夫来,其中一个瘸了腿。

“你们是谁,干什么!”

“我叫大呆,他叫二呆…”两个青年农夫呆呆地说。

回纥诸将的护卫一鞭抽在了他们头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大呆二呆就这么挨着鞭子,一点反抗都没有。

“我们,在吃饭,忽然见你们来,就躲起来了。”

这些下贱的唐民农夫,见到回纥骑兵就躲起来,那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用解释什么原因。

听了他们的话,六个回纥肚子忽然咕咕作响,跟着他们就看见了田间有一个瓦瓮,一个军士跑了过去,抢过瓦瓮,发现里面有一些杂粮粥,这东西当然不是什么美味,但这当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哪里还计较得了美味?

骨碌碌,回纥主将吃掉了半瓮,忽然发现旁边的护卫都在咽口水,想想这一路还得靠他们保护自己,就说:“来,一起吃。”

五个护卫大喜,抢过来分着吃了。吃完之后又歇息了一会,便赶着要上马,大呆忽然叫道:“等等。”

“干什么!”一个士兵马上喝道,大呆却呆呆说不出来,那护卫迎头又是一鞭子,骂道:“没事乱叫什么!”又抽了两鞭子,忽然肚子一绞,闹了起来。

回纥主将也很快就发现肚子不舒服,六人争先恐后,躲到了麦田中大屙起来,这一屙就止不住,犹如长江崩堤,激荡狂涌,又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六人都屙得手足酸软,忽然见大呆拿着个锄头,二呆拿着把镰刀,六人心中一寒,叫道:“你们…你们干什么!”

大呆呆呆地说:“今天上午我们村长说了,张特使下命令了,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那回纥主将怒道:“什么张特使!”

二呆愣愣地说:“不知道啊,不过那张特使好像比我们村长大,村长听张特使的,我们听村长的。”说着挠了挠头,问大呆:“对了,我只记得问村长什么是非我族类,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不降者。你知道什么叫不降者吗?”

大呆蹲了下来,摸着回纥主将的脖子说:“我也不知道噢。”

那回纥主将被他摸得魂飞魄散,连叫:“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大呆愣住,问二呆:“他们说他们投降了,那怎么办?”

二呆摸着脸上的鞭痕,很痛,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不需要别人教也会的怒恨来,说:“大哥,要不然咱们就假装没听见他投降,好不好?”

大呆摸摸自己的腿,他的腿上个月才被路过的回纥大军踩断过,现在虽然止痛了,可当时的那种痛苦这辈子都记得。

“好!”他说。

六个回纥吓得屁滚尿流,连叫:“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二呆捂着耳朵说:“我们没听见,我们没听见!”

那个主将一边叫,一边挣扎着拔出了刀,大呆吃了一惊,一锄头锄下,将他的手锄得半断不断,回纥主将惨嚎了起来,然而大呆二呆却再也没有停手,就用他们锄田的把式,一锄头一锄头地结束了所有惨嚎的声响。

再愚蠢的汉家儿,也知道需要为自己的生命与权益而奋起出击,而他们对朝廷的期待,也仅仅是希望上面的人能够给予他们应得的保护与承认,至少,莫要为伪仁义之虚名杀亲以媚仇。

第108章 大昭寺(二)

大疏勒地区占地广袤,东与于阗相接,西出葛罗岭山口吐纳河中,内部河流众多,葱岭、昆仑的积雪化作水源向内灌溉,形成众多的绿洲,有河流处便有农田,如疏勒本城是开发较早的地区,下疏勒农牧交叉,至于这两个地区以外的内河流域,大规模开发之功靠的还是疏勒的唐民。

河流灌溉区以外,在更加偏僻的葱岭半山坡,以及绿洲之间的半干旱地区,有着开阔壮丽的草地牧场,吐蕃、昭武九姓以及没落的突厥人等贫穷部族游牧于此。疏勒唐民种地之余也饲养家畜,主要以杂食类家畜——猪以及农田所需的牛为主,牧民们所饲养的牲畜则以羊与马更多,所以双方有互相交易的需要。唐民的农业生产原比牧民们的畜牧生产来得稳定,可是双方都生活得十分困苦,因为萨图克为了供应大军的建设与维持征收了极高的赋税,甚至怛罗斯方面的军粮维持、库巴方面的供养也都从这里抽取。

这些农业灌溉区和草地畜牧区交相间隔,构成了大疏勒地区食物的主要来源——即便是以这个时代的生产技术来说,大疏勒地区也是一个足以提供近百万人口粮的大农业区。郑渭的父亲郑万达当初接到法如的邀请之后,曾想过要来疏勒做包括谷物与肉类在内的粮食买卖,他的野心若能得遂,这可是一个极其庞大的计划,不止能赚大钱,甚至可以借此影响到整个西域的军政格局,但是做粮食买卖,无论是哪个时代都必须和当政者建立紧密的互信,考虑到萨图克不大可能给与这么大的支持,郑万达才放弃了东进的计划,反而搬到了更西边的撒马尔罕去。

郑万达放弃疏勒代表着那个时代商业力量的取向,全盛时期居民超过二十万人的疏勒城,如今只剩下约莫八万人,由于丝绸之路没有打通,这座城市还在继续没落。

在八万人口当中,数量最庞大的是下层人的小商贩与工匠,工匠以东方混血血统居多,信仰多为佛教与明教,小商贩中东方血统、龟兹血统与波斯血统三分天下,信仰方面则佛、祆两家分庭抗礼。若以黄种人和白种人来分的话,疏勒本城八万人,明显的黄种人占据了一半,白种人占据四分之一,另有四分之一为混血者。

天方教在疏勒主要是征服了统治阶层,就绝对数量来说还不占优势,然而由于有统治阶层的扶持,其现有的势力显然比其它三教要大得多,甚至展现出一教压三教这种咄咄逼人的趋势。连奈尔沙希作为明教暗中的长老,为了生意上的打算,竟然也对疏勒的统治者屈服,宣称愿意改信天方教。

可是最近,情况却出现了反动,首先是天方教在大疏勒的重要据点——下疏勒因为明教教徒起事,被迫集体迁往疏勒本城。下疏勒对疏勒天方教徒来说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天方教在这个地区的教义传播者——一位流亡到此的萨曼王子便埋骨于此处,当年萨图克之所以皈依了天方教,这位萨曼王子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埋骨所在也成了疏勒地区天方信徒心目中的圣地,而如今竟然被摩尼的教徒占据,天方教徒如何肯依?因此疏勒本城的信众长老,日日都向胡沙加尔施加压力,要求他出动大兵平灭。

事情的进展一开始很顺利,因为明教教徒根本就不是疏勒正规军的对手,只打了一场野战便伤亡惨重,被迫守城,天方教的掌教忽然又觉得这些摩尼的信徒此次的举动或许是件好事,如果能借此机会将所有明教教徒彻底清洗,下疏勒不就成了一座全新的、纯粹的天方之城了么?有一些教徒甚至已经开始想着要给这座城市重新起一个名字了。

可惜局势的变化来得比他们的预想更快,那支本来应该还在怛罗斯的“唐寇”大军,竟然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托云小镇,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支唐军竟然只靠着三百骑兵,就打了一个极为漂亮的胜仗!

“三百人打败七千人!”

这简直是一个神话,听说过那次战争的人无不惊呼乃至不敢相信,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在“唐寇”的威胁下,疏勒本城已经,而胡沙加尔也迅速调回部分围攻下疏勒的军队,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下疏勒危险也得到了缓解。

“这支唐寇,是长了翅膀会飞么?”胡沙加尔想起了马斯乌德,想起了霍兰,想起了塞坎,这三人都是在回纥内部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重臣宿将,却无一不例外地在“唐寇”手里吃了大亏,马斯乌德和塞坎身死,霍兰受伤贬职,从最新接到的消息看来,似乎连博格拉汗都在这伙唐寇手底下吃了败仗!

“这是怎么回事呢!”怛罗斯失陷的消息萨图克并没有进行大面积的宣传,可消息灵通的人还是都知道了,作为疏勒的方面大将,胡沙加尔更是对其中的内情知之颇详。

“这伙唐寇,绝对不好对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疏勒这座大城市内部虽然空虚房屋渐多、地价越贬越低,规模建制却终究非怛罗斯所能比拟的。

三百唐骑在疏勒唐民的拥护下,直逼到疏勒城附近,张迈举起望远镜,见疏勒城城墙坚厚、其实雄浑,心中又惊又喜——惊讶的是这座城市比他预想之中更加雄伟,只怕难以攻克,欢喜的是如果能够顺利占据,唐军的综合实力必将因为这座名城而整体提升一个层次。

胡沙加尔派出三千骑兵在西面迎候,石拔建议上前试着冲击一轮,试试对方的深浅,张迈见对方军容齐整,暗道:“胡沙加尔的深浅,可以从萨图克那里得到印证推测,我们的深浅胡沙加尔却还惊疑莫测,现在动手让双方都知道彼此的一点情报,对我军得不偿失。”摇了摇头,下令撤退。

三百唐骑在疏勒城外游走了一番,跟着便缓缓撤回大昭寺去。回纥军慑于唐军刚刚打出来的军威,也不敢来追,主力仍然缩回了城内。唐军对回纥围点打援已经不止一次了,胡沙加尔可不想吃同样的亏!

这时后方杨定国来报,说四府三部已在托云小镇会齐,问张迈下一步该如何进军。张迈道:“请副大都护统领大军全体到大昭寺取齐,命郑渭、李膑先行来见。”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杨易也开始行动了。

下疏勒和托云小镇的距离,与大昭寺与托云小镇的距离差不多,杨易与张迈又是同时出发,可是抵达下疏勒后,杨易做遇到的情况却和张迈不同,下疏勒的围攻者里头虽然也混杂了不少临时征调的牧民,但仍然有三千多疏勒正规军作底子,战斗力比大昭寺的围攻者强多了,杨易经验丰富,看得真切,便不敢造次,却将三百骑兵伪装成一支游牧的部落,在下疏勒包围圈的外围二十余里处逡巡,等到张迈以三百骑大破回纥七千人的消息传开,胡沙加尔调兵回守疏勒,包围下疏勒的兵力便减弱了,杨易心中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酸溜溜的,对慕容春华道:“特使和郭洛那边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呢,我们却还寸功未立——难道我们就比他们差这么多么!”

慕容春华和他合作已久,一听就知道他手痒了,说道:“特使那边的三百骑兵有多强的战斗力我们是清楚的,这次竟然能够打出这么一个神话般的胜仗,我看其中定然有许多特别的缘由。咱们这边回纥还未露出明显的破绽,不宜做不切实际的打算,打仗不能攀比啊,要是不小心吃了亏,反而会拖累特使刚刚打出来的威名。”

杨易刚才是有些锐气往上冲,总算慕容春华劝得住他,将心定了一定,道:“虽然如此,但我们也不能没有一点动作。”

张迈所率领的三百唐骑回到大昭寺附近时,郑渭李膑、法信嘉陵等人却都已经到了,临近二十八寺所属唐民都来夹道相迎,除了疏勒唐民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的部族,也有三四千之数。整个大昭寺外人头挤挤,无论是唐民还是吐蕃,是突厥还是昭武,都争着想一睹这支大唐精骑的风采。

三百骑开到大昭寺外,两边民众敲锣打鼓,夹道送他们上山,石拔戴着一朵大红花,一骑当先,围观民众指指点点,纷纷询问:“那是谁?”

“连他你都不知道?那是长安来的骁将石拔将军!他可厉害了!”

“他怎么个厉害法?看起来才二十上下嘛,就已经是将军了?”

“嗨!这你就不懂了——那天的激战你是没见过,就是这位石将军单身匹马,冲击力回纥军中,他左手拿着青龙刀、右手拿着点蛇矛,左手一砍就劈翻了十个,右手一扫又杀死了十个,就这么一砍一扫,没一炷香功夫就杀了几百人…”

“天啊,有没有这么夸张啊!真不真啊?”

“当然是真的啦!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有这么厉害,能三百人打垮七千人么?”

“嗯,那说的也是。”

石拔在民众的吹捧之中如饮美酒,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洋洋。

法如率领众僧迎到山门之下,口呼佛号道:“张特使,善哉!壮哉!”

张迈仔细看法如,见他双眉甚短而浓,胡须浓密如墨,并无半点老态,威严远过于慈爱,与张迈心目中的佛门高僧形象不同,跳下马来与法如礼见,道:“听说法如大师是鲁阳公的子孙。张迈这番带兵在寺外厮杀,可是大大打扰了佛门的清净了。”

法如叹道:“不肖子孙,有如先祖,若不是特使光降,降服外道,这大昭寺不免化作一处焦土,疏勒佛民,若不改信天方教,怕也都没什么好下场。特使是我佛门的护法金刚,金刚伏魔是佛门之大幸,何来打扰清净之有。”

张迈心想:“这个老和尚真会说话。”

众僧将张迈一行迎入山门,奉上香茶,郑渭李膑一干文吏部将列于其左,法信等一干院主、首座坐于在右,郭洛先引郑渭等与法如相见,跟着法信又引众僧来参见张迈,道:“除了大昭寺连我在内这九位院主、首座之外,尚有外寺主持七十五人,疏勒佛民广开田土,每开一处大荒,便立一座寺庙,如今共有八十一座寺庙。”

张迈道:“那就应该有八十一位主持啊,怎么才七十五人?”

法如脸露悲戚之色,说:“外道入侵之际,在特使引兵赶到之前,已经有六位大师先后殉难了,其庙宇正在疏勒到大昭寺沿途,也都成了回纥人的据点巢穴,若不是特使领兵收回,这留作庙宇也都不保了。”

郑渭、李膑听说叹息不已,张迈哼了一声,说:“大家放心,这个仇我们迟早会报!”

众僧齐呼口号:“善哉!善哉!”

法如又道:“除了咱们唐民自家人,尚有五部首领在外,求见特使。这些也都是好朋友。”

原来自张迈大破回纥军的消息传出后,附近一些平时和疏勒佛民交好的部族纷纷赶来投靠,这些都是不得志的部族,有信佛教的,有信祆教的,有信明教的,有信印度教的,也有没明确宗教归属的,种族方面有白有黄,人口约有一万多人,也都是住在荒僻地区。

提起这件事来,法如道:“特使,之前你在战场下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这道军令叫我们大是解气,但我们的这些兄弟部族听了,心中却不免有些内怕,此令煞气太重,能否稍微改一改?”

郑渭听法如如此恳请,心中微微惊诧,他本来想唐军是过江龙,疏勒群僧乃是地头蛇,但现在听法如言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张迈这一次胜仗已在疏勒唐民与亲唐部族中建立了威信,他临时发出的号令,法如竟然亦无法撼动,便知疏勒地区的局势已经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张迈这时笑了笑,说:“那是战场上的号令,只是针对烧杀抢掠的恶贼,与兄弟部族没什么关系。苍天以下,凡是和咱们友好相亲的,就都是朋友,都是兄弟,凡是愿意遵守我大唐律令的,就都是一家人,都会得到我们的保护,而不管他原本是什么部族,信什么宗教——这是咱们大唐的国策啊。我记得太宗皇帝曾经说:在我看来,胡人汉人都是我的子民,我一样这么爱护他们,所以他们也才这么拥戴我…”

那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话,是在教科书上也有记载的名言,张迈记不得原话了,郑渭道:“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不错…爱之如一…”同样的一句话,用文言文原文说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啊,“我大唐的胸襟气魄,包容四海,并非一味的杀戮,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们所以发动战争是为了保护和平,保护家国,保护一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若是为杀戮而杀戮,那我们就都变成野蛮人了。”

众僧听了,无不感叹钦服,都道:“善哉!我大唐的胸襟气魄,应该如此!”

李膑在一边,却想以唐太宗这样的伟大人物,或许“爱之如一”其实是一种怀柔的手段,让边疆种族“皆依朕如父母”,才是目的啊,对张迈的言语另有一番解读。

郑渭却连连点头,他虽然也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但想如果真能实现世界大同这个终极目的的话,那么“爱之如一”又将变成一种真正的伟大情怀,而不只是手段了。“太宗皇帝如此,张龙骧心中亦必有这等胸襟。”

张迈又道:“至于我们接见兄弟部族,另有一套礼节,不可草率。”对郑渭道:“回头你安排一下。”郑渭领命后,张迈又说:“到时候可得借大昭寺的佛门宝地一用了。”

法如欣然道:“特使要用地用人用粮,尽管调遣,不用客气。我们是方外之人,这些世俗之事本来不想过多涉足,只是身在胡疆蛮野,有些事情若不包揽,只怕我佛子弟会更遭虐待,如今朝廷既已派了钦差来接掌此间庶务,一切内外事务,自然都听特使安排。”

郑渭李膑本来有些担心这些高僧手握本土大权,不肯轻放,听了法如这么说心中都放了心。但两人都是七窍玲珑的人物,一转眼,却见九个首座中有五个眉头暗暗蹙,记起刚才介绍的时候,这几人都是执掌人事、财政等大权的实权派人物,心想:“法如大师虽然说得慷慨,但要他们真的把权力移交出来,只怕还是没那么简单。”

张迈却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些似的,连连摇头,说:“主持,你这句话可就着实让我犯难了——我们千里远来,对疏勒这边的事情完全不通不懂,哪里就接掌得过来?虽然这些政务是俗事,但我们这群粗人只晓得打仗,民众如何安抚、钱粮如何分配,还是得多多劳烦诸位大师鼎力相助才是。还望诸位大师看在国家多事、边疆未净的份上,为咱们疏勒出一份力,万勿推托。”

那几个首座听了,眉间才算松平了不少。

张迈又对郑渭道:“郑参军,这些政务上的事情该怎么处理,由你来做配合,回头要向诸位大师多多请教。”

郑渭微微一笑,应道:“属下领命。”

第109章 镰刀的威力(一)

接见各部首领的礼仪由郑渭与法信统筹安排,来的都是位于疏勒地区西部、南部的部落,大多数是派来了使者,也有小部分是族长亲临,郑渭心里琢磨:“这些部族虽然派人来了,可他们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尚未可知,若一开始就由张龙骧来接待,万一他们在席上提出什么要求,张龙骧没有仔细思索的余地。”

张迈是唐军的领袖,大唐的钦差,他金口一开,事情便难以有回旋的余地,因此郑渭便与法信商量,先由郑渭、法信、李膑三人先设午宴款待,摸一摸诸部的底子。等到晚间再由张迈亲自设晚宴正式接见。

疏勒唐民久受压迫,就是大昭寺在回纥人眼里也只是监工、奴头的身份,法信身为九大首座之一,遇到回纥将领也抬不起头来,这次眼见唐军获胜,远近部落来归,心里自然不免有些飘然,觉得整个疏勒的局势已经完全翻转过来,内心深处涌起了四夷来朝的自豪感,颇望借此机会团结疏勒各部一起对抗回纥,将疏勒本城孤立起来。

在宴请过各部首领时,杨定国也到达了,午宴便改为由他主持,这一顿午饭吃得宾主交欢,其乐融融,张迈却始终不现身。

等到午宴结束后,张迈才召集了杨定国、郭洛、郑渭、李膑、法信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在疏勒用兵。

法信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决策密谈,密谈的地点虽然只是张迈的卧室,屋子不过丈许见方,张迈和郭洛盘腿坐在胡床上,杨定国和郑渭坐在茶几两侧的交椅上,李膑坐在轮椅上,法信则是取了个蒲团,坐在李膑旁边。

这样的密谈,表面看来似乎很不正式,但法信却知这才是真正决定大事的地方,张迈会让自己参加,那是向他以及大昭寺高层传递了一种微妙的诚意。

张迈半倚着身子,显得十分闲适,说道:“如今我们的大军都已经开过葛罗岭山口,接下来就是看如何驱逐胡沙加尔,我们有三件东西要争取,第一是人心,第二是粮草,第三是城池!”

李膑想起刚才张迈接见各部首领时的情况,当杨定国高坐在虎皮椅上主宴会,两旁兵将环立,众吐蕃、突厥、昭武九姓等人眼神中的畏惧都超过了敬爱,不像沿途的唐民农夫,看张迈的眼神中除了敬仰之外,还有亲切。因此他判断道:“这些部族,此番是为利而来,是来看看情况,并未真正归心。我们现在手里可靠的力量,一是远征大军,二是唐民农夫。”

“要得人心,原本是很难的。”杨定国也和李膑有类似的体会,他说道:“唐民人心可用,至于其它诸族诸部则明显还在观望,不过我们也有个优势,我在和诸部首领交谈时,发现之前萨图克压迫得太厉害了,他们来到这里觐见特使,就是希望我们的到来能够帮助他们改变这种情况。敌之敌、我之友——诸部既然敌视回纥,我们就可以争取他们作我们的盟友。”

法信点了点头,但这屋里的人对他来说都颇为陌生,所以虽想应和却一时踌躇着没开口。张迈向他一请手:“法信师父,这里都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可以说,不必有所顾虑。”

法信放松了一些,说道:“我觉得副大都护所言有理。我们若能争取到诸部为援,那么疏勒就会成为一座孤城,形势将对我们大大有利。”

李膑却摇头道:“要团结诸部、孤立回纥,只怕没那么简单!我们不能只看到诸部对回纥的恨,我们还要看到他们对回纥的怕。”

“怕?”

“对,怕!”李膑道:“诸族诸部,对回纥是又恨又怕,而且怕比恨要强烈得多——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起兵造反了。他们虽然痛恨回纥,可对回纥的畏惧却更是根深蒂固,我只怕今天他们见我们取胜,便来赴我们的宴会,明天局势稍有变化,胡沙加尔一道命令传出,他们就会反过来成为回纥的阵前卒了。”

法信道:“回纥以威武压人,诸部虽然不得已而随从,但心中不服,只能说是被裹挟了,这种裹挟是走不长远的,只有以仁义之心、慈悲之怀,方能真正地使人心悦诚服。今日午宴上,诸部其实已都向我们示好,如果我们许下诺言,减轻赋税,厚礼结交他们,应该可以争取到他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