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的后唐兵将心头无不剧跳!城下幽州军的投降,比冲车撞城门更猛烈地冲击着他们的神经!

第143章 东都宰执

洛阳,冯道府邸。

后唐王朝的这位宰相,近一年来颇享太平。北边的军务,李从珂都不让他插手,只是让他去处理民政,至于南面,随着李从珂地位日益稳固,东南西南诸国都不敢惹洛阳,荆楚甚至还派来了使者做表面文章地称臣。李从珂正戮力对付北边,因此也没有向南边开战的意思,这让秦岭、淮河一线得到了和平,南方的物产也在这种局势下陆续北运,一方面促进了中原经济的复苏,而从更大的视角望下来则是促进了整个丝绸之路的繁荣。尽管整个世界还处于战乱割据当中,但是丝路沿线却是前所未有的景气。

至于西北,天策唐军则维持着一贯的外交政策,继续维持着“兄弟之邦”的定位,本来在边界接壤之处,就算没有战事也必然经济萧条,但在秦陇之间,由于后唐方面的克制和天策军方面的努力,西北边境一日繁荣似一日,如果不是双方还不在一个政权底下,让有识之士对未来有隐忧的话,这简直就是一个盛世的开端了。

对于这种形势,冯道颇感欣慰,作为儒家的信徒,他的心是向着百姓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做哪个君王的宰相无所谓,甚至是要去和外族妥协他也可以忍耐,而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减轻百姓的痛苦,增加百姓的福祉。只要谁能做到这一点,冯道就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

从后唐常驻凉州的使者范质发回来的书信中,冯道察觉到甘陇的政治在走上正道之后,正处于迅速复苏当中——这种复苏就隋唐时代而言的。隋唐时代遗留下来的许多基建设施,在天策军手中已经修复了八成,而且又有许多新的设施在修建,与此同时软制度的建设,也有超迈汉唐之处。这种势态对比起周边的后蜀、吐蕃、契丹诸政权来都要高明得多。就是冯道所执掌(民政部分)的后唐也瞠乎其后。

近年来甚至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当天策政权颁发某项利民政策以后,洛阳方面和成都方面都会跟进,虽然会做一些修改,却都是对凉州方面政治改革进行某种呼应。

对于这种变化,军人和百姓尚不觉得如何,冯道却敏感地意识到此乃天地伦常大变的先兆——凉州方面竟然引领了天下制度变革风气之先!这可是国政争衡上的根本大事!

“天策军的每一步,都走在朝廷前面啊!”

冯道敲着范质寄来的书信,叹息着。

将范质的书信放入秘囊后,他又取出另外几封书信来——这却是秦北的一些情况了。

这几年,中原的佛教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几乎每个州都多了一些与西北佛教关系甚深的高僧,这些人或者直接来自西北,或者是认同了甘陇政权下张迈所提倡的佛教精神。他们以世外之人而积极入世,赈贫济弱,抚孤恤老,但又遵守当地律法,尽量与政府合作而不是与政府争权,但这样反而在民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隐隐自成一宗,但又有糅合天台、禅、净之势。且这些寺庙声气相通,从疏勒到凉州,从凉州到长安,从长安到洛阳,再到太原、幽州、青州、徐州,形成了一个隐形的网络。天策政权的许多情报,正是通过这个通路进行传递。

不过,懂得利用这一点的并不止张迈与鲁嘉陵,中原的士阶级对此也在争取,知识分子常与佛门高僧有所往来,读书则寄居,出行则寄宿——这是唐朝以来形成的传统,他们也利用这个网络构建了自己的信息网络,有时候也与佛门共享情报——作为知识界的领袖,冯道因此能够收到各种各样的风声,有一些事情,李从珂被瞒住了,冯道却了如指掌。

这时他所看的书信,正是连枢密院刘延朗也忽略的一些东西——那就是秦北的变化!

“鲁和尚做的好事!”冯道喃喃道:“不过他以为他的作为无人看得透?真当我中原无人么!”他合上了书信,寻思:“不过他们能如此破费,救得数十万百姓,却也是大功德一件。圣上如今一门心思地要先对付驸马、契丹,对秦北的纤芥之疾没有兴趣知道,然这个苗头看似微小,却需杜其渐!只是我若贸然将此事捅穿,到头来不但于国家无益,且以刘延朗等人的行事风格,多半会害苦了这数十万人!我当想个法子,使百姓既蒙其惠,又将折、杨拉回来。”

他的能耐当世罕有人能比得上,就算是天策政权下久经历练的郑渭、张毅等人,火候上也要弱他三分。然而郑渭鲁嘉陵等与张迈是一条心,行事之际可以动用天策政权所能动用力量的全部,冯道与李从珂却是两条心,李从珂的目的是要称霸,要的是让他的君权覆盖四海,对冯道只是利用他来帮自己牧民收税,而冯道之所以会与李从珂合作,为的却是如何最好地保护百姓与天下。正因如此,他虽然位居宰辅,但所能动用的力量却十分有限,韩昭胤刘延朗等人还常常会掣肘他,甚至就连获取情报这样的事情,冯道也还要利用自己私人的影响力来完成。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地想出了一个办法,要在现有的后唐体制内将鲁嘉陵的渗透化解于无形。

正待唤人行事,忽然间外面两个弟子闯了进来,声音急促地说道:“师相!出大事了!”

“怎么?是何大事,令尔等如此慌张。”

“东北来的消息!石驸马进入幽州了!”

“什么!”冯道如此的修养,也惊得一振手拂得几上镇纸掉落在地!

“你说什么!”他重复地问道!

“禀师相!”赵德钧从进犯檀州到突破到幽州城下只是短短两三日间事,一开始刘延皓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向东都告急,等到事情闹大,却是将前后事宜都向东都传递了,冯道的门人将事情经过简要述说了一遍,道:“石驸马突至幽州城下,城内军心大变,刘延皓惊骇之余,下令关闭四门,并不出战,将还失落在城外的兵马弃之不顾,大寒士心,他当晚又暗中聚集精锐兵马,打起了守不住就逃的打算,不想城中将士恨他如此,第二日还未破晓就哗变了。听说领头的是在军中颇有令名的张令昭。”

冯道变色道:“哗变!城外就有大敌,城内再哗变,那还了得!”

“师相说的是。”

冯道又问:“那刘延皓又如何应对?”

“他听说有变,就带了亲信兵马从南门逃跑了。”

冯道是何等修养,这时也忍不住双眉一扬——不过也就是一扬而已,跟着就平复了,神色仍然如一口古井一样:“哼,他确实也是这般人。”跟着又是一叹:“只是这样一来,幽州便守不住了。”

“是啊,听说刘延皓逃出幽州之后,石驸马就跟着进驻了。”

冯道道:“连石驸马进驻的消息都传到了,那么之前幽州被围的消息,怎么现在才来!”

“师相容禀,”门人道:“幽州之围来的突然,幽州失守也突然,而且听说刘延皓南逃之后,又沿途戒令不许将消息传回东都,我们知道这些消息,那是因为石驸马进驻幽州后传檄河北,河北不隶属于刘延皓的守军才急忙向东都传警,因此我们才知道这些事情。”

冯道怒火暗烧,不过他的脸色一镇定下来,就不会再有波动,只是道:“误国子,误国子!若是他能守个几日,等待援军四至,何至于如此狼狈?或者早些将消息传来,朝廷也可以有个防范。再不就是毁掉粮草辎重——石驸马本该在云中西北,忽然出现在东北,必然带不了多少粮草辎重,只要焚了辎重,他就想长呆也不行了,听你刚才所述,现在幽州的积谷怕是都落入石驸马手中了。”

“怕是是了。真不明白,他打了败仗为何还要遮掩,还要一错再错。”

冯道说道:“这个是有道理的。”然而他却不肯说这道理是什么,怕教坏了学生,又问:“现在驸马的前锋杀到哪里了?陛下知道这件事情未?”

“学生探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定州守军告急!现在的话不知道到哪里了。至于陛下知道否,就不晓得了。”

冯道整理了一下衣裳,道:“待我入宫!”

他的轿子才出府邸,竟然就有枢密院的人来拦住,并请他前往议事,冯道刚才的震惊只是片刻,这么会儿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发展趋势都算到了,并不意外,便来见韩昭胤、刘延朗,只见他二人皆战栗难安,冯道道:“二公如此,是为了幽州的事么?”

刘延朗愁眉苦脸道:“相公真是消息灵通,竟然已经知道了。”

冯道道:“听刘公这么说,莫非陛下尚未知晓?”

刘延朗唉声道:“这事我们如何敢去说?又有谁敢去说?我们已经向刘皇后通了声气,可刘皇后也不敢说。”

跟随冯道来的门生听得义愤填膺,心想国家将有大难,你们居然还“不敢去说”!冯道却一点也不意外,他一听说刘延皓逃跑途中还在遮掩消息,就知道他为的是让自己的人先行入东都,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以李从珂能够接受的方式禀明皇帝,否则的话,若让别人先行一步来说此事,就算他刘延皓是国舅,只怕还没等逃到洛阳,李从珂的追命圣旨就到了!

然而也正因此,又将备战的良机延误了许多!

冯道心中虽恼,不过他这些年看透了帝王兴灭,比这个更加荒唐的事也经历过,因此并无愤然,他的意思也要赶紧去禀明李从珂,但他也不着急,知韩昭胤刘延朗既然拦住自己,那就是不想自己去说,他并不打算人——无论是韩、刘二人,还是刘延皓,或者刘皇后。

这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此大事,终究难以久瞒,早一日禀报,陛下虽然怒火大盛,不过冲着掌兵之人去去,若是迟延下去,只怕到时候承受陛下怒火的,就前线,连我们都中掌管军政的都要遭池鱼之殃了。”

只轻轻一点拨,韩昭胤刘延朗便都脸色大变。

冯道却捶了捶腰,道:“老夫这就回去拟奏章,待得明日早朝,便向陛下奏明。”说着便回。

路上他的门生忍不住道:“师相!兵事急如火!您又是能进宫面圣的,为何却还要等到明日?”

冯道既不回答,也无反应。

他的门人却哪里知道,冯道这边一走,韩昭胤刘延朗马上转身入宫——冯道的话已经挑得清楚了:这件事情终究瞒不住,刘延皓虽然有刘皇后做靠山,但李从珂可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皇帝,帮他隐瞒的代价却可能是跟着陪葬!

且冯道主政,事情一发他干系不大,韩刘两人掌管的可是枢密院,一出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们!因此虽然害怕李从珂怒火,两人还是赶紧转身入宫去了!

冯道回到府内之后,也不换便衣,就坐在大厅等着,没多久便有宫中太监火急火燎地一路跑来,急召他入宫议事,且要冯道无论在做什么,闻旨即行,迟到者斩!冯道问道:“公公,什么事陛下这么着急?”

“我们哪里知道,”那个太监双腿发软,道:“但自陛下登基以来,从未见过龙颜如此盛怒!相爷,你应该也听说,平日陛下最爱吴越进献的那对唐三彩,以陛下这等马上万岁爷,竟然也常自己拂拭,但今天我进去的时候,却见那对唐三彩已经碎在地上成几十块了,陛下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相爷,别说了,快动身吧,若去的迟了,奴婢的这条贱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冯道点头答应,又上了轿子,临上轿前忽然朝西北望了一眼,以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呢喃道:“中原兵力虽然渐渐恢复,人力又富,英才又众,但风气如此腐败,斜阳之光如何能与中天之日争辉!”摇了摇头,坐进轿中。

第144章 议亲

李从珂在洛阳宫中雷霆震怒,但他的坏运气并未到此结束。尽管在总体实力上他压过了石敬瑭,但后唐王朝内部破绽多多,只要有一处出现漏洞,便有可能造成难测之祸。尤其幽州作为东北屏障,一旦丧失,整个河北就门户大开!而更麻烦的是幽州军方一失,整个河北未必能找到一支足以阻截石敬瑭的强大兵力!

刘皇后躲在后宫不敢出来,李从珂已经准备下旨取刘延皓性命,枢密直学士李专美道:“陛下,当前之势,宜先定大事!”

“大事?”

另外一个枢密院直学士薛文遇也道:“石逆既袭幽燕,必不会止于幽燕,幽州一失,河北就失去了屏障,需得严防才是。至于惩治刘延皓,大可等拿他回来之后再行审议。”

李从珂微一沉吟,哼了一声,下令近卫去拿刘延皓回宫问罪,责韩昭胤刘延朗二人用人无方,暂时剥夺其枢密院权力,虚了枢密院正副枢密使,而改由李专美、薛文遇二人参议军机。冯道一听,就知道李从珂要亲抓枢密院了。

李专美与薛文遇虽未升官,但直接隶属李从珂,自然实际权力大增。

李从珂坐镇洛阳,调兵遣将,就要亲征,文臣们又急忙苦劝,以为石敬瑭赵德钧虽然凶悍,但毕竟只是手足之患,御驾如果妄动,天下人却都要惊心,不利于天下的稳定。但武将则认为应该急速进兵河北,在石敬瑭立足未稳之前夺回幽州,否则一旦契丹铁骑南下,那时候中原势必陷入巨大的混乱。

文武两班你争我吵,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私心。文臣怕死,只想求稳,武将却知这两年李从珂存了不少军资,一旦开战正有颁赏发下。

不想洛阳这边争议未休,前线又报来加急军情:石敬瑭兵逼黄河了!

洛阳朝堂诸公一听无不骇然,似乎整个宫殿发生了地震一般!一些文官吓得官帽都歪了也没发觉,武将们也静了下来,他们实在没想到石敬瑭竟然这么厉害!拿钱打仗可以考虑,拿钱拼命就得斟酌斟酌了。

“黄河!”连李从珂也猛地从龙座上跳起!

他猜到石敬瑭不会止于幽州,却断断没想到石敬瑭会来得这样快!

幽州之变,到现在算来还不到一个月,石敬瑭就能突破整个河北逼近黄河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攻陷幽州和兵逼黄河,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理冲击!

过了黄河那就一马平川,随时能够威胁东都了!如果夺取了汴、郑,切断了山东、河北向洛阳的补给,那么李从珂的这个帝位就悬了!

原本那些说幽州是什么手足之患的大臣都改口了,李从珂要亲征他们也不再反对,反而觉得虽如此不够放心,更有人当堂惊呼起来:“赶紧召各镇节度使入洛阳勤王!勤王!”

其实,石敬瑭的大军这时还在邯郸以北,到达黄河的是一小股先锋,饶是如此,这样的行军速度也称得上神速了!

石敬瑭破幽州之后,尽取燕地仓库,他善待当地豪强——幽州在刘延皓到达后被弄得乌烟瘴气,石敬瑭却素有贤明,入燕之后善加安抚,因此幽地军民多有从者赵德钧也暂时放下成见与他合作,石敬瑭既得赵德钧之助,又得了幽州的粮食,更兼并了燕地许多军民,军心士气登时大振!石敬瑭又将刘延皓搜刮到的金银珠宝赏赐给了士卒,三军更是因此欢呼雷动!

赵德钧本来建议与石敬瑭分头防范——他自己进驻涿州以防东都,石敬瑭在太行山一带防备张敬达,同时再向契丹请兵,邀请耶律德光入塞。

石敬瑭却推翻了他的这个提议,在兵事稍家整顿后,就建议不管河东兵马,马上南下!自己领兵逼洛阳,赵德钧领兵取山东!

赵德钧对这个冒险提议十分诧异,道:“我们出塞已久,中原人心思安,现在立足未稳就这样南下,只怕太过冒险。”

石敬瑭冷笑道:“正因为立足未稳,所以更要以快打快!以乱打乱!我自出塞以后,士兵逃走回乡者十有四五,如今虽然兼并了不少燕地降军,总的来说却也得不偿失。想必老赵你也差不多!这次我们是凭着往昔威名和一战之猛吓住了刘延皓那黄口竖子,换了张敬达来,可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且我们只有幽燕之地,张敬达背后却有整个中原,若不来个出奇制胜,长久而言如何耗得过他?燕地百姓是厌刘延皓而暂时归附我们,战事一旦拖延,只怕他们也要变心!甚至就是契丹,若见我们战事不利也可能会将我们作为弃子来跟李从珂做买卖!因此只有迅速南下,我逼东都直插李从珂心腹,将他打乱,你则攻略山东,兼有齐鲁燕赵之地为我后盾,中原烽火遍起之日,契丹也必闻风而动!那时天下大乱,我们才有乱中取胜之机会。”

赵德钧深服此论,又知李从珂自登基以来,精兵强将多集中在东都,次之则是晋北、幽州、秦西等边疆地带,对山东的节度使却尽量打压收权,因此自己若往山东,必定战事容易而收取多,石敬瑭去取洛阳,那却得打硬仗!既然对自己有利,何必反对?所以没有意见。

他离开后,刘知远道:“驸马,我军兵少力弱,宜于合兵,不宜分兵,既然要直捣洛阳,为何不与赵德钧会师南下?”

石敬瑭哼了一声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和赵德钧貌合神离,这次是逼得无奈才暂时联手,难道你以为他会真心与我们合力进击?勉强联手,兵力虽然多了,行动之际却反而会多方掣肘!当今之计,兵贵神速!需以雷霆之威直逼洛阳——只要能在张敬达杀回来前抵达黄河,那时天下必然纷扰,我们就有七成胜算了!”

刘知远深服其论!当下以降将张令昭为前锋,刘知远继其后,一路打着石敬瑭的大旗,犹如风扫残云,席卷南下!

石敬瑭不愧是后唐屈指可数的名将,刘知远亦自不凡,就是张令昭也是百战强将!兵马从幽州出发,一路纵贯下来,石字大旗所过之处几乎望风披靡!

涿州、易州、泰州都是不战而降!至定州始有抵抗,石敬瑭这时已经裹挟了八州兵马,以降将张令昭为前锋,将定州团团围住,一边强攻,一边射入书信诱降,五日之后城中便有将领回应,星夜开门放了刘知远进去!

石敬瑭至此得了定州,跟着又夜袭赵州得手,赵州一破,以南的邢、魏、磁、相诸州都无重兵把守,更何况河北各地豪强大多拥兵自利,许多人并未对李从珂多么忠心,石敬瑭也罢,李从珂也罢,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所以石敬瑭在河北才会打得那么顺利。

石敬瑭檄文传处,军民无不惊惶失措!有的州县甚至只是听到风声,满城的军民就都开始逃跑了。只是邯郸守将十分硬气,以区区三千人守住了城池,石敬瑭连攻七日无果,软硬兼施也无从下手,大军在此受挫。然而张令昭的前锋游骑兵竟已经逼近了黄河!

军情一日数变,李从珂的心情也急剧恶化,他终于听了李专美之劝,调山东、河南兵马勤王。不过后唐王朝这时尚未平定南方,淮河一线也还需要保留战力,因此能够北上的军马其实不多。

更何况后唐王朝的中央集权行动才刚刚开始,战争胜负,心理层面较量的重要性几乎还要压过战场层面的较量!河南、山东等各地节度使一听说石敬瑭已经逼近黄河,觉得他与李从珂之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有不少人都生了骑墙之心。勤王令下之后,闻命赶来的兵马十无三四!真正的实力派都观望不动。

内部的这种状况,比外部石敬瑭的冲击更加让洛阳寒心!

李从珂由先期的暴怒转为后起的忧虑,在薛文遇的建议下,他开始考虑:是要自己秦征去迎击石敬瑭,还是先调张敬达回师拦截?

这时因为战事紧急,韩昭胤、刘延朗也被解除了禁闭,过来参与商议,韩昭胤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要调西北军队东进!大臣刘昫道:“若调西兵东进,谁御天策?张迈与陛下虽为兄弟,然而素有虎吞天下之志。若是西北防范稍为疏松,臣恐石敬瑭未渡黄河,甘陇骑兵已入长安了。”

群臣一想也都忧虑,韩昭胤无言,翰林学士李菘道:“天策与我,份属盟友,且同文同种,自结盟以来,未曾有边患。如今国乱方起,当以东北之事为先。且我朝与天策本有盟约:若契丹进犯,则天策出兵阴山、漠北,以分其势。虽然,石逆背靠契丹,而胡骑尚未南下,若以内乱而召凉州兵马,则恐有董卓之乱,然臣有一计,可安西北。西北安定,则秦兵可以东进以卫京畿。”

李从珂问:“什么计策?”

李菘道:“臣闻张天策有子,尚未婚配,陛下又有公主,何不便派使者,与天策议亲,以成秦晋之好。陛下与张元帅本有兄弟之名,如今又做了亲家,那是亲上加亲,那时节纵然不请之起兵东进,亦足以安西北矣。”

其实李从珂的女儿虽未成年,去也有十岁出头了,比张迈的长子也大了很多,不过政治联姻就是相距几十岁也没问题,更别说这点年龄差距。

李从珂沉吟不语,大臣吕琦见李从珂意动,也说道:“李翰林所议甚是!”

枢密院直学士薛文遇大为不满,道:“如今朝廷是谈论河北之祸,这是近在咫尺的兵事,却讲什么和亲!”

吕琦忙说道:“张天策乃是华夏域内,又不是匈奴、鲜卑之属,如何算得和亲?这只是两家通婚罢了。而且朝廷之所以如此担忧石贼南下,非只是为石贼也,更忧虑者,是石贼背后的契丹!若无契丹虎窥在后,则河东强兵可从容南下御敌,那时候何愁石逆不平!若依李翰林之策,有天策之外援,足以分契丹之势!”

韩昭胤见状也道:“此议足以安邦定国,臣附议。”

刘延朗也跟着上言,群臣纷纷附议。刘昫要说话,见冯道无语,也就不开口了。

散朝以后,刘昫私底下问冯道说:“刚才朝堂之上,亲家为何不说话?石敬瑭只是一时之祸,虽然兵逼黄河,但我打听得实了,其实到达黄河的只是小部前锋,大部队还被阻截在邯郸!只要我们应对得宜,或者河东军都不用动,何必将天策给拉进来?石敬瑭狠若狼,契丹恶若虎,然而终究比不得张天策——此人难测如龙,且有雄师无数,近来又在我秦北、陇东诸处多有动作,这些事情别人或许没看出来,难道亲家也看不出来么?一旦让他介入中原,恐怕那时就不是手足之祸,而是变天之灾了!”

冯道却很淡然地道:“陛下与天策本是兄弟,再结为亲家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就算没有石敬瑭之变这事也可进行。至于所谓变天之灾,那个还远,眼前石敬瑭赵德钧才是迫在眉睫的近祸。”

刘昫道:“人无远虑,恐有近忧。”

冯道淡淡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刘昫没想到冯道会忽然引这么一句话,大为愕然,冯道却未再加解释,上轿回府去了。

那边李从珂回宫后又思虑了好久,这才答应。

刘皇后听说要送女儿去和亲,保住了公主痛哭不已,李从珂怒道:“哭什么!若不是你那好弟弟,国事会糜烂成这个样子么!”将公主也吓哭了。

李从珂看看女儿可怜,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也别哭,凉州又不是夷狄之邦,你就算嫁到那里去也不会吃苦的!”当下一边派人巡黄河御敌,一边派人前往凉州,要驻凉使臣范质向张迈提亲。

消息在秦陇之间传开,百姓登时轰动,尤其是凉州,市井间谈论纷纷,简直比对幽州之变还感兴趣——毕竟,在天策军的保护下,凉州百姓对自己的安全都充满了信心,相信天策军一定有能力御敌于境外,量来就算中原再怎么乱,战火也烧不到这里,所以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元帅和夫人会不会答应后唐王朝的这桩婚事。

第145章 先西后东

幽州失守发生在天策四年初,李从珂决定要和天策联姻发生在天策四年夏,同时西线的情况:天策四年要到五六月间张迈才挺进到河中地区,同一个月撒马尔罕投靠了萨图克,河中的形势转为对天策军不利,西线变得艰难。

李从珂求联姻的国书送到凉州以后,让天策军高层好生为难。郭汾内心深处并不很瞧得起李从珂,而且李从珂的女儿又比自己的长子大得多,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品性,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私下来说并不希望儿子的终身幸福成为两国军政的牺牲品,更何况郭汾很清楚张迈的性子。

“元帅不会答应的。”郭汾说:“这件事情,他不可能答应。”

作为张迈的妻子,她自然最有资格说这句话。

杨定国却道:“如此乱世,国事为重,儿女小情,何足道哉!听说石敬瑭的前锋已经杀到了黄河,赵德钧又兵逼山东,如果只是内乱也就算了,小唐主还不至于就此危矣。但让人担心的是契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行动!石、赵二人已经为契丹开了个大门,一旦胡骑南下,中原势必板荡!”

尽管杨定国一辈子都还没到过中原,但那是他梦中的根,到凉州后跟来自中原的人士交接,都是自称“老夫怀州人也”——隋唐之怀州即汉魏之河内,正是他老杨家的郡望,有多少次梦回时想起老家中原他都要泪流满面,思念着那上百年前的故乡——所以他心里从来都没将中原当成外国,中原啊,那就是自己的老家!天策政权的兴亡在他心中自然是第一位的,但中原的福祸在杨定国心里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郭汾知道杨定国的这份情感,也沉默了。她想起了自己——虽然自己和张迈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但她也推测得到,如果自己和张迈之间并无情感,而两人的婚姻又能帮助安西唐军走出困境,那么老一辈的人只怕也会主持这场婚事!

对于从西北苦寒绝地走出来的人来说,什么小儿女的私情、小家子的幸福那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整个群体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郭汾明白,在杨定国等人心中,家事从来都必须服从国事需要的。

眼看曹元忠点头,郑渭无语,鲁嘉陵沉吟,郭汾也有些动摇了,却还是道:“虽说乱世以国事为重,但只凭这联姻一事,未必就能影响全局。契丹也不会因为我们与李从珂联姻就不南下了。”

杨定国道:“两家联姻乃是一种姿态,虽然不能就阻止契丹南下,但我们若不肯联姻,恐怕天下人就都要认为我们要放弃小唐主了,那样却会置他于大大不利之中!”

薛复却走上了一步,道:“中原的局势,未必有这么危险。”

“哦?”反问的是杨定国。

薛复道:“幽州虽然失守,整个河北也确实是一马平川!但河北一带,自安史之乱以来割据百年,各镇藩守暗中都有很强的实力。地势纵然一马平川,但各藩镇有兵有粮,在本地又是根深蒂固,非石敬瑭一外来者仓促所能平定。且据最新的线报,河北诸州并未完全陷落,石敬瑭所能控制的,不过兵力南下时所走的那一线,并非能在一二个月内就真的控制整个河北,其统治也仅限于所得城池,而无法深入到下辖各县,他到达黄河边的也只是小部游骑,并非大军。如今中原有鼎革变天的气氛,是被石敬瑭兵逼黄河的消息烘托出来的恐慌,从李从珂尚未急调张敬达回援就可以知道,河北的局势未必有传言中那般危急。”

郭汾忙问:“那薛都督的意思是…”

薛复道:“现在中原是李从珂与石敬瑭在较劲,河北诸镇的龟缩,一半是保存实力,一半是持观望态度。眼下李石胜负未分,李从珂又未正式求救,只是抛出个联姻之事来,其实就是要借我们的势。若河北、山东听说李从珂与我们联姻,必然倾向于李氏,那时候李从珂气势大涨,或者能不费多大力气就平定中原也未可知,如此一来我们自己固然没什么好处,事后李从珂也不见得就会卖我们什么人情。这本是邻家之事,他们未许我们什么好处,我们却又何必屈己从人?”

和杨定国不同,薛复对中原可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在他心目中,判断形势的取向只是简单地对天策政权有利就是了,因此思维反而比杨定国更简单。

杨定国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时却没法反驳,只是道:“我只是怕中原因此大乱,今日我们若答应李从珂那只是举手之劳,却能一声吆喝而成其大功。但若是置之不理,任由李从珂失势,到了不可收拾之日,那时我们可就都成为罪人了。”

薛复道:“国老这两句话可说的太过了,若中原是我们的,我们自然得为之谋图长远。但中原牧主如今是李从珂,不是我们,他若能平定中原,功劳不会是我们的,但他若是丢了天下,这失国之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眼看两家词锋渐利,张毅和稀泥道:“既然此事难决,不如便驰书向元帅禀明,由元帅来决定吧。咱们几个只是留守大臣,元帅不在时可以帮忙处分国事,但这件却是家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的婚姻,总不能不问问父亲啊。”

郭汾正要答应,鲁嘉陵却道:“元帅如今在远西,一来元帅未必能清楚知道东方究竟是个什么形势,二来东西有万里之遥,一来一回加上路上耽搁,只怕元帅回音到达时,东方的局面也早就变化了。且李国主若迟迟得不到我们的回音,一定会认为我们有心推诿,中原藩镇,也必认为我们不愿意助小唐王朝了。”

张毅道:“鲁枢密的意思是…”

“我以为,中原之隐患,最大者不在石敬瑭,而在契丹。”鲁嘉陵道:“李、石之争,谁胜谁败于我们本无区别,就算最后让石敬瑭得据中原,他新为人主,内部空虚,也必定要来讨好我们,那时我们反而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但问题是李若轻取石,则中原稳,中原稳则契丹未必还敢大肆南下。李石一旦势均力敌,中原势必大乱,那时候契丹岂会坐视?如今石敬瑭已经兵逼黄河,而耶律德光却还迟迟未有动作,依我看来,契丹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正是虎狼之意,不在中原,而在河西!”

郭汾讶异道:“河西!你说契丹要对付我们?”

“不错。”鲁嘉陵道:“契丹自起兵以来,纵横驰骋,几乎无敌,却在北庭惨败于我军之手,杨都督兵力所逼,就连漠北也几乎因此动摇!耶律德光不但断了陇右一臂,而且在漠北漠南也是威信大削,漠北漠南不似汉地,有一主体华族为根本,他们从来都是以一族而统领百数十杂种,统治之族威信一削,必然引起被统治族类的觊觎——此为契丹国本之安危也!耶律德光若是还要固此国本则必须重振声威,要重振声威,光是击败李从珂是不够的,势必要再次向我军挑战且得大胜才能安抚众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元帅之志,绝不容胡种称雄,如今兵力向西,所以东方暂时缓和,但一旦西线平定,诸位想想,元帅对契丹会如何?”

堂上众人两两对望一眼,心中皆知张迈之志,必不容契丹继续强盛,就算不将其种类灭绝,至少也必要尽数取回大唐故土,收取漠南安东而钳制漠北——张迈的这个志向,在天策高层内部并非秘密。

鲁嘉陵继续道:“元帅之志向,如果说北庭一战之前耶律德光还不明了,那么北庭一战之后,其国内有识之士也比感知到了,因此契丹与小唐国主可以并存,与我们却是势不两立!因此我判定契丹如今的种种行动,矛头最终都是指向河西!”

杨定国听得连连点头,张毅父子也露出忧色,郭汾蹙起眉来,道:“事情真的可能会危急到这种程度么?”

杨定国道:“鲁枢密所言,极有道理!小唐主就算能平定石敬瑭,短期内也威胁不到契丹,但元帅一旦东归,对契丹来说却是极大威胁!因此他们因中原之乱而进逼河西,也将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郭汾又问薛复,薛复道:“以我军如今在东方的兵力、人力、物力,若是中原有事,我们绝难出兵渡过黄河支援。两线作战,兵家大忌!不过…”

“不过怎么样?”郭汾忙问。

薛复道:“不过河西有山河为阻、沙漠为隔,我们治国有方,民心又极依附,一旦有事,夫人出言一呼,乡野匹夫也会拿起锄头保卫家园!故留守东方的将士出击不足,而我河西自守却有余,不管东方发生什么变故,我们支撑到元帅东归,那是没有问题的。御敌于黄河之外,我有九成以上把握!”

他顿了顿,似乎有一句话不愿意说,却还是说了出来:“且我以为契丹不入中原便罢,他若敢入侵中原,元帅东归之日,就是契丹灭亡之时!”

郑渭眉头一跳,鲁嘉陵心头一震,似乎马上就明白了薛复这句话所藏的恐怖隐意。

但杨定国却还是不甚乐意,道:“如今既有机会不费吹飞之力使祸患平息于数千里之外,为什么却还要遗留一个可能会烧到家门口的后患?”

双方各执一词,杨定国是国老,地位最尊,薛复却是整个东方军事上的第一号人物,鲁嘉陵听了薛复的话以后也动摇了起来,郭汾难以决断,便又问郑渭、曹元忠,郑渭道:“这是大事,却又不是急事,既然如此,何不先问问元帅的意思?”

曹元忠刚刚从东方回来,对东方诸国局势的把握不在鲁嘉陵之下,说道:“若是先问元帅,诚如鲁枢密所言,一定会迁延时日,中原人士肯定会因此而认为我们没有诚意与李从珂联姻。”

杨定国道:“对啊,对啊。”

郭汾道:“那么将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还是先问问元帅吧。”曹元忠说。

杨定国一愕。曹元忠却已道:“就我所了解元帅的脾性,他多半是不愿意用儿子的婚姻来助力军政的。再说,就算元帅愿意,也得等他点头才是。至于中原人士怎么想,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李从珂窃据洛阳,本非正统,我军据有黄河上游,正如建瓴于高屋之上,中原若是有事,不正是我军东下之良机么?”

杨定国一听急了,喝道:“元帅若得天下,固然是邦国之幸,但中原若乱,却乃天下百姓之难!我等岂能为本家之兴旺而坐视天下糜烂?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岂是我辈所为!就是元帅,我相信他也绝不会为了一己登极而置万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曹元忠淡淡一笑,道:“元帅自然是大仁大义、大公无私,否则也不会至今尚不肯登基即皇帝位。不过光凭仁义,如何取得天下?仁者圣者,归于元帅,至于恶名,自然有我等承受!”

杨定国听了这话双眉一扬,戟指就要痛骂他一番,郭汾连忙夺口道:“内堂议事!都是为公!何须激动!”

她近年威望日增,杨定国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肆意,便忍住了,郭汾沉思了片刻,道:“趁火打劫之论,从今天开始不管人前人后,不得再提!但此事诚如郑相所言,乃是大事,却不是急事,既如此,便先问问元帅的意思吧。”

杨定国听到她这个决定甚是失望,但郑渭、薛复、曹元忠等却都赞同,张毅没有反对,就连鲁嘉陵也改了主意,他孤掌难鸣,也就无话了。

郭汾当即命张中谋草拟书信,除了请示张迈之外,又多拟了两份,一份送杨易,一份送郭洛——同时向两大镇外大将知会此事,显然郭汾也并不认为此事乃是家事了。

消息传到中原后,李从珂果然大为失望,石敬瑭却是喜出望外,暗中派人潜道前往河西,企图能争取到天策军方面往自己这方倾斜。

书信送到杨易手里时已经是七月,杨易看过后召来慕容春华与奚胜告之,慕容春华道:“先西后东,乃是当前军略第一要!东方这样的决定并没有错,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却要苦了中原百姓了。”

奚胜道:“我们能否派遣一支奇兵进入漠北骚扰,或许能分散契丹的注意力,只要契丹无力向南,那么李、石争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内乱,不至于让胡马踏足中原。”

杨易道:“若石敬瑭的背后有耶律德光做全盘图谋,则契丹人在漠北肯定不会没有防备,区区一支奇兵进去无法起到你说的效果,更怕的是契丹趁机反扑,如今元帅在河中正处于胶结期,若北庭、河西同时有事,那我们就会陷入三面同时开战的泥潭了。”他微一思忖,道:“拟信付西线:一切请元帅定夺!”

第146章 一并灭了!

东方的书信传到药杀河畔时,张迈已经与郭洛会师,正准备挥师西进,他召诸将大臣商议,魏仁浦道:“自古凡中原内乱衰微,周边诸胡必趁机雄起,但他们要想直接入侵长城却也不易,且胡人浅演,亦不善治理中原,因此凡此事必兵临漠南,窥长城,寻找汉奸为之代治。自我大唐衰微以来,河东、河北藩镇往往与北胡有所勾结。如今东方有事,背后必因契丹。”

郭威也道:“契丹素有问鼎中原之野心,只是中原虽乱,藩镇尚强,汉家余威犹在,因此不敢贸然南下,自北庭一败,元帅之志已为东胡所知悉,此次他们如果不动就罢了,如果有所行动,只怕将是倾巢出动,冒险一击!”

马继荣等无不点头称是,又觉得十分为难:如今天策军正在西方开战,所有人力物力都向这边倾斜,东方如果有事那肯定是无法兼顾的;如果真的要先救东方,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草草了结西线的战事,先务东方。

但如今西线的战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将萨图克这条毒蛇打死,一旦天策军有东归之意,整个河中地区势必全然为其所有,让这样一个人站稳了脚跟,实足为华夏之外患!再则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要忽然放弃,西征的将帅谁肯?

因此大帐之内臣将虽多,却没有一个在先西还是先东的问题上有矛盾的。

“最好还是李从珂能先稳住阵脚,”马继荣道:“只要稳到我们班师东归,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马将军的意思,是要答应李从珂的联姻么?”魏仁浦问道。

张迈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对联姻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冒,觉得那最多只是心理作用,仪式大于实际,更何况是用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来赌!

马继荣察言观色,马上道:“不是,不是,这等大事,却还是得请元帅定夺。”

张迈问郭洛道:“你看怎么样?”

郭洛不但是眼下天策唐军亲贵第一将,而且是世子的亲舅舅,于公于私都最后发言权。

郭洛冷笑一声,道:“我军独力尚可击败契丹、回纥,何必去顾念李从珂的死活?既能以武取胜,何必动这些花花肠子!我们身在远西,东方的事情鞭长莫及,既然管不好,不如不管!东方发生什么都好,且让杨易、薛复守住边线就是!契丹也罢,石敬瑭也罢,他们若敢为乱,等到我军西线大定,那时候回师一击,席卷而东,管他是谁,一并灭了,完成一统,岂不壮哉!”

薛复、鲁嘉陵等在东方对张迈的混一之志,言语间还有所保留,郭洛等身在远西却毫无忌惮,这句话说出来诸将纷纷喝彩,都道:“不错!”

张迈哈哈一笑,道:“对!一并灭了!”当下回书给郭汾、杨易,要他们守好边界,等候自己归来。

不说东方杨易、薛复收到书信后依令行事,却说此时已经到盛夏,天策唐军抵达药杀河畔的正规军达到六万人,此外还有四万人分布在前线到两个后方(怛罗斯与宁远城)之间的据点以保证后路,除了六万正规军之外,又有民兵、随军工匠等四万人,此外就是就地征集的民夫五万人,在天策军的威势下望风投靠的各族部落六万人,在整个药杀河畔接受指挥的人马多大二十余万。沿途专门负责运输的队伍还不在此列。要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每一天都可以说是天文数字。

郭洛广派侦骑,知道萨图克得到撒马尔罕城以后马上将大军以及粮草、器械全部移到此城,准备将这座中亚第一大城市作为抵抗唐军的要塞!

杨信向张迈建言,要趁着萨图克立足未稳,和徐从适带领二府轻骑直逼其城下,来个出奇制胜,却被郭洛给否决了。

郭洛认为此间地形与北庭大异,撒马尔罕不是怛罗斯,萨图克接连取胜已经使得其军队士气大振,不会像怛罗斯那样望风投降。河中地区毕竟天方化已有百年,民间狂热信徒极多,萨图克通过宣传已经将唐军的形象变成天方教中的魔鬼,所以他发动这场抗击唐军的战争有着相当的民意基础。

“若以轻骑出击千里奇袭,胜算极微!且银枪营为我军士气所系,不可轻折!”

对于郭洛的否定杨信十分不服气,但顶头上司郭威这次竟然也不支持他,郭威认为如今天策军的形势与北庭之战不同,眼下的天策军编制完整,后勤通畅,但军队远来水土不服,相反萨图克有这许多本土优势,但同样也面临着编制不够完善、后方纵深不足等问题,因此唐军适宜用堂堂正正之师推进,反而要担心萨图克出奇制胜:“这场仗打得长了,我们的财政会支持不了,但萨图克的问题却比我们更严重!这个时候,萨图克应该是很盼望着能与我们以乱打乱的。”

郭威为亲贵大将,郭威正得信任,两人异口同声,张迈便采纳了他们二人的主张,他以中军居中,让郭洛做整个大军的实际指挥,以郭威为他的副手,改马继荣统领来归各族,并负责后勤适宜。

郭洛在来会师之前就已经命数千人在上游砍伐树木,然后顺着河水漂流下,这时得到战事指挥权后便下令编排木筏,三日编了两万排木筏,跟着便以强弓布置在药杀河狭隘处,从三个地点同时渡河!

萨图克派了伊斯塔在药杀河西岸巡河,共有游骑兵一万六千人,其中有三千精锐。这里已经是整个亚洲大陆的最深处,常年都无雨水,靠的是冰雪融化,盛夏之际正是药杀河河水最充沛的时候,尽管药杀河的水流量不能与长江、黄河相比,但唐军的军马也都是出生于内陆,十有八九都是旱鸭子,坐上木筏身子就摇晃无法打仗。

且药杀河西岸大多不是平滩,许多地方地势突兀,难以上岸。伊斯塔发动信众,沿河三百余里,立了一百多座哨塔,以少年登高望风,同时以骑兵巡逻西岸,望见唐军逼近就集结放箭!唐军以木筏强渡,连续五日都冲不过去。

唐军又在夜里渡河——以人马在夜里从上游偷渡。

不料撒马尔罕自有能工巧匠,竟然凭着回纥军的描述,仿制出了一批猫眼灯,灯光在黑夜中扫射到唐家连夜渡河,伊斯塔下令集结了两千天方弓箭手和五百投石手,朝着唐军连夜渡河的方向猛砸!一夜之中唐军死伤多达五百,溺水者不计其数。

胡兵看着唐军在木筏上出丑无不放声大笑,笑声从此岸飘到彼岸,郭洛大怒道:“小小一条药杀河都过不去,还说什么横扫西域?”叫来了郭威,命他筹划全盘,限他三日之内渡河成功,迟了一日,打十军棍,延迟五日,军法处置!

郭威道:“敌军防得紧,如今水又大,三日无论如何过不去。就算要绕到敌人防范较疏的地方,那也得在二百里以外,顺水运木筏会被敌人发现,从陆地运木筏却说什么也来不及,因此请给我七日时间。”

郭洛道:“我给你一万大军,再予两万民夫并七千胡马供你临时调度,无论如何要在三日内渡河成功!萨图克如今正在撒马尔罕修葺城墙,我可不想给他太多时间!”

郭威道:“末将也知兵贵神速,但兵不是越多越好,对岸将领章法严谨,便是给我十万人,仓促间我也很难突破!”

郭洛道:“河中各族如今有二成已经投诚,又有四成投了萨图克,剩下的却都还在观望。我军如果旗开得胜便可将这些人争取过来,若是久战无功,这些墙头草望风倒向萨图克,那越往后仗就越难打!”

郭威道:“虽然如此,但三日之内,委实不行!”

郭洛森然道:“不行也得行!你身为亲贵大将,若连这点事也办不到,谈什么威慑诸胡?”

郭威默然片刻,道:“若是这样,我先受四十军棍!”

他乃是张迈指给郭洛的副手,大战才刚刚开始就先打副手,未免有专横之嫌,但郭洛话已出口,不肯收回,道:“好,你既然硬抗,那我成全你!”

杨信徐从适等都没想到郭洛会真打,都吓了一跳,张迈一愕,只是不好说话,马继荣赶紧来劝,郭洛道:“我身为代帅,军令出口不得更改!”

真下令将郭威当场打了四十军棍!尽管郭威皮肉粗厚,执行军士又没下辣手,却还是打得郭威皮开肉绽!差点晕了过去。

奚伟男徐从适等人怒气冲冲将郭威抬了下去,杨信怒道:“之前我说要出奇制胜,他不肯,硬说要以正用兵。现在好了,失了先机,却被这么大的水拦住了过不去,又来发作我们,说什么三天渡河!打仗的事情,想几天取胜就几天取胜的么!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他自己去试试!仗着自己是国舅爷就横着来!哼,也没见过他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岭西老军和新晋劲旅之间本来就有矛盾,郭洛这几年镇守宁远,少建奇功,因此杨信不服他。

郭威这时已经稍稍回过气来,让奚伟男:“升帐!”

奚伟男惊道:“将军,你伤成这样,还升帐?”

郭威额头汗水还在不停地往外冒,道:“他既敢当着元帅的面打我四十军棍,七日之后我们若不能渡河,他就敢将我正军法,现在每个时辰都有阎罗王在后面催逼着,一刻也不能耽误了,你说升帐,还是不升帐?”

奚伟男心知有理,忙下令升帐,郭威待诸将毕集后,指着自己皮开肉烂的两股道:“我这两股怎么变成这样,你们应该都收到风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