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都知郭威近来极得张迈宠信,郭洛竟然说打就打,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两股,都感心惊。

郭威没什么力气,但语气却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威严道:“我知道你们自北庭大胜以后,有些人傲气起来了,又有些人得的赏赐多,惜命了,也有些人是水土不服,使不上力气,总而言之,这些天我看见不到你们有多卖力!但接下来七日就不行了!郭都督既敢预打我四十军棍,八日之后,若我们还在东岸,那他就敢取我项上人头!”

奚伟男道:“但对岸天方教的黑衣骑兵防得甚紧,只怕要强攻过去也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过去!难道我这四十军棍是白挨的么!”郭威道:“就算将药杀河给填了,我们也得冲过去!从今夜开始,不管是府兵、民兵还是胡骑,所有人每天只睡一个半时辰!其它时间就给我去填河!我将亲临监督,但望见懈怠的,不管他是兵还是将,当场格杀勿论!”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

奚伟男奇道:“要填药杀河?这…这…”

“我已经选好河段了!”郭威道:“从明日开始,胡骑运石,民夫运土,河一填平,府兵就冲过去!”

杨信道:“我们也要去运沙石?”

郭威看都不看他一眼,奚伟男还要说什么,郭威森然道:“你们不奉命么!”以左手撑起半边身子来,拔出横刀,道:“从这一刻起,凡有二话者,杀!”

诸将心头一凛,不敢不遵,当下发派人马,郭洛倒也没短给他人马,共有府兵一万人,民夫两万人,胡骑七千人,开到郭威选定了的那一个河段——那是个狭窄的地方,这一段河流有个拐弯,从东西走向变成东南—西北,形成一个有些歪斜的L形,伊斯塔在河的西岸、南岸布防,这里地势较高,多有峭石,唐军位于河的北岸、东岸,东岸毗邻一片低地,据当地土著介绍,在夏秋之际河水最盛时,药杀河河水会淹过河岸,将这片低地变成一片数十平方里的沼泽。不过现在药杀河离还河水峰期有一个月。

郭威半夜点兵,凌晨行动,从第二天开始便就地取材,挖了附近的土石,胡骑运石,民夫运土,全部堆到河岸上,就连府兵也都变成了苦工。

杨信自北庭一战后做惯了英雄,在马背上叱咤风云那是何等爽快?如今却被安排去挖土,换了别时他将锄头一丢就走开了,这时看看郭威那还包扎了好几层的双腿却不敢造次,连他都老老实实干活,普通的将士就更不在话下了。民夫还好说,来归的各部胡骑本来桀骜不驯,这时也不敢违拗,两万七千人一起动手,没一天时间就在东岸堆起了好高的一座土山。

第147章 突破药沙河

天方教骑兵望见对岸唐军将土堆得越来越高,一天就已经如同土山,第二天又增高了几乎一倍,第三天又增加了好几尺。

但天方教骑兵却未因此而感到恐惧,反而因此而讪笑起来。药沙河的水流量在内陆那是数一数二的,而这个季节又接近其丰水期的巅峰,中亚内陆的河流,大多宽而且浅,浅虽是浅,却也是与长江、黄河等相对而言,这毕竟不是人马可以趟过去的,加上这一段的河面宽度达到二十余丈,要想截断一条大河,在这个时代靠着人力畜力,非不可能的,但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办到的事情。

唐军这边也有人对郭威的行径不以为然,但郭洛却没来干涉他,只是继续派遣其它部队从别的地方进行进攻。就连郭威的部下也大多半牢骚满腹,觉得郭将军是让郭都督给打坏了。

“打的明明是大腿,怎么脑壳子却坏了呢。”当然,这只是背后的低声埋怨。

郭威这边对敌我双方的嘲笑并不理会,仍然督促着两万七千人扛泥土准备填河流。到第三天黄昏,北岸已经堆了两层楼高的泥土了,郭威当即下令:“填河!”

这可是延绵数里的土堆!如果用簸箕之类往河里扔,只怕又得扔个三几天!

这一日黄昏,唐军与天策军敌我双方都来观看,郭洛没有来,马继荣却是来了,连对岸伊斯塔也埋伏了精兵,亲自到场监视——他通过探子已经得知对岸乃是北庭一战中声名鹊起的唐军名将郭威,因此不敢怠慢,要看郭威如何填河。

却见郭威组织了四千多民夫,抬上工程用的巨大撞木,四十人抬一根大撞木,攻一百队,嘿咻嘿咻猛地前撞!

那些土山堆得太高,又没夯实,底座本来就不稳,被撞木一撞轰隆隆地一座座倒塌,只一瞬间就都倾倒在药沙河里!泥土下泄,倾满了整个药沙河沿岸,果然将沿河填了好大的一片!就连药沙河的河水都荡漾了起来!声势果然惊人!

一百撞木在奚伟男的指挥下轮流猛撞,轰隆隆,轰隆隆,石块泥块不断跌入水面,噗噗作响,数千人忙得热火朝天,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将堆在北岸的土山全部推入河中!

夕阳之下,但见整条药沙河都浑浊了,这个时代没有水面污染,药沙河由雪水汇流,本来是十分清澈的,可这时河水夹杂着泥土,半条药沙河都变成了泥浆!

可威猛是威猛了,声势是有声势,造成的影响也算很大,但泥沙倾泻下去以后大部分都被河水冲走了,只有三四成堆在沿岸,两万七千人花了两天半功夫填河,最后也不过推进了三丈——这其实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了,但相对于宽阔的河面,这点挺进却是不够看!

对岸天方教骑兵再次放声大笑起来,伊斯塔也放了心,按照唐军的这种速度,就算继续挖泥填河,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真个将河流截断——而且河水是流动的,一旦河流被堵截,河水无处宣泄,所引发的后果也是难以预测,填到越后来势必越难办。

岸这边的唐军兵将,看到这个效果也无不摇头。

只有郭威似乎半点未受到打击,指挥兵将继续挖泥,准备下一次的填河,近处可以搬的地表沙石在过去的三天中已经被搬光了,郭威就下令在药沙河的东岸挖,他休养了两天,双股的疮疤渐合,却还没发站立起来,但趴在担架上继续催逼民夫、胡骑、府君劳作,许多人心想:“这法子明显不行!郭将军如今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但在郭威的催逼之下却是半点不敢懈怠。

这次的劳作,两万多人是混编,然而大部分人没有发现,从第四天凌晨,就开始有精锐兵将被抽调离开了,抽调走的人数有两千人——郭洛调给郭威的府兵数量达到一万,则这两千人便是五里挑一。唐军的府兵在西域放在哪里都能算精锐部队,这两千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批精锐不但素质甚高、历练足够,而且穿着的都是轻便铁铠,拿着的都是锋锐兵器——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是骑射兵!

可是对于这种潜在变化,就连唐军自身也没几个人察觉得到,更别说对岸的天方教骑兵了。伊斯塔隔着药沙河看到的,也只是唐军继续热火朝天地挖土、运土、堆土,算算日子,唐军最后就算能填河成功也必是一个月后。

“到那时候,他们只怕早就都疲累不堪了,便是过了河我看他们如何打仗!”

经过三天的劳作,那被抽调过去的两千人也确实是疲累不堪了,但是此刻让他们感到郁闷的却不是疲累,而是无所事事。

忽然之间被抽调到这个秘密的军营中来,所有人都下令不得喧嚣,不得外出,只准磨好自己的兵器喂好自己的马,此外就是不许出兵营一步,违令者斩!

杨信和徐从适是这两千人的首脑,各自统领着一千人的府兵精锐,却是自己也不晓得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直到第六天傍晚,郭威才来到军营之中道:“今天好好休息,吃饱睡好,明日是最后一日了,明晚子时之前,你们就给我过河去!就算不拿到伊斯塔的首级,至少也得给我将对方的河防击溃!我已经知会了郭都督,只要你们一得手,整个大军马上就会行动!”

杨信吹了个花口哨,道:“可这河才填了四五丈啊,离填断河流还远着呢!怎么过去!飞过去啊?我只是银枪将,不是飞将军。”

他是郭威的嫡系下属,向来有些没法没小,聚议的校尉也都知道他们这层关系,虽然知道杨信是在取笑郭威,却也都跟着讪笑起来。

郭威道:“我在动手填河之前,就已经派了勘筹营的人,混在强行渡河强攻的木筏里头,将附近数十里的水道深浅探查了一遍。我们填河的这一段虽然两岸狭窄,但正因为狭窄,水流反而更加湍急,河心又深,而且填河越到后来就越麻烦,就算再给我们一个月只怕也填不了它。不过你们要冲过去的不是这一段河面,而是往西北十余里的那一段河面——那里河面最宽,但却平缓,河水也最浅,你们所乘坐的都是西域第一等的骏马,到时候你们不用木筏,直接放马趟过去!”

徐从适也早想到郭威必定另有打算,听了这话并不奇怪,却道:“那一段河面虽然浅些,却也不是纵马可以趟过去的——我也问过勘筹营的人,那里的河心水面最浅也能淹没胸口,人马落水还是游泳,对方有猫眼灯,我们一入水那就成了对方的箭靶子。我等两千人平地纵横可以所向无敌,到了水里那可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如果河水浅到可以趟过去的地步,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郭威道:“这个我也知道,所以这些天想的就是如何将河水变浅!”他挥了挥手,下令众人准备:“总而言之,明天亥时,我一下令,你们马上行动。今晚等天黑以后,你们就都化整为零,到那一段河面附近的军营中隐藏休息——我已经将那几座军营调空了!”

他看了看下游,道:“咱们三人虽有上下之分,其实我只当你们是一场同袍,两位请努力!如果是我计算有误的话,那后天清晨我就只能拿首级去见郭都督了。”

他言语朴实,不像张迈那样有煽动性,但这两句话出于真情,还是说的帐内诸将血为之沸,杨信挺身道:“将军放心!明日子时我一定突破何妨!河水若不变浅,我们便是游也要游过去!咱们中原来的好男儿,不会让岭西的老家伙们看不起!”

这一日,天方军和唐军都显得十分平静,也没有特别激烈的气氛,也没有宁静得诡异,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只有部分人想到郭威和郭洛之间的“七日之约”,暗暗为他担心焦急。

黄昏时节,在郭威的命令下撞木队伍又撞下了几十座土山,但收效却是越来越微——越靠近河心,河水的冲力就越大,泥沙倾下很快就被冲到了下游。

对岸天方教的骑兵望见又都大声嘲笑起来,笑声甚至飘过了药沙河,传到唐军耳中,人人都感不忿!

郭威怒道:“贼子胆敢辱我!”因下令:“连夜动工,我誓要在午夜之前,将这一段河填断!”

两万多人里头有一半齐声应和,虽然他们都知道要在一夜之内填断之前花了七日都没能填断四分之一的河流那是完全不可能,但输了战斗也不能输了气势啊!又想是七日之约的最后一天了,人人都自我激励起来,入夜以后也点了火把,在郭威的指挥下拼命干活。

对岸天方教的骑兵望见,那更是没口子地嘲弄了起来!

眼看已近午夜,忽然之间,药沙河东岸发出了一声轰然巨响!似乎是有什么崩塌了一般!跟着是上万人齐声惊呼!但这万众惊呼很快又被极响的水流声给掩盖了!

水声哗哗,就像崩堤了一样!

“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人人都有些惊恐起来。

唐军受到了郭洛的部勒没有乱,对岸天方教的骑兵却都在猜想出了什么事情,猫眼灯从四下汇聚,终于有眼睛特别敏锐的隐约见看到了对岸的情形,大叫道:“唐寇挖土填河,将自己那边的河堤给挖崩了!”

心中有了这个印象,猫眼灯四聚再看,果然发现河水不住往东、北倾斜!如此堤防崩溃乃是用兵最害怕的事情,但是崩塌的是对方堤防,那就是天底下最值得幸灾乐祸的事情了!

天方教骑兵无不喜出望外,个个高兴,人人抚额,都叫道:“真神保佑,真神保佑!这群唐寇想要填河,结果却淹了他们自己!淹得好,淹得好!”

药沙河的河水从东岸堤防崩塌处汹涌突入,涌入到那片面积达到数十平方里的低地之中,而且由于河堤的这一边早被郭威挖得入地数尺,河水涌入之际就更加凶猛!

黑暗中天方士兵只看到对方堤岸崩塌,却又有谁注意到堤岸崩塌、河水分流的同时下游的流量在瞬间骤减!虽然还不至于断流,但那一段平缓的水面其水位已经在短短一顿饭时间下降了一大半!

“郭将军好妙的机谋!”郭洛在下游凭河叹道:“这个办法,在中原是没法用的。咱们那边的河流,动辄数丈十数丈,不像西域这边多是宽浅河道…”

便听轰轰几声,那几座白天非常空寂的军营猛地冲出两百头猛虎般的战士来!人人骑着高头大马,纵马踏入药沙河中!郭洛大喜,赶紧下令增援!

黑夜之中,杨信啥也不管,只是前冲!

西域河床不像江南,多沙石而少烂泥,两千骑兵踩入水中,水只淹过马膝!虽然河床凹凸不平,有数百骑兵因为马匹崴倒而吃水,却还是有一千多人顺利踏过了河心!

猫眼灯本来都聚焦于东岸河堤崩塌处,这时赶紧调集了过来,却哪里来得及?

弓箭手望河而射,但杨信等在马背上和在木筏上的灵活度是不同的!凭着黑夜那点能见度,凭着这一段河流对岸仓促发动攻击的几百弓箭手,能奈运动着的这千余骑兵何?

三十余丈的距离,骑兵冲锋那是转瞬即到!虽然为水流所阻,但也只一顿饭功夫就有八百余骑冲到了岸上!

天方军尚未反应过来,唐军千骑已经集结!

伊斯塔听到消息引了精锐前来!药沙河两岸唐军的兵力远胜天方军,但在这个局部,在这个时间点上,伊斯塔聚集起来的兵力还是远远多于刚刚过河的唐军!

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天方教部队,杨信只是发出一声长笑:“这些日子阻挡了我们铁蹄的也就是这条破水沟,如今既已过河,天方小儿们,来杨爷爷枪下受死吧!”

皎洁的月光下,点点银光如梨花般闪动了起来,汗血宝马在月色下也如化身为龙,八百多人就如一把宝刀一般,奋起憋了多日的勇猛劈向异族!

第148章 巡河死线

时当午夜,在子时将到未到之际,杨信冲上了河岸!有数百骑兵也跟在了他背后。

其余的一千多人并未淹溺——这一千多人虽然大多数是旱鸭子,但毕竟是精强的战士,这时河流又浅了许多缓了许多,之所以未能上岸有一部分是因为河道地形复杂,战马马蹄踏入泥泞或者洞窟而崴倒,还有一部分则是受到河流冲击,一时间未能尽快上岸。

杨信当然不可能等待所有人都上岸,敌人的骑兵已经在聚集了!他一扬银枪,喝道:“亮火把!跟我冲!”

刚才是为了奇袭奏效而抹黑渡河,现在已经上岸,便有三百余人点亮了火把!

夜风很凉——尽管是夏天,白天很热,到了夜里还是迅速冷了下来,这是内陆特有的天气特征,火把里层用了石油膏,表层则涂了火药,哗一声就喷出了火焰!

杨信挺直了长枪,高声虎吼着!

他的坐骑雪围脖也人立长嘶,跟着如箭射出!背后数百匹纯种汗血宝马、第二代混血宝马听到后齐声响应,从背后一起跟了过来!

八百骑呼啸席卷!对着那些埋伏在岸上的弓箭兵杨信看也不看,纵马就踩踏过去,跟着银枪挺处,搠死了一个黑衣骑兵!

尽管是在黑夜,见到杨信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枪法后,所有的天方骑兵都被镇住了!丈六银枪不像陌刀那样猛厉,却比陌刀更讲究技巧,和汗血宝马配合以后更是灵动万方!

八百骑猎猎而过,就像一阵风般扫过河岸!所到之处所有埋伏着的弓箭手无不死伤狼藉!

天方巡河骑兵已经聚集了数千人往这边赶来,但谁也没想到唐军能够这么快地渡河,因此来得十分仓促,不少地方显得布置薄弱,不过里许外还是聚集了约两千人马,准备向这里开来。

如果过河了的唐军是个智将领兵,这时一定避开坚锐向空虚出打去,但杨信却偏偏就领兵向人数最多的地方冲!

在北庭时,尽管地方陌生,但人脸看着还像中原——在这个时代漠北人种和回纥人种与中原其实相差不算很大,但到了这里,中亚人的脸孔就非常明显了!来自中原的将士都有一种闯进了异域的陌生感与不安感。

进入河中地区后,到处又都是陌生的自然景观,山是怪异的山,水是怪异的水,就连敌军的兵器也显得有些古怪!

二千人的敌军中掺着数百黑衣骑士,这些人可是整个巡河防线的主心骨!而杨信就偏偏向他们冲去!

“破阵破强!”只要强者一败,其它就势如破竹!

这是杨信的观点!

敌阵当中,有着几个穿着与众稍微不同者,有冠帽,有护肩,面对着杨信的冲击还尽量保持着镇定,一边指挥士兵抗击!

“是他了!”

杨信双腿一夹,旋风一般卷了过去,沿途只是刺开一条血路,杀到近前,猛地大喝道:“大唐杨信在此!天方贼子,受死吧!”

如果说回纥人、漠北人还有不少懂得唐言,河中地区会听会说唐言的,除非是知识阶层,士兵来说那就极少了,其实敌军没人听得懂他说的话,但是见他忽然欺近,所有人都惊骇莫名!

杨信银枪掠过,靠着马匹冲击之力,硬生生捅入了一个黑衣骑兵的咽喉!

烂梨银枪染上了雪花之后,点点雪光就变成了点点血花!枪法耍开,当着披靡!

八百人紧随其后,左冲右突,不多时这二千人就溃烂了!

这二千人一崩溃,前后十余里就再没有能够阻挡杨信的部队了!

杨信纵声长笑,驱马奔驰,不再用枪,只是靠着马蹄践踏就踩得天方巡河士兵哭爹喊娘。

背后骑兵以火把将河岸这边能点燃的全部点燃,一缕缕的烟,一阵阵的火,将药沙河西岸南岸烧得明亮,却有烟火熏人。

药沙河的东岸北岸,郭洛登上河畔的瞭望台,取了千里镜与张迈一起观战,一边看一边赞,叫道:“那就是威震北庭的枪王?”

张迈甚是得意,道:“对!那就是杨信!”

郭洛大赞道:“好枪法!好气势!枪王二字名不虚传!就是我和杨易,也没这等枪法!中原果真人才辈出啊!有这么多的英雄种子,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契丹压着打!”

他与张迈观战的同时,早有部将催促着渡河。

郭威的两万多人没什么行动,他那一段河面也都被紧紧盯住了,反而是别的河段趁着对岸轰乱而抢渡药沙河!

唐军早就准备好了木筏,这时先有数千人策马从水浅处趟过以增援杨信,跟着又有数千人以木筏渡河,当药沙河对岸的唐军数量达到五千人以后,郭洛便知道渡河一事已无悬念!

步兵和民夫将木筏竹排连接起来,用臂腕粗的巨索连成了浮桥!三座浮桥搭成以后,后续骑兵便源源踏过!

杨信更是四处出击,抢立战功,誓要在岭西老兵面前一展威风!

伊斯塔手下的兵马本来就没有唐军多,没有唐军强,所以依赖的也就是这药沙河,而萨图克原本也没打算靠着这药沙河就能将张迈的步伐挡住,只是要伊斯塔尽量拖延罢了。

这时眼见河防已被突破,伊斯塔知道再难守住了,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只是河防的溃散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却是他心有不甘者!

眼看那梨花般的银枪还在四处冲击,伊斯塔心中一动,调集精锐弓箭手悄悄布置,跟着以轻骑将杨信引来,杨信不虞有他,竟尔欺近,眼看就要进入圈套,伊斯塔正自欢喜,心想临走之前至少要杀一员唐军猛将回去立功,不意一箭破空袭来!幸亏他极为敏捷临危一闪,羽箭却已经是擦鬓而过!

跟着嗖嗖嗖连珠箭发,黑暗处埋伏的弓箭手有两个中箭,埋伏圈暴露了!

杨信吃了一惊,赶紧勒马,朝弓箭来处望去,却见徐从适全身上下湿淋淋的,带着七八个神射手,对着自己笑道:“杨枪王啊,不要只带银枪,没带眼睛啊!”

这是阵上嘲笑,换了别人杨信非大怒不可,对徐从适却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你在旁照看我怕什么!我刚才倒是担心你在水沟里淹死了呢!”

两人哈哈大笑。那边伊斯塔知事不可为,急引了兵马退去了。

这次萨图克布置颇为严谨,伊斯塔又指挥若定,因此让张迈颇出意外的是,对岸的天方教骑兵竟然没有因此垮掉。

杨信得胜之余要追蹑其后,郭洛又不准许,仍然按照原定计划,稳扎稳打,一边攻略沿途据点,一边收拢来投降的部族。大军每日挺进不会超过三十里。

杨信十分不满,对徐从适道:“这个郭都督,稳重过头了!听说现在萨图克正在康居城厉兵秣马,这时候就该以奇兵速进!难道还等他们集聚城下么?听说康居可是一座大城、坚城!将帅用兵,下策攻城,野战我们还能占上风,一到攻城,那时就是动用十倍战力也未必能胜过对方!”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天策唐军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正面攻城取得胜利的战例!

当下就去向郭洛请战,仍然求用奇兵,郭洛却黑着脸,一句应承他的话都没有。

杨信不得任用,郁闷难当,回来对徐从适道:“这次郭都督错打了咱们郭老哥,连元帅在渡河之后都赶来慰问了,他事后却一句歉意都没有!真不是个好相处的!现在又故意放慢进军步伐,我看他是见我们东土派锋芒正劲,故意压着我们,怕我们抢了他们岭西派的威风!”

不过唐军渡河以后,局势还是又一次稍稍向天策军倾斜。河中地区再一次受到了小小的震荡,河中地区又有不少波斯旧族赶来参拜,大一点的部落张迈还亲自接见,小一些的就有郭洛处理,西域人人都知道郭洛乃是副帅,代张迈行权,因此见到了他都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不敢多言。郭洛却都会好生安慰一番,然而权柄在握,自然不怒自威!

唐军一路擂鼓西进,影响越来越大,又半个月抵达了那密水上游——那密河是乌浒河的支流,但水流丰沛,所到之处又都是膏腴之地,因山川地势的关系,这一片领土气候又适合农业、牧业,又有自波斯帝国以降铺成的道路,因此物产丰富,商贸发达,萨曼王朝超过六成的人口都聚集在那密河流域,国内最大的三座都市——包括首都布哈拉以及最大城市撒马尔罕(即康居)——也都分布在那密河沿岸。

唐军抵达那密河以后,只要沿河向下游开进,就能抵达撒马尔罕了。

张迈抵达那密河的时候,不但河中地区的波斯旧族都来参拜,连天竺北部也有首脑赶来。

随着唐军越逼越近,天方各国对张迈的戒心也越来越重!

这日郭洛正要拔营,忽然收到了敌军来书,往常不管是谁,郭洛都是自行先定计处理了,这次却微微吃了一惊,赶紧转呈张迈,说西方有使者来到。

张迈笑道:“能让你来找我,必不是小人物。是萨图克吧。他是要来求和,还是来下战书?”

“不是萨图克。”郭洛的回答让张迈也大感意外:“是来自巴格达的使者。”

“巴格达?”

“不错,是哈里发的使者!”

第149章 哈里发的使者

张迈听说是巴格达哈里发派来的使者,心中诧异,提起哈里发,他心里马上就想到了《一千零一夜》中那些穿着长袍的阿拉巴君主,至于上一辈子对天方教国家的印象是政治上的保守以及反西方上的激进,总之那是一个十分陌生的政治领域,比起欧洲国家来更加陌生。

虽然,从碎叶起兵开始,张迈就不断和天方政权接触,与萨图克的斗争更是持续至今,不过天方教国家最高领袖派人来这却还是第一次。

“哈里发?”张迈道:“他来干什么?”

郭威道:“莫非因我们进入萨曼,他前来问罪么?”

现在的河中地区,在大唐全盛时期属于安西都护府,但天方教国家却不承认,他们认为这理所当然是天方教的领地,可以说这里正是两大文明的争议地区,双方各执一词,都认为这里是各自“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

“不会吧。”马继荣道:“我们这次是应奈斯尔二世之邀而来,名正言顺啊,听说萨图克虽然也信了天方教,但和哈里发是不同派别,哈里发问罪萨图克也不会问罪我们!”

“若哈里发是要来与我们联合夹击萨图克,那哈里发的使者又如何能抵达这里?”魏仁浦虽然来自中原,不过郭洛这些年对天方教地区做了相当大的功夫,虽然还远远算不上详尽——阿拉伯帝国毕竟太大了,只几年的时间郭洛所得到的情报也只是皮毛,不能够说已经深入到文化层面,不过在大致疆域上却已经绘制成图,魏仁浦记忆超群,早就将疆域路线牢牢记住,这时说道:“哈里发的使者是从西面来,西面要经过萨图克所控制的区域,我听说这群使者衣衫整洁,无伤无害,可见他们经过布哈拉、康居城时并未受到留难,由此推断,这个使者只怕不是来跟我们联合夹击萨图克的。”

“那么,难道是对方要来给萨图克做靠山?”刘岸说道:“可是萨图克如今纵非穷途末路,却也是危机重重,而且听说如今的哈里发虽然仍是天方国家的共主,却是和我们东周时候的周天子相似,徒有其名而已。他来给萨图克出头,又有什么作用?”

张迈又问郭洛的意见,郭洛道:“如今的巴格达,听说业已被蛮族武将所挟持,这位哈里发是否还有独立之意志,却也难说。不过我以为,就算哈里发的使者此来不是因应他本人的意见,恐怕也是要来和我们为难的。”

“哦?”

郭洛道:“根据各路情报,我军自进入萨曼境内以后,天方国家无不震动,听丝路的商人辗转传言,从布哈拉到巴格达,从巴格达到地中海,天方诸国都担心我们的兵力无止境地向西。天方教内部各宗派斗争之激烈程度,不在与外教的斗争之下,不过我们的声威太盛,他们又不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我们的大军是要一路向西,还是在哪里停止,因此我觉得这个使者应该是哈里发前来试探。”

刘岸道:“郭都督这样的分析极有道理。如今天方诸国自然都要知道我们的态度,而哈里发也要借着这件事情,试图重振他的声威,所以哈里发才会派出使者,而天方各派力量也都乐观其成。”

说到这里,刘岸道:“元帅,请让我先去试试这个使者的底线,等摸准了他们的心思,再来回复元帅。”

张迈沉吟片刻,道:“不用了,我心里已有把握。一个无权虚君的使者而已,不用转这么多的弯,请使者入帐吧。不过对方是天方教哈里发的使者,那是可以与我大唐皇帝并峙的领袖,我们应该予以尊重。”

魏仁浦听了这话,便知道如何处理,当即下令升帐,以三千如狼似虎的兵将为仪仗队拱卫在外,犹如宫殿一般的金帐之内,文臣武将分列左右。

哈里发的使者到了帐外,见到了雪森森的陌刀已经大生敬畏,不过天方帝国毕竟根基深厚,人才辈出,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使者倒也甚有勇气,抬头挺胸走入帐内,入帐后看见金帐内数十位人物,文臣温文尔雅而不失气势,武将不怒自威眉宇暗藏杀气,但所有人的气场却都拱伏于一人之下!

“那个人,应该就是被人称为‘东方新的天可汗’的张迈了吧。”使者见了心中暗自艳羡,心想什么时候天方帝国也能再有这样的君臣才好啊。

他来到张迈面前,不卑不亢地献上了礼物,口呼:“真神在大地上的代理人,当代哈里发陛下,向来自东方的天可汗陛下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报上了姓名。

郭洛这几年来在宁远城出了收集情报之外,也大量地招揽人才,培养出了一批精通阿拉伯文的参谋,这时站出一位来为张迈做翻译。

那使者的姓名极长,张迈也记不得,翻译的参谋便撮取之为瓦提克。

从马继荣到魏仁浦到马小春,再到杨信、徐从适,所有文臣武将听这位天方教哈里发的使者尊称张迈为“天可汗陛下”都是心中暗喜。马继荣魏仁浦等固然想“劝进”久矣!杨信徐从适等来自中原的热血将士也无不认为张迈为当世不二的明主圣君,因此张迈至今未登皇帝位,他们心中自然耿耿于怀,这时听到另外一个世界性大帝国的领袖恭称张迈为“天可汗”,这可比关起门来称帝更加荣光!

张迈微微一笑,道:“你们的哈里发身体还康健吧,等我打完了这一仗,有空时定到巴格达拜访一下他。”

翻译的参谋吓了一跳,在郭洛的眼色下却还是照常翻译了过去。

瓦提克更是心头一震,却依然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陛下关心,若有机会,我们哈里发亦当到长安回访。”

张迈笑道:“等我削平河中,灭了萨图克,从这里去巴格达,快马一两个月就到了吧,但哈里发陛下要去长安,那路程可就远了。”

瓦提克马上应道:“萨曼一族得到哈里发陛下的委任,历代守护河中,忠心耿耿,历代哈里发都赞许有加。如今被信仰了异端的突厥人所侵,失去了领土,本来这是我天方教内的家事,奈斯尔二世却竟然向外求救兵,天可汗陛下肯劳师远征,为朋友复国,这件事情我们天方诸国无论君臣听说了都十分赞叹,但奈斯尔二世在这件事情上却做得很不对了。”

其实萨图克乃是回纥人,不过在巴格达一些人眼里,回纥也罢,铁勒也罢,都是突厥种,他们并不细分之。

而魏仁浦等听了他这一段话后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如今哈里发手里无兵无权,所以对外虽然不敢示弱以免被天方诸国鄙视,却又不敢在张迈面前太过强硬——有位无权的人在强者面前怎么着都是底气不足的。但瓦提克口口声声说张迈是应邀入援,那就是暗示张迈将来就算打下了河中也应该将领土还给萨曼,而这个暗示的潜台词就是:河中地区是属于天方帝国的!

魏仁浦正要出列,与瓦提克辩论河中地区本为属安西大都护府治下,“自古以来就是我大唐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云云,但看张迈没有让臣下出来辩论的意思,便不敢妄自出头。

却见张迈一点也没有跟瓦提克辩论的意思,只是懒洋洋地说道:“你们天方内部怎么说奈斯尔二世,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至于萨曼的后人该怎么安置,等我到布哈拉以后再说吧。”

瓦提克听了翻译后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

等张迈到了布哈拉,那河中就都落在他手中了,那时候还谈什么,让老虎将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么?

什么是霸道,霸道不是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霸道就是我想干什么事情都按我的逻辑来,灭萨曼也罢,复萨曼也罢,都是我说了算,不用跟你商量!

魏仁浦听了有些愕然,愕然之后暗暗佩服,诸武将听了则无不大爽,觉得元帅就该这样啊!咱们跟了这个老大真是没跟错!

交涉到了这里,瓦提克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本来他也算是一个人才,否则如何能够在如此威严之下还保持一个大国使者的风范?只是两家国力实在相差太远,瓦提克手里能打的牌不多,就算有十二分的本事,这时也只能发挥出一二分了。

气氛对瓦提克来说是尴尬了一会,瓦提克脑子一转,又重拾勇气,问道:“伟大的天可汗陛下,你若能顾全朋友之义,重立奈斯尔的后人,那么也是美事一见,却不知陛下准备在河中停留多久,我们哈里发陛下好准备好葡萄美酒款待。”

这句话说出来,郭洛与刘岸马上就摸到了几分哈里发真正的意图了,甚至推测到了哈里发以及天方诸国的底线!

瓦提克是单方面地默认张迈“重立萨曼”这件他们无法干涉的事情,至于问张迈要在河中停留多久,那当然不是真为了给张迈准备好葡萄美酒,而是要看张迈是否要到河中为止。

郭洛心道:“看来哈里发的意图很明显了,他无力干涉河中的局势,若能保住河中那自然最好,如果保不住,那他们就是希望我们的兵力到这里为止。”

若张迈的兵力止于河中,虽然是削掉了天方帝国东边的一角,却还是不会触及整个天方帝国的核心——两河流域,不会导致整个阿拔斯帝国的全面崩塌。

而且只要张迈兵力东归,那么天方教国家就还可以利用宗教势力,伺机卷土重来。

第150章 兵临撒马尔罕

张迈冷冷地盯着瓦提克,他自己就是靠着谋略起家,在安西唐军起事之处游走于各大势力之中,借力打力一直走到疏勒,这么些年过去,对人对事的洞察力都已经历练得深透无比,此刻居高临下,对于瓦提克的思路一眼就看穿了。

看着张迈的眼中闪着寒光,刘岸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不好!这几年元帅的霸气越来越强,就是对耶律德光那样的人也都硬碰硬地顶回去,对哈里发这样只有尊位没有实权的人,只怕元帅不会客气——那可会惹来极大的阻力!”他似乎预感到了张迈的反应,又想:“萨图克与我们交锋了这么久,一定是揣摩透了元帅会如何反应,所以才故意放使者过来!”

正要暗中劝告,张迈却已经开口了,但他并没有回答瓦提克的话,反问道:“听说哈里发现在已经失去了政权,变成了一个空架子,可有这事?”

瓦提克听了翻译之后脸色微微显得难看,张迈所说的乃是事实,无可辩驳,但他却不能正面承认,勉强以辩词答道:“哈里发陛下是真神在大地上的代理人,世俗的军政有时候会有所变迁,但真神的旨意不会改变,哈里发陛下作为天方诸国信仰的归依,就是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改变。”

“是么?”张迈道:“我十分尊重历代哈里发的教化,先知穆罕默德对于结束半岛的混战,教化周边的野蛮民族,原也有很大的功劳。如果哈里发陛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维系他作为宗教领袖的地位,那么他便值得我敬重。如果他是这样一位道行高深的伟大人物,那么无论我的疆域扩展到哪里,我都会拥护他作为天方教民的精神中心。”

张迈的反应,让瓦提克十分诧异,一时间他有些不大理解这位东方霸主的意图。

却听张迈说道:“我来到河中之后,遭遇到了许多的误解,一些天方教虔诚信徒被人误导,宣称我是要来灭天方教,但是,我实际上是来保护天方教的。”

“保护我教?”

“不错。”张迈道:“凡是导人向善的宗教,就是好宗教,凡是有益于国家与人民的宗教,我都会给予保护,不管是佛教、道教、拜火教、十字教还是天方教…”

瓦提克的脸色又有些变了!张迈所说的,仍然是他一贯所主张的“政教分离、宗教自由”政策。在天方帝国开明的时代,天方教倒也容许境内有异教徒的存在,比如基督教和犹太教,但天方教理所当然的必须是国教,而且宗教领袖哈里发理所当然地要掌握政权!若是政教分离,那就相当于是抽掉了天方教存在的基石——至少是剥夺了哈里发和讲经人们权势的来源!

天方教是当世最严格的一神教,最无法容忍的便是这一点。而张迈却偏偏总是将之与其它宗教并列,认为各大宗教之间并无高低主次之分!

天方诸国对张迈的态度是担心的,害怕他不断地扩张下去,但张迈却似乎并没有准备妥协的意思——哪怕将因此而面临更大的军事阻力。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可以回去告诉哈里发,或者告诉所有希望从你这里得到我回复的人!告诉他们我以下的话。”张迈对已经无法说话的瓦提克道:“我张迈还有我背后的大唐,永远会支持人们在精神世界的自由追求,我也尊重各宗教在教化上的努力,但是疆域从来都不是靠经书,而是靠马与刀来奠定!我十分希望有一天能够和他一起探讨天方教的教义,至于世俗的争斗…”

张迈淡淡道:“还是让手里握有权势的人来跟我谈吧。”

对于哈里发使者的会见就这样结束了。

刘岸一开始颇为张迈这样没有半点柔性的言论担心,但张迈却没有一点要改变的意思。他的立场早在疏勒时代就开始萌芽,在八剌沙衮正式公开,到现在哪怕是遇到了阻难,这个立场却绝不动摇。

瓦提克回去以后将消息散布开来,萨图克大喜过望,对苏赖道:“我就知道张迈一定会自己坏他自己的事!天方诸国本来期待着他能改变,但他却这样执迷不悟!看吧!这药杀河与乌浒河之间的土地,就将会成为埋葬大唐的最后坟墓!”

在张迈再一次重申其立场之后,西域地区的局势再一次被催化,非天方教教徒进一步向唐军靠拢,天方教中的温和派也有一部分表示支持,至于天方教的狂热派则再次掀起反抗张迈的高潮。所有无法接受张迈将天方教与其他宗教并列的狂热信徒从四面八方涌来,布韦希家族担心张迈灭了萨图克之后会继续西进,也向萨图克提供了援助,并暗中给予承诺:在萨图克对抗张迈期间,后方诸国不会袭击他的背后。

山中永生者的代理人也与萨图克更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原本因为萨图克攫取全部军政大权而产生的怨念也暂时放下,萨图克的内部空前地统一了起来。

见到如此局面萨图克欢喜非常,他征集河中地区所有人力物力,尽聚于撒马尔罕城内,在撒马尔罕城实行坚壁清野策略,要以撒马尔罕坚城以及那密河与张迈来个背城一战!

在苏赖的组织下,萨图克控制下的河中地区开始实行战时机制,以宗教的名义征调所有物产,物资向军方倾斜,民间的物资分配则全部由各级讲经人包办。

河中地区原本是有着上千年商业传统的复杂社会,这时却被迅速破坏掉了,许多商人和地主都叫苦连天,但底层的教众在分到东西都高呼万岁!

“萨图克要建立共产主义么?”张迈收到情报后微微一笑。打击豪强以讨好下层,这样的策略张迈以前也玩过,“看来都被萨图克学去了啊。”张迈知道,这一招在战争时期能够发挥出极为强大啊的威力,不过他知道这种犹如打鸡血一般的刺激是有很大后患的。

与张迈重申其坚定立场的政略相配合,郭洛所主持的军事行动依然是步步为营。他一路西进,并不强攻,所到之处除了安插据点之外还保护沿途牧场,将撒马尔罕以东的农田牧场都圈了起来——这些地方在眼下大多无主,并安置了一些民夫民兵进行军牧、军屯,竟然有打持久战的意思!

魏仁浦虽然也赞成先西后东,但他毕竟是从中原来,对东方的局势更加上心,因此觉得河中一战宜于速战速决,解决之后好集中力量东归以争中原——在魏仁浦看来,入主中原才是正道啊!河中这边,只是作为大唐的边藩,安置好了,使之不为中原之患就行了。

但郭洛的种种布置,却似乎要做长久打算,而张迈也默认了他的这种打算。

天策军渡过药杀河以后,归附到唐军的本地人越来越多,郭洛按照来归者的习性,分部分族,实行半军事化的安置。贫民被安排去了做运输或者屯田,妇孺则编入食品加工、农产品加工的流水线里头,此外张迈又下令大昭寺动用半个安西都护府的僧侣——数量达到两万多人,分别进入到各军各部,进行一对五、一对十地教导新民唐言。同时又拿着张迈作提纲、郑渭编撰、郭洛修订的小册子,内中有着新帝国立国理念、律法常识以及生活展望编成的半歌谣文字,俗名叫《唐宝书》者——那也是天策军多年来进行同化教育的结晶,对来归附的无知识民众进行最初步的普及教育。

这是一项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大功业,幸亏郭洛在宁远城时就做了准备,培养出来的大量人才这时起了巨大的作用,组织起来数量多达数十万的人口也有条不紊。

大军中军以及民部所进行的事业,每一天都要面临无穷的杂务,而前锋杨信等人则嫌中军进军太慢!

骑着汗血宝马,一驱驰就能奔出上百里,拿着当世最锋锐的刀枪,杨徐二人所到之处几乎无敌,就连伊斯塔也不敢正面迎战他们的锋芒。可是后面郭洛按照步步为营的策略所进行的行军,相对杨信的骑兵速度其慢可想而知,因此前锋骑兵极为抱怨。

大军渡过药杀河后又整整走了一个半月,前锋才算抵达撒马尔罕!

这时夏季将过,秋风已吹,河中地区冬天会来得比沿海早。郭威算算日子,觉得萨图克这时多半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要攻城的话,我们只剩下两个月了。”

撒马尔罕,鼎盛时期人口达到五六十万,在中古时代这样的人口是极其恐怖的!古代没有高楼大厦,城市向上纵身最多两三层楼,而且那通常是富裕人家才能够建的房子,平民的房子都得是平房,所以五十万人口的城市占地面积已经很大了。

撒马尔罕依河傍山而建,河是那密河,山是萨末山,这座城市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城池,而是一个城市群!在周围有着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城镇,城镇大者万余人,小者数千人,每一座城镇又联系着数以百计的农村和牧场。

撒马尔罕所在的土地也正是整个河中地区最肥沃的土地,有着众多的牧场和农场,尽管这座城市是靠商业集聚起大量的财富,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怎么养得活几十万人口?

来到这里,郭威仿佛见到了河东,杨信仿佛见到了河西——他们深入内陆之后见惯了荒凉,却都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见到这样富饶的土地,一时间内心的烦躁扫去,心中对这片土地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