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闻言一拍几案,将忙桌酒菜全迸飞了,卢纪成吃了一惊,张迈怒道:“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狗屁话!”

他竟然在这等外交场合上爆粗口,张毅也不禁有些汗颜,范质魏仁浦亦觉得不妥,张迈指着卢纪成骂道:“孟昶年少无知,也就算了,可不是还有赵季良王处回辅佐么?他们也老糊涂了不成?”

卢纪成老脸一阵抽动,心想:“人道张迈自西征之后跋扈异常,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凉蜀同盟,虽然有张兄孟弟之名,但那也是张迈年纪较大之故,两国论交并没有分大小,张迈竟然在外交宴会上,当着蜀国使者的面指责孟昶年少无知,这可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了。

杨定国见状,忙对卢纪成道:“那石敬瑭卖国求荣,割疆裂土,致使国家金瓯有缺,此事人神共愤,我张元帅对此獠深恶痛绝,闻名便生无名怒火,一时失言之处,还请贵使不要见怪。”

又对张迈道:“元帅,蜀国与我乃兄弟之邦,就算孟国主的建议有逆耳之处,我等也应该听完了再作应对。”

张迈道:“那还有什么好听的?左右不过是收了石敬瑭的贿赂!所以就不顾国家大义了。什么国家大事无私仇,石敬瑭杀了李从珂,那也就算了,但他竟公然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这样的卖国行径,是私仇么?什么体念好生之德,什么让百姓过几年安生日子,全他娘的都是借口!我看此事若成,汉中东部,只怕就会有一些州县要从石敬瑭处,改划到孟昶囊中了!”

卢纪成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却马上镇定下来,道:“元帅此言,太也欺人!我主乃是为天下百姓之故来作这一番和事佬,实希望关陇罢兵,自此三家同好,永为友邦,如此岂非美事?元帅不纳也就是了,却出此咄咄逼迫人之言,作此无状辱人之词,莫非真当我蜀无人了么?蜀国虽小,但自有山川之固,兵将虽寡,却还有御敌之勇,两国交好时,我蜀有蜀锦为献,元帅若欲动怒,我蜀亦有巴刀为御,蜀人虽然斯文,却亦不怕西凉骑兵之横!”

杨定国忙要打圆场时,张迈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向我宣战么?还是准备给埋伏在陇西南部的几万大军找一个开打的借口?”

卢纪成起身拂袖道:“元帅这是什么话!我主好心派遣臣下前来,元帅却将我主的一片好心当成什么了!”

张迈悠悠道:“当成什么?我估摸着,孟昶大概是年纪渐大,变文听得多了,便真以为自己也能与我一般纵横沙场、逐鹿天下了。嘿,你不妨回去告诉他,我认他这个弟弟,是看在他还算老实,又无过错,所以才给他好日子过,但他若敢勾结国贼石敬瑭,那就等于间接勾结契丹,也就是与卖国贼同是一伙!对于卖国之徒,我可从来不会手软!什么山川之固,什么御敌之勇,在我看来就是太久没事干脖子痒痒,找死了!”

这段话说将出来,满殿文武无不脸色大变,卢纪成更是气得大怒道:“张元帅,这话,可是你说的!”

杨定国赶紧咳嗽了一声,道:“元帅,你醉了。”向马小春使了个眼色,马小春只作不知。

张迈笑道:“我醉了?我酒都没喝两杯,哪里会醉?”对卢纪成道:“你大可将我的这几句话,转达给孟昶,好好劝劝你家主公,在家玩玩蟋蟀也就算了,真长大了就玩女人去!蜀国文士众多,诗文做得也好,就让他吟诗作对去!别跑到关陇来瞎掺和,逐鹿的事情,不适合他!”

卢纪成气得全身发抖,在拂袍袖,大怒而去。

杨定国一张老脸也十分难看,忍不住道:“元帅!蜀国使者的言语,就算再怎么不合你意,但看在多年交好的份上,咱们也不该这样对待他们啊。”

张迈冷冷道:“多年与他交好,是看他还算懂事。现在变得不懂事了,做哥哥的自然要教训他一番,这有什么不对?石敬瑭卖国求荣,我恨不得马上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孟昶却不分是非,与勾结外敌的卖国贼沆瀣一气!我只是口头骂骂,已经算轻了!我什么都可以妥协,唯有在这大是大非的原则上不能妥协!”

“这!”杨定国一时语塞,又因在这等场合多有外人,议论不得机密要事,长叹一声,也退去了。

第二天一早,卢纪成便匆匆离去,凉州城内听到消息不免议论纷纷,许多商人都暗中叹息,以为元帅变了。

郭汾听到了风声,来对张迈道:“夫君,自你东归之后,我一直没过问军政之事了,不过看你最近几个月来,听说却是得罪了不少人。”

张迈笑道:“打仗治国,哪里可能不得罪人?那些身居高位、左右逢源的好好先生,害死的人才多!”

郭汾道:“虽然如此,但民心民意,总要顾及的。”

张迈冷笑道:“民心民意?我看是商心贾意吧。我也有派人往乡间打听,那些屯田的军汉,那是垦殖的农夫,可都见不得石敬瑭窃据中原,为了自己当皇帝连国家都卖了,田间一提起来,农夫们个个都骂,军中一说到此事,个个恨不得马上打到燕云去收复故土、解放同胞!只是中下层的士兵百姓,心中虽有是非,却没人替他们代言,那些大商贾却有大把的钱财来买通御史官员,甚至影响到国老、重臣!乃至诸将!所以凉州上下,听见的就都是他们的声音!人啊,生活过得越好,耳根子就越软了!”

郭汾道:“虽然如此,但士农工商,都是民。难道只听农夫的,就完全不顾商贾了不成?”

张迈笑道:“我若不顾及他们,这回早打过去了!就是要让他们再发一会财,所以才没动手。但我也不能因为照顾他们发财,就忘了大是大非,忘了国家完整,忘了真正的百姓福祉!眼前勉强维持稳定换来的小利是假福祉,激荡之后千百年的大发展,才是真福祉!”

郭汾慌忙道:“妾身是担心夫君得罪的人太多,四面树敌,那时候会陷入极端不利的境地。”

张迈道:“蜀国不足为患,孟昶不是沙场搏杀出来的皇帝,而是个奶娘喂大的少年,没打过仗就手痒想试试,真打起来他得尿裤子!石敬瑭看似位置越坐越稳,其实也就是用浆糊糊起来的铁架子,看起来坚固,但只要找到驳接点,一战他就垮了!而我的背后则有上百万的军心民心与我一体,这不是几句议论能动摇的!我唯一没有把握的,只有契丹!耶律德光不算昏君,契丹又合族同心!我在轮台打败了他一次,套南又打败了他一次,却还是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郭汾道:“契丹一族从中唐以来势力渐长,自耶律阿保机开国之后更是蒸蒸日上,要打败他们,也不是三年五载的事情。至于要铲除他们,或许还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

“一代人两代人!哪里等得了那么久!”张迈道:“现在石敬瑭已经将燕云割给了契丹,每多过一日,契丹人在燕云的统治就会稳固一日,越是往后迁延,事情就会变得越加棘手,若真的等个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让契丹人在燕云站稳了脚跟,那时候我再要收复燕云就更难了,燕云不复,漠南就无法平定,漠南不定,漠北东胡就永远是悬在咱们子孙头顶上的一把刀!这才是国家的千年大患!”

郭汾听得动容,张迈又道:“可笑凉州满城商贾,人人计算的只是口袋里那点蝇头小利,有谁会去想到那么远?燕云、东胡,有没有在不在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关系!但他们不想的事情,我却要想!他们没兴趣做的事情,我却得做!就算是冒一冒险,我也要咬紧牙关将此事给办了!现在是我军上下士气最盛的时候,也是最能打血战、苦战、死战的时候,过了这个阶段,我再想组织起一支能长驱万里的军队就难了!现在的外部时机确实有些不利的地方,但内部好不容易形成的这股力量却一定要用好!就算是要冒一冒险,我也认了!”

就在这时,马小春来报:“唐仁孝将军到!”

郭汾微微一惊:“唐仁孝?他不是在宁远么?”

“我将他调来了!”张迈道:“西方已定,暂时不需要打大仗,你哥哥又在康居坐镇,乱不了。疏勒是我们的老巢,更加不怕。因此有些人马,在郭洛手底下闲着也是闲着。”

郭汾惊道:“你连那里的兵力都调过来了?”

张迈道:“现在且休动手!让那些想吵闹的人吵闹去吧!待得秋收之后,那时军粮全足,而且商人们考虑大雪封山,也都要开始罢市以等来春。在秋收之后、大雪之前的那段时间,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不打则已,这一打,就要惊天动地,就要席卷万里,就要直捣黄龙!汾儿,你看着吧,只要上天还肯顾念汉家运势,还肯给我最后一点运气,那我们的大旗,将会在那一两个月内,插遍胡汉苍穹!”

第182章 战争的理由(三)

曹元忠到凉州一行,见了桑维翰后带来了一个震撼的秘密消息:石敬瑭希望与天策军议和,如果张迈答应,他可以用非公开的方式,将传国玉玺转让给张迈。

传国玉玺这个消息自然是不能公开的,当时在凉州听到这个消息的,只有张迈、杨定国、郑渭、薛复、张毅、鲁嘉陵、曹元忠、魏仁浦和范质。诸人之中,郑渭和薛复对传国玉玺都没什么感觉,但其他人却都心头剧震。这个象征这中原帝国最高威权的玉玺,有着一种难以言传的魔力,虽然,光靠玉玺本身并不足以号令天下,但自秦以降却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得天下者必得玉玺,否则便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如东晋南渡,在建康即位时因为没有玉玺,因此便被人称为白板天子。天策军僻处西凉,如果能够得到玉玺,那么对于提高天策军在中原士人中的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就是普通百姓,可能也会因此而认为张迈是“天命所归”。

“元帅,此事行得!”张毅先出列来,道:“如今石晋无隙,民心思安,此时乃是议和之良机,若能得三五年时间休养生息,那时我军财力兵力都可再上一个台阶。就算没有玉玺,也应该考虑议和,现在石敬瑭还送个玉玺来,我们何乐而不收之?”

张迈道:“你认为,现在应该议和?”

张毅道:“是,兵也好,民也好,现在都该休养生息,如果在这等情况下还要打仗,只怕会失天下之望。”

张迈道:“其他人呢?你们的看法如何?”

郑渭闭紧了嘴巴,没有开口的意思,鲁嘉陵道:“中原士民,如今确实心存疑虑,如果此时进兵,他们未必会真心欢迎。一战克胜最好,但如果占据有所拖延,只怕他们就会变心。”

曹元忠道:“张鲁二位所言极是。如今局势,宜和不宜战,如果硬要开战,蜀国只怕也会有反应。若他们袭我之后,导致进兵不顺,那时候攻取关中未能成功,反为天下所笑。”

张迈又问魏仁浦和范质道:“你们怎么看?”

魏仁浦和范质对望一眼,两人并不赞成此时出兵,但两人揣摩张迈之意,实怕他最后一意孤行,那时候张迈身边便还需要一个能帮他处理文政参谋的人,免得发生像刘备东征而法正病死、孔明冷落的局面,因此两人事前早已商议好,将立场故意分开。

魏仁浦出列道:“臣亦以为,此时非动兵之良机。”

张迈哼了一声,问范质:“你呢?”

范质道:“若就常理,此时非进兵良机,但元帅非常人也,龙骧之行,非臣所能蠡测。”

曹元忠暗中骂了他一句拍马屁,张迈又问薛复,薛复道:“一旦东征,蜀国有六成机会会扯我们的后腿,契丹有九成可能会介入,眼下西凉之兵,尚不足以同时打败契丹、石晋、孟蜀三国。”

张迈哼了一声,杨定国道:“元帅明察,如今诸臣所进,皆是忠言,若元帅能顺从诸臣诸将之情,议和以纳传国玉玺,不但我军境内势必士气大振,且中原士子,也都将知道元帅之志,意在天下也。”

曹元忠道:“国老所言甚是!石敬瑭虽然有篡逆之名,但他篡的是李从珂,不是我们。李从珂和元帅虽然有兄弟之名,但天下人却都知道当初与李从珂结盟对我们来说只是权宜之计。我们结盟的对象,其实不是李从珂,而是洛阳的主君——当日我们的部队开到凉州的时候,坐在洛阳宝座上的人是李从珂也罢,张从珂也好,我们都会与之结盟,现在洛阳的宝座上换了一个人,我们也就不妨换一个结盟的对象。”

这一段话功利味道十足,如果在公开场合曹元忠是不敢说的,现在只有数人议事,他这番话说将出来,魏仁浦范质张毅无不摇头,但魏仁浦心中却也知道曹元忠这一番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魏仁浦道:“曹将军这话,虽然太过一针见血,不过实情也确实如此。李从珂并非明君,虽然姓李却不是大唐正统,他被别人取代,其实与我们干系不大,中原士民,也不见得会为他守节,咱们打着为李从珂报仇的旗号进军中原,也不见得能争取到多少人的支持。依我之见,元帅李从珂的兄弟名分在前几年虽有助于西北与中原之间关系的稳定,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枷锁,这个枷锁,或许是时候去掉了。”

他这话委婉了一些,杨定国当即带头赞成,张毅也道:“不错,元帅与李从珂之间的兄弟名分,现在对我们来说的确是枷锁,臣也认为是时候去掉了。”

曹元忠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眼看九人之中,倒有五个不出声,李从珂对天策政权来说并非真心结交的盟友,没有像李圣天那样的情感干系,这时魏仁浦说他是枷锁,谁心里也没意见。

只有张迈双眼望着偏殿的穹顶,忽然长长一叹,说:“魏仁浦、曹元忠,他们来说这些话,我都不觉得意外,可是杨叔叔…”他将眼睛回盯到杨定国身上,道:“杨叔叔,你来说这些话,我可就大大意外了!”

杨定国哼了一声,道:“何处意外?”

张迈猛地厉声道:“杨叔叔,咱们万里东行,从岭西、疏勒一路走到这里,为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的誓言是什么?杨叔叔你还记得不?”

杨定国一阵愕然,一时答不上来,道:“请恕老朽昏愚。”

张迈环顾左右:“有谁还记得的?”他顿了顿,道:“是了,元忠、文素、道济,还有张毅,他们四个是后来加入的,不知道情有可原。嘉陵!郑渭!薛复!你们记得否?”

郑渭日理内政万机,鲁嘉陵胸藏间谍密谋,脑子里装的东西,一时也都接不上口,薛复道:“我还记得。”

张迈道:“说!”

薛复道:“我们万里东行,最初的目标,就是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和全面振兴大唐!这是元帅在新碎叶城废墟上定下的国略!”

张迈道:“那时候,你还没加入啊,竟然知道!”

薛复道:“疏勒那个晚上之后,我打听了许多岭西旧事,所以知道了,知道以后就没忘记。”

张迈抚胸一叹,又道:“那么这些目标,我们都实现了吗?”

薛复道:“前三项,都已经完成了。只差第四项——振兴大唐。”

“是了!”张迈道:“现在大唐尚未振兴,而你们居然就劝我去和一个出卖国家的卖国贼同流合污!撇开李从珂不说,就算我不再理会他杀李从珂,但只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一事,我就必须与他划清界限!试问我若真的与石敬瑭议和,那么我将来还要以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中原的父老?我们口口声声说要驱逐胡虏,振兴大唐,在与石敬瑭媾和之后,再叫这些口号,将士们不会恶心?”

杨定国忙道:“振兴大唐的誓言,不是只有元帅一人记得,大伙儿都没忘记,不过现在讨论的是眼前的形势,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议和对百姓来说更加有利,中原不是不图,大唐不是不要振兴,只是需要先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待得良机一到,那时再定出兵与否不迟。”

张迈问道:“何谓良机?”

杨定国道:“我军士兵体力养足,中枢财政钱财丰足,各地粮仓仓廪实足,而敌人又出现了破绽,那时便是良机?”

张迈又问:“那这良机,什么时候到来?”

杨定国道:“良机一事,岂能预料?所谓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待敌之可胜,这才是兵法正道?”

张迈道:“一句话,就是等良机从天上掉下来?”

杨定国看出了张迈脸上的不耐烦,却还是顶住压力,一字字道:“这个等字,听来似是消极,其实很多时候却必须得有这份耐心!”

张迈道:“《汾阳兵典》我至今没读,所以不大清楚什么是兵法正道!不过,我的兵法,却不是如此!”

杨定国已经皱紧了眉头,曹元忠忙道:“元帅的兵法是?”

张迈道:“我的兵法是:有良机,就抓住良机,没有良机,就创造良机!而现在,我已经创造了一个最大的良机!”

杨定国问道:“什么良机?”

张迈道:“所有人都认为,契丹、孟蜀加上石敬瑭——这三家如果联手,我们肯定打不过,所有人都认为,如果我在这种形势下还坚持进兵关中,那就是刚愎自用的表现,那就是曹操打赤壁之战、苻坚打淝水之战的前兆!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要打这场仗,不是因为我是曹操,苻坚,而是因为我是汉武帝!这个,就是我们最大的良机!”

薛复听到汉武帝三字,心头猛地一动,向郑渭看去,却见郑渭眯着眼睛!张毅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在后儒心目中,汉武帝并不是一个明君,而是一个与秦始皇一样劳民伤财、穷耗国力的君主。

张迈摇铃让马小春召杨信进来,问他道:“杨将军,你来跟诸位大臣说说,我们该如何振兴大唐?”

杨信看了在场诸大臣一眼,毫无怯场,大声说道:“消灭掉世界上所有的国家,让苍穹覆盖下的所有人类,都只剩下一种令人仰慕的称号——大唐的国民!”

这是张迈在碎叶对着西域诸族所说的话,杨定国却是第一次听见,听了之后不禁吓了一跳,叫道:“元帅,你要征服整个世界?”

“我不是要征服全世界!”张迈道:“我是要让我们马蹄所及的所有人——包括中原的农夫和草原的牧民,一起来共享大唐的荣耀与幸福!”

天策六年,秋。

在麦田一片金黄的季节,凉州出了一件大事——张迈气走了前来调停的蜀国使者卢纪成,驱逐了石敬瑭的使者桑维翰,并公开宣称:自己绝不与卖国自肥的石敬瑭妥协!并发出了两个振聋发聩的呼吁:驱灭契丹胡虏,振兴汉家天下!

这两个呼吁的发出,让热血者为之热血沸腾——西凉全军发出如雷欢呼,却也让冷眼者暗中叹息——不知道有多少商人为此黯然。

张迈的决策,既让我们失望,却也让他们意外。商人们对此十分反感,可是手里握着兵权,且得到士兵绝对拥护的张迈,一旦做出决定,就算是纠评台也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软弱的人,最多只能在背后议论几句:

“我们这位张元帅啊…接连的胜利冲昏了他的脑子,接下来只怕有仗打了!”

差不多在九月秋收之时,各地商铺也迎来了一个早熟的收成——大商人们闻风而动,纷纷提前结束今年的商事。他们都预感到很可能会有一场大战会到来。

“此战之后,世界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难道丝路的重光,就只有这短短的几个月?”

“西北的好日子…就要过去了…”

所有人都猜到:本来因为丝绸之路的刺激而呈现复兴状态的关中平原,或许很快就要陷入不知持续多久的战火之中了——而即将到来的这场战火,很可能会将这片刚刚恢复一点生机的土地变成一片焦土。

西北的税收部门,不管是天策政权下的税吏,还是石晋、孟蜀统治下的官员,都在这个最后的收成中盆满钵满,但在大商人们开始尽力躲藏之后,市面再次显现出可怕的不景气来。所有头脑灵活的人都趁早躲藏了起来,就像松鼠一样,准备渡过这个难以预料的“冬天”。

洛阳,石敬瑭已经登上了西城门,在看见桑维翰入城的一刹那,他非但未因张迈的拒盟而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深藏的期待。

桑维翰上了城头行礼,连称恭喜。

石敬瑭道:“桑军师,你此次出使无功而返,却来恭喜我做什么?”

桑维翰道:“微臣此次虽然无功而返,但天下却出现了对陛下大大有利的局势了。”

“哦?”

桑维翰道:“失之东墙,收之桑榆,陛下虽然不得已失去了燕云,但若能一举收复西凉,那时候陛下的威势,只怕还在庄宗之上,甚至开辟一个超迈汉唐的时代,也未可知!”

“收复西凉?”石敬瑭笑道:“怕没那么容易吧。”

“张迈已经自大得昏了头啦!”桑维翰道:“不管他之前有什么功业,人一到了这个时候,离败亡也就不远了!而且据臣所知,契丹耶律德光,似乎也已经到了云州!即将发生什么,大可推想而知,只要我主能够善于利用这次的机会,别说收复西凉,就是一举而收刺虎之功,也未可知!”

石敬瑭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一封密报却飞入了云州城内,韩延徽打开了之后一看,不由得脸色微变,喃喃道:“张迈啊张迈…你果然留了一手!只可惜,你还是让老夫窥破了端倪!”

第183章 将战

云州城内,一片平静。

没有多少人知道耶律德光进了云州城,对外,只是宣布韩延徽巡视云州,但没多少人知道耶律德光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秘密出现。

整座府邸内部,聚集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是契丹元老宿将。当韩延徽说到刚刚收到的一个情报之后,屋内诸将都神色震动起来。

“天策境内,有秘密调兵之迹象!”韩延徽说。

“秘密调兵?”

“是。”韩延徽道:“虽然他们做的机密,多是夤夜行事,但大军行动,如何可能不露半点风声?伊瓜肃甘道上,毕竟不是蛮荒,而是商旅众多之所在。”

耶律德光道:“夤夜行军…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这…”韩延徽道:“大概是一两个月之前…”

“一两个月前的事情,现在才说!”耶律德光道:“你花了那么多钱,用了那么多人力,办的就是这等事情?若是一两个月前发生于甘肃道上,那么现在张迈早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汉人用兵,讲究‘粮足’,如今秋收已近,张迈随时都会发作,你现在才探听到这消息,若是我未曾准备,却叫我如何反应!”

韩延徽额头微微见汗,道:“臣知罪。不过彼此山河阻隔,天策防得又严密,这些消息…”

“行了!”耶律德光道:“其实张迈的想法,就算没有这些情报,我也可推测到十之七八!哼,他表面上是处处针对石敬瑭,实际上还是瞄准了我契丹!”

“那又未必,”耶律朔古道:“张迈若先与我战,且不说未必能够得胜,就算得胜,我们的骑兵可进可退,战场一败之后,退到后方可以重新集结,所以就算失败了也不至于覆没。这是千百年来汉人兵力就算比我们多、却始终无法平胡的缘故。但石敬瑭就不是了,此次与张迈对决,别人都败得,就石敬瑭败不得!”

大军未战,本来不能轻易说个败字,但耶律朔古却似乎并不忌讳,继续分析说:“以上次套南之战来说,张迈虽然击败了我,但事后投降过去的都是外围杂胡,契丹本族,奚、回等近亲部族,溃后都重新集结回归,我们所损人力其实不算严重,元气未伤。这是张迈能够胜我,却不能得我之人。但石敬瑭就不同了,张迈若胜石敬瑭,则可以尽有其地,张迈若得中原,则可以尽有其人。而且石敬瑭之军队不比我部,他只要有一次大败,只怕整个中原面对张迈就会望风披靡了。”

韩延徽道:“耶律将军说的是。若张迈打败了石敬瑭,他吃下了一州一县,实力便会壮大一分,以他现在的兵力与威望,若他吞并了关中,那时就有问鼎天下的资格,若他得了长安,以他天策军的宣传手腕,只怕转眼之间就会使中原士民闻风景从。我契丹在唐末以后所以能屡胜中原王朝者,在于中原诸朝失了西北牧场,缺乏马匹可用,无法组成强大的骑兵。但现在张迈之骑兵却不在我之下,若让他吞并了中原,以中原之财货养西北之武夫,兼有步骑之长,那时其大军逼迫于外,燕云百姓响应于内,只怕我契丹将不得保有塞内之地了。”

“长安…长安…哼!”耶律德光道:“他得不到长安的!这次只要石敬瑭不太废物,那关中就将是张迈葬身之地!”他说着,忽然瞪着韩延徽道:“那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那人?”韩延徽马上反应过来,知耶律德光说的是耶律倍。当初耶律阿保机还在的时候,他自称天皇帝,述律平自称地皇后,耶律倍为人皇王,继承人的地位早已确立,是述律平硬生生将大儿子拉下马来,这些年耶律德光的地位虽然不断提高,尤其去年的套南一战趁机将三弟耶律李胡的势力彻底粉碎,契丹内部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统一,但耶律倍却仍然是他的一块心病,尽管这个大哥已经流亡多年又做了和尚,但在契丹内部依旧有相当大的号召力。

对耶律德光来说,张迈只是个外患,就如耶律朔古所言,以契丹的根基以及游牧骑兵的机动性,张迈只能打败他,却很难消灭他,最坏的情况也不过退到塞外,与张迈划长城对峙而已,但耶律倍就不同了,这个心腹大患若有机会,是可能将自己连根拔起的,哪怕这个机会十分渺茫,但耶律德光也不能不防!

“人…”韩延徽犹豫了一下,道:“他还在天策境内。”

“在凉州?”耶律德光黑着脸。

韩延徽道:“如今不知在何处,但去年似乎去过河湟,入了吐蕃佛教,断了荤腥,戒了酒色,据说是修为日进,号称五轮上师,世俗呼为活佛,如今已有不少弟子,这些弟子里头,有契丹,有汉人,也有吐蕃。甚至漠南也有诸胡闻其能治病驱鬼、导人进入乐土,万里迢迢前去皈依。就连天策高层,好像也有人拜服其下。”

“高层?”

韩延徽道:“听说天策军原枢密副使李膑,就和那人同拜了宗晦为师,入了吐蕃佛教,认了那人为师兄。现在已经不管军政之务了。又有骁将石坚,虽未入空门做和尚,却也拜入了那人座下。”

耶律德光冷笑道:“装神弄鬼!”

韩延徽道:“那李膑半生颠簸,又身受膑刑,近来又被张迈疏远,肉身与精神均有苦痛,由此而入佛,倒也在情理之中。”

耶律德光道:“那人若真肯从此皈依佛门,那倒也是一件好事!也罢,待打败张迈之后,再延请他来给契丹儿郎说说法吧,我倒也很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将一切都看破了。”

韩延徽道:“是。”

耶律德光又道:“此次关陇之战,石敬瑭一定包藏祸心,意图引我与张迈两虎相斗。我偏偏就遂他的心愿,挫挫张迈的锐气给他看!我要叫天下人知道,举世第一强者,不是他天策,而是我契丹!”

韩延徽道:“陛下圣明!只要能克住张迈,则石敬瑭必然畏惧。且我们对付张迈,不一定要灭他全军,只要挫其锋芒,使天策成为一偏安之国就可。自古西凉地区从来就不能造就持久不衰的霸主,只要天策无法取得长安,一陷入偏安之局面,过个一两代人,河中首先会分裂出去,跟着碎叶宁远也将难以羁縻,陇右势必分崩离析,到了那时,天策不足为患矣!”

“一两代人?”耶律德光哈哈一笑:“那还要看张迈是否挡得住我的这一刀!”

洛阳城内。

石敬瑭拿着北方转过来的情报,皱眉道:“甘肃道上有兵马调动?”

虽然石晋与天策之间的沟通更加方便,但石敬瑭经营中原未久,李从珂当初的细作体系也未能全部接手,所以对天策军的间谍部署反而不如契丹了。

情报上只是说天策内部有军马秘密行动,至于秘密行动的规模、动向则都未说明,对于这样一份情报,石敬瑭一时觉得不知该怎么处理。

“张迈要对付我,并不奇怪。”石敬瑭道:“只是韩延徽竟然向我透露这么重要的用意…他是什么意思?”

刘知远冷笑道:“自然是要我们早做防范,若我军措手不及,败得太快,则张迈尽吞中原,那时候契丹反而不妙,不仅从此再难染指中原,说不定连燕云十六州都得吐出来!但我们若防范得宜,天策攻来,我军防守,那便是两强相遇,契丹正好在旁坐收渔利!”

石敬瑭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仗还未打,但刘知远的这番分析却是直指石晋的军事实力不如天策!似乎契丹若不插手,两军相遇时晋军便非败不可一样。

可是,这似乎又是一个事实,实际上石敬瑭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阻止天策铁蹄东侵。

“知远,”石敬瑭对手握兵权的刘知远,显出了罕见的耐心和包容:“依你看,我们却该如何部署?”

刘知远道:“张迈纵横万里,所向披靡,这次既在境内秘密调兵,一旦开战,必有出乎我等意料之处。且我国与天策边境上,缺乏可以阻挡骑兵的天险,若在关中平原展开追逐战,一旦野战失利,只怕形势便难逆料!因此上上之策,莫若守城——以坚城消耗天策的气力,再坐等契丹介入。耶律德光既然会来给我们通消息,料来便是”

石敬瑭道:“那要守哪座城?”

刘知远道:“要守的这座城池,第一,必须足够强,否则抵挡不住唐军的铁蹄,一旦失守,反而空折了我军士气;第二,这座城池必须是使唐军绕不过去,要让张迈明知不利也非攻不可!放眼整个关中,只有一座城池可担此重任!”

“哪一座?”

“长安!”

大殿之上,看得出石敬瑭身躯耸动!

长安,那已经是位于整个关中平原的中心,如果要将战场预设在长安,那就意味着秦西四百里沃野都将成为弃子!

刘知远看出石敬瑭的犹豫,劝道:“陛下,秦西是李从珂旧治,鼎革之后,诸藩对陛下的号令大多阳奉阴违,又多与张迈勾结,且地势利于骑兵纵横——若在那里开战,我军败多胜少。就算能够守住,张迈一见形势不利,说不定会绕道秦北,以奇兵直扑长安!那时布置在秦西的军队就会腹背受敌。因此主动放弃虽然可惜,但与其将兵力虚耗在不利之地,不如集中兵力,防守长安!”

石敬瑭叹息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但若让张迈逼近长安,中原势必震动,那时候…”

他停了下来,刘知远道:“长安一旦被围,中原震动是必然的,可是形势所逼,却是不得不如此。”

石敬瑭还在犹豫,桑维翰忽然道:“陛下,长安若是被围,中原若是震动,对我军乃是好事。当然,前提是在这样的局势下长安能够守住。”

石敬瑭一奇,道:“国家震动好事?”

“若在平时,自然不是好事,但在当前,却是好事。”桑维翰道:“陛下试想,契丹虽准备入援,蜀国虽与天策撕破脸,但他们会先我们出动,去截击张迈么?”

“当然不会。”

“那么,契丹、孟蜀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兵呢?”

石敬瑭重重发出一声鼻音:“那定是到了我军独木难支之时,他们才会出动。耶律德光和孟昶小儿能有什么好心来帮忙?他们是担心张迈吞并中原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而已。”

“对啊!”桑维翰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但契丹、孟蜀却必定会心存观望。可一旦张迈兵抵长安,天下震动,那时候无论是耶律德光和孟昶都会坐不住!若有蜀军从后牵制,契丹从北面雷霆压下,而我军则以长安坚城拖住张迈的正面,那时候三方合兵,何愁张迈不破?”

成都城外,赵季良与王处回作别。

刚刚结束的孟蜀廷议,决定了由王处回出镇汉中,实际上其核心任务将是盯着关中,若是形势有变,便可指挥军队,袭天策军之后。

王处回虽是文臣,但赵季良认为关中即将发生的事情,更多的是考验政治眼光,而不是军事素养。

作别之时,两个大臣自然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之类的小儿女态,有的只是对局势的忧怀。

“王兄此去,一切小心在意。”赵季良道:“此事处理妥当与否,干系我蜀存亡。虽然陛下对使者被辱一事愤怒非常,倾向于出兵西凉,但依我看,能不与天策为敌,还是莫与他为敌的好。若石敬瑭与契丹跟天策军斗个不分上下,咱们便无需出手了。”

“赵兄放心。”王处回道:“我当相机而动。若是战局胶着,我们乐得坐观虎斗,但若石敬瑭大败,天策军一路势如破竹,那时弟自会处分!”

第184章 不是洛阳,就是扬州!

凉州城内,郑家后园。

已经跻身当今天下顶级富豪家族中的几个家族的首脑人物,竟然聚集在了这里。

第一个家族,自然是郑家。郑家来的是郑万达与郑济,郑氏家族本来就有非常好的商脉基础,与天策政权结合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在天策政权建立的过程中,郑氏家族的成员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建立赫赫战功,但郑渭后方调度的功劳却得到了军方的承认,郭洛杨易都称郑渭是天策政权的“萧何”。

更何况,郑家又有薛复这样一个军方实力派做女婿,孙辈又与杨家定了亲,这个家族的根基,论亲贵还不如郭、杨,但说到财富,却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从凉兰到宁远,从宁远到河中,到处都有郑家的产业,至于行业则从棉纺到丝绸到矿物冶炼到农牧到粮米,跨了不知多少个行当,郑家甚至还联合其他几个大家族,建立了开元钱庄!

谁知道“郑相爷”家里有钱,可谁也说不清楚郑相爷家里有多少钱,真要说,那只能说是“天上星数,恒河沙数”。

郑家之外,却有一个新崛起的家族,竟然是一个谁也料不到的家族——石家!这是一个近乎隐形的富豪家族,家族成员稀少,几乎可以说就只有夫妇二人,丈夫的是挂名的家长——唐军赫赫有名的战场猛将铁兽石拔!但实际上石拔不懂做生意,他起到的作用只是叫天策政商各界都为这个家族广开门庭,真正操持着这个家族的,是他的妻子石奈氏。

石奈氏是奈家之女,商业门第出身,极有商业天分,嫁给石拔之后操持家务,以石拔军功所得战利品起家,利用石拔打通了各方人脉,想想在杨信折从适崛起之前,石拔一直都是天策唐军的冲锋象征,与张迈的关系更不消说,天策全境人人晓得的,石奈氏有这样的丈夫,活动起来那真是如鱼得水。

不过石拔因为是军方战将,怕被纠评台御史弹劾,也怕被岭西老同袍说闲话,因此叮嘱妻子不得张扬,所以石家的生意不像郑家,几乎没有一个完整拥有的工坊,在所有的行当都是与人联合,而且大多不是第一大东家,但所占比例又不会太少,大部分是第二或者第三!可是石家所跨行业之广却还在郑家之上!

石拔与石坚早已分家,石坚夫妇也非商场之才,石奈氏不像郑家那样有一个大家族可以利用,但仍然能够打理起如此庞大的商业系统,其商业天才可想而知!

石家之下,方是近期才被其赶超的奈家——家主已经是石奈氏的兄长奈布,但奈布之父奈尔沙希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奈家的经营情况与郑家略似,只是行业有些不同,且各行各业都比郑家矮了一头。

奈家之外,又有洛家,洛家家长是洛甫,他是归附的龟兹能臣,经营的行业跨的也很广,但经营的地理范围则集中在天策政权的中部地区——即天山南北是也。洛甫的家族乃是有汉人血统的龟兹土著,在龟兹、高昌、焉耆、伊州一带根基深厚。投靠天策军之后,洛甫便又娶了一房妻子,取的却是鲁氏之女,新娶的妻子很快生了一个儿子,洛甫又将这个幼子立为继承人——这本来不大符合规矩,在家族内部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但洛甫却坚定不移!其向汉家靠拢的决心可见一斑。

洛氏家族倚靠着天策政权,逐步进入瓜州、沙州,尤其在轮台一战之后,对开发天上北麓上起了很大的作用,杨易能够稳定轮台人心,轮台能够稳定民间两家,流散的牧民农民能够安心垦殖,洛氏家族起到的作用难以估量!

洛甫十分克制,其经营的地理范围一直是东不越过玉门关,西不越过托云关,产业集中在天策政权中部地区。郑家是天策境内商人中之佼佼者,但如果在中部地区,其影响力则被洛家压了一头。

只因生意做得如此之大,且又不像石家那样所有产业只居幕后,而洛甫本人又身居高位,所以没少被人说闲言闲语,洛甫考虑到此,几次三番向张迈递交辞呈,希望能够安心经商,但张迈却屡次不准,以洛甫非但有商业天才,更是政务能手之故,且其家族生意虽然越做越大,却无贪腐之事,最多也只是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而已。

这郑、石、奈、洛,便是当今天策境内最当道的四大商业家族,此刻郑家的郑万达郑济、石家石奈氏,奈家的奈尔沙希与奈布,以及洛甫的长子洛归华,在这个节骨眼上聚集在这里,自然不是事出无因。

“我那个三儿子,最近行迹诡异,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济儿去探访他,他也一句话都不泄露。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元帅是铁了心要打这一仗了。”郑万达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其实也算得上机密,不过这个后园如今聚集的六个人,却都是口紧且利益上休戚相关者,所以他才敢开口说这句话。

“这一仗,唉。”奈尔沙希摇了摇头,他是觉得这一仗时机不对的,但老人家毕竟有些迷信,不愿意口出不祥之言——在这个园子中的四大家族,都是不愿意看到天策军失败的!天策军在军事上如果出问题,对他们的打击那将是直接性的!

洛归华虽是黄皮肤,却高鼻深目,胡人特征很明显,但如今唐言也说的十分流利了:“我们家族的情况,最近也变得有些怪异。从去年六月开始,家父被杨都督召唤过去,不久忽然间将家族的生意割裂成了两半,天山以南归我代管,天山以北的事务则连我都不得与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很快就有套南汉家百姓西迁之事,到了今年,伊州与轮台的道路又出现了间歇性的管制,所有这些,都让我洛家的生意大受影响——不过这些也就罢了,只要天策大唐得以长兴,我们家族总有重光之日,只是目前的种种异状,总是…总是叫人难以安心!”

石奈氏如今已是非常丰满的少妇模样,她其实一点汉人血统都没有,但穿着打扮,却完全是汉家大族夫人的做派,这时道:“伊瓜甘肃道上的事情,其实我也略有耳闻。”

她的生意覆盖面之广泛,就算是在四大家族里头也堪称第一!在天策民间耳目之广,只怕连张迈都未必比得上!韩延徽能通过奸细察觉的异象,自然也瞒不过她。

“这事情,我们妇道人家不敢多口。”石奈氏道:“不过我们当家的派人来信说了,只要是元帅的命令,我们石家一定要支持到底!”

其实石拔给妻子的原话是:“不管东面发生什么事情,总之元帅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元帅一句话下来,咱们就算倾家荡产也不皱一下眉头,别说倾家荡产,就算要我小石头这条性命,我也心甘!”

石奈氏对张迈,可没石拔对张迈的那种感情,听到这句话其实是暗中皱眉头的,不过家族生意虽是她在料理,但她毕竟只是藤萝,生意再大也得依附石拔这棵大树,所以在这种立场问题上不敢驳丈夫半句,更何况她也明白:石家的生意兴隆是建立在天策军胜利的基础上的,如果石家真为天策政权倾家荡产,只要最后天策政权能够取胜,那么失去的迟早总能回来,甚至会加倍回来;相反,如果天策政权遭遇失败,那就将是石家由盛转衰的开始!

尽管是女子,但能够以一击之力撑持起这么大一盘生意的人,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奈布说道:“元帅的命令,我们自然支持到底。但人心既存观望,只凭我们四家,有时候也难以扭转乾坤。据我所知,河西、陇右八大寺院,已在暗中达成默契,决定不再购入官家债券,以此向官方施压。”

郑石奈洛,虽然号称四大家族,但这四大家族并未形成垄断之势,天策境内大小商人多如牛毛,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其中犹以寺庙系统实力最强,其中由以十二大寺财力深不可测,综合而言,四大家族就算联合起来,比起十二大寺来说也要略为逊色。

除了四大家族、十二大寺之外,入境的外来商人、数量众多的中小商人、本土土著商人,以及疏勒非亲贵系、龟兹中立派系、高昌旧派、沙瓜系、来归蜀商、来归秦商、来归天方商,以及祆教、明教等等,大小还有几十个集团,也各有各的想法。

如今以大昭寺为首的四大寺庙虽仍然坚持支持唐军,但鲁家后人所主持的大昭寺,其实也对张迈此次出兵心有疑问,至于其它八大寺庙,联合起来那将是极为强大的一支力量,他们暗中的默契虽未公开,但风声却不胫而走,在天策境内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被许多中小集团当成了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