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徐州上下,听到消息之后都转忧为喜,纷纷通过各种渠道规劝李守贞应承此事。

李守贞为众议所裹挟,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当即向燕京上书称臣,并答应会按照要求开设榷场。

东枢这边对李守贞称臣一事毫无回应,只是对开设榷场一事发来了更加详细地指导,除了派来负责税制建制与税务征收的税官之外,又提出了税金切割的比例——其中三成北运,押解到开封,留下七成给徐州自己处置。对于这个规定李守贞也无异议,那三成税金就当成岁币吧。

榷场的地点才刚刚划定,东枢就传令鲁南边境全线开放商贸出入,允许山东各州的商贩前往徐州做生意。

消息传出,鲁南迅速安稳下来,李守贞都奉元帅的命令了,这都要开榷场做生意了,还怕什么打仗?还是赶紧想想怎么从这件事情上分一杯羹吧。

但金陵那边李昪就不大高兴了,派来了使臣面斥李守贞,这个时代中原的藩镇面对南方的藩镇素来有心理上的优越感,李守贞既得到了张迈的“宽容对待”,其实也不怎么惧怕李昪,只是为了保住一条后路,还是好言好语地将,又允诺将榷场所得的三成进献,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这一年的冬天,大半个中国就在有惊无险中度过。尤其是河北、山东北部的国人,底层百姓得到了免税令带来的实惠,虽不足以因此脱贫致富,但每家多了那么三五斗的收入,总算能过个饱年,豪强士绅们则已经享用了治安转好、商路畅通带来的好处,有些人甚至因此而掘到了第一桶金。所以除了那被打压、被流放的一小撮外,各个阶层的大部分人都对新政权赞不绝口。

东枢的政令通达千里,北则定辽、南则曲阜,东至大海,西至敕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凝成了一个整体。这种内部的统一与整合程度,别说立国不过数年又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的石晋,就是李从珂时代的后唐也做不到这一点。

天策八年,对山东、河北的人民来说,都充满了希望。

白马渡口,一行旅人正准备过渡。

这里是中州与河南、山东三路交界之处,往西南可以进入中原腹地,往东南可以进入山东,渡过黄河,往东北很快就能到达邺都。

平日这个地处交通要道的渡头总是人来人往,不料最近天寒地冻,河面结冰,偏偏冰层又没结实到可以走过去,没有特殊工具的行人便都无法来往,被堵在了黄河南岸。这批行人眼看无法过渡,便去寻了一个寺庙求宿,不料找了两座寺庙都是人满为患,只好在大殿上打地铺避雪。

原来自从张迈平定河北山东,东枢治下正在形成四个新兴的商业中心:第一个是幽州,如今张迈在彼,因此万众瞩目,其商业辐射力到达整个大东北地区,未来商机不可限量;第二个是邺都,作为河北腹地,又在运河沿岸,且地近山东,还是南下北上的中转地之一,过去一年商业也是越来越繁荣;第三个是天津,城市的规模还很小,只是个正在扩建的渔村,但海货凑集,商业活力十足;第四个是徐州,虽然其榷场开设是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想到货通江南的巨大诱惑力,还是马上就吸引了大批的商贩准备前往。

至于原本十分重要的云州、登州,如今反而有沦为燕、津中转站的趋势,开封地理位置虽佳,但却处于前线,商业力量还没真正开发出来。

要过白马的这批商人,都是准备前往邺都的,大部分是以邺都为最终目的地,还有一小部分准备取道邺都之后直接前往幽州或天津。

大殿上只有一伙人不是商人——他们是洛阳派往幽州的使者及其从属,以及五个监视的天策兵吏。为首的却是个很年轻很文雅的小伙子,叫王溥,别看他年轻,才学却是顶尖的,而且还担任过石晋驻天策的使者,甚至还参闻过秦西那次中原的会议,也见过张迈本人,所以无论随从的属吏也好,监视的兵吏也好,对他都颇为恭谨。

这次王溥是代表洛阳方面前往幽州寻求议和的。

如今的局面对石晋政权已是大大不利:

东北接连大捷的消息传到关中之后,秦地又掀起了一波归唐的热潮,如今关中平原已经被郭威蚕食了大半,刘知远竭尽全力也只能保有长安附近,渭河以北几乎已经无法有效掌控。而折德扆占领开封之后,洛阳与山东的通路便被切断了,符彦伦夺取颍昌之后,荆北方面的大宗物资也无法顺利北运了。加上刘知远对石重贵登基不大乐意,所以现在石晋政权的实际控制地区,就只有半个河东加上洛阳盆地而已,莫说已经没有战略纵深,就是物资补给也大有问题,洛阳公卿已经两个月拿不到薪俸了,再这么下去,石重贵连军队都养不活了——这也是张迈不着急攻打洛阳的缘故,目前来说,张迈可以选择缓图石重贵却是进退两难了。

十一月的时候,听说淮北有变,石重贵还曾燃起过一丝希望,期待着徐知诰北上搅局,没想到那边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被张迈用一个榷场就将几方面都打发了,眼看势头不对,石重贵赶紧派出使者北上求和。

不过,王溥对这次出使并不看好,他实在没有信心。如果石重贵割据的地盘是岭南、江东或者巴蜀,那还有称臣求和的可能,但洛阳与河东位于天下正中,张迈怎么可能不打?那不外乎是时间问题罢了。

十余人安顿好了以后,同行一个文吏说道:“今晚且将就一夜,明日我派人去白马镇求助,看看军方能否帮到我们。”

作为志在天下的学者,王溥一直都很关注天策政权的变动,知道天策唐军在东方推行军区、军镇、军府三级战备,军镇大致上对应州,军府大致上对应县,白马只是一个县,按理说守军只是军府,但由于地处要冲,所以建有军镇的编制。

答应了那文吏之后,王溥就静静坐了下来,没怎么说话。

“唉,咱们出发得迟了啊,要是前几日出门,赶在冰封之前过了黄河,定能在年前赶到邺都,那可多好!”

大殿上一个商人叹息说,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一个大雄宝殿挤着几十号人,相互之间都没法离得远远的,所以王溥听得一清二楚。

便听这些商人议论着幽州的行情,议论着邺都的货物,议论着一路去得交多少关税——天策的商道厘金明文标榜,只要知道那套规则,是个商人就都能算出这一路去得交多少钱,虽然对天策东枢来说这些厘金是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但对商人来说交这笔钱却是心甘情愿——现在坐在家里一算就知道这一趟是赚是赔了,不会像过去那样,随便走个短途商道还要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盘剥,甚至连小命都难保。

却听另外一个商人道:“咱们算好的了!就算是年后赶到邺都去,也总能有个赚头,若是能不辞辛苦,一直把货押到幽州,利润还能翻上半倍!可不像现在被困在洛阳的那些可怜虫,都不晓得怎么办呢。”

大殿之上众商贩一听,纷纷议论起来,个个可怜起洛阳的那些同行,更有的道:“就不知道元帅什么时候要去把洛阳拿下,到那时,要么开封,要么洛阳,肯定有一个会变得与邺都差不多,甚至比邺都更繁荣,那时候我们这些中州人士就不用走那么远了,去开封或洛阳货卖就行。”

众人听了,齐齐称是。而使者群里,王溥的手下则都有些尴尬。这些商人的口吻,就像洛阳已成了张迈嘴边一块肉,就看他什么时候愿意下口而已——而且大家甚至都还盼着张迈赶紧下口呢!

王溥对此也是暗中感慨,然而竟未感到尴尬。

对于石晋的前途,他早已绝望,但对于自己的前途,他其实并不担忧。

他曾出使秦西,在那里接触过不少仕唐之官员,包括范质魏仁溥在内,这些人都很看得起他,因此人脉与门路都不缺;在秦西的那段日子他又十分留心那边的学问以及张迈所重视的官员素养,并购置了一批算术、格物等有益于实政的书籍,以他的年纪与智商,掌握起这些来自是得心应手;至于钻研天策的军政建制、纠评台的设定、基层民政的措施、高层上升的渠道等等更是时时留意。

反正天策疆域扩张得这么快,人才却势必短缺,所以一旦转换立场,料来不会沉沦下僚。甚至王溥的心目中,就是以范质魏仁溥的继任者作为目标的。

现在,也只是等待一个时机罢了。毕竟叛国弃主,总是有于节有亏之嫌疑,但如果洛阳易主,江山易代,那时候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第302章 新都

王溥幽州时已经开春,在重视过年的中国,一般来说,大部分朝廷有什么事情不会跨年来做,只是现在石重贵心中实在太过焦急,有些事情,他等不起!

现在天策唐军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谁都知道,张迈如今正在幽州整训兵马,幽州聚集的可不是一帮新兵,而是淘汰老弱病残、分派州县各地之后剩下的十几万人马——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上过战场,乃是老兵。

对老兵的训练自然与新兵不同,加上有一帮精锐为核,有几个月的整编足矣!那么整编完成后会怎么样呢?就是傻瓜也猜得到张迈下一步多半要兵指洛阳!

所以石重贵等不得,尽管明知道外交交涉不大可能取得什么成果,但如果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也得抢在张迈动手之前啊,因此王溥才“临危受命”北上了。

只可惜,临危受命的王溥,心中并不像诸葛亮下东吴时那样殚精竭虑地为主上考虑,现在的洛阳城,还真心实意地为石晋王朝作打算的人,不多了。

曾经空荡荡的幽州,经过半年的时间渐渐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南市,北则漠南漠北、西则天竺天方、南则吴越真腊、东则高丽日本,各国商人都能看见,隐隐然已有国际都市的感觉,让王溥感到十分诧异。

高丽、吴越也就算了,那些天竺、天方的商人,自然不是知道幽州开市之后才赶来,而是一早就顺着丝路东行,刚好知道幽州开市,便赶来做买卖的。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南市已经开张了几百家商铺,往来行商,何止数千人?这些商铺大多是就着这一带原有的空房屋进行改造,也有部分是在空地上搭起帐篷,当初凉州、兰州刚刚开市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因此天策负责城市规划的官员驾轻就熟。

幽州的市民大多都被契丹掳掠走了,除了少数漏网之鱼外,这些房屋土地便全部收归国有,房屋和土地的政策,张迈控得很严,一开始只许出租,等到新年临近,因为商贸越来越繁华,而且任谁都看得出在这里立足前景远大,所以地价房价便一路上涨且有价无市——不是没人买是没得买!到此张迈才特许放出一小部分出售,结果这些“楼盘”不管房子有多老旧破烂,都被哄抬成了天价——光是租售这些房屋土地的收入,就足以让范质瞠目结舌了。

按理说,这些事情本不该由张迈来做,就算只是决策也有牛刀杀鸡之嫌,只是张迈如今正需要钱,而掌握东枢的范质还是有几分书生气,因此张迈才不得不越俎代庖一番。

王溥进入幽州时,正遇到新年第一轮房地拍卖,所以南市上下都十分轰动热闹,王溥经过时也停了一停,见拍卖常上正在拍卖一片两亩大的空地,之前官府放出来的房地,都是一间两间的零散店铺,很少见到这么一整块的空地,所以今天的拍卖现场气氛尤其高涨。

在秦西时王溥见过这种张迈“发明”的拍卖模式,因此并不陌生,最后这片被一个杭州丝商以接近洛阳地价(当然不是现在的地价)八成的天价拍得,看得王溥咋舌不已。

中午入住驿馆之后,又带人出去下馆子——天策大唐的规矩,除非有特别安排,否则外使到来虽然会提供驿馆,也包吃食,但吃食十分简单,基本就是两菜一汤饭管饱,山珍海味是别想了,一肉菜一素菜而已,如果使者不满意,那可以到外面去自买,不是特殊时期甚至还允许使者在陪同官吏的陪同下出去就餐。

对于这些规矩,王溥自然也都熟知,在秦西时他觉得不习惯,心想放任外国使者外出,被窥探了虚实怎么办?使者出意外了怎么办?还让使者自己买吃食,岂非有失大国体面?

然而这两年下来,亲眼看着天下风云变幻,他的想法也就变了,知道张迈敢放任使者外出,是不怕有什么“虚实”被人看见,这是对外的自信,不怕使者会出意外,那是有治安和安全防范上的把握,这是对内的自信,至于吃食,有肉有菜也不算怠慢,实有古人之风,只是比不得秦汉以后的各种豪奢罢了,且听说张迈自己的饭菜也是如此而已。

如今的幽州,人口上多是外来户,但有商贸就有人流,有人流就有人提供服务,所以各种衣食住行都有人提供,只是商人来得太多太快,各种服务业至今还是供不应求,王溥是仗着使者的身份,由官方出面才在一家酒楼订了一桌酒菜,这家酒楼的老板是凉州,在西北经营有方,也算“老字号”了,但过去两年天策南北征战,那些有相当消费力的中层将士都在漠北打仗呢,战争期间商贸预期也不稳定,官府又提倡节俭,商人也就不敢豪奢,所以这两年生意着实有些惨淡。

自听说燕京开市,郑渭又在商圈戮力宣扬,这个老板就动了心思,将店铺留给大儿子经营,自己带着小儿子和两个大厨,按照移民政策迁来燕京,一路跑到燕京来开了分店,沿途有天策官府提供的低价而安全的船运,倒也不费什么,到了这边之后又能优先租到店面,虽然店面比起凉州那边简陋得多,器皿也远不如老店精致,伙计也不如老店周到,结果开张之后天天爆满,不到三个月就把过去两年亏的钱给赚回来了。

酒楼老板来陪酒的时候,说了些自己的经历,又慨叹道:“我这还算赚得少的!原本在我隔壁做成衣买卖的,那才真的大发了!幽州地面几十万人马,去掉那些老弱病残和兵奴隶,也还有十几万人,里头那些远征漠北的,谁没有些赏赐啊,在漠北熬了那么久的苦,回到中原总得买吃的买穿的吧。这几个月里头,运到幽州的东西能有多少?光是这些军爷们的胃口,就足够将运到幽州的东西有多少,吃多少!至于那些商家就更不用提了,能有眼光在去年来到幽州的,哪一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赚钱之后要么转手入货,余钱总得犒劳犒劳自己啊,所以这半年幽州的生意端的好做!”

王溥随口又问了一下米菜价格,酒楼老板道:“米倒是不贵,一直有从南方运来,菜也还好,那些军中老弱都被打发到城外种时蔬、放牛羊了。城外还有大商家雇佣了被裁撤的军余,搭起了千多个种菜的大暖房,要不客官您能在这时段吃到一口青菜。嗯,听说光是这些就养活了不少人,也有好些商家就此赚了不少钱呢。”

酒楼老板告辞后,王溥心中寻思道:“如今洛阳的米价一日高似一日,地价却是一日低似一日,正与燕京这边相反。看来王者气运也都向这边转移了。”

王溥在幽州住了两日,才听说张迈不在城里,他便去求见范质,希望他帮忙。

这也是范质和王溥有旧谊,否则按照张迈现在的脾气,对洛阳那边的人是不想理会、先晾一晾再说的。范质如今执掌东枢内政,日理万机,王溥求上门来,他能接见一番已属不易。

“你要出城去找元帅?”范质犹豫了一下,才道:“元帅对你是有些印象的,换了别人,我可不敢做这个主。”便唤来一个举子送王溥出城——只他一个人去,其他从洛阳带来的随从全部不准跟随。

一出幽州北门,迎面又是一片荒凉,幽州被契丹迁徙一空之后,虽然去年夏秋之际,各地来了几十万人马——就军队来说是很多的,但放置在幽蓟地面上,几十万人能占多大的地皮?秋收之后张迈也亲自号召带领全军下地屯田,但也垦不尽这片北国大地。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南市的繁华之后,陡然间来到这杳无人烟的郊外,便不由得倍感空旷荒虚。

不过如果给一个现代人来到这里,大概会觉得这里的环境真好啊!

雪花覆盖之下,常见到许多零落的麦田,这些全都是军士的屯田,当初秋收之后,几十万兵马种了几百万亩小麦,非精细化管理之下,田亩自然不如精耕细作的江南、农牧合一的甘凉那样整齐,但看看保护着麦田的雪层,明年的收成还是可以预期的。

到处是清澈的河流,结冰之后也能看到冰层下的流水,那冰就像水晶一样,不像后世,许多肮脏的河流结冰后都是黄黄黑黑的十分难看。

到处都是长青的松柏,松柏间偶尔窜出一些兔子小鹿,在离城市较远的地方甚至还有熊,这是自然环境还没有遭受严重破坏的特征,当然熊和鹿敢跑出燕山山脉来到这平原地带,和去年幽州地区人口一空也有关系,这倒是契丹人的“功劳”了。

到处都是成片的湖泊,湖泊则也与河流一般结了冰,虽已开春,冰层却厚,可以看到一些退役的军士开了一些冰窟窿在钓鱼,自己在酒楼所吃的茱萸鱼头,食材可能就来源于此处。

总而论之,这个时代的幽州水源是充足的,土地是丰饶的,人口是稀少的,世界上像这样的地方,一般来说总能经受得起中国人几百年以上的折腾。

王溥骑马向北走了半日,眼前景象忽的一边,来到一座巨大的工地上,肉眼所见就有几千人正在平整土地,挖窑烧砖,按照王溥的见识,再加上之前的风闻,他大概猜到这里就是燕京新城的所在,常听人说张迈要在此处建立一座雄伟的新都,规划中的城市规模已经大得有点吓人,是现在的洛阳、开封所不能比拟的,莫非就会这里么?

张迈也在人群之中,没有穿盔带甲,也不是宽袍缓袖,只是褐色披风下一身紧身的羊绒,头上戴着一顶遮风帽,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工头,他和一个匠师模样的人在指点一幅工程图。

看到此处,王溥心中慨叹:“大禹治国时,手足胼胝,衣褐乘车,动履四时,大概也就这个样子了吧。不意古之圣王之风,复见于今日。”

见到王溥上前,张迈又与那匠师说了几句,这才转头走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屋棚里头,屋棚中烧着火炉,暖暖的与外间有如两个世界,张迈脱了披风,坐下喝了马小春递过来的一口热茶,才问道:“你叫王溥?”

王溥见屋内只有一个马小春,便跪下道:“臣王溥,并州祁县人,天策六年,洛阳恩科进士第一名。”

张迈讶异道:“进士第一名,那是状元啊。”随即又说:“不过你对我不称外臣,而称臣,年号又用天策,不用石晋的,这口吻可不大对。”

王溥道:“臣是华夏之臣,而后才是石晋之臣。当年得中进士第第一,心中欢喜,今日回想,当初不如不中。”

当日欢喜今日后悔,那自然是因为当日中的进士是石晋的进士,如今改朝换代在即,他年纪又轻,如果当日不去参考,如今反而可以直接入士新朝做个纯臣。

这几句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张迈呵呵一笑,道:“我对你有些印象的。能让范质破例许你来见我,想来你必有过人之处。起来说话吧。”

王溥起身后,张迈问道:“你治什么学问?”王溥道:“四书五经,不敢称精通,却也成诵。”

张迈挥手道:“你是状元,这些儒家经典肯定没问题。我问的是实务才能。经典是务虚的,不治经典,看问题的高度就不够;但出来做事不能只是务虚,还得有一技之长才行。”

王溥沉吟片刻,才说道:“元帅所颁《实学》一十九种,臣皆能言。”

张迈早在疏勒时代就很重视文化建设,十余年来在战场之下有机会就不停总结著述,这些著述一本本地出版、修订,到三年前基本形成初步规模,乃是包括算术通识、天文通识、地理通识、物理通识、化学通识、医学通识、行政通识、律法通识、战争通识、农艺通识、建筑通识等等学问在内的一部大丛书。

这一部丛书有一部分是张迈口述,李膑、范质、魏仁溥等人先后帮忙整理,如算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医学、律法等,有一部分是专业人才会同整理,如农艺、建筑、战争等,有一部分是用从泰西辗转买来的希腊罗马经典著作的翻译和再创作,全部都由张迈读过后定的稿子,这一十九本书虽然都是基础性知识,但也足足有上百万字,还配了大量的图文。

张迈瞪着他道:“你能背下来?”

王溥脸有愧色:“逐字逐句,委实不能,然而元帅但有询问,王溥必能复述。”

张迈心想上百万字的书你能背下来那才有鬼,背不下来有什么好惭愧的?让马小春拿来一本《建筑通识》,随手一翻,点了一个头,王溥就滔滔不绝地将那一章讲出来,遇到有图的地方还能画出来,其中遇到与人文类相通的地方还能触类旁通,发表自己的见解。

张迈听了小半个时辰,打断道:“够了够了!又遇到个天才。怪不得范文素看得起你。”他想了想,命马小春又拿出一副大图来说:“你读过建筑通识,来帮我看看这个规划怎么样。”

王溥上前一看,只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幅都城的规划图,颤声道:“这…这就是未来的北京吗?”

“是啊。”张迈道:“这是我提出想法,堪筹营的老手寻着好地,大匠师开了十几次会议作出草图,然后给薛复符彦卿、范质魏仁溥他们都看过,改成修订版,然后又发给杨易郑渭要来反馈意见,最后修订成这个样子。嗯,我也给冯道寄过一份的,他也回复了一些意见,郭洛太远,就没给他寄了。”

王溥没想到张迈会让自己与闻如此大事,心中不禁一阵激动,又想:“原来冯公也与闻此事了,怪不得在朝堂上他是那样的姿态!”

其实他想多了,张迈对这次筑城并未打着秘密行事之意,当初甚至曾想公之于天下集思广益,只是后来考虑到这种大事未必是越多人参与越好,所以最后只是让堪筹营选址、大匠师主图,然后让精通战争的杨易薛复等大将、精通礼制的冯道范质等文臣、精通商业的郑渭奈布等当世精英参与进来,甚至还问了他老婆郭汾,看看她们女人有什么需要,之后便汇聚成这张大规划图。

不过,也不只是王溥一个人想多了,当初冯道收到张迈秘密寄给他的图样后也是激动得够呛,这是大都城的营建啊,不管将来北京是不是首都,这等大事非是宰执之属谁得与闻?何况冯道这时还是一个“外国”的宰相呢。所以拿到那张草图后冯道是兴奋得感动涕零,为此事殚精竭虑了不知多少个夜晚,又将保密功夫做得十足,除了最亲信的一个弟子和最可靠的一个儿子之外不然第四个知晓此事。

这时王溥再看这张都城规划图,中国传统的都城建筑是有一定规制的,正所谓“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

这新都的基本规制理念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规格上扩大了数十倍!而且除了礼制规划复古之外,也考虑到包括交通、饮水、排污等现实层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重视商业集市部分的规划,此外又将城市的建设分期,在外围预留下足够的拓展空间,层层向外扩张。

王溥看了有一顿饭时间,不禁慨然喟叹,忽然道:“只是如此浩大的工程,恐怕…有伤民力…”

他说的很谨慎,唯恐触怒张迈。

张迈却笑道:“你没看我分期了么?听说隋炀帝用了九个月就建成了新长安,我可没他那么急性子。第一期先用三年时间,暂时也够用了。之后以十年为期,这幅图的全部建制要完成,大概是三十三年的时间,你肯定能看到了,我就得好好锻炼身体才行了。”

王溥道:“用三十三年时间的话,那么工程再大,也不见得会多损耗民力。元帅圣仁!”

张迈道:“别说,你来说说此规划还有些什么漏洞没。”

王溥道:“此图集诸大贤智慧,已近完美,臣年轻学浅,一时之间只觉得十分震撼,不敢妄议。”

张迈笑道:“那好吧,以后如果你想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写信给我。”

这是给自己留下一条上达天听的通道啊,王溥大喜,要谢恩却又止住,一时间激动得几乎要挠腮。

张迈放下规划图来,道:“那来说说洛阳的事吧。你从洛阳来,是有事在身吧。”

王溥心神一紧,赶紧收摄心智,姿态上恢复了严谨,说道:“是,臣有二事,一是代表石重贵来,二是代表长乐老来。”

张迈道:“石重贵,嗯,他是想求和,还是求降?”

这话说得霸道,却一口气就点出了关键。

王溥俯了俯身说:“求和。”

张迈哈哈笑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王溥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张迈道:“那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我也不跟石重贵客气了,你回去告诉我,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在这种形势下,谁都知道求和是不可能的。不过他石重贵也没犯什么大错,将来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石敬瑭得国不正,他的皇位从石敬瑭处得来,国祚不久,我也不打算给他弄个什么安乐公拘着他,他可以在这个国家成为一个自由人。至于别的条件,他可以提,我琢磨着能答应就答应。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尽量不打仗,因为我不想中原再死人了。国民的生命是很宝贵的,这些生命应该用在开疆拓土上,应该用在玄思著作上,应该用在音乐艺术上,应该用在发明创造上,应该用在生活享受上,而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内部战争上。这就是我的意思,回头怎么向石重贵说,你自己捉摸着吧。”

王溥心中大是赞叹,说道:“臣明白了。”

张迈又道:“冯道那边让你来做什么?”

王溥道:“长乐老的意思,也与元帅一般,冯公也是希望天下止战止杀,早日归于太平一统。”

张迈笑道:“那很好,你回去跟长乐老说,洛阳的事情我就拜托他了。我相信以他的智慧,必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再过一两个月,等到天气暖和了,我会率领大军南下,发动百万之众,围攻洛阳…”

王溥错愕起来:“元帅你不是说…不打仗么?”

“看来你还嫩了点啊,状元郎。”张迈淡淡笑道:“人是很贱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若是一味示之以宽,这事永远扯不完,只有大肆兴兵,才有不战而下的可能!”

第303章 兵围洛阳

天策八年,王溥的出使没有取得石重贵所想要的结果,倒是开春之后不久,符彦卿就奉命南下,都督中原军务,整合开封、颍昌、陈州三地的兵马,共得五万人,又趁着农闲,除独丁户外,户抽一丁,征调了二十五万民夫进行整训。和以往的无偿征调不同,这一次符彦卿带来了张迈的承诺,许所有被抽到的人家将得到一年的农税赦免,所以此次征调虽是强制性的,却未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许多人家算了一下账觉得划算,参与起来竟颇为积极,若不是张迈计算过粮草承受力,只以二十五万人为限,最后只怕要远远溢出这个数字。

二十五万人由天策派下来的两千五百个辅兵头带领,以一百人为一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教得他们行动听令,又用一个月的时间教得他们能随军进退,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又选拔出其中勇悍者五万人发给武器,其余人则削竹木为矛。

无论武器装备还是训练程度,这批人在张迈心目中离真正上战场还远着呢。可在五代时期的许多人看来,这样的人手已经堪称为“兵”了。

此次行动规模如此之大,故而天下侧目,人人都知道张迈要打洛阳了。

虽然有天策的军政系统作为支撑,但涉及到数十万人的调度,符彦卿却能布置得井井有条,这等规模的统筹能力,便是折德扆这样的骁将望尘莫及的了。

到了三月,春已将尽,夏收时节尚未到来。民间俗谚云:“麦初黄,饿断肠!”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当此时也,天下四方皆不敢妄动。石重贵及其臣属也都以为,张迈大概会等到夏收以后,才会兴兵南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一拨拨地大军从燕京陆续开了下来。

去年下半年,在解决了军用粮荒以后,张迈没有继续将赵赞存在登州的粮食一股脑地运往北方,而是在运河沿线设立仓储,以供往来商贩食用,所以从去年十月以后开始,上下运河的商旅行人都不需要自带粮食了,有税关处,即有军镇,有军镇处,即有仓储,这是一项善政,别人看见了也没想到什么。

沿线仓储卖给商人的粮食,总比平常价要高几分,但这也没什么,总比大老远从家里自带粮食划算。

税关会卡一卡商流,人群就会在这里临时性地凑集,军镇附近盗贼绝迹,治安必定最好,再加上有仓储供给物资,所以这三个地方中间的三角地带,自然而然地就形成市集,有了市集就创造了收益,不到一两个月的功夫,这些地方就对周围形成了辐射力,周边地区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种物资都往这边集中,仓储之地一边向商旅出售粮食,一边向周边购入粮食——去年号称兵灾之年,官仓紧巴巴的,但民间其实还是有余粮的,特别是乡县大户,哪家没有三五年的储备?

历史上除了少数几个绝对缺粮的大灾荒年代,粮食紧不紧,有时候就是个大众心理问题。局势如果紧张,各家各户就会将谷仓捂得紧紧的,结果越是这样全社会就越是“缺粮”,乃至引发民变!君不见那么多的农民起义,在某个阶段总会出现类似“劫富开仓”、“济贫就食”的情况,可见再大的灾荒,总是有存粮的,不然哪来的仓储可开?

现在眼看局势转好,天策官府竟然能拿出粮食来卖给商旅,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消息传出,河北的粮价就有走低的趋势,大户存着粮食也不是等着发霉的,正所谓将涨买,将跌卖,看着要跌还是出手的好,虽然不至于清仓换钱,却也有源源不绝的粮食细流向这些运河沿线的“商储仓”流了过来。

如今正是乱世初定,商流刚刚起步,大家会觉得“繁荣”那是和之前的乱世相比较,商贩的绝对数量其实还远不能与隋唐盛世相提并论,往来商旅的绝对消耗其实不多,因此这些商储仓设立了两个月后,粮食储备不见减少,反见增多。

到了天策八年二月中旬,张迈看到了各地仓储的数据后,便传出命令,宣布燕京大整编结束。

这次燕京的军队大整编,除了那些精锐番号之外,经过混编集训后,共整出不包括精锐番号在内的一百五十七个军府,共计十五万七千人,屯聚于现在被称为燕京地区的地面上,大整编既然结束,各军将领便按照之前的安排,奔赴各重点军防区。燕京地区只留下三万人。

由于兵马是四面进发,所以在万众瞩目之下,也没引起各方多大的不安,几乎大部分人都没有留意到——其中有五十七府的士兵,沿着运河南下,奔赴中原,目标直指黄河!

如今运河的行走已经形成了规矩,北面下来的船只必须走西线,南面上去的船只必须走东边——也就是说所有人船都得靠右走,只有在闲空的地方,才允许超船,也不允许太大的船只出现以免妨碍交通。

就目前来说,这样的秩序已经足以保证现阶段整个河北地区商流通畅了,但就长远而言,大宗商品走运河既要分成小船货运,又要经过二十几个厘金税关,成本上势必要面临一个瓶颈。

但运兵小船是没这方面顾虑的。

一艘艘设计得像龙舟一般狭长的运兵船,能够坐上二三十人,四十艘的运兵小船,就能运送一个府。不到沿线军镇不许上岸,上岸之后直接在军镇就食,晚上就都得住进军镇的营帐,不得外出。但每五日可以有半天的时间,上缴武器后在长官的监督下到市集散心。

于是天策八年二月中旬以后,运河上的商人们就看到这样一个奇景:无数运兵小船从北面首尾相接、漂流而下,每艘船上都有一个队正或副队正掌舵,两个人撑竿——由船上军士轮流操作。其他人就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船上,要让所有人在千里远行中都一直挺直腰杆、目观鼻鼻观心是不可能的,但也只是左右顾盼看沿河风景,从燕京一直到白马,除了船只漏水等意外,竟然没有士兵中途下船上岸!

这让习惯了“兵过如洗”的商人以及沿线居民都大大见识了一番,天策唐军的军风士气,也通过这次别开生面的行军而传扬了出去。在这个时代的国人眼中,经过这几个月的大整编,这些新生的士兵们纪律已经变得极其出色——至少相对这个时代而言已是出奇的好。

严明的军律、通常的运力和沿途早有准备的储备接待,使得这次行军其成本低得令人发指,而且对沿途百姓全无骚扰,甚至还因此使得这一个月成为整段运河最安全的时期,这事说来简单,但所有的事情都建立在“令行禁止”四个字上,当初石敬瑭就万万办不到。

船只走得不快不慢,第一批人马十五日后便到达黄河。

这批人马走了一半的路程后,天策的精锐部队忽然从陆路轰然南下,铁骑的中央,赫然是张迈的大纛!

看到这大纛难移,天底下所有人都意识到——

要开打了!

天策精锐无论步骑,人人骑马,河北平川之地,如今又是境内行军,所以大部队来得好快!

南下大军以三千龙骧铁铠军为骑兵中坚,三千陌刀战斧阵为步兵中坚,三千鹰扬在左,三千汗血在右,更有两部前锋——杨信部三千骑为左先锋,折从适部三千骑为右先锋,卫飞以三千骑射为诸路接应。燕京大阅兵所展现的精锐,竟是到了过半!

如果说,从运河南下的五十七个府的兵马是低调行军,那么这三万五千精锐骑兵南下便是高调得惊天动地!

七部人马三万五千骑,加上后勤一万人,每人各带战马两匹、负重马一匹,沿途州县只负责草料供应。四万五千人马共出动了接近十五万的马匹!

旁观的人只看到前后烟尘滚滚,哪里分辨得出具体是多少人,总而言之说十万大军是没人怀疑的,说百万人马也有人相信。

三月初三,张迈的大纛出现在了白马渡口!

洛阳还在惊诧中措手不及,而整个中原却已经震动了!

当张迈南下之际,符彦卿也挥师西进,以折德扆部为先锋,符彦卿的五弟符彦能领三万人守开封负责后勤,其余二十七万人马走汴河水路,浩浩荡荡地挺向东北,和南下大军一样,目标都指向郑州!

郑州是运河东北段和东南段的汇聚地,自隋唐以来,所有运往东西二京的粮秣都在这里汇聚,秦汉隋唐,最重要的仓库通常都在这里。

郑州也是黄河中游平原的最西部,到了这里再往西,就是周汉隋唐定为东都的洛阳了。

折德扆南下占领开封后,手下部将一直叫嚷着要挺进郑州,但张迈传下命令,不许他们踏入郑州一步。因此郑州便在过去几个月成为了天策政权与石晋政权的缓冲地带,双方因此而得以有了超过半年的“和平期”。

三月初五,折从适和折德扆会师于郑州城下。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像兄弟多过像叔侄,虽然许久不见,但在沙场之上只是会心一笑,而后两面折字大旗便飘扬而西,猎猎作响,在郑州城下耀武扬威!

中原上至宰相将军,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张龙骧会南下,只是没想到他不动则已,一动就来得这么快!

郑州这几个月虽然还处于石晋政权的控制下,但城内城外可没一个人认为这种形势能长久的,眼前来的是天策的精锐,后面还有几十万大军,作为一个平原城池如何抵挡?更何况天策政权已得天下民心,相形之下石晋则早就为世人所唾弃,州官肯在这种形势下作毫无意义的死守那才是见鬼!

六千骑兵还没开到城下,城头就换了旗帜,城门呀的一声就开了!州官和守将一个捧着印玺,一个卸下头盔,一起出降。

折氏叔侄对望一眼,一起放声大笑。

两人才接管了城防,杨信那边就传来消息——他也轻易地喝开了郑州境内的另外一个重镇荥阳。

折德扆对叔叔道:“石重贵心里明白郑州肯定守不住,所以他压箱底的兵马都囤聚在汜水关了。现在我们取了郑州,杨叔叔那边取了荥阳,双方不相上下,不如我连夜出发,把汜水关取了,这才见一点过人功劳。”

汜水关就是著名的虎牢关,李唐时因避高祖李虎讳而改名,是洛阳盆地面东最重要的屏障。汜水关一得,洛阳就会变成一个彻底袒露的城市。

折从适道:“连夜出兵容易中埋伏,我们是先锋,如今背后有几十万大军一步步推过来呢,这一仗肯定能赢的,不需要冒险。”

折德扆笑道:“一点也没险。汜水关的守将张从宾从我占领开封那天起就不停跟我暗中来往,这次听说我们进兵,更是一早就派人送来了书信,只等我到了就开关。所以说是夜袭,其实也就是过去受降。”

折从适也笑道:“要是这样那更无所谓了。我和杨信亲如兄弟,我们折、杨两家,今后要做百年世交的,有这样的好事应该利益均沾,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风头见外,反而不好。”

“小叔说的是。”折德扆道:“那要是这样,就不如我们知会了杨叔叔那边,咱们三军联手,连夜夺关?”

折从适笑道:“这个可以有!”

当下派人去荥阳知会了杨信,在后续兵马抵达接管城池后,三支骑兵便不顾黄昏继续出发,入夜之后点燃了火把,犹如三条火龙迤逦而西,煞是壮观!

一路上所遇据点防砦,要么逃散,要么投降,三路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正所谓日夺双城、夜斩八砦!在这个时候竟是完全不夸张,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三支骑兵便于二更十分开到了汜水关外。

汜水关的守将张从宾早得了消息,他虽然早就与折德扆暗中眉来眼去,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犹豫,调集了众部将道:“天策的大军逼来了!我受陛下委以重任,把手着这洛阳最后一道门口,有心为国死战,只是大战之下生死难料,却怕拖累了尔等。天策唐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初以少打多,辽晋蜀三家围攻都没讨到好去,连大辽都兵败如山倒了。更不用说今天敌众我寡,听说这次张龙骧是倾国南下,这三支精骑后面,还有四五十万大军步步推过来呢,汜水关虽然险要,却哪里抵挡得住?各位以为该如何是好?快献良策来。”

一个部将叫道:“符彦卿在开封那边,开来了三十万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燕京那边,听说也有十几万人马南下,而且都是精兵。对方四五十万的大军,我们关内却只有三四万人马,人比人家少,势比人家弱,这仗怎么打?”

又一个部将道:“是啊,而且最近消息都传疯了,说张龙骧一到,第一年就会免税,这是他在河北山东都推行过的。现在汜水关里头的弟兄,谁还肯为洛阳那边卖命?要真死守,只怕对面鼓声一响,我们这头就丢盔弃甲了。”

另一个部将也道:“现在除了开关投降,哪里还有什么良策!”

张从宾道:“不战而降,只怕为天下笑。”

众部将都说道:“明知道打不过还打,那才叫人笑话呢。”

更有一个部将道:“现在天底下谁都知道张龙骧才是真命天子,咱们真跟他打,那是逆天而行,会遭雷劈的。”

众人均道:“正是,正是!”

张从宾叹息道:“若是诸位都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顺应天意人心。”

他说了这话之后在火光下偷看众部将眼色,竟没有一个反对的,心中更是暗叹:“幸亏早有降计,否则我就算不降,这帮人也会架着我投降。”

当下大开关门,三将会议后,杨信折从适领军后退半里,折德扆于灯火之中上前,喝令张从宾出来,等张从宾亲自出来领路后,折德扆这才入关接掌防务,自始至终杨信折从适都在后面严阵监视,以防万一。

三月初三张迈的大纛才出现于黄河,三月初九汜水关就易手了!

洛阳地形如盒,东西两面各有重要关隘,北面黄河如带形成天险。汜水关这一易手,洛阳就相当于向天策打开了大门!

消息传到后方时,张迈也已进入郑州境内,与符彦卿成功会师了,拿到捷报后笑道:“折杨不愧是我的爱将,这汜水关就是当初的虎牢关吧。想当年群雄讨董卓,三英战吕布,打得天昏地暗日夜无光,也是靠了董卓自己跑路才能继续前进,结果同是一座关隘,却挡不住我三员骁将一个晚上。”

这时已经投降在侧的几个文官齐声颂扬,用词唯恐不夸张,声音唯恐不高扬。张迈听着他们的吹捧,含笑不语。

符彦卿笑道:“石重贵对汜水关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关中除了有四万兵马之外,还积有两年存粮。只可惜人无战意,士无斗心,搜刮了这么多粮食,也都是送给了我们作嫁衣。”

张迈道:“四万兵马能吃两年,那我们三十万人马就能吃三个月,够了。”

符彦卿道:“我们当然是不能完全指望因粮于敌的,不过如今的形势,短时间内的确可以不用从开封那边继续运粮食了。”

这次张迈对攻略洛阳的战略构思就是“大张旗鼓、速战速决”。

去年年底几个核心将领开会讨论如何攻打洛阳时,有人是主张精兵取胜的,毕竟现在的洛阳几乎就没有一支能够与天策几支精锐正面抗衡的部队,只要有一两支精锐人马穿刺过去,打到洛阳城下也不见得有什么悬念。而且精兵作战,动用的人少,所耗的军费粮秣也就少,比较符合当下天策唐军的财政状况。

但张迈最后却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认为走精兵路线虽然也有机会取胜,但兵力少了,除非在战场上大开杀戒震慑立威,否则就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只要中间有一个据点奋力抵抗就会拖慢整场战役的进度,而张迈又是不想多杀人的。一旦战场陷入胶着势必旷日持久,到时候要省钱粮反而陷入困境。

因此张迈便决定反其道而行,不止不走精兵少兵路线,甚至还大张旗鼓,在当前财政所允许的极限下动员了几十万民夫,造出一个偌大的声势来。果不其然,听说有四五十万大军会师西进,不但沿途州县全无抵抗之意,就连太原、长安都点燃不起救援的念头!其实这也很正常,任谁听说张迈精锐尽出、发动三四十万人马兵围洛阳,只要不是个傻瓜,都不会再赶来送死的。

果然,自张迈的大纛公开南下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秦晋两地都未发一兵一卒,汜水关一破,洛阳更是成了一座孤城。

三月初十,张迈的大纛进入郑州,中原士绅夹道迎候,这个场面不像是打了胜仗,倒像是士绅们在迎接张迈“南巡”。

张迈在城门口出言成宪,以秦之东、晋之南、鲁之西、荆之北的中原之地为河南路,今年夏秋两季,河南全路农税全免。

政令传出,万岁之呼声响遍全城。

三月十二,张迈的大纛进驻汜水关,传下第二条命令,这次却是一条军令:大军以汜水关为大本营,向西推进,沿途军民人等,不得践踏麦田,违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