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凉小时候生气也这样。

这么讲其实很奇怪,但魏奎突然想起来,梁凉虽然特别软,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欺负得了。她真的不爱发脾气,但梁凉也是普通人,当然会生气。她生气时还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就是如果她不高兴,绝对会以更和平方式让别人比她更不高兴。

如此神奇的品质,桑先生在场就可以作证。

魏奎出自对梁凉和车内饰的心疼,松开手,梁凉依旧倔强地背对着他。

经验告诉他,梁凉今晚不会开口说话了,某方面,她依旧像个高中女生似的,稍微生气就不理人。

魏奎头痛得要命,他宁愿梁凉跟他发火,这种拒不交流的方式特别令人头痛。

只不过,今晚对胆小的梁凉来说确实太过了。

也不好太逼着她。

他叹了口气:“你别害怕啊,我送你回家。”

车一开到梁凉家楼下,车锁打开,梁凉立马就推门准备跑走。

魏奎忍不住叫住她。

“凉凉?”

出乎意料,梁凉居然停下了。

她有些犹豫地站在车外,随后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细细的血痕已经干了,她脸颊虽然是粉红色,但那梦幻般水汪汪的眼睛居然有点冰冷。

魏奎望着她。

他握着方向盘听了会自己的心跳,然后说:“凉凉,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嫁给我吧。”

深夜像一系浓黑的面纱,今天断断续续的雨没有驱走夏日的郁热。空气凝重,犹如沉重的大门。远方是附近小区层叠的高楼黑影,夜深了,仅有的几处灯火亮着,像老虎疲倦的眼睛。

漫长的沉默后,梁凉微肿的樱唇轻启,她讷讷地说:“…先还给我。”

魏奎愣了,什么还给她?

然后,他抽搐着嘴角,把那装钱的信封递过去。

梁凉一接过来信封,几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魏奎也没有追她。

他在夜色深处里,沉默地把跑车缓慢地开到吴燕夏小区的门口,仔细地盯着,回忆当沙发客时记忆。

随后,魏奎提起嘴角,讥嘲地笑了笑,把车缓慢地驶走。

梁凉一路像逃似得飞奔到楼门口,她没有回头,甚至感觉永远都无法回头。

等跑到门口,才懊丧发现没带门卡和家门钥匙。

连楼道都进不去。

魏奎把她拉出来的太匆忙,钥匙包和手机全部落在吉兆店里。

现在这点钟,吉兆肯定早就关门了,只能等明天早上开店时去拿。而魏奎的车肯定也开走了。

梁凉知道,自己现在的LO服肯定皱皱巴巴的,她感觉自己的思想也同样皱巴巴的,折磨着脑子。

整个人乱成一团,又觉得心乱如麻。

周遭依旧寂静,草木清影,带着花木的香气。

梁凉尽力地想回忆今晚的事,感觉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茫然和难以名状的烦躁。

伤口在夏风里也有点疼。

她本来可以用杨雨薇信封里厚厚的一沓钱去住酒店,或者打车回父母家住。但梁凉的整个人真的根本都已经彻底木。

五分钟,梁凉脸色苍白心情烦躁,她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吴燕夏家高高的、华丽的防盗门门口。

他家的门是密码锁,占星师临走前,说他改过密码。

梁凉就像森林里迷失的小鹿,她握着那凉凉的铁把手,仿佛这是唯一的稻草。

很混沌地思考了会。嗯,以前的密码是他自己的生日,这个超级自恋又变态的家伙。

梁凉决定赌一赌,她这么谨慎的人,只赌一次。

于是,咬唇按下了另一串数字。

一秒后,传来熟悉的一声“滴”,锁顺利被打开。

吴燕夏新换的密码,果然是她的生日。

梁凉莫名地笑了,但瞬间又觉得好想痛哭。

…猪的智商,真的只能走到这里。

她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躲进吴燕夏的家。

第 60 章

吴燕夏家还是那么空荡荡的, 他虽然懒,但多年独居习惯让他把不多的东西擦拭得干净,收拾得干干净净。亮灯的瞬间,总感觉一幅明亮的画在眼前展开。

梁凉又热又渴,跑过去先把空调打开,又进洗手间去洗手。

镜子里的自己就像个脆弱的疯子, 头发散乱极了。

唇角的伤口已经止住, 细而长的殷红划痕, 再配着她幽幽的目光, 那影像居然带着一些陌生诡异。

梁凉不敢多看,她轻声嘶着凉气,小心的用水洗着手和脸。

今晚的魏奎, 还像以往的那么熟悉。

他吻了她,又说出“我娶你”的话, 这一切都非常“魏奎”。魏奎小的时候就这样的行事风格, 小男孩从来不会用手开门, 抬抬下巴, 上脚咣当傲慢的一踹。梁凉每天都不知道他去哪儿玩了见了谁,当魏奎要带她出去玩,立刻不管不顾地攥住她手腕往外扯。只有在很极端的情况下, 比如考试没考好,或者他妈妈又扯着他耳朵说了什么,魏奎才会袒露点一丁点的脆弱。

那时候,魏奎会安静地听她说话, 他那么英俊,她简直心酥到飞起。可等雨过天晴,梁凉再去找魏奎,他又恢复到怼天怼地的状态去忙着其他所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梁凉总是觉得,她对魏奎有一种奇特的义务:那就是,魏奎提了要求,她负责满足和等待。

除了抖M放弃治疗外,梁凉认为这种感情的来源是她喜欢他。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无法拒绝他,更无法离开他。

但是,当魏奎今晚那无法形容的炙热吻落下来,像海水样满满地堵住她口鼻,梁凉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是真的喜欢魏奎,可梁凉发现,她居然也有点惧怕着魏奎。

为什么呢?

乱了。

全乱了。

梁凉默默地拢着散乱的长发,这时,她又瞥到洗手台上那一根湿漉漉、破旧的红皮筋原封不动的摆在上面。

好几次看到这玩意。

梁凉随手抓起来,用清水洗涤两遍,再用这湿皮筋把自己的头发松松拢起来。

但就在重新绑好头发的瞬间,嘴角仿佛被什么蛰了下,莫名传来疼痛。她连忙抬头对着镜子,发现原本痊愈的伤口居然缓慢地又开始渗血。

呃,刚刚洗脸,多用了点力了吧。

那道浅伤口处的血珠越涌越多,镜子里的女孩眼梢微弯,神情中似乎透着一股诡谲的喜悦,像是被浇灌雨露的海棠。只不过梁凉没看见,她已经低头打开水龙头冲洗,祈祷自己不要毁容。

好不容易又止住血,再抬头,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那张郁闷臭臭的小脸。

梁凉暗地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唉,今晚做什么都不顺。

吴燕夏家里的冰箱很单调,并没有什么时鲜食物,但有一盒烟和不少酒,以及码放整整齐齐的柠檬茶软饮料。梁凉犹豫了会,终究不好意思去拿饮料,关上冰箱转头走去蛇室。

吴燕夏还是有点讲究的,他喂狗喂蛇都买的是瓶装纯净水,当然,都是最便宜的瓶装纯净水。

当梁凉从纸箱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清水润湿喉咙,她却再次觉得一阵阵悲从中来。

…今晚初吻没了。

她还在偷狗的水喝!

一股像静电通过空气般的细微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凉慢半拍地握着矿泉水瓶回头,她伢然看到,神灯正从笼子里伸出一只狗爪,焦躁地拨弄着上面的锁。与此同时,它全身毛都炸开,那双浑圆的黄色蛇眼正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瞳孔中有什么异色闪动,尾巴扫来扫去,胸脯沉重的喘息着,带着犬类急欲进攻敌人的暗暗表现。

它是不是把她认为是小偷了?

梁凉不禁害怕地退后几步,想跟它解释:“我,我是梁凉…”

之前老是来给他俩铲屎的那个…

神灯过耳不闻,它被吴燕夏剃毛剃得极干净,整个狗头新长出的鬃毛是紫黑色的。此时神灯喉咙疯狂抽搐,一双黄铜扣子似得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她,仿佛是见到了久别的仇人,整张动物的毛脸都露出阴森可怕的表情。

突然间,它开始朝着她的方向狺狺狂叫。

深夜时分,偌大房间,莫名的犬叫简直有惊魂的力量。旁边笼子里的坦克原本平静不动,此刻仿佛听到这股动静,同样开始焦躁地甩着蛇身游走。

梁凉薄薄的塑料杯一捏,手里的水撒了半个裙子,脸像石灰一样发白。

如今的神经本来就娇弱到不得了,如今魂飞魄散靠在墙面。

她,她她今晚还是赶紧走吧…

梁凉像木偶似得贴着墙面僵硬移动,在狗的狂吠中当背景乐,几乎浑身战栗。但她马上就要挪到门口,身后神灯的喉咙又像被什么死死掐住似得,突然间,又完全不叫了。

周遭一片静籁。

同一时间,梁凉感觉后颈处一暖,之前松懈梳好的秀发已经重新散落。

那松松绑住的老式皮筋,掉落在半步之外的地板上。

捡不捡,呃,还是不捡了赶紧跑。

也就在这时,神灯已经伸爪把笼子打开,狂蹿出笼!

梁凉根本来不及移动,极绝望地闭上眼。下一秒,小腿处并没有想象中尖牙刺破皮肉的痛感,神灯猛虎下山般地叼住了那根红皮筋,接着掉头跑出蛇室。

过了好一会,梁凉只能虚弱地站在原地,后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然后,她几乎是心惊肉跳地也跟出去。

灯火明亮的客厅里,神灯跳上沙发,狗嘴里似乎费力又痛苦地嚼着什么东西。但看到梁凉走出来,它依旧用那种轻蔑威慑的橙黄眼睛凝视着她,却没有再发出那股厉害威慑的叫声。

“…这,这,怎么回事?”梁凉觉得自己又糊涂了。

她只敢远远站在这里,但神灯却趴在沙发上,梁凉呆呆地想,它是把那根皮筋吃了吗?狗吃这个不消化吧。

但神灯镇定地像埃及女皇,就是有种万事掌控的气场。而人狗(蛇?)对峙的寂静里,梁凉刚刚心里的恐惧倒慢慢消散了,她不由悲伤地想到,今晚居然又被一条蛇化身的狗欺负了。

“…是因为我喝了你一瓶水吗?”梁凉干巴巴地问。

神灯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如果梁凉懂风水,她会发现,那华丽沙发的方位正好压着一个巨大八卦的分界线,而此刻的神灯全身正微微发颤,后腿就像受了伤,根本无法站立。

但问题就是,梁凉什么都不懂。

她的脑袋整晚都是乱乱的,只能徘徊地问:“…那个,我今晚不能睡你家沙发了对吗?”

神灯终于不看她,它平静又痛苦地把头放在沙发上。

梁凉到吴燕夏家,是想借他家沙发睡一晚。

吴燕夏总是口口声声说这不算凶宅,每当听他这么说,梁凉都小声地“嘁”一句。撕去“占星师的”标记,吴燕夏是个天性乐观,心很大的男子,但奇怪的是他嬉骂随意,有时候做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身上又确实没有任何男孩子气,甚至意外的克制。

吴燕夏的内外形象非常男人,还有点敢搞不伦的邪魅劲头。可每次他搂着她,她都觉得…他好像一个妈妈的感觉,令人感到温暖。梁凉害怕着他家“凶宅”,当五味陈杂在心里,除了家就只想来到这里。

她犹豫半天还是不想走,抽抽搭搭地留在吴燕夏的卧室里。

不敢躺上床睡,就委屈躺在床边的铺脚地毯上。他上次在这里看了一夜的电脑。

想到没卸妆,梁凉爬起来又到他自带的浴室。上次用过的小样果然还在原地,她摸了摸那些瓶瓶罐罐,掐住掌心。

今晚先不想。

梁凉安慰自己,明天,等明天再去想那些乱七八遭的。

卧室里的灯没敢关,魏奎的脸、魏奎的话、魏奎的唇,和吴燕夏的整个人,他们快速地在脑海里闪过。她是觉得,自己可能要睁着双眼纠结到天明。

一分钟过后。

低估了自己耐受力的梁凉又已经香甜地睡着了。

只有桑先生才是本星球真正没睡好的失眠人物,他昨晚也就扎了一夜魏奎和梁凉的纸人而已。这倒不是说桑先生对吴燕夏那一记过肩摔不记仇,他不想扎吴燕夏的纸人,但,夏大仙太邪性了还是不招惹吧。

第二天清晨,他很早就赶去吉兆。

老板不是说,自己为了感情影响日料店的生意吗?桑先生阴沉着脸,他还非要表现一次爱岗敬业勤勉的态度。

结果远远地走过去,桑先生气得肌肉乱抖。

LO娘居然守在店门口,就正等着他拿钥匙开店呢。

昨晚虽然睡地板,但梁凉休息的还不错。

只是模模糊糊间做了个梦,光怪陆离间,好像有个面目模糊的红衣服女孩拖着她手臂往一个昏暗的走廊尽头走,走着走着,突然又有个黄衣女孩拦住她们。接着,梁凉眼睁睁地看这两个红衣黄衣女孩为了争自己…激烈地打起来。

梁凉汗颜,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受欢迎了?梦是反的吧,难道这代表这吴燕夏和魏奎?

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匆匆冲了个澡,但并没有洗头。此时,梁凉发现她的手臂处居然有块淤青,嗯,估计是魏奎昨晚握的。

桑先生嘟嘟囔囔的,梁凉也没多听。

她拿到家门钥匙和手机,先赶回自己的公寓。

脱下旧衣,又去浴室里洗了头发。等头上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她顿住脚步,看到吴燕夏送来的那一大捧快干枯的玫瑰正摆在角落。

梁凉不由蹲下来,搂了会那些芳香又有些枯萎的花,再轻轻的叹了口气。

昨晚自动关机的手机,在充电时重新震动起来。

梁凉走过去看了一眼。

是魏奎。

梁凉心一沉,她盯着那串号码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决定先划掉电话。

然后用吹风机继续吹着长发,也不知道想什么。

没一会,自己家门口传来一些声响。

门外,魏奎西装革履,他用下巴夹着没系好的长领带,左手正怀抱着一大束黄玫瑰,右手手忙脚乱地掏出梁凉家的备用钥匙。

一推门,他就看到梁凉肩膀搭着毛绒兔子的吸水浴巾,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空气有几分的凝滞。

魏奎扬唇朝着她明亮一笑,梁凉立刻回过神,转身慌乱地后退回卧室。

他笑意更深。

魏奎不慌不忙地走到客厅把那束黄玫瑰放下。梁凉的这种熟悉反应,让他觉得一切并不迟。

第 61 章

等了五分钟, 静静关闭的卧室的门才再打开。

梁凉已经吹干头发,她今天穿了套lchigoMikou家的塞纳河系列,经典的绀白配色,又戴了meta的星星扣子手袖来遮挡手臂上的那点淤青。至于下身,她穿着爱心蝴蝶结的袜子。总而言之,是青春活泼在别人眼里特别疯的LO娘造型。

魏奎蹙起眉, 不过他突然想到, 梁凉的身材是保持得不错, 至少大裙摆下的腿瘦而直。他不由再欣赏了一会她秀气的鼻子和眉毛, 感觉是近几年头一次这么细致的打量。

说实话,梁凉是比少女时期更美而沉静了点。

但,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梁凉只看了魏奎一眼, 她抿唇不说话,居然自顾自地想走出门。